第十五章 古村杏花餅

  杏花村離岔道不算遠，正建在一處山腳下一處窩了暖風的山坳里，從村口望過去，家家戶戶都蓋著齊整的瓦房，各人各家院子裡犁出一塊兒菜地，綠油油地冒著芽兒，再瞧窗口掛著的物件農具，有務農的有打獵的，村里溜達著的雞鴨都長得精神抖擻，連村口的狗毛色都亮，一看就是吃得飽過得好。

  「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倒是村如其名，有杏花春雨之愜意逍遙。」道。

  明月出也覺得這樣的地方應該能問出點兒有用的消息，至少能弄點兒吃的讓支撐她趕到長安城裡。

  這一路多虧了六合資深驢友王十九郎，讓天外飛仙明月出和上界大神屠博衍對此時此刻的六合有了不少了解，也慶幸那幾張公驗文牒撿得正好，尤其是山中隱士道觀這一張，簡直就是為明月出量身定做的！

  六合之中隱逸之士眾多，不少天賦異稟者都蹲在仙氣兒十足的深山老林里修行，偶爾入世，看著不起眼，出手卻總是驚才絕艷。因此這樣的身份不僅能完美解釋為什麼明月出對六合俗食所知不多，還能讓大多數人對她心存忌憚不敢妄動，若是遇見淳樸人家，還能蹭吃蹭喝蹭個牛車。

  「你要記住你我議定的假身份，師從山野隱士，略通醫術。如今只為尋找師弟出山，還有師父等著你用祖傳秘術傳信回家。」屠博衍苦口婆心千叮萬囑，聽得明月出覺得自己腦洞裡不是多了一個男神，而是多了一個爹。

  「孩子大了總要自己飛一飛的，你不讓我親自上灶，我在六合難道要一直在山裡烤兔子吃嗎？放心，我不會亂來的。」明月出信誓旦旦地保證。

  「先救了個殺手，又撿了個書生。」屠博衍無奈，「只求此村如那大嬸所言，至少有熱水讓那王十九郎洗漱。」

  此時正是傍晚，村中炊煙裊裊，人人都在家裡吃飯，除了村口有幾個半大小子，無人瞧見到明月出進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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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小子丟了手裡的石子兒迎上來，看著道姑明月出和乞丐王十九郎，一臉迷惑：「你們是來投宿的，還是來化緣的？」

  「杏花茶寮的馬大娘子可是村中人？我們從她處得知貴村，前來投宿。」王十九郎回答。

  馬臉大嬸果然沒有騙他們，杏花村村長一聽明月出和王十九郎提了馬臉大嬸來尋他，親自出來迎接。哪怕對落魄的王十九郎也恭敬有加，顯然敬的是他讀書人的身份。

  明月出頭一次進這樣的古代村落，看了一路只覺得這小村頗為富庶，村里幾戶人家都貼了紙，宣傳自家杏花餅做得如何美味，一到村長家，村長媳婦也用青焙茶和杏花餅招待：「還請仙客與郎君莫客氣。」

  明月出嘗了一口杏花餅，果然餅皮起了幾層酥，糖餡清甜，花香馥郁，能吃到大片紅色花瓣，好像不只放了杏花。與馬臉大嬸那種掛羊頭賣狗肉的白糖饅頭絕不是一種東西。

  村長媳婦一臉羞澀：「這杏花餅里還有茶花，自家種的。」又對王十九郎行禮，「郎君請這邊走，已經備好了熱水供郎君洗漱。」

  明月出心生感激，忙對村長說：「我們會給錢的，你們也不用太客氣啊！」

  村長媳婦臉一紅，抱著懷裡的小兒子，搖搖頭。

  之前跑腿的小子引著王十九郎去洗漱，邊走邊問：「你真的是太原人士？」

  王十九郎邊走邊笑：「如今家住河東，祖籍太原？」

  村長目送兩人消失在視野之中，緩緩轉頭看著明月出，輕聲問：「仙客果真略通醫術？」

  明月出想想背包里的藥丸軍團，有了點頭的底氣。

  村長低頭不語，村長媳婦卻噗通一聲跪下去：「醫仙，救救我兒！」

  明月出一口餅噎在嗓子眼裡，滿嘴甜膩，忙喝了口茶才衝下去，暗道不妙。她本來是打算謊稱鈴醫好行走江湖，萬一遇見病症用屠博衍的知識，她那點兒醫學常識和她撿的那些藥丸，三管齊下，應付點兒感冒咳嗽之類，一看村長媳婦臉上這個表情，好像攤上大事兒了。

  「呵呵。」屠博衍嘲聲陣陣。

  「大神，一損俱損！」明月出連連威脅。

  村長好歹乾咳一聲，語氣愴然講出難處：「實不相瞞，是我家小女，她有些症候等不得太久，我們小村小地沒有醫生，可若去縣裡，又奔波不起……」

  明月出挺感慨，古代社會醫療條件差，窮人都是吃些藥草了事，像村長家這樣有些田產的人家都看不起病啊。

  於是村長那邊訴苦，明月出這邊和屠博衍商議，如果是自己的常識和屠大神的醫學知識儲備能解決的，就儘量幫病人治療，如果超出他們倆的能力範圍，就找些祛毒補益的丸藥，權當滋補。這樣總歸是幫了村長一忙，沒白在人家住。

  可是明月出想得很好，屠博衍卻提醒她：「那馬大嫂說過，他家女兒嫁去城中，多年不曾歸家，這又是哪個女兒生病？」

  明月出一凜，此地已非弱水，她也不能再隨心肆意：「大神我懂了，我不會隨便答應的。」

  人心自古皆不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於是明月出只答應先去看看病人，誰知道村長與媳婦一同引路，將她帶到後院裡廂房其下一間偌大的地下室里，燭火瑩瑩之中，那傳說中的病人正在借光縫製小兒衣物。

  地下室中那少女看起來和現在的明月出年紀相仿，都是二八年華，雖然看著土了些，但燈下眉眼還是很有些秀麗的，尤其是一張小嘴天生帶笑，嘴角翹翹紅如嫩菱角，兀自滿臉幸福安慰她親娘：「你們又勞煩醫者了，我可沒有病，我只等著生下麟兒，香郎來接我。」

  明月出瞧著那少女圓滾滾的大肚子就懵了，這怕不是要生了？這種情況找醫生沒用，趕緊叫接生婆啊！

  村長媳婦不顧村長的眼色，滿臉哀求看著明月出：「醫仙！救救我家芳兒！看看這是什麼古怪的症候！芳兒此懷已有三年！她必定不是懷了麟兒是得了怪病啊！她真的是得了病啊！」

  明月出驚了，三年了，要不是腫瘤，這位村裡的小芳姑娘，難道懷了個哪吒？！

  村長盯著明月出，語氣沉痛：「仙客，這孽障可有救？」

  村長媳婦別過頭去，捂住嘴哽咽，村長皺著眉頭呵斥媳婦：「仙客面前何必做此扭捏之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孽障？難道是不能見光的孩子？還是什麼不能說的毛病？明月出腦子裡的懷疑一閃而過，她的思路也追了上去，嘴裡敷衍著拖時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村長嘆一口氣，掩上門請明月出借一步說話。話說的遮遮掩掩，甚至有幾分背誦文章的乾巴柴柴，但明月出好歹很會看臉色，拼拼湊湊也就得出一段背景介紹：

  這姑娘乳名為芳，是家中獨女，村里一枝花，村中老小都對她青眼有加，老寵少愛，捧得高高，因此小芳姑娘性子與其說是驕傲，不如說是眼高手低，油鹽不進。幾年前小芳姑娘也有了十二三歲，按照本地風俗該要相看兩三年，及笄時候訂下親事，可是家裡給她說了村裡的棒小伙兒不行，縣裡小秀才的親事也不滿意，一問才知道小芳姑娘一心想要嫁入長安城，偏偏長安城裡的單身漢又不會天天往杏花村跑，結果這麼拖到了十六七歲都沒訂下親事，村長和村裡的棒小伙兒都挺著急的，一直在線，哦不，在旁等。

  三年前村長媳婦決定帶著小芳去長安城走親戚見世面，撞大運興許還能撈個城裡的貨郎夥計之類，於是母女倆就住到了小芳開香藥鋪子的一表三千里的表姨家裡，準備相看表姨介紹的一位在西市有名的戚家酒樓里做工的夥計。

  這戚家酒樓有天后賜字，在西市算是一線酒樓，那兒的夥計待遇好工錢多，人家小伙兒也挺精神，因為是在廚下幫忙，逢年過節還能帶回點兒酒肉。

  一開始小芳這邊是願意的，只可惜廟裡上香一見面，原來這小伙子有點高低腳，小芳自然不願意湊合一個瘸子，但這一票以後表姨也不肯再幫忙介紹。

  不管是唐國還是唐朝，女子拋頭露面都不算稀奇，何況百姓人家，所以小芳索性跟著表姨在鋪子裡白做工，期待著那天有位檀郎出現對她一見鍾情。村長夫妻雖嘴上呵斥小芳心比天高，心裡卻盼望著她夢想成真。也不知道是一家三口暗搓搓的願望之力太強，還是小芳果真給華美的長安女子帶來一縷與眾不同的清新之風，有一天她還真的等到了她的檀郎，姓香行十四，人稱香十四郎，小芳喚他香郎。

  旁人是不知道香郎君的底細，但據小芳說，她的香郎是香料商人家的小兒子，相貌俊美，出手闊綽，對小芳溫柔體貼，簡直是沒半點兒缺陷。若是旁人也許會懷疑怎麼這麼大一金磚砸自己頭上了，可小芳素來自信，覺得她五里挑一的杏花最最美之名完全值得白馬王子千金來娶，就這麼一來二去，小芳便珠胎暗結，此後的劇情如同無數人講過的那樣，香郎為了生意去了西域，一去不返，小芳也只能回家安胎，順便做夢有一天香郎披著一身白檀沉水的香氣，駕著金絲楠木的馬車來接她和她的兒子。

  這樣的故事連沒什麼戀愛經驗的明月出都知道，必然有個標準的渣男結局，果然那香郎一去就是三年杳無音信，而更可怕的是，小芳這胎竟然也懷了三年！

  六合是有妖魔鬼怪的，任憑誰聽說小芳這個情況，都會覺得那位無處不好的香郎始亂終棄，小芳這三年之胎也必有妖異。

  「要真是為了求子，那個金磚為什麼非要挑中小芳？難道還有什麼難言之隱？」明月出不是毒舌，她是真的好奇，按照現代社會的遊戲規則，有錢的帥哥騙婚也不會找顆小白菜，除非這顆小白菜容貌絕美，但看小芳，哪怕說是杏花村村花，客觀地說也只是不醜。不醜，無甚才華內涵，家無豐資，難不成這位香十四郎是圖小芳久居深山生了兒子可以藏起來保持低調？

  「不然就真的是腫瘤，香十四郎只是小芳的一個夢而已。」明月出對屠博衍道。

  然而摸了脈之後，屠博衍確認這是喜脈，並且語氣沉重地下了結論：「這是混血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