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種子

  斯瓦爾多拉住了榮光，想對他面授機宜。

  但看著這小伙子漆黑如墨的眼眸的時候，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說什麼呢？

  訓練中從來沒把這小子當做戰術中的一環，他來一線隊更多就是湊數的，讓訓練不至於連人都找不齊……

  他只接觸過一個多月的基礎訓練。從青年隊的比賽中可以看得出來，他連足球規則掌握的都不多……他能做什麼？

  又能指望他做什麼？

  自己竟然還想給他講什麼戰術安排，忘了他是一個菜鳥新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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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斯瓦爾多自嘲地笑了笑，然後他拍了拍榮光的肩膀：「上去之後利用你的速度從後排插上，如果能夠拿到球，就把足球傳給路易斯。」

  他說的路易斯是法比亞諾，路易斯·法比亞諾。

  榮光興奮地點點頭。「我知道，先生！」

  奧斯瓦爾多看到他只是興奮，竟然都不緊張，有些意外。

  如果奧斯瓦爾多知道為什麼剛才全隊就榮光的眼神看起來最神采飛揚的話，他就能知道為什麼榮光不緊張了。

  就在剛才，當卡卡受傷之後，榮光盯著球場，卻仿佛看到了機會。

  他又開始幻想「如果是自己上去了會怎麼樣」。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光明的未來。

  第一次一線隊出場！

  一球成名！

  每天早上從錢堆里醒來！

  一天六頓的巴西烤肉！

  上海的大房子！

  姐姐和弟弟的學費！

  不用每天日曬雨淋的爺爺奶奶！

  全家人的好日子！

  ……

  榮光一想到自己的光明「錢」途，就充滿了幹勁。

  他在場邊不停的蹦蹦跳跳，扭動著腰部和屁股，這是很正常的出場前準備動作。

  但是在外人看來卻會覺得這小子的動作太用力，準備的太誇張了，因為他的動作幅度都很大，要是在即將被換上場之前就因為自己拉傷了肌肉而被迫下場的話，那可就是所有人的笑話了……

  這其中就包括戈多。

  戈多發現自己現在有些患得患失，既希望榮光表現出色，又擔心他上去之後表現反而糟糕……

  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別太得意忘形啊，榮！太興奮了小心上場反而發揮不出足夠好的實力，足球場上有太多這樣的例子了……

  當自己所期望的美好未來和殘酷的現實完全不同的時候，有多少人能夠承受得了這種打擊呢？

  第四官員則拿著換人的電子牌，在上面按動著榮光的號碼：33。

  然後舉了起來。

  8號下，33號上。

  其實這是一個必將被銘記的時刻——只是現在的人們還不知道它的意義而已。

  就連榮光的經紀人都在為他的未來感到擔心呢……

  由於卡卡已經下來了，所以榮光不需要等待有人過來和他擊掌。在第四官員舉起了牌子之後，他就衝上了球場——他真的是用衝刺的速度跑上了球場——他感覺自己的雙腿已經急不可耐了，它們渴望奔跑，渴望釋放積蓄在身體內的能量！

  在他眼前的，似乎不是綠草茵茵的球場，而是堆滿了鈔票的天堂！

  不過別人可不這麼看，也沒有人注意到他所展現出來的速度。

  在看到榮光被換上場的時候，加爾旺·布埃諾，這位素以誇張的解說風格見長的解說員便誇張地喊道：「這是誰？聖保羅的三十三號！R—O—N—G？這是誰？奧斯瓦爾多是徹底不想贏這場比賽了吧？女士們，先生們，親愛的觀眾朋友們，你們現在正在收看的是聖保羅主場迎戰科林蒂安的『莊嚴德比』，現在比賽進行了三十二分鐘，聖保羅在主場和科林蒂安0：0平，但聖保羅已經提前放棄了這場比賽！他們換上了一個此前我們從未聽說過的新人！我甚至完全沒有這個人的資料！你們能指望這樣的人幫助聖保羅贏下這場比賽嗎？別開玩笑了！」

  另外一名解說員耶克·卡福瑞以資料詳實，評述冷靜客觀著稱。

  不過面對這個莫名其妙的換人，他也拿不出頭頭是道，條理分明的評論來了。

  因為他沒有榮光的資料。

  這個三十三號簡直就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樣。

  但他不能夠保持沉默，只能夠從其他角度來扯一扯了，長期的解說經驗幫助了他，這個時候不需要知道榮光的資料也可以解說的讓觀眾們不明覺厲。

  「我理解奧利維拉急於扳平比分的衝動。但是現在科林蒂安的士氣正盛，倒是聖保羅因為卡卡的突然受傷，士氣低落。這個時候應該做的是加強防守，防範科林蒂安繼續擴大比分，而不是和科林蒂安對攻……」

  儘管對榮光幾乎完全不了解，卡福瑞也可以通過最基本的邏輯分析判斷出榮光不是一個防守球員，奧斯瓦爾多·奧利維拉換他上去也不是為了防守的——如果是為了防守，替補席上坐著的那些大家都很熟悉的後衛們，為什麼還坐在板凳上呢？

  「對攻是不明智的，這個時候和科林蒂安對攻，只會死得更慘。奧斯瓦爾多的選擇是絕對的敗筆。他會讓球隊輸掉比賽，他自己也很有可能因為兩連敗丟掉帥位，同時，他還會害了這個年輕人的未來，因為他讓這個年輕人承受了太多本來不屬於他的壓力！」

  電視機前的聖保羅球迷們一開始看到奧斯瓦爾多換上一個完全陌生的小子，他們還沒反應過來。

  在聽到解說員完全悲觀的評論之後，他們也才意識到這有多糟糕……

  看台上的聖保羅球迷們就更失望了。

  他們茫然地看著跑上場的榮光，完全不知道這小子是來做什麼的。有人在想：這傢伙也是聖保羅的球員嗎？

  「是榮光！」看台上，有一個身穿科林蒂安的中年男人很驚喜。

  「是他？」在他旁邊則是一個穿著卡卡聖保羅球衣的女孩子，她瞪大了眼睛很驚訝。

  這就是崔浩父女。

  中年男人是榮光的老鄉崔浩，女孩子則是崔浩的女兒崔芸，也就是科瑞爾。

  這場「莊嚴德比」，父女倆都來看球了。不過父親支持的是科林蒂安，而女兒支持的則是聖保羅。但就算不是衝著「莊嚴德比」，他們也會來看球的。崔浩自然是為了支持自己的小老鄉，女兒則是奔著卡卡而來的。

  「哈哈！榮光出場了！我就給你說了，芸芸，榮光是一個很有出息的小伙子！」做父親的顯得很興奮，一時間忘了自己是一個科林蒂安球迷了，竟然為一個聖保羅球員加起了油。

  科瑞爾翻了個白眼，沒有理會興高采烈的父親。

  她心裡有很大的問號——那個羞辱自己偶像的混蛋為什麼會有出場的機會？

  這個疑惑充斥著她的腦子，都忘了為卡卡的受傷而感到擔心了。要知道就在之前她還因為卡卡的再度受傷而淚濕眼眶，眼眶到現在還是紅的呢。

  「是榮？！」

  「那個菜鳥？」

  「為什麼？！」

  在觀眾席上，同樣有一群驚訝的人。

  他們就是聖保羅的青年隊。這麼重要的一線隊比賽，青年隊的全體球員都在青年隊教練羅哈斯的帶領下來到了現場觀看。一方面自然是給一線隊加油，另外一方面則是讓青年隊可以在這麼近的距離觀看高水平比賽，學習學習。

  在看到榮光竟然替補卡卡出場的時候，他們都很驚訝。

  這些瞧不起榮光的人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一線隊主教練奧斯瓦爾多先生會讓那個菜鳥出場。

  他們剛才也還在為卡卡的受傷感到傷心和絕望呢。

  榮光一出場，他們的情緒也跟著變了。

  只有盧卡斯沒有。

  他笑著看向榮光喃喃道：「好小子，厲害啊！真不愧是……怪物！」

  他學習的速度飛快，晉升的速度也夠快的……

  聖保羅的球員們也都在盯著榮光，目光一直跟隨著他跑上了球場。

  不少人的目光並不怎麼友善。

  那個口口聲聲說要打敗卡卡的混蛋竟然替補卡卡出場了……在比賽還剩六十分鐘的時候，主教練卻派了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痴上來，奧斯瓦爾多先生在想什麼？

  路易斯·法比亞諾攤開手嘆了口氣，對身邊的胡里奧·巴普蒂斯塔搖頭道：「完了，這場比賽完了……」

  巴普蒂斯塔也皺著眉頭：「如果要速度的話，瑞科也有，而且技術還比那個菜鳥更全面，為什麼不是瑞科，而是這個菜鳥？」

  「鬼知道。」法比亞諾聳聳肩。「反正這場比賽輸了也不怪我們。責任都是主教練和那個菜鳥的了。但是可惜……」

  他還是想贏這場「莊嚴德比」的。

  卡卡在隊醫何塞·桑切斯的攙扶下，神情痛苦，一瘸一拐地走回了替補席。

  看到他這樣子，看台上不知道有多少女球迷為他落淚：「卡卡……嗚……」

  主教練奧斯瓦爾多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卡卡的神色顯得很黯然：「很抱歉，教練。」他低聲說道。

  奧斯瓦爾多另外一隻手拍拍他的肩膀：「沒什麼，這不怪你，卡卡。你已經盡力了，現在去休息吧。」

  「可是比賽……」

  奧斯瓦爾多沒有再回答他了。

  卡卡自己也知道其實他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於是他也低著頭走回了替補席。

  周圍的替補隊友們都拍拍他，安慰他。

  連續受傷，是任何一個球員都不想看到的，希望卡卡可以儘快傷愈復出。

  卡卡勉強回應了隊友們的善意，然後就目不轉睛地盯著球場。

  他的視線同樣是在那個叫做榮光的三十三號身上。

  他想起來這個三十三號在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就當面發出了挑戰，說什麼一定要打敗自己。

  他是沒怎麼放在心上的，他不相信榮光可以做到，但也犯不著和一個新人一般見識。於是他保持風度的同時，轉眼就把榮光忘了。

  現在他看到榮光替補自己跑上了場，不知道怎麼的，就想到了當初那一幕。

  比自己矮了一頭的榮光站在自己面前，仰起頭，桀驁地表情，指著自己說：「我要打敗你！」

  「三十三號，RONG？這是誰啊？」在聖保羅球員們感到奇怪的同時，對面的科林蒂安球員也感到了奇怪。

  「從來沒聽說過，看起來很年輕嘛……青年隊抽調上來的嗎？」萬佩塔自問自答道。「也對，聖保羅這段時間傷病情況這麼嚴重，連人都湊不齊了，肯定會去青年隊找人上來暫時頂替一下的……」

  「管他是誰呢！」科林蒂安的主力前鋒，曾經有過八次入選巴西國家隊紀錄的吉列爾梅攤攤手，撇嘴道。「卡卡都下去了，這場比賽我們贏定了！終於可以報去年的仇了！」

  去年一年，科林蒂安和聖保羅的比賽一場沒贏，全輸。這種一邊倒的情況在「莊嚴德比」的歷史上也很罕見，對於科林蒂安來說簡直是恥辱。所有科林蒂安的球員在今天這場比賽中都憋足了勁，要找聖保羅復仇。

  在莫隆比球場的主席台上，坐著雙方的俱樂部主席和官員。

  在科林蒂安俱樂部主席阿爾貝托·杜阿里比旁邊坐著的愛德瓦·西莫斯在看到榮光跑上球場的時候，皺了皺眉頭。

  因為這個人的身影讓他感到有點眼熟……

  但究竟是誰呢？

  他又想不出來。

  或許是錯覺吧……他在心裡這麼想著。

  比賽重新開始，榮光站在了卡卡的位置上，一個前腰！

  這又是他從來沒打過的位置。儘管他希望打前鋒，但不會有人關心他希望打什麼位置、喜歡打什麼位置、擅長打什麼位置……

  這就是一個無名小卒的基本待遇。

  你默默無聞，能夠在一線隊獲得幾十分鐘的出場機會，就應該感恩戴德了。還敢挑三揀四？

  失敗了，那是你自己實力不濟。絕對和主教練的安排沒關係。

  主教練肯讓你出場，都算是照顧新人了。

  對於新人來說，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別想讓球隊圍繞著你來轉，你應該儘快適應球隊。如果你適應不了，那就活該被淘汰出局，GAME OVER。

  所以別說什麼「我沒有被放在我最習慣的位置上，因此我表現不好情有可原」這樣的廢話，沒有人聽的。在你出名之前……你是誰啊？誰在乎你說了什麼嗎？誰會願意傾聽你的苦衷嗎？誰會為你的失敗鞠一把眼淚嗎？你有什麼資格要求世界理解你、同情你？

  要想成功，就算是被埋在泥潭裡，也要奮力從淤泥深處爬出來！

  沒有這樣的信念和決心，就別說什麼「我渴望成功」！

  成功絕對不是嘴巴上說說，就可以自己找上門來的東西。

  榮光在球場上呆了五分鐘，毫無表現。

  這也正常，隊友們都不相信他，自然不會把足球傳給他了。

  他想表現也沒機會。

  榮光知道自己必須抓住這次替補出場的機會，爭取靠出色的表現在這場比賽之後繼續留在一線隊。

  但進攻上卻始終沒有機會。

  進攻上沒機會……那就防守吧。

  榮光看向了自己的球門。

  反正這段時間科林蒂安的攻勢很猛，聖保羅防守壓力很大。

  於是他跑了回去，積極參與防守。

  他很積極，非常積極，跑動很多，從左跑到有，從上跑到下，到處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仗著他的速度快，體能好，他不知疲倦的奔跑著。

  他是聖保羅場上所有球員中看起來最有活力的一個。

  只可惜，他的這種活力並沒有能夠喚醒他的隊友們。

  聖保羅還是被科林蒂安壓著打。

  在榮光上場第七分鐘的時候，科林蒂安再次發動進攻，吉列爾梅帶球從中路突進，威脅聖保羅的球門。

  榮光從側面沖了上來，他一直盯著吉列爾梅，他打算靠速度強行超越對方，然後把足球斷下來。

  但就在他打算這麼做的時候，他突然失去了重心和平衡——他撞倒了一個人，然後他和被他撞到的人一起翻倒在地！

  榮光掙扎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是他感覺自己被絆住了，他嘗試掙脫，卻沒有成功。

  「吉列爾梅帶球……哎呀！聖保羅的兩名球員撞在了一起！簡直太糟糕了！在防守吉列爾梅的時候，聖保羅的後防線犯了一個低級錯誤！吉列爾梅的運氣真是太好了！他突入了禁區！射門——」

  「GOOOOOOOL！！！吉列爾梅！科林蒂安終於打破了僵局，他們1：0領先聖保羅！」

  當榮光還在低著頭奮力掙脫自己隊友的時候，他聽到了耳邊傳來了一陣科林蒂安球員們的歡呼。

  「漂亮，吉列爾梅！！」

  他抬起頭，只看到吉列爾梅張開雙臂，轉身跑了回來。

  他又用力掙了一下，這次腳下一輕——他終於掙脫了。

  但那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坐在地上，看著前方。

  就在這個時候，進球的吉列爾梅跑了過來，他看到了坐著的榮光。

  他改變了去找隊友慶祝的打算，而是拐過來，蹲下來伸手拍了拍榮光的肩膀。

  「謝謝！」

  說完，他大笑著起身跑走了，和他的隊友們湊在了一起，慶祝進球。

  榮光沒有回頭去看他，而是雙手緊緊攥成拳。

  靠靠靠靠靠靠——！

  一顆種子，為了生存，為了可以見到陽光，為了呼吸到空氣，感受到雨露的滋潤，為了長成參天大樹……哪怕被埋在泥土裡，哪怕身軀嬌嫩，也要奮力向上破土而出！

  這是生存的問題。

  現在，這顆種子，就在榮光的心中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