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冷意
2024-05-12 17:46:47
作者: 千樺盡落
「是!」元寶應聲將傘遞給謝雲初,便沖入雨簾之中。
元寶前腳剛走,孔嬤嬤一行人已經沿著青石路過來了。
玉蓮眼尖,一瞧見謝雲初便上前同孔嬤嬤說了。
孔嬤嬤從玉蓮手中拿過黛色披風,上前將披風給謝雲初披上。
她目光往落霞亭一掃,不見亭內有人,這才嗔道:「六郎身子本就弱,下著雨潮氣重,被撲了怎麼得了!不過是背主的奴婢,六郎派人傳話打死就是了,竟還親自走一趟,鞋襪可濕了?」
謝老太太好快的消息。
她剛處置了翠芝,恐怕這會兒人還沒斷氣,謝老太太便已知道了。
謝雲初鎮定自若,微仰下顎任孔嬤嬤給她系披風:「祖父祖母醒了?」
孔嬤嬤親自給謝雲初撐著傘,一邊往榮和院方向走,一邊同她說:「二爺來了榮和院,正同老太爺說話呢,老太太讓老奴帶著六郎去小佛堂,一會兒在榮和院用過早膳,隨老太爺坐同一架馬車去雲山書院。」
雲山書院是陳郡謝氏一族遷來永嘉之後辦的書院,教出過兩位狀元,是大鄴極為有名的書院,各地前來求學者眾多。
謝家老太爺是大鄴文壇泰斗,亦是雲山書院的山長,她的大伯吏部侍郎也出自雲山書院。
她是謝氏一族大宗嫡孫,自然也入了雲山書院。
謝雲初剛跨進榮和院的院門,就聽謝老太爺陡然拔高的聲音從正房緊閉的隔扇內傳了出來……
「誰家沒有齷齪帳?誰家媳婦在婆家不受委屈?我們陳郡謝氏一族舉族南遷之後便沒落了,自此竟再無人能入閣,你大哥是我們謝氏嫡支的希望!」
「吏部尚書眼看著就要致仕,你大哥能否拿下尚書之位,關乎我們謝氏一族未來能否重振門楣,蘇家的大女兒是大皇子的妾室得罪不得,京中勛貴關係與朝堂勢力本就錯綜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你身為謝氏下一任宗主,當以整個謝氏為重,和離之事休要再提!」
廊廡檐下掛著半捲起的竹簾,一盞盞六角如意燈,還朦朦朧朧的亮著,兩側石台邊緣的是細雨的濕痕。
帶著細雨和潮氣的微風一過,垂在竹簾兩側的銅鈴叮咚作響,瑞獸祥紋的青黛瓦當滴水上綴著的水珠子,也噼里啪啦砸在院中肥闊的芭蕉葉上。
澄澄暖光落在謝雲初極長的眼睫上,在她白淨如羊脂玉的小臉上落下兩扇剪影。
這樣的伯爵府,這樣的蘇家,祖父和祖母……竟也為了一個吏部尚書之位,要長姐再入火坑!
一家子唯利是圖,毫無親情道義可言!
陳郡謝氏沒落至今,並非沒有原因,人人都只盯著眼前的一畝三分田,利字為先,這樣的家族活該沒落。
「還有六郎!自六郎中毒醒來後,才學和身體都已經不中用了,雲霄才是我們謝氏一族的未來,你回去告訴你那繼室陸氏,雲霄是長公主獨子晏小侯爺的伴讀,且在京中已有根基,不管陸氏願不願意,雲霄都必須是嫡子!」
玉蓮見謝雲初停下步子,目光盯著放在菱格窗欞下的矮子松盆景,可卻是實打實在聽謝老太爺的話。
她看了眼孔嬤嬤,忙上前恭敬示意謝雲初挪步。
房中,不知謝二爺說了什麼,謝老太爺聲音陡然拔高……
「我讓雲霄記在她名下是為她好!大夫說六郎撐不過十二歲,靠湯藥吊著,六郎才堪堪越過十二。將雲霄記在名下,萬一哪天六郎沒了,她好歹還有個兒子!她若還是不同意,那就開祠堂將雲霄記在你元妻范氏名下!」
她雖不是真的謝家六郎,可聽到謝老太爺這些話,心裡還是會替謝六郎心冷。
謝老太爺仁善溫厚之名在外,對出不起束脩的學子會給予幫助,遇到家中有困難的會贈送銀錢……
永嘉這一帶不論是讀書人還是普通百姓,都對謝老太爺敬重有加,為何他對自己的親眷,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
她明白謝老太爺做為一族宗主,要以謝氏的前程為重,可宗族繁盛的目的……難道不是為了讓子孫後代過的更好?
若宗族興盛要子孫含血忍辱,興盛的意義何在?
謝雲初拳頭緊了緊,兩世為人,既然占了「謝家六郎」的身子,享了母親和長姐的疼愛愛護,便是拼了這條命,也一定要護謝家母親和長姐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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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鋪著五蝠獻壽的漳絨絨毯,白玉珊瑚百鳥朝凰的楠木屏風後,便是老太太平日裡禮佛的內間。
金絲烏木長案的白玉蓮花坐檯佛龕內,奉著一尊菩薩,隔著一道半捲起的葛布帷幔,雙耳三足雕瑞獸的白玉香爐輕煙裊裊嬈嬈的升著,兩側青銅燭台上火苗搖曳的蠟燭,已燒出層層燭淚。
穿著墨綠儒衫,玄色下裾的謝老太太,手纏佛珠,正跪坐在青色西番蓮紋的蒲團上,一手撥動佛珠,一手捧著佛經書脊。
謝雲初在謝老太太身旁的蒲團跪下,朝佛龕拜了拜,才轉身向謝老太太行禮,將翠芝給蘇伯爺的信拿了出來:「祖母,長姐的陪嫁翠芝背主……向蘇伯爺出賣我謝府消息,孫兒人贓並獲,已命人將其杖斃。」
謝老太太將佛經合起遞給一旁的孔嬤嬤,將信拿過看了眼:「背主的東西,胡言亂語,是該打死。」
謝老太太看著謝雲初,輕聲嘆氣,避重就輕:「你長姐是在婆家受了委屈這才回了永嘉,你父親心疼女兒,同你祖父商議……讓你姐姐和離之事。但……如今蘇伯爺親自來永嘉接你長姐,保證日後一定多加管束你姐夫,不讓你長姐再受委屈,你大可放心!」
孔嬤嬤在謝雲初進來前,已將剛才的事告知了謝老太太,老太太這才挑揀著不重要的同謝雲初說幾句,想安撫謝雲初一會兒乖乖去書院。
謝老太太摸了摸謝雲初的發頂,纏著佛珠的手輕輕攥住她的,語重心長……
「自古以來婚姻嫁娶,關乎的都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家族之事。世家大族的門第之所能保泰持盈,除了倚靠權勢、財力與自家子弟之外,也是要依賴姻親的,你們這些生在謝氏的孩子,要仰仗謝氏這艘巨船走得更遠,自然也要為了能讓謝氏這艘船走的更平穩而拼盡全力!你一向聰慧,祖母說的這些……你定然明白。」
謝老太太滿頭銀絲,梳的一絲不苟,吃齋念佛久了眉目間都是悲天憫人的慈悲神色。
雲初眼睫低垂,掩住眼底戲謔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