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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長夢長(四)

2024-05-12 13:49:05 作者: 十四郎

  大婚後第六十年,在一個赤日炎炎的夏日,公主帶著夫君回到了鐘山,順便帶來一個幾乎炸翻天的消息:她有身孕了,是華胥氏的血脈。

  齊南大約是最激動最高興的,一個不注意就把臉哭腫了一半。他本已不做神官,留在鐘山養老,被清晏養的倒胖了幾分,此時知道公主有了身孕,哪裡還坐得住,當即自告奮勇:「公主,我來照顧你罷。」

  青帝宮那幫神官笨手笨腳,侍立女仙也呆頭呆腦,他才不放心他們照顧公主。

  清晏只是笑,在埋頭使勁吃糖漬梅的小妹腦門兒上輕輕一點:「怎麼不是燭陰氏?被比下去了。」

  玄乙優雅地吐出一粒梅核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了身孕的緣故,她對這酸甜口的偏愛已達到此生最高,沒一會兒便吃了半盒。

  齊南頗有經驗地安撫:「公主,別吃太多,小心反胃。前三百年沒什麼跡象的,你盡可安心。」

  她立即對糖漬梅失去了興趣,原來只是犯饞。

  「父親呢?」她問。

  

  清晏淡道:「他聽說上代青帝陛下雲遊四海,很是逍遙自在,便也離開鐘山,四處尋花訪柳了罷。」

  這話說的齊南又是一口茶噴出來。

  玄乙伸了個懶腰,雖然齊南說前三百年沒跡象,但她有身孕這幾個月來還是覺得比往日容易犯倦,鐘山這冰封雪埋的冰冷氣息讓她十分舒暢,當即撒嬌似的抓住齊南的袖子:「我想在紫府住幾天,齊南,我那些雲紗枕頭被子還在麼?」

  「在的在的。」齊南忘了自己已不是神官,忙不迭在前面引路,「還是老樣子。」

  不知是回到熟悉的紫府讓玄乙特別安心,還是鐘山的陰寒之氣讓她舒服,進了元詹殿,她往自己的床上一坐,竟覺倦意困意叢生,外衣都沒脫便伏上面睡著了。

  扶蒼替她脫了鞋蓋好被子,方合攏紗帳,齊南便在後面低聲道:「公主想是有身孕的緣故,對陰寒之力分外依賴,帝君不必擔心。」

  自有了身孕,她看著比往日沒什麼不同,反而精力更足的樣子,扶蒼便沒有多想,想不到她的疲倦都積在內里,回到鐘山便軟了。

  頭一次遭遇這些的扶蒼終於有點不能像平日那樣沉穩,漆黑的眸子看了看齊南,欲言又止,齊南立即一付「我懂你不用說」的表情:「帝君稍候。」

  他快步走出紫府,過了許久又回來,手裡抱了山高的一堆書,盡數放在書案上,好心道:「帝君閒來無事可看看。」

  他相信以扶蒼的通透聰明,把這些書都看完,應當足以應付公主千年孕期的各種古怪症狀。

  那天晚上,疲憊的公主在紗帳中沉睡,元詹殿的書房內,銀燈亮了一夜,認真的青華帝君陛下把那堆山高的書一本本全讀完了。

  眼看天邊晨曦微露,陛下看完最後一本,長長出了口氣。

  他決定,生完這一個,再也不叫龍公主生了,清晏想要燭陰氏血脈,他自己生罷。

  玄乙這一睡便睡了三日,只覺神清氣爽,用了午膳後沒找著扶蒼,正到處亂逛,卻見齊南在山門處站著,數輛燭陰氏長車剛剛沒入雲海,她奇道:「齊南,在做什麼?」

  齊南笑眯眯地過來扶住她:「公主回頭便知道了。」

  他們又私下裡搞什麼秘密事?玄乙四處看看:「扶蒼師兄呢?」

  「他與帝君有些事說,公主莫要去打擾他們,來,吃茶點去罷。」

  扶蒼和清晏有事說?她怎麼一點都不信呢?但無論如何,有茶點吃總叫她愉快。玄乙腳不沾地跟著齊南飄遠了。

  一列瑪瑙白玉糕還未吃完,雲境處便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玄乙穿花蝴蝶似的撲過去,慌得他一把抱住,蹙眉道:「別這樣跑。」

  還有一千年才會做父親的年輕帝君已經開始有點緊張。

  玄乙笑吟吟地握住他的手,倒退著還沒走幾步,又被他扳正:「也別這樣走。」

  她撅起嘴:「不會叫我一千年不走路罷?」

  等三百年的假過去,她還得回望舒宮繼續做望舒神女呢。

  扶蒼攬著她的肩膀,漫步帝女桑下:「既然有了身孕,我過幾日便發手書去文華殿,望舒一職先放著,你也聽話些,方才那樣走可不行。」

  玄乙嘻嘻笑起來:「不然就把我關劍里?」

  他也笑了,在她腦門兒上輕輕一彈:「不錯,不然就關劍里。」

  他忽又將她攔腰抱起舉高,耳朵貼在她腹部,細細去聽,他和她的孩子,正在裡面孕育。像是被突如其來一根最柔軟的手指點了一下心臟,他覺得整顆心都軟了下來,美妙而喜悅的感情又一次迅速將他淹沒。

  有孩子了,他們的。

  齊南早已很有眼色地躲了老遠,不去打擾這對恩愛異常、幾乎天天黏一塊兒的帝君夫妻。

  回青帝宮的時候,清晏一直把他們送到山門處,看著玄乙一點跡象都沒有的肚皮,忽然笑了笑。他年少時滿面陰鬱,成了帝君後更是形容孤傲,此時一笑竟有神采飛揚之色。

  「我要做舅舅了。」他摸了摸玄乙的腦袋,聲音變得溫柔,「有他照顧你,我放心的很。」

  阿娘留給他們的陰影太深,可他無比慶幸阿乙遇到了最合適的那個,他知道那位年少時便與阿乙糾纏不休的年輕帝君,是寧可把自己摔壞也絕不會叫她磕著半點兒的,這樣就夠了。

  玄乙淺淺一笑,柔聲道:「我還想當壞心小姑呢,那肯定有趣的很,誰叫你不給我機會。」

  清晏搖了搖頭,他是歷代燭陰氏帝君的血脈,也是父親的孩子,他不想讓悲劇在自己身上重演,離恨海的事也好,阿娘的事也罷,在他這一代都不要發生最好。

  華胥氏長車離開了鐘山山門,滾燙的夏風揚起窗簾,玄乙立即就蔫了,抱著軟墊縮在角落裡又開始昏昏欲睡。

  一雙手抱起她,隨後身體落入熟悉的懷抱中,扶蒼拭去她脖子上的汗,有身孕真真叫她吃苦頭了,還是連著吃一千年的苦頭。

  他輕輕吹了口氣,涼爽乾淨的風迴旋在寬敞的長車內,吹去她面上的汗水。

  「倦了就睡罷。」他摸摸她的頭髮。

  誰知這公主默默捏了一面冰鏡,對著照了半日,淚光盈盈地又丟開:「變醜了。」

  扶蒼對她這番跳脫思路已到了以不變應萬變的境界,淡道:「後面還會更丑,習慣就好。」

  玄乙大受打擊地扭頭瞪他,他卻撐不住笑了,拍拍她的腦袋:「成日亂想。」

  遭受重創的公主把腦袋埋在他懷裡,悶悶地開口:「我可不可以不生了?」

  反覆無常的公主因著會變醜這件事開始大大地後悔。

  扶蒼柔聲安撫:「就生這一個。」

  她扭麻花兒似的:「會變醜。」

  他摟著細細安撫了半日,到底還是因著炎熱,她復而沒什麼精神地睡去。

  醒來的時候,只覺熟悉的陰寒之力遍布身周,一洗炎炎夏日帶來的頹靡,玄乙茫然地睜眼四顧,卻見元詹殿近在眼前,紅碧交織的帝女桑在風中發出清朗的颯颯聲,她又難得吃驚——回鐘山了?不,不像,這個元詹殿比她紫府里的要嶄新得多。

  扶蒼將她放在地上,溫言:「看看有什麼不一樣。」

  玄乙慢慢走了兩步,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熾熱的窮桑城中有一個同樣的雲境紫府,那是更加古早的一位燭陰氏公主的夫君為她開闢的,她再也想不到,扶蒼也會為她在青帝宮中開闢同樣的雲境。

  她一下反應過來,在鐘山時那些長車送走的都是她曾經紫府里的所用物事,清晏和扶蒼也不是談事情,而是都跑來青帝宮,這熟悉的陰寒之力,正是清晏的。

  她回過頭,對上扶蒼溫和的雙眸,過得良久,公主終於笑了。

  「真舒服,這裡。」她轉身抱住他的胳膊,「我很喜歡。」

  笑了便好。扶蒼在她額上吻了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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