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世間本無序，唯有混亂！（三）

  孟天久這番話，看似在對混亂講，實際上沈星知道他也在同時提醒自己。

  此刻混亂在用一種「感同身受」的特性挖掘孟天久一直以來內心深處所掩埋的痛苦，然後找准機會用自己的混亂情緒侵蝕孟天久的內心。

  這個痛苦是關於一個小孩的，而這個小孩在沈星看來，應該是被水淹死，不僅他身上一直有水在滴下，還有一些水草纏在他的肩上和背上。

  就在孟天久說出這番話後，那蹲著的小孩緩緩抬起頭來，目光投向他。

  小男孩的眼睛只有眼白，一張臉完全是紫色，他微微張開口準備說話，但嘴唇才剛一張開就見一股污水從其口中流出，還伴隨著數根水草。

  這些水草不知道有多長，一端掉落下來，在空中晃蕩，另一端依然在他的嘴裡，或者是肚子裡。

  小男孩開口後，一道模糊的聲音傳出：「你說我不是真的小鵬？為什麼不想想，我其實死後藏在了你的心裡，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在他問出這番話後，孟天久一愣，剛才還有些淡然的目光此刻匯聚起來，認真的打量著眼前的小孩。

  隨即他問道：「你真是小鵬？」

  

  小男孩點點頭。

  「你家住哪兒？」

  「京州中心城市城東第三自來水廠職工宿舍。」

  「你父母叫什麼？」

  「盧飛，鄺海蓉。」

  「你……幾歲？」

  「被淹死的時候，五歲。」

  「這些信息並不是秘密，稍微打聽一下都能知道。」孟天久搖了搖頭。

  小男孩忽然咧嘴笑了起來：「我還知道一些我本來不應該知道的事。比如，我只是住在附近的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孩，卻被你有意利用。比如，你親眼目睹我靠近水庫吸引那隻水鬼的注意，卻不提醒我那裡鬧鬼。比如，我掉進水庫後，你本來有機會救我的，但你鬆手了，你沒有……」

  「住嘴！」孟天久猛地一聲大吼。

  他臉色微紅，微微喘著氣，沈星能明顯看見他的雙手在抖動。

  此刻沈星知道，為什麼孟天久會採取跪姿的方式面對眼前這個小男孩了。

  或許這不是孟天久的本意，但這卻是他下意識做出的動作，因為自己的心魔，因為突然面對了這個讓他感到愧疚的小男孩盧小鵬。

  相反，此時的盧小鵬身體卻不再顫抖，而剛才他所表現出的那種顫抖，就像是掉進冰冷的水庫中後所產生的自然反應。

  而現在這種反應，似乎轉移到了孟天久的身上。

  沈星知道此刻情況對孟天久有些不利，但他不清楚如果自己貿然出手，現在會不會適得其反？

  如今看來，孟天久的心魔被他自己埋藏得很深，應該他也很責怪自己，只是沈星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也不好判斷並幫助孟天久。

  「呵呵。」

  見到孟天久臉色通紅，雙手顫抖，盧小鵬笑了起來：「當時我已經死了，這些信息我不可能知道，但我現在為什麼會知道呢？」

  「你不是盧小鵬，你只是通過某種方式獲知了我腦中的信息，因為這些都是我的想法，被你強制擭取了！」孟天久語氣激動。

  「是你殺了我。」盧小鵬沒有回答他，而是語氣變得狠厲，「你，該死！」

  「我沒有殺你。」孟天久快速搖頭，「我找到水鬼時，你正好被它吸引，已經靠近了水庫。我只是不想打草驚蛇，所以借這個機會讓水鬼暴露自己的位置，但沒想到你患了過敏性皮炎濕疹！我的皮膚很差……很差……，曾經差點因為這個病……死掉！所以我……」

  聽了孟天久的解釋，沈星面露詫異，從側面仔細看了他一眼，見孟天久裸|露在外的皮膚看上去膚質好像的確不太好，但看不出有什麼皮膚病症。

  不過有人因為過敏性皮炎濕疹這種病而差點死掉，這還是沈星第一次聽說。

  此時孟天久繼續道：「那水鬼被我暫時控制，但你卻滑向了水庫，我伸手抓住你時才發現你患有皮炎。所以下意識的鬆開了手，等反應過來再要去抓你時，你已經不見了蹤影。」

  「可你是一個會游泳的大人啊！」盧小鵬嘴唇一張一合，不停有污水從他嘴裡冒出，「即使我滑下去了，可你要進入水裡救一個人，不是也能夠辦到啊？說到底，你不想碰我，你就是想要我死……」

  「閉嘴！」沈星猛地一聲呵斥。

  他發現此刻孟天久的精神已經開始變得不穩定，在與盧小鵬對話之後，孟天久整個人都已經在顫抖，他看起來明顯很內疚。

  不管怎麼說，當時孟天久應該是有機會去救下盧小鵬的，唯一阻止他救援的原因，應該就是他天生對過敏性皮炎的畏懼。

  雖然沈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畏懼，但想來這傢伙不是一個正常人的體質，有這種極度畏懼的事物也並不意外。

  他這一聲呵斥，使得盧小鵬抬頭往這個方向看來，臉色陰沉。

  而跪在側面的孟天久此刻一身肌膚已經泛起了一層詭異的紅疹，密密麻麻的凸起，連臉上都被爬滿。

  他的應激反應已經被這盧小鵬給完全激發，以往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回憶，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被這小傢伙撕得體無完膚。

  這是孟天久一直以來都不敢面對的一幕，他在十二歲時起了一場皮膚紅疹，後來被診斷為過敏性皮炎濕疹，但病情非常厲害，整個人全身浮腫，沒有了呼吸，差點就死掉。

  而就在那一次病發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變得異樣起來，因為一次意外的觸電後，他竟然毫髮無損，反而感覺還精神了很多。

  直至在十四歲的時候被特調總部研究院發現，對其進行了靜電融合測試，測試結果近乎完美。

  而從十四歲那年開始，孟天久開始頻繁接觸並處理異常，不過也就在第二年，因為處理一隻潛水害人的異常時，搭上了一個叫盧小鵬的孩子的性命。

  這件事對孟天久造成了極為深刻的影響，因為他知道，當時如果自己不怕那該死的皮炎濕疹病症，冒著風險完全可以將盧小鵬救起來。

  可自己猶豫了，而猶豫後的結果就是一條生命在自己眼前永遠的消失，他不敢去救，不敢去觸碰那讓人畏懼的皮膚病。

  孟天久一直很自責，而研究院的教授們還為此專門給他進行了心理疏導，並通過各種方式證明，假如孟天久當時心理舊病真的復發，不但救不了盧小鵬，更是可能會把自己的命也搭在那水庫里。

  但孟天久只知道，自己如果沒有那麼猶豫，就不會發生最不願看見的結果。

  後來他的心病被研究院那幫教授通過藥物和各類儀器，並使用部分遏制手段進行了疏導和屏蔽。

  沒成想到，這種遏制手段竟然讓孟天久的身體產生了更強的變化，慢慢變成了如今唯一一個九級靜電融合度特調員。

  發現自己吼了一聲後，那全身濕漉漉的小男孩並沒有產生異樣變化，也沒有立刻攻擊自己或者是孟天久，只是神色陰鶩的瞪著自己的方向。

  而孟天久此刻的戰鬥力幾乎已經被剝奪，他即使知道眼前的孩子並不是真正的盧小鵬，也已經根本生不起擊殺對方的念頭。

  「孟天久，快終止你的想法！」沈星高聲道：「盧小鵬早就已經死了！事實就是事實，既然已經發生，不是誰通過惋惜和懊悔就能改變得了結果的！你沒有做錯什麼，不用為自己的畏懼而自責……」

  孟天久扭過頭，看向沈星，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一片完好的肌膚，差不多全都被一片紅疹所覆蓋。

  「是我，殺了他。」

  看得出來，孟天久雖然一直裝作少年老成，但實際上他只是處理異常的經驗非常豐富，可內心依舊缺少真正的磨練，特別是心境和意志的練習。

  或者可以這樣說，一直以來他都在假裝自己克服了這個心魔，克服了這段其實永遠也不敢面對的記憶。

  沈星沒去管他滿身的紅疹，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仿佛根本不懼被他傳染，而是靠近他的耳邊厲聲道：「每個人都會犯錯，但一定要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原諒自己！如果你連自己都無法原諒，怎麼能讓更多的人得到你的幫助？怎麼去彌補心中的遺憾？記住，不管遭遇了什麼，哪怕是最最深入骨髓的疼痛，它也只是在提醒，而且也只配提醒你，要永遠堅定的前行，而不是一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裡，退縮、妥協、哭泣！」

  孟天久身體顫抖的幅度在逐漸減小，他看向沈星，但沈星只能看見他那已經被紅疹爬滿了眼皮的部位，因為眼皮又紅又腫，將眼球完全遮掩，孟天久已經無法視物。

  「滾！」

  一聲尖叫從斜對面站著的小男孩方向發出。

  只見這小傢伙嘴巴大大的撐開，大量污水湧出，表情凶戾無比，同時他的身體正在迅速融化。

  他想要對著沈星衝過來，但在跨出三四步後，一雙腿直接化成了水，再往前衝出一點，整個身體栽在了水裡，已經化得只剩下腦袋。

  片刻之後，這顆腦袋也完全變成了水流，浸入石梯縫隙中的泥土內，消失不見。

  而此時的孟天久，整個人已經不再抖動，但身上紅疹依舊，只是再沒有新的紅疹發出，這些完全是因為他的應激反應而出現的詭異紅疹停止了生長。

  陡然間，身後有一隻小手拉住沈星的衣服，輕輕搖了搖。

  沈星扭頭一瞧，就見菲菲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自己的身後，一隻手拉著自己的衣擺，抬著頭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這特麼，我也有心魔嗎？」

  見到這一幕，沈星忽然有種滑稽的感覺。

  似乎在混亂看來，自己不僅有心魔，而且這心魔竟然就是菲菲，也不知道那傢伙是憑著什麼就可以斷定菲菲就是自己心魔的。

  「想要故技重施？」沈星開口道。

  話聲剛落，菲菲就已回道：「好久不見了，沈星。」

  這番話雖然出自一個稚嫩的聲音，但語氣之老成，這是孟天久不管怎麼裝也裝不出來的，就像經歷了很多事物之後，慢慢凝鍊而成的一種淡然。

  聽見這番話，沈星猛地一驚，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一雙眼睛瞪著林菲菲。

  「你……」

  「果然，你認不出我了。」菲菲語氣不變，與之前的說話聲大相逕庭，「我這個樣子，你就認不出來我了嗎？我們在一起那麼久，我的行為、習慣，你就沒有發現一點異樣嗎？」

  「你是……葉聽？！」

  「不然呢？」菲菲一邊反問，一邊上前一步，繼續靠近沈星。

  如果不是親自陷入此刻的狀況，沈星也不會相信自己這麼快就會對眼前的人深信不疑。

  主要是菲菲的出場方式實在太過震撼了，沈星曾經在黑域的另一端經歷了那一切之後，他現在隱隱已經開始懷疑菲菲突兀的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可能並不是一個偶然。

  而自己當初恍惚之間、在沒有成家的前提下，就貿然收了一個養女，似乎潛意識裡並沒有完全抗拒這種做法，現在想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從黑域出來的這段時間，在面對菲菲時，沈星已經有了一種古怪的、無法抑制的猜想，甚至在看見菲菲的面孔時，另一道來自葉聽的面孔會和她忽然重合在一起。

  而現在不管眼前的菲菲是不是混亂幻化所成，至少對方一開始出來即是王炸，將沈星也都完全震驚了。

  不管菲菲到底是不是葉聽，現在沈星急於想知道的是其中原因，以及這種可能性的大小。

  所以對於混亂幻化為菲菲這個先入為主的念頭，已經被他下意識地排到了第二位。

  他甚至已經不記得，自己剛才還在發出質疑是否自己也擁有心魔，此刻卻完全陷入其中而不自知了。

  而這個時候，最主要的是沈星的精神抗體沒有發生一點變化，仿佛這並不是一種精神衝擊，而是來自於被攻擊者對眼前客觀事實的主動認同。

  菲菲眨巴著大眼睛，一直抬著頭凝視著沈星，語氣陰冷的開口，但不多時，她的神色開始變幻，語氣顯得急促而結巴起來，仿佛……編不下去了。

  「你殺了我，不就是想讓我重新投胎……然後……騙過……騙過……『精神』？不對，不對，是騙過『四大核心』，不，也不對！你是……啊，你……你們……原來是你們……葉聽！沈星！」

  嘭！

  莫名其妙的，沈星眼前的幻象自行破滅，菲菲的模樣轉瞬被一團正在蹲著的黑影所取代。

  這黑影並沒有實體，似乎只是一團精神體，大量黑氣瀰漫，在身體周圍繚繚升起，看上去給沈星一種非常眼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