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家人(求收藏求投資)
2024-05-11 11:48:53
作者: 隱為者
「打架啦,打架啦!」
候車室里,頓時一片雞飛狗跳,旅客們紛紛退避,然後離著十多米遠又停下來,圍成一圈一圈地看起熱鬧。
「住手,你咋打人呢!」老舅趕緊上去拉拽劉青山。
可是劉青山此刻已經打紅眼,連帶著把高文學的老舅也一起揍。
這中年人跟瘦猴兒似的,自然擋不住發了狂的劉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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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傢伙尖嘴猴腮,肯定沒出什麼好主意。
高文學都被打蒙了,只是用胳膊護著腦袋喊道:「三鳳,你打我幹啥?」
「高文學,你是不是想撇下俺姐,一個人返城!」
劉青山回身一腳,把中年人踹倒,然後用手指著高文學。
「我……其實……」
高文學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不會撒謊,剛才確實先想著自己回城的。
「住手,都住手!」
「你們幹什麼!」
負責執勤的兩名公安終於擠進人群,麻利地將劉青山一把抓住。
看到公安上身那雪白的制服,劉青山的腦子終於恢復了一點點冷靜。
他意識到自己有點太冒失,應該先把高文學叫到外面再動手。
可是他的心中,實在是怒火難平,他一邊掙扎,一邊大叫:
「高文學,還算是個男人嗎?」
「你拍拍屁股走啦,對得起俺姐和俺姐肚子裡的孩子嗎?」
孩子,什麼孩子?
高文學還沒有從懵圈中徹底清醒,然後耳邊又傳來劉青山的罵聲:
「俺姐懷了你的孩子,你知道嗎?」
「你要是滾蛋,俺姐就得一個人拉扯孩子,你知道俺姐會吃多少苦,你這個混蛋知道嗎?」
劉青山嘴裡一聲聲地質問著,淚水也從他的眼中滾滾而落。
那是他的親姐啊,今年剛剛二十歲,小時候的劉青山,有一半的記憶,都是在大姐後背上留下的,燒火做飯背著他,去生產隊上工也背著他……
後來大姐懷上了高文學的孩子,而這個叫高文學的知青,竟然在這時候返城,然後就徹底杳無音訊。
為此,大姐不知道遭了外人多少白眼,不知道流了多少淚,獨自把孩子拉扯大,三十歲出頭就跟五十歲的人一樣蒼老!
「懷上了,金鳳懷上俺的孩子啦?」
高文學一臉驚喜,然後從長椅上搖搖晃晃站起來。
猛然間,他身子一顫,然後掄起手掌,朝自己臉上猛扇。
「高文學,你讀了這麼多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啦,怎麼能幹這種事呢!」
「真要是走了,金鳳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周圍的吃瓜群眾,也感覺看了一場好戲,紛紛開始議論:
「該打,這樣的人就該打,要是黑老包在這,都得鍘了他!」
「也不能這麼說,我看這個知青,好像後悔啦。」
「唉,都是那些年上山下鄉鬧的,造孽啊……」
就連那兩個公安同志,也放開了劉青山,得,這是人家的家務事。
他們也挺理解這個打人的小年輕,這種事要是發生在他們身上,掏槍斃了對方的心思都有了。
一陣瘋狂的自虐之後,高文學原本消瘦的臉頰都有些紅腫,他忽然停住手,望向劉青山,目光無比堅定:
「三鳳,我跟你回去!」
劉青山心中的憤怒和悲哀,也瞬間消散。
大姐的命運,終於因為他的歸來而改變!
「大外甥,你可要想好嘍,錯過這次回城的機會,你就真得窩在小山村里,吃一輩子土坷垃。」
高文學的老舅,捂著肚子,又開始苦口婆心地勸說起來。
高文學望望自己的老舅,又望望劉青山,他的內心也正在進行著掙扎:到底是走還是留?
回城就意味著優越的生活和光明的前途。
留在這個小山村,就意味著吃苦挨累。
但是,這裡有著和他真心相愛的姑娘。
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不管是誰,都免不了彷徨的。
以至於,高文學瘦弱的身軀,也開始微微顫抖。
終於,這個外表文弱的男人,終於做出自己的選擇。
高文學緩步走向劉青山:「三鳳,俺不走了,永遠也不走啦,俺要跟你姐,好好過一輩子!」
「大外甥,你可要想好……」
高文學轉身面向老舅,從兜里掏出一張車票,這時候的車票,還都是長方形的硬卡紙做成的。
他把車票遞到老舅眼前:「老舅,你把我這張車票退了吧。」
說完,他便快步跑到劉青山身前,拉起他的胳膊:「三鳳,走,咱們現在就回村。」
這一瞬間,劉青山感覺身上猶如搬走一座大山似的,無比輕鬆。
他有些歉意地望著高文學:「文學哥,剛才是俺太衝動了,你……你沒事吧。」
高文學擺了擺手道:「沒事,青山,你打得好,是你打醒了俺!要不然俺就成了陳世美了!」
在這個名叫夾皮溝的小山村生活了三五年,他的口音也早就帶上了濃濃的當地特色。
這就是生活給知青的生命中所留下的印記。
劉青山擦了下眼角,咧嘴笑道:「文學哥,你可不是陳世美,你是個男子漢!」
啪啪啪,不知道是哪位乘客帶頭,候車室里,忽然響起了掌聲。
隨即,掌聲響成一片。
那些吃瓜群眾,對這個結局,顯然很滿意。
高文學連忙拉著劉青山,跑出候車室:「青山,咱們回去。」
劉青山這才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文學哥,俺來的時候,就找俺爺要了兩毛錢,坐車都花了。」
「而且,咱們公社到縣裡,一天就兩趟客車。」
他是從村里跑到公社的,緊趕慢趕,才算是趕上末班車。
「那咱們走著回去。」
高文學向北方望望,此刻的他,歸心似箭。
等到兩個人回到那個叫做夾皮溝的小山村,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現在這時候,交通不方便,走幾十里路,再正常不過。
「三鳳,俺這就去你家提親。」
高文學雖然累了夠嗆,但是精神卻處於興奮之中。
他從口袋掏出來一張皺巴巴的匯款單晃了晃:「看,這是俺收到的稿費,十二塊錢呢,夠買四盒禮兒上門提親的啦!」
「文學哥,你是不是傻啊,提親這事哪能你自個去?回頭你先去供銷社把禮物買了,然後找村長叔和嬸子給你當媒人。」
「還有啊,提親要去俺爺家提,知道不!」
高文學一個勁點頭:「對對對,俺這就去找村長,青山,等回來的時候,給你買糖吃!」
村長張國富,就是大頭的老爹,跟劉青山家關係很好,而且大小也是村幹部,做介紹人再合適不過。
劉青山這才有心情好好打量這個生養他的小山村:
家家都是柳條圍成的大院子,整個村里,清一色都是泥草房,泥牆草頂,矮趴趴的,屋頂後坡上邊滿是厚厚的青苔和一尺多高的雜草。
窮,賊拉窮。
可是,就是這一切,卻無數次出現在劉青山的夢中,叫他終生難忘。
劉青山家在村子後趟房最西邊的一家,房子也是村里最破的。
因為他父親當年得了重病,沒挺過來,就母親林芝一個大人,領著一窩孩子,要不是有村里鄉親的照顧,還有爺爺奶奶的照應,指不定得餓死幾個呢。
站在七扭八歪的柳條編成的大門前邊,劉青山望著陌生而又熟悉的兩間小草房,眼睛又有點發熱。
土黃色的泥牆,齜牙咧嘴的破窗戶,窗框上的油漆都快掉沒了,還是那種上下兩扇的窗子。
因為現在是夏天,所以上邊那扇向外推開,用一根柳條棍子支著。
房檐子下面,還有一窩燕子,兩隻大燕子,正忙忙碌碌地叼著小飛蟲,塞進窩裡那四個張得老大老大的黃嘴裡。
劉青山不由得心頭一熱:他的母親辛辛苦苦拉扯四個孩子,和眼前這一幕是何其相像?
努力平復了一下激盪的心情,吱呀一聲,劉青山推開柴門,進到院裡。
嗚嗚嗚——伴著親昵的叫聲,一條大黃狗朝著劉青山跑過來,搖頭晃腦的,兩個大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大舌頭就往臉上招呼。
「大黃!」
劉青山抱住狗頭使勁揉著。
這是他從小養的大黃狗,也沒什麼名字,因為是黃毛狗,所以就叫大黃了。
別說狗了,那年頭,連家裡的娃子都沒個正經名字呢。
這條大黃狗,一直陪伴了他整個讀書生涯,直到後來上大二的時候,放假回家,才聽說大黃沒了。
據說有人看到大黃跑山里去了,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老狗不死家中,這狗仁義啊。」
當時已經眼睛徹底瞎了的爺爺,使勁敲著手裡的棍子,說出了這番話。
「大黃,我回來啦!」劉青山激動地說道。
大黃狗顯然不能理解小主人此刻的心情,只是賣力地舔著,又給劉青山洗了一次臉。
「三鳳兒回來啦。」
屋門一響,一個剪著短髮的中年婦女,拎著豬食桶從屋裡出來。
「娘!」
劉青山忍不住張開雙臂,沖了過去。
林芝連忙放下手裡的豬食桶,讓兒子撲進懷裡。
她用手輕輕摸著劉青山的後腦勺,嘴裡柔聲說著:「三鳳兒,咋了,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啦?」
劉青山仰著臉,望著母親:四十剛出頭啊,鬢角已經斑白,眼角也出現了魚尾紋。
為了這個家,和這些孩子,母親太辛苦啦!
「娘,俺沒受委屈,咱家以後也不會受委屈了!」劉青山抬起頭,大聲說道。
咦,感覺兒子今天怎麼好像有點不一樣呢,好像不再是那個不懂事的皮猴子,而是有了點小男子漢的樣子呢?
林芝用尾指輕輕勾了一下頭髮,將它們整理到耳後,跟著說道:「三鳳兒,進屋洗手放桌子吃飯,娘先餵豬去。」
「娘,讓俺來!」
劉青山抹了一把有些濕潤的雙眼,然後拎起豬食桶,大步流星向院子西南角的豬圈走去。
「慢點慢點,你這孩子……」
林芝嘴裡叮囑著,臉上的笑意更濃。
好像,兒子真的長大了,這是當娘的,最欣慰的事兒,再苦再累也值。
圈裡養著兩頭半大子豬,聽到動靜,吭哧吭哧地爬起來,然後就圍著豬槽子打轉,嘴裡還使勁叫喚,搞得劉青山都沒機會把豬食倒進槽子裡了。
還是林芝過來,嘴裡囉囉囉叫了兩聲,把兩頭豬吸引過去,劉青山這才把稀了光湯的豬食倒進去,還濺出來不少水點子,弄了他一身。
好長時間不餵豬了,技術有點糙。
主要是這時候的豬食都是稀料,湯湯水水的,上面飄著的全是各種煮好的豬食菜,只有少量的苞米麵子。
吭哧吭哧,這對兒豬哥吃得還挺香。
不過把乾的撈光之後,就不那麼賣力了,長嘴巴在湯水裡來回遊動著,最後還不滿地使勁甩兩下,又濺了劉青山一身。
你們能混個水飽就不錯了,這年頭,人都吃不飽呢!劉青山暗暗嘀咕道。
還是林芝有經驗,拿著個葫蘆瓢,舀了一點麥麩子,灑在豬槽子裡。那哥倆又是吭哧吭哧一通猛吃。
撒了幾回麥麩子,好歹算是把豬食都糊弄進肚,劉青山這才拎著空桶,跟著娘往回走。
只見大黃又往門口跑,劉青山也跟著緊跑上去。
迎面而來的是個身材高挑的女青年,碎花布的襯衫,洗得已經發白,一條肥肥大大的藍褲子,烏黑髮亮的大辮子垂在腰際,肩膀上還扛著一大捆草料。
清清爽爽的一張臉,絕對的素顏,但是卻生得很標緻,尤其是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十分靈動。
要說劉青山的這兩個姐姐,都遺傳了父母良好的基因,一個賽一個的俊。
當然,劉青山的模樣也不差,有稜有角的。
「大姐!」
恍如隔世一般,劉青山直撲上去。
看著情緒激動的弟弟,劉金鳳丟下草料,丹鳳眼都快豎起來了:「青山,誰欺負你啦,跟姐說,姐收拾他去!」
一邊說著,她一邊撩起衣襟,給劉青山擦了擦餵豬時臉上沾上的泥水點子。
「姐,沒人欺負我!」
劉青山不好意思地晃晃腦袋。
挺大個人了,還這麼多愁善感,可是……可是今天實在有點特別,他真控制不住啊。
「姐,我剛剛碰到文學哥了,他說明天要提親。」
劉青山跟著小聲說著。
兩朵紅霞頓時浮現在劉金鳳的俏臉上,瞧得劉青山暗暗竊笑。
估計是被弟弟笑得有點惱,劉金鳳捏著劉青山的耳朵擰了一下,這才拉著他進屋洗臉。
耳朵有點疼,可是心裡卻感覺暖暖的。
進屋這半間房是廚房,土灶台,上邊搭了一個簡陋的木頭架子,放著鍋碗瓢盆之類。
二姐劉銀鳳正坐在灶坑前面的一個小板凳上燒火呢。
她一邊心不在焉地往灶坑裡填著柴火,一邊看著手裡的英語書。
今年的高考,英語正式列入高考科目,她高考落榜就是差在英語上。
「二姐!」
劉青山叫了一聲。
十八歲的劉銀鳳抬了抬頭,然後又垂眼看書。
她梳著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眉目很是清秀,就是看起來太瘦了。
這也沒法子,當下想找個胖子,實在太難了。
「哥,俺餓了,啥時候開飯啊?」
感覺衣角被拽了拽,劉青山低頭瞅見一個小不點,正仰著圓圓的小臉望著他。
這是他的小妹,也是家裡的老疙瘩,劉彩鳳,今年才6歲。
記憶中,除了哭鼻子外,就是她那個似乎永遠都填不飽的小肚皮了。
摸摸小妹的腦瓜,劉青山環視了一下狹小的廚房:一家人整整齊齊在一起生活,就算日子再苦,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