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自作孽,不可活
2024-05-11 11:07:48
作者: 楚非歡
才不過幾日時間,薛府就辦了兩場喪事。
薛老的頭七都還沒過,薛老夫人又……對此所有人都格外頹喪,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辦,於是大夥又開始張羅起來了。
有了上一次薛老的經驗,這一次無歡倒也不至於手忙腳亂,而且府中的白幡什麼的都還沒有撤,就將就用了,靈柩也是早便準備好的,只是召集著下人再去棺材店找人來布置靈堂,順便無歡還讓人去恭親王府報喪。
而無歡則是替薛奶奶淨身,換上早便做好了的壽衣,然後讓人將她放進棺木中,停在靈堂中。
齊商收到消息時,他正在穆府給穆子歸餵藥,聽到辛夷說「薛老夫人去了」時,手中的藥碗直接砸在地上,濺了一地的藥汁。穆子歸見他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也安慰了幾句人死不能復生,便讓他趕緊去看看。
齊商趕到時,無歡正披麻戴孝,跪在靈堂正中發呆,周圍的下人還在忙著搭靈堂,她一個人跪在那裡,像是失了魂似的,再看到那正中間大大的「奠」字,齊商鼻子一酸,跟著紅了眼。
齊商沒說話,走過去和無歡並排跪著,拿起面前的紙錢開始燒。無歡只是木然的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也沒說話,轉過頭繼續發呆。
待靈堂搭好,何嬸上前問道:「葉姑娘,靈堂搭好了,棺材鋪的夥計讓先結銀子呢,我這裡的不大夠了。」
「哦。」無歡應了一聲,然後慢條斯理的站起來,不想跪久了,剛站起來眼前一片漆黑就往旁邊倒去。
「無歡!」還好齊商一直留意她的動靜,忙將她扶住。
請記住𝔟𝔞𝔫𝔵𝔦𝔞𝔟𝔞.𝔠𝔬𝔪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待眼前的事物逐漸清晰,無歡這才搖了搖頭,掙脫了齊商:「沒事。」然後轉身離開去拿銀子。
待事情大多交代好,天已經黑了。
期間恭親王齊驍來過一趟,紅著眼嘆了一陣氣,這才吩咐齊商幫襯點,然後回了王府。
無歡一直守在薛奶奶靈前,不吃不喝,只是腿跪麻了便換做半坐著,一句話不說,也不哭也不說話,那平靜的樣子看著讓人有些擔心。巧兒和何嬸都來勸過,但都沒用。
「無歡,你一日沒吃東西了,還是去吃點吧。」齊商啞著嗓子開口,其實他也一日沒吃東西了,只是看著無歡臉上揮之不去的疲倦和死寂,總讓她有些擔心。
「我沒胃口。」無歡終於說了今天以來的第一句話,聲音也是嘶啞得緊。
「薛奶奶她,是怎麼去的?」去報信的人說不清楚,齊商也沒來得及聽清究竟是為何,他始終不敢相信,薛奶奶竟也這麼去了。
「鶴頂紅。」無歡言簡意賅的答道。
「她。」齊商澀然,又紅了眼。
無歡沒什麼精力和齊商多說,只是將薛奶奶留下的那封信遞給齊商,後者接過,看完後眼淚巴巴往下掉,然後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薛奶奶這樣,也無不可,至少在地下,她和薛爺爺有個伴。來世,說不定還能做夫妻。」齊商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甚至不知道是說來安慰無歡的,還是說給自己聽來安慰自己的。
無歡隨意的「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辛夷在外面躊躇了一會,才進來小聲說:「爺,穆府那邊來人,說穆小姐不大好,請您過去。」
齊商眉頭微蹙,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無歡已經轉過頭盯著他:「聽說你遇刺了?」
「沒什麼大礙。」齊商勉強勾了勾嘴角,但許是哭過,那笑怎麼看怎麼難看。
「那就好,可查出是什麼人了嗎?」
「我心裡大致有數。」
「嗯,你自己當心些就好。」
「我曉得。」
「穆小姐,傷勢可要緊?」
「說沒有傷及要害,但是還是要靜養。」
「嗯」無歡想了想,又開口道,「穆子歸和她爹總歸是不同的,我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你,既然她都能為你連命都不要了,這樣的姑娘實在不該辜負的。」
齊商臉色有些不大好,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但脫口而出的,卻是:「你是不是心裡還是有皇上?」
話音落,二人皆是一愣。
最後無歡卻是笑了:「商商,你知道的,我們的情分,早就斷了。」見齊商臉色陰晴不定,也不欲多言,勸道,「去看看吧,穆小姐還在等你。」
「那你這裡……」
「無事,現在也沒什麼需要忙的了。」
齊商想了想,還是起身離開。
無歡又恢復到原來側坐在蒲團上的姿勢,開始發呆。
==============================
齊恆出現時,已近亥時,他安靜的站在門外,看著無歡孤寂淒清的背影,一陣陣的心疼。
其實薛老夫人的事他一早便知道了,想來,可是卻還是硬生生的忍住了。昨夜無歡的話言猶在耳,而齊恆自己也明白,他們兩個中間隔著的不止是顧家滿門的血海深仇,還有她受的那兩年的折磨。或許有一天無歡可以放棄仇恨,但是曾經留在心底的傷疤呢?她會忘記嗎?
更何況,南門先生也說過,一旦成為藥人,便不得長壽,雖然無歡現在才十九歲,可是她後面還有多少年可活?
對此,齊恆卻不得而知。
而每每思及此事,齊恆的心臟都像是被人死死攥著,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後悔。
當年,若是他沒有那樣對她,事情會不會和現在不同?
或許在別人看來,當年的太子恨極了顧弦歌,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裡其實是有她的。
那年她跌入池塘中,他將她救起,她死死拽著自己的衣袖不肯鬆手,可那時若是他要將她甩開是易如反掌,但他卻沒有那樣做,任由她拉著自己。無歡昏迷了多久,他便在旁邊陪了多久。那時候齊舒還和他打趣:「太子哥哥,你這一出英雄救美倒是不錯,你說,按照話本子上寫的女子醒來發現自己被英俊帥氣的男子所救,要麼便會說『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報答公子。』或者就是說『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來世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公子。』太子哥哥,你說顧弦歌這個死丫頭會怎麼說?」
而齊恆不過是笑笑,並不放在心上。
後來,那丫頭竟真的跑到她面前,抬起頭沖他笑得一臉芳華:「恆哥哥,我想,我是喜歡你的。」
起初他對她的話並不放在心上,並且對她的死纏爛打感到極其頭疼,他從未見過哪個女子像她這般臉皮厚的,可無論他怎麼說,她卻始終不肯放棄,依舊狗皮膏藥似的粘著她。
那日父皇告訴他,顧相有意將她的女兒嫁給他,他愣了一下。他知道顧羨之權傾朝野早已引得父皇的忌憚,此人行事一向乖張桀驁,從不顧及其他,這些年父皇已經在明里暗裡的打壓他了,可是他卻也一點不知收斂。父皇在御書房發了好大一通火,他看在眼裡未置一詞。
後來她跑來送給自己一枚荷包,說是她親手繡的,看著她一臉嬌憨可人,齊恆一陣煩亂。他知道依照父皇的態度,是絕對不可能讓這門婚事促成的,既然如此,何必再給她希望?再然後齊商跳出來,和她說笑,看著她在齊商面前肆無忌憚再看看她在自己面前的畏首畏尾,齊恆竟是突然胸中升起一股怒氣,直接將那荷包扔進了池塘中。
可不知為何,當她哭著跑開後,他竟是又下去將那荷包撈了起來,然後親自洗乾淨,從此貼身戴在身上。
原以為此事過後她便會放棄了,不想她還是日日來東宮遞名帖,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可是那時父皇已經在籌謀除掉顧羨之,他身為太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與顧羨之的女兒來往太過密切,所以才借了宋子衿的手,還說了那些傷她的話。
看著她死死咬著嘴唇,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的樣子,他竟是格外心疼。
那時他想,或許一切都結束了,如此一來,她也該放棄了吧。
那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連枝後來告訴他,他喝醉後,拿著那枚荷包看了一整晚,還一直在說「對不起,鈴鐺。」。
那日去「素玉齋」其實是他提出來的,因為宋子衿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自己喜歡收集字畫,便費盡心思弄了很多名家大作送他,他自然不好白拿便說請她吃飯作為答謝,而他也不想讓宋子衿誤會什麼,便叫上了齊商。彼時齊商說要把顧弦歌帶上,他也並未反對。可想著自己曾對她說過那樣的重話,又有些忐忑,不過那丫頭好像忘性格外大似的,仍舊對自己「恆哥哥」長「恆哥哥」短的,這卻是讓他心情有些愉悅起來。一路上,她都對宋子衿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宋子衿總是求助的望著他,他也權當沒看見。可是後來見著她和齊商勾肩搭背一副親厚的樣子,卻是讓他心生煩悶,所以才對她說了重話。
後來她替自己擋下了偷襲的凳子,看著她疼的蜷縮成一團,他竟是下意識的便想去看看她傷的怎麼樣。
原本,他後來是想去看看她的,可是父皇卻是將他叫到御書房訓斥了一通,說他堂堂太子,竟然在市井中與人鬥毆成何體統,然後罰他閉門思過兩個月。
再後來,有人告訴他顧弦歌死了。
齊商甚至告訴他,顧弦歌之所以被擄,是為了上九華山替他摘「月下彩虹」,為此,她甚至用自己的血來養那花。
直到那時,才發現,他自以為騙得過所有人,可是卻終究騙不過自己。世人皆道宋子衿是他的心上人,可是只有他知道,他心裡有的,至始至終,都只有一個顧弦歌。
曾經顧弦歌捧上一顆真心給他,可是他太懦弱了,沒敢伸手去接,反而將它踩在地上;現如今他想回頭去將那顆真心撿起來,卻發現它早已碎成了千片萬片,拼不回來了。
都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說的,便是他這樣的吧。
齊恆這麼多年來從未因為什麼事情而後悔過,可是唯獨對她,卻是悔不當初。
其實這份心思,他打算就這麼藏下去,既然知道不可能,何必再徒增煩惱。可是那日薛老突然離世,看著薛老夫人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突然想起以前,他以為她死了的那段時間,頓時覺得或許不該再讓自己留下什麼遺憾,所以才對她袒露了心跡。但她一聽,卻是倉皇逃了。
昨夜,他終於逮住機會將一切都說了,可是她卻苦笑著告訴他,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他們再也回不去了,這一點他何嘗不懂呢?
昨晚從薛府回去後,他喝得酩酊大醉,甚至今日早朝時頭都是暈暈乎乎的。後來聽連枝回報說薛老夫人殉情自盡了,他愣了一下,原本準備不再管她的一切,可是卻又忍不住想,接連經歷這樣的生離死別,她該有多難過?
於是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腳,又出現在了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