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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國破家何在(四)

2024-05-11 11:02:10 作者: 斐什

  那說話聲音仿佛來自於一個粗狂的漢子。可留在瀋陽城內的,哪裡還有葉裔勛所認識的親朋好友呢?況他因去往郵局怕衣著體面太扎眼,已把自己包裹的異常嚴實,儼然一副老農裝扮,誰還會把他認出來呢?

  葉裔勛警惕的回過頭去,映入眼帘的那張臉他卻是認得的。這張臉他永生難忘,以為餘生都不會再見到他了,可沒想到這個人再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如同前幾年一樣,渾身散發著暴戾匪氣,有著黝黑的皮囊和醒目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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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山紅?怎麼會是你?」裔勛感到意外,「你怎麼又來到瀋陽城了?」

  滿山紅憨厚地撓撓後腦,「葉老爺,咱們可否借一步說話?」

  裔勛依然保持著警惕,這滿山紅難不成是借著眼下的混亂局勢出來打劫?瀋陽城還有什麼可搶的?小日本早就給洗劫一空!他繼續觀察滿山紅一番,他的模樣倒也不像是來砸窯的。他再想想,滿山紅的來意已被他猜測出來。

  於是,裔勛直問道:「你可是想要見餘姚一面?」

  滿山紅沒成想葉裔勛會這麼直接問他,早知道他能這麼痛快,自己何必費了那麼周章鋪墊。

  他承認道:「是!明人不做暗事,我就是想見一面單餘姚。老子要去找抗日的隊伍打小鬼子,怕以後再見不著她,來跟她道個別總可以吧?」

  滿山紅這一光明磊落起來,卻把葉裔勛顯狹隘小家子氣了。滿山紅在這個節骨眼上能說出此等壯志豪言,實在是令裔勛佩服不已。這時候本不再想起兒女情長,但裔勛的內心還是波起點漣漪。

  滿山紅實誠道:「我在你們葉家門外蹲守好幾天,也見不著單餘姚她出門來,我實在是等不下去,今日要不是把您給堵著,我就準備敲門硬闖了。」

  裔勛質問道:「滿山紅是何許人也?飛檐走壁不是常有的事嗎?」

  滿山紅明白葉裔勛是在暗諷自己的強盜作為,「我滿山紅既要從良參軍,就絕不再做那不恥之事。」

  裔勛見他如此誠懇,連連叫了三聲「好」!又道:「滿山紅我敬你是條硬漢,來,跟我回去!我准你們大大方方見上一面!」

  滿山紅跟隨裔勛回了葉邸。餘姚正和棠檸收拾著衣裳,反覆斟酌帶上哪一件捨棄哪一件。她們姊妹有個「通病」,極度痴迷旗袍裝。明知現在不該再講究這些,卻還是忍不住揀來揀去。

  餘姚聽見府門響動,知道是裔勛外出回來。她急忙跑出來想問他事情辦得怎麼樣,有沒有聯繫上卡爾,去往天津的船票可否買得到?

  可餘姚剛從正房跑出來,就發現滿山紅站在了葉邸的庭院當中。

  從盤山嶺九死一生而歸,他們再未見過面。確切的說,是餘姚再也沒有跟滿山紅見過面。滿山紅總是隔上一段時間便會潛入瀋陽城內,在葉邸或者小公館周圍偷偷望上她幾眼。但自從她被裔勛帶下山後,他就再也沒有打擾過她的生活。

  喪子之痛是她永遠無法忘懷的,無論當初滿山紅是出於怎樣的目的,她都做不到不恨他。她從沒忘記過那個未曾謀面過的孩子,那可能是她這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做母親的機會。大幾年沒有提起過滿山紅的名字,他怎麼會堂而皇之地的再次登入葉家宅院?

  裔勛看著一臉怒意的餘姚,連忙上前解釋道:「小姚你莫生氣,是我擅自做主把他帶回的。」

  餘姚責怪道:「你把這麼個土匪頭子帶回來做什麼?這家裡還有什麼可給他搶奪的?」

  滿山紅本就是個黑面,再被餘姚奚落兩句,臉色早已變成鐵青的。可他能這樣當面看著她,已經覺得足夠。她的身影,她的模樣,她的一顰一笑,她的秋波蕩漾,她的倔強執拗。他愛慕著她的一切,得不到的感情最刻骨銘心。

  這幾年滿山紅盤踞在盤山嶺,半死不活的死撐著山頭,追隨他的弟兄雖沒有被餓死,「營生」卻是一年不如一年。他一直以「梁山好漢」自居,立志要做個「義匪」,不霍霍周邊百姓不欺凌霸弱,只搶大戶的「不義之財」。但連年戰亂民不聊生,可供他搶奪的大戶也越來越少。

  不久前,日本人來了,遼寧省沒了!滿山紅雖是個粗人,但忠義之心還是有的。不等別人來平山頭,他倒是自己先把盤山嶺老巢給掀了。遣散了大部分兄弟,剩下幾個兄弟願意跟隨他一起尋找抗日隊伍。他本也沒什麼牽掛,唯有惦念單餘姚。來看了她最後一眼,就算死在戰場上也無怨無悔了!

  滿山紅懇求道:「餘姚,你別生氣,我跟你說幾句話就走!」

  餘姚向來是吃軟不吃硬,一瞧滿山紅把姿態放的這麼低,她也不忍再刁難他什麼。也知多年前的恩怨糾葛,說到底也無法再改變。

  蘇棠檸聞聲也趕了出來,一瞧是滿山紅頓時靈機一動。她知道餘姚脾氣秉性,礙於眼前形勢,只好先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餘姚向滿山紅點點頭,「有事……進來說吧。」

  滿山紅緊跟著餘姚走進正廳,葉裔勛也跟了進去,逗留片刻又退了出來,只道:「你們慢慢談,我那邊還有點事要辦。」

  裔勛的行徑令餘姚納悶,這麼些年裔勛對她的占有欲從來都是強的不得了,今兒這是孟光接了梁鴻案?怎麼會給滿山紅這樣的禮遇?

  滿山紅整個人也是拘謹的很,他從來沒有這么正式的登入過大戶家的門,也從來沒有被大戶這樣的以禮待之。現如今餘姚請他上座又給他沏茶倒水,反倒教他手無足措起來。

  「我來也沒別的事,就是想告訴你盤山嶺的綹子窩讓我給解散了,剩下我們幾個兄弟準備去找抗日隊伍,打死那幫小日本!」

  餘姚瞬間肅然起敬,她懂得裔勛此舉是為何了!

  她恭恭敬敬站起來,「綠林響馬更有好漢輩出,能去打小日本都是好樣的!」

  滿山紅笑了笑,「我就是想來看你最後一眼,可能以後也見不著了。反正老子這輩子就是稀罕你,你稀不稀罕我那是你的事!要是真有下輩子,我一定要早點認識你……」

  「滿山紅……我願你一路順風!」除了祝福,她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才好。

  滿山紅望著餘姚,他下巴上那條疤痕不知怎麼竟在不住地顫抖,餘姚不敢再去直視他的眼睛。

  「餘姚,我勸你們葉家也要儘早想好退路,時局這麼混亂,小日本在瀋陽城裡橫行……」

  此時棠檸正守在正廳門外,似有偷聽的舉動。但她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拉不下臉來,只好在門前焦急地轉悠。

  葉裔勛看似滿臉大氣,實則內心早已抓狂,恨不得一個箭步衝進正廳里去。他在書房裡面待不住,又跑到庭院裡來散步,每走一步就要回一次頭,望向正廳那個方向去。他們怎麼還沒有談完?自己裝什麼毫不在意!他明明就是在吃醋,無論他多大年齡,在此刻他依舊像個小孩子。

  裔勛看見棠檸在門外鬼鬼祟祟,棠檸也發現了裔勛在不遠處偷偷摸摸,二人裝作不經意的發現對方,走到一起自然的說起話來。

  「您真是對我們餘姚放心,那滿山紅比你年輕比你硬氣,你也不怕餘姚再跟他跑了!」棠檸揶揄道。

  裔勛裝作一臉毫不在意,道:「我還真沒把滿山紅放在眼裡,他就是來道個別,我再橫加阻攔豈不是太小氣?」

  棠檸忍住笑不願再挖苦他,惦記著內心盤算,轉問道:「你可知道滿山紅是怎麼來的瀋陽城?」

  「這個我還不太清楚,你想說什麼?」

  「我隱約聽到滿山紅不當土匪了,想去找抗日隊伍打小鬼子?」

  「正是!他一見我便表明了此舉。」

  「我是想說,若我們真的要去營口,能不能請滿山紅護送我們走一遭?他對山路再熟悉不過,雖然路途會慢下許多,但好歹會安全一點。咱們也算是舊相識,餘姚跟他開口的話,他應該會幫忙的吧?」

  裔勛沒想到這一點,「如果不坐火車去,就算我們順利逃出瀋陽城,但到營口這段路途少則五七八天,多則半月余也未可知。」

  棠檸也知這個想法有些冒險,「我這幾日也在想到底是去北平好還是去上海好。無論去哪,瀋陽城肯定是留不住了。我對北平的執著就是想著我那些積蓄。我也打探過了,那麼大的公家銀行哪裡都有分號,去上海也是可以提取出來的。所以若能回上海我求之不得,那裡畢竟是我的老家。現在猶豫的是餘姚,最初是她主張要走的,現在她反而顧慮你那一家老小,怕他們在路上吃不消遇到危險。這滿山紅也算是撞上門來的,請不請他幫忙還得你們倆拿主意。」

  葉裔勛按了按太陽穴思忖著,棠檸所言不無道理,可要滿山紅幫忙……他還是抹不開臉面。而且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他根本沒有聯繫上卡爾,聯繫不上卡爾就冒然出走?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怎好拿十幾個人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正廳的房門忽然從裡面被打開,餘姚和滿山紅相繼走了出來。二人面色平靜,也不像是經歷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訣別。

  餘姚喚來范大志,讓他提早準備好晚膳,要留滿山紅在家吃飯。她又對裔勛道:「外面亂糟糟的,讓滿山紅在這留宿一夜吧,明兒一早他便走。」

  裔勛不自然的大笑,「可以!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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