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重新洗牌
2024-05-11 11:00:41
作者: 斐什
啟澄辭別上路回北京完成學業,裔勛諫他「遊說萬乘苦不早,著鞭跨馬涉遠道。」
奉天驛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馬車內萬氏施芸抽抽搭搭的哭著,對啟澄自然萬般不舍,但求學立業總歸是好事。鳳傑鞍前馬後,為啟澄取下行李往站內送。進站口處啟澄與家人告別,裔勛這才發覺他長高長壯了,變得挺拔結實血氣方剛,曾經那個虎頭虎腦的「搗蛋鬼」如今已成堂堂男子漢。他穿回北京現流行的西裝,頭髮也打理的很短,裔勛愈看愈欣慰。
啟澄忽道:「小紋兒,不跟舅舅說再見嗎?」他俯下身來。
萃紋鬆開施芸的手跑到他的懷裡,「舅舅再見,下次回來還要給我帶糖吃呀。」
他抱起萃紋大笑說好,又對眾人道:「我給你們唱個歌兒吧。」
眾人微笑點頭,只聽啟澄唱——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扶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還
來時莫徘徊
……
雖不知這是啥曲子,也不知以歌動情還是因景觸情,但萬氏施芸早已又抽泣起來。裔勛動容,「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啟澄像是唱給家人聽,實則是唱給自己聽,做父親的明白。
「瞅你們一個個哭的,我又不是不回來了。爹,你趕緊帶她們回去吧。」他又換回嬉笑口吻。
「常給家裡寫信,在外要懂得照顧好自己……」萬氏施芸不免又絮叨起來。
裔勛揚手一揮,「去吧。」轉過頭大步流星走上馬車。
啟澄瀟灑道,「走了!」話音剛落人已進站,唯鳳傑跟其後幫忙拿行李。
望著啟澄消失的背影,祖孫三人才緩緩走回。
啟涏鳳傑正式入駐葉記商行。
葉記商行下面有三個廠區,一個大的麵粉廠兩個小的大豆豆油廠。除此之外興京祖產地租也掛在商行管理,另投五六隻股在各行商號年分紅利。單餘姚曾經就是在其中一個小廠里上工,想來那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啟涏果真接替了啟洺的位置,常駐商行總部管理日常生產行政事宜,仁平負責供銷葉記糧油的商鋪收帳雜事。跑外的差事落到鳳傑身上,自家那盤半死不活的土貨鋪全權交由他大哥打理,自己做成了實打實的上門女婿。
每日啟涏需來見裔勛匯報當日諸事,裔勛也親力教他生意經,時常帶他外出疏通各色關係。但一段時間下來便發覺,啟涏實在不是這塊料,既沒有仁平辦事穩妥幹練,也沒有鳳傑辦事精明務實,甚至不及他大哥啟洺,啟洺好歹管理日常勉強無過。每聽裔勛在房中呵斥啟涏,金夫人不得不豁出臉面來求情,求老爺不要揠苗助長啟涏太小凡事需慢慢教。裔勛罵道:「你大哥在你這個年紀,哪還需要我這般操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前信誓旦旦跟我保證的,我看全是空話大話!」
他憤憤離去,餘姚不得不追趕著勸他消氣,啟涏才從學校出來得給他時間適應。
葉家大院很明朗的形成三股派別:萬氏和姑爺鳳傑一派;金氏和小兒啟涏一派;裔勛和仁平一派。但仁平此時已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萬氏金氏都想爭取到他,誰人都知仁平最得裔勛信任欣賞。仁平忠誠裔勛,但因著卿卿原故不得不為金氏一派著想,故而也盡心盡力輔佐啟涏上位。萬氏這邊與鳳傑商議,想讓鳳傑打通杜嬸兒這條線,畢竟鳳傑是杜嬸兒舊主,也是他舉薦杜嬸兒來餘姚身邊服侍的。鳳傑則勸岳母稍安勿躁,他自有辦法爭取到仁平。但他們仿佛都忘記了兩個人——餘姚和秋溶。
單餘姚沒有染指葉家一分產業,金氏萬氏對她的忌憚怨恨多來自情感上,畢竟她無子嗣可與他們相爭。秋溶同為小妾,若啟洺在世或許還有她們母子一席之地,但啟洺已死,還是在紅年出生之日過世,金氏覺得是這個孩子命硬與啟洺相剋,才害死她大兒子,多不愛理秋溶母子,任其自生自滅,沒有衣不蔽體給口飯吃已覺仁至義盡。秋溶猶如下堂妾,幸而裔勛時不時派餘姚過來探望。
秋溶出了月子恢復到原班美貌,但餘姚瞧的出來,她已刻意隱藏住她的女子之美,多著黑灰白衣上身,胭脂水粉更是不再使用,凡事以金氏卿卿為尊以妾卑待己。卿卿精神越發好轉,金氏又勢必好好養育經年緯年,早已把孫兒接到自己門下盡心撫養。她瞧見紅年就想起啟洺,不願跟秋溶母子一併上座吃飯。如無節日各房本就分開用飯,故而命她們母子自行開灶,又准她們不必日日請安,逢初一十五過去即可。每月份例本就少於卿卿,有了紅年也未給多漲,總不能叫她月月拿體己出去當。
她要再次向餘姚伸出手。適逢餘姚來探她,她故意將清湯寡水的飯食擺在桌子上,餘姚瞧見不免一陣心疼,吃這些東西哪來乳汁哺育紅年。
「是夫人那邊剋扣了份例?」
「自打有了紅年份例就未曾漲過。」
「晚上你帶著紅年來我們房裡吃飯,你自己向老爺說。」
秋溶抓準時機,道:「我替紅年謝謝姨奶奶,我必教導紅年要像孝敬母親一般孝敬姨奶奶。」
餘姚自嘲:「差輩兒了,我是他奶奶。」
「母親也好奶奶也罷,我是說若姨奶奶此生無子嗣,紅年願為你養老送終披麻戴孝。」
餘姚的心被俘虜,這話無論真偽她都被感動。
她放棄面具,苦笑道:「你可知我沒有好下場的,我為紅年掙不來前程,後半生定會潦倒度日。」
「前半生你為紅年,後半生紅年為你。」秋溶懇切。
秋溶趁勢跪在餘姚面前,「我秋溶發誓,誓死捍衛單餘姚,與單餘姚餘生共進退!」
餘姚出了很久的神,方才上前拉起她,她沒有言語,只是久握秋溶的手。
葉家明朗的三股派系之外,另一隻站隊也暗暗拉了起來。但餘姚始終都認為裔勛和自己是一夥的。
天氣轉暖萬物生機,經年緯年在院子裡大聲背誦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餘姚打開窗門細聽,又拿來紙筆聽寫。裔勛笑著走出去問:「會背木蘭詩嗎?」緯年眨著眼睛,經年已朗朗誦起:「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武四打外面進來稟報,門外有一洋人求見。
裔勛略微愣住,餘姚忽想起是誰,「是不是叫卡爾呀?」
武四摸摸後腦,「是!是!是這麼個名字。」
裔勛忙大笑道:「快請進來!」
那卡爾一見面就給了裔勛一個大大的擁抱,裔勛也學著他的模樣擁抱著他。餘姚在裔勛後面朝他點頭致意,卡爾瞧了眼裔勛,道:「葉老爺,我可否問候你美麗的 『妻子』?」
裔勛大方道:「當然可以。」
卡爾走到餘姚跟前輕扶起餘姚一隻手掌,在手背上淡淡一吻,笑道:「『葉夫人』好久不見。」那不言而喻的感覺瞬間觸及全身,餘姚驚的趕忙縮回手躲到裔勛身後,蹙眉漲紅了臉頰。裔勛忙道:「我們東方女子保守的很。」
二人甚歡侃侃而談,這卡爾來奉辦事恰在葉家附近,便順路來拜訪,裔勛好客定要他在府中住下。府中各人都甚少見過洋人,都拼著湊前來看,卡爾遂一一見過金氏、萬氏等人。向小丫頭學習分辨「夫人、二姨奶奶、小姨奶奶」,嘆息餘姚原來只是裔勛小妾。在府中住下四五天,裔勛以貴客待之,每出門辦事裔勛也派車接送。餘姚漸漸了解這卡爾全名叫「卡爾·艾普斯坦」,一半猶太血統一半日耳曼血統,屬德裔猶太人,父母早年帶他來的中國,因喜愛這裡所以留下生活,而他父母近年已移居美利堅。他年紀同啟洺相仿,但因其四處遊走又系洋人,故而性格灑脫陽光,做事誠信嚴謹。半月余後,卡爾事已辦完欲動身告辭,裔勛又擺設酒宴為他踐行,席間罅隙,他低扶餘姚耳畔道:「餘姚,你真美!」餘姚笑望他一眼不言語,裔勛從未贊過她美麗,他總說她劍眉星眼英氣十足,而卡爾卻總說她美。被人讚美總歸是好事,無論那讚美是不是真言,女子從來都喜歡甜言蜜語。
卡爾未走多時,葉家又有客登門,這一次是秦自省。
他急急忙忙見了裔勛,臉色凝重似有大事要說,餘姚見狀忙道:「我去倒茶。」
自省抬手道:「罷了罷了,沒心情喝!」
裔勛直言道:「有事大大方方說,這是幹啥?」
「我問你,葉啟澄現在人在哪裡?」自省氣呼呼質問。
「開春送回北京念書了啊。」裔勛心頭一沉。
「屁!他現在人在奉天!小兔崽子去報名參加講武堂了!我今天才知道,我看你架勢只怕還蒙在鼓裡!」
「什麼?啟澄要從軍?這個混帳孽子!」裔勛臉色大變,「趕緊!趕緊!帶我去見他,我非把他拉回家來!我非打死他不可!」
自省厲聲道:「我若有能力把他拽回來,我還在這站著?晚了!已經被錄取馬上就要培訓了!這時候抓他回來他就是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