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楓

  如果說爸爸當年重頭來過是件了不起的事，我覺得小楓跳槽也是需要勇氣的：離開原來的舒適圈，給自己加壓，拼盡全力讓自己變好，才能讓我們在北京更加穩定。我因為懂爸爸當年的那些不易，所以更加知道小楓的艱辛。

  小楓和我說他要跳槽的第二天，就已經辦完了離職手續，原來他早已提交了離職申請，只是怕我擔心，一直沒有告訴我。那天他開著一輛北京牌照的車回家了，告訴我說：「新公司需要我去瀋陽出差幾天，我幫你租了一輛北京牌子的車，這幾天如果有什麼突發情況需要去醫院，你就開這輛車去，我就去3天，周末就回來了。」

  我說：「我正好要去醫院，病理報告明天才能出，爸爸的PICC管需要換藥了，正好有車，我就不愁了。」

  小楓說：「那正好，記得朝陽路有潮汐道，你上路要小心，帶好駕照。」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北京開車，更何況車裡還坐著爸爸，這讓我非常緊張。我從不在北京開車，是因為我本來就是路盲，路盲還有導航可以解圍，但北京的路，又是主路又是輔路，又是潮汐道的，我實在是有些搞不懂。以前在內蒙古開車時，那麼明顯的一條大街我都能看錯逆行，在北京豈不是要出事？但因為爸爸實在不能再折騰了，他出門完全依賴輪椅，一步都不能走了。我硬著頭皮，順著導航上路了。

  爸爸坐在副駕駛上，比我還緊張。這一路上他都屏氣凝神，看著過往的車輛和前方的紅綠燈，因為注意力太集中了，他連咳嗽都少了。等車停到醫院附近的停車場裡時，他深深的鬆了一口氣。

  PICC不是中國人保，是化療病人的一種外周靜脈置管，置管後會保留在身體中最長可達6個月，但是每周必須在無菌環境下換藥一次。爸爸來到北京等待檢查結果期間，不能繼續做化療，但是PICC置管也沒有取掉，所以到時間就要來醫院換一次藥。爸爸對待他的治療，有常人難以想像的毅力和信心，他積極配合醫生的所有要求，按時吃藥換藥，從不抱怨麻煩。這種堅持又總會讓他看起來更精神些，就像早上來時，他替我緊張時仍舊像個開車多年的司機師傅，不像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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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PICC管，一直留在爸爸身上，直到他去世才被取出，其實後來它從未被用過，但爸爸堅持不取管，因為他願意相信，或許有一天，他的病還能治，還能用到這根管子呢？

  回家時，爸爸問我：「你駕照在北京嗎?」我說：「在呀，不管開不開車，我駕照總會隨身帶著的，以前上班的時候也帶著，萬一領導有什麼事，臨時需要有人開車，我也能頂一下。」爸爸嘿嘿笑著說：「就憑你的車技，還敢給別人開車？」我說：「我車技沒問題呀，我就是看路有問題。再說我都是老司機了，今年春天駕照都到期了，我還回內蒙換過一回呢，你忘了？」

  爸爸像想起什麼來似的，他說：「對了，我的駕照好像也該換了，這次回去我要問一問。」

  爸爸說這句話時非常自然，好像已經忘記了他是個重病患者，我也多麼希望，他能好起來，能把輪椅扔了，駕照換了，重新駕駛著他的大越野車奔馳啊。可是，還能實現嗎？

  回家後，爸爸再次拿出病理報告，根據醫生說，這份報告符合他們入組臨床試驗的條件，目前只需要等一周後的PD-1測試通過了，爸爸就可以馬上入組。爸爸拿著那份報告左看右看，很滿意的樣子，我不能理解一個病人對著自己癌症幾期的判斷會露出這種表情，不應該是很痛苦嗎？難以接受嗎？爸爸平靜的接受了這些，是因為上午醫生給了他希望嗎。

  晚上11點時，我看爸媽都已經躺下了，小楓還沒有給我打電話。我只好把電話撥過去，問他在做什麼。

  「我在外面和同事們喝酒，」小楓說：「你先睡吧，別等我電話了。」

  「你看看幾點了，怎麼還在喝酒？」我問。

  「我這不也是第一次來嗎，東北的同事們熱情，非拉著我喝，所以就多喝一會，」小楓說。

  「你幾點開始喝的？」我問。

  「下午5點下班後，6點開始喝的呀，怎麼了？」小楓回答。

  「我說楓總，下午5點到晚上11點，你們已經喝了6個小時了，據我所知你今天上午應該是10點到了瀋陽吧，11點到公司，工作一會吃午飯，5點就下班了，今天你最多也就工作了5個小時吧。然而你卻用了6個小時來喝酒？」因為生氣，我講電話的聲音大了起來。

  「老婆，我今天頭一回過來，大家第一次見，難免的嘛。」小楓解釋。

  「小楓，我給你兩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首先，你今天用了這麼長時間喝酒，明天早上你，以及陪你喝酒的人狀態一定都不好，那樣就會影響明天的工作，我如果是老闆的話，就會認為你不懂得規劃自己的行程，不是個很好的管理層人員。其次，站在你們東北同事的角度上思考，你今天第一次去，他們迎接你是情理之中，請你一直喝酒也說的通，但是你要有度才行，你要知道別人也有老婆孩子在家裡等著，你占用了他們陪家人的時間，他們是在陪你喝酒，但不一定真的很喜歡陪你喝，明白了嗎？」我聲音越來越大。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再有10分鐘我就結束，讓大家各回各家行了吧？」小楓說。

  「你最好這樣，10分鐘後我再給你打電話！」我掛了電話，自己生悶氣。

  屋裡的爸媽早就聽到了。爸爸輕輕喚我：「緞子，來。」我走進臥室，看到爸爸坐了起來，他說：「我不懂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情，但是有什麼事好好說，他一個人在外地，你這樣數落他一頓，他也不會好受呀。」

  我委屈的說：「他這麼大一個人了，這些事還讓我幫他操心。」

  爸爸說：「小楓辦事最牢靠了，昨天還知道我們出門困難，專門給租了車，安頓好家裡才出門，怎麼就用的著你操心了？」

  我也不知道我這麼做對不對，其實我打電話沒有刻意避開爸媽，也是覺得他們聽到了也沒關係，反而讓爸爸噹噹「和事佬」會讓他覺得他是個很重要的人，也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不要總想著他的病。

  我說：「我也是替他著急。」

  爸爸說：「小楓最穩妥了，我是看著他長大的，錯不了。」

  爸爸說的對，果然，還不到十分鐘，小楓發來微信：「睡了嗎？我已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