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流言像氣球

  曲南休問：「我可以不摘口罩嗎？」

  「當然可以，」鄧治心微笑著說，「因為我不是跟你的臉交談，而是要跟你的心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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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曲很慶幸，第一次見心理醫生就遇到一位善解人意的，原先在他印象中，心理醫生就是拿著刀槍劍戟戳你心、以毒攻毒的人呢，所以一直抗拒。

  房間布置得典雅舒適，背景小聲放著不知名的柔和輕音樂，曲南休面前擺著剛沏的茉莉花茶，一縷幽香沁人心脾。

  這環境，跟使用後悔藥的空間有異曲同工之妙，目的都是為了放鬆身心。

  倘若繃著勁兒呈一派防禦架勢，再好的醫生也沒法問診。

  鄧治心說：「我也是男人。老實說，當年結婚之前，我也恐婚來著。怕失去自由，更害怕婚後必須強迫自己去適應另一個人。我害怕婚姻所帶來的責任和壓力，一想到房子、票子和孩子，就產生了離家出走的想法。還有，看到離婚的人越來越多，也讓我產生憂慮，同時這也是很多男人的憂慮。那麼，你恐婚的原因是什麼呢？」

  曲南休第一次向李湯霓之外的人敞開心扉，回憶了小時候在那個鎮子上，相依為命的奶奶犯心臟病時的場景。

  眼前仿佛還能看見，她那隻瘦骨嶙峋、哆哆嗦嗦去摸索速效救心丸藥瓶的手，一想起來心就發顫。

  「為什麼只有你和老人家兩個人呢？父母呢？」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拋棄我們了，她嫌家裡窮，嫌我爸一輩子沒出息。」

  媽媽究竟是什麼時候拋家棄子的，走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曲南休其實已經記不清了，但他卻牢牢地記得父親和奶奶痛苦的樣子。

  有時，父親手上在默默地修理著電器，眼裡卻噙滿淚水，糊得他眼睛都看不清了。

  而那無聲的淚水，卻最是具有一種萬箭穿心般的殺傷力，讓曲南休終生難忘。

  後來，父親為了多賺點錢，就到更遠的地方去謀生計，回家的間隔越來越大，回來呆的日子也越來越短。

  大部分時間，都是小南休和奶奶相依為命。

  他還記得有一次，自己跑得太快，不小心撞了一下床頭的桌子，奶奶的藥瓶恰好沒蓋好蓋子，裡面的速效救心丸全滾了出來，把小南休嚇得魂飛魄散。

  那可是救命的東西啊！趕緊想法子到鎮醫院去買了才算完。

  人生在世，有兩個人是我們不該欺騙的，一位是老師，另一位就是醫生。

  曲南休索性也提到了自己怕黑，直到現在一個人睡覺還必須開燈的事。

  這件事說出來，於他而言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因為丟人程度不亞於告訴別人，二十幾了還在尿炕。

  鄧大夫溫和而專注地聆聽，臉上始終是平和的表情、感同身受的神色，並沒有顯露出任何的鄙夷，讓曲南休感到心安。

  「所以你母親的行為，對你產生了負面影響。內心深處，你擔心一段婚姻維持不了多久，就像父母的婚姻一樣。你擔心那個她，有一天也會這樣離你而去，把你留在孤單、黑暗和恐懼中，讓你跟你父親當時一樣傷心欲絕。」

  「也許是吧。」

  曲南休感到，在往自己的「傷口」上撒鹽，「傷口」肆無忌憚地疼了起來。

  但是為了徹底解決這個心病，為了能夠毫無顧慮地和李湯霓在一起，他必須將心病斬草除根。

  大夫忽然話鋒一轉：「現在不是出了一種高科技後悔藥麼？不但可以治療後悔帶來的痛苦，還可以隨心所欲修改記憶。你有沒有考慮過，把這段黑色記憶刪去呢？」

  曲南休一愣，大夫你還真問對人了嘿。

  「從來沒動過那個念頭，因為這段記憶雖然痛苦，卻牽扯著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不想忘記他們，也不想抹去有關他們的一絲一毫的記憶。甚至考慮將來用腦神經刺激裝置，加深有關他們的記憶。」

  就像棱花寧可痛苦，也不想忘記曲南休一樣。

  鄧大夫點點頭：「嗯，這就是為什麼世上有了後悔藥，有了修改記憶的東西，我們心理醫生還沒有失業的原因。愛，給人以勇氣和力量。如果忘卻了所愛的人，我們只會變得越來越怯懦。解決你心病的關鍵，也得靠它。」

  曲南休想，大名鼎鼎的鄧大夫，果然比那天偷襲我那個心理醫生靠譜，他看問題角度比較全面，態度也積極。

  鄧大夫起身走到牆上的白板跟前：「說說你喜歡的那個女孩有哪些優點吧。」

  「不勝枚舉。」

  鄧大夫拿起筆準備記錄：「隨便說幾條。」

  李湯霓的那些優點，一時就像爭先恐後擠在一個窄口瓶里出不來的桌球一樣，雖然多，但是憋了半天，曲南休一條也沒說出來。

  然而腦海中卻沒閒著。

  他想起了父親重病時，自己匆忙趕回老家，下了火車卻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個亭亭玉立、逆流而上的粉衣身影。當時那種感動，真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還有，當自己為手術費一籌莫展的時候，默默遞到手中的信用卡。

  還有，暴風雨的夜晚，她徒步四處尋找自己，最後蜷縮在自己辦公樓樓梯間的身影。

  還有

  「除了家裡人，還從來沒有人對我像她對我這麼好過。（棱花歸到家裡人。）」曲南休還是盡力總結了一下，「她該溫柔的時候溫柔，該仗義的時候仗義，而且不看重金錢。」

  「跟這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一定很幸福。那麼你對她怎麼樣呢？」

  「我為她做得太少了，」小曲忽地鼻子一酸，「而且我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

  關於怎麼個對不起法兒，鄧大夫沒有細問。估計聰明如他，用腳趾頭猜也猜出來了。

  他開導了曲南休一番，然後說了句讓小曲萬分意外的話：「你們兩個下次可以一起來了，不要再一個一個來了。」

  「大夫你說什麼？」

  「雖然我沒看見你的臉，也不知道你的真實姓名，但是我很確定，你的那個她，也在我這裡諮詢。她為了你不願做心理諮詢的事非常苦惱。」

  第六感告訴曲南休，大夫的判斷是對的，他心裡「咯噔」一下。

  鄧大夫看到他的表情，明白他想說什麼：「你放心，我不會跟她說（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的。寧拆三座廟，不拆一樁婚，更何況，你們兩個都還那麼在乎彼此。」

  曲南休感激不已：「謝謝鄧大夫！」

  「不謝。你今天敢於到我這裡來，直面自己的心理陰影，其實已經邁出了一大步，這個舉動本身，就會令她非常開心的。」

  心理諮詢不是精靈的魔法，不可能一次解決問題，通常需要一到幾個療程，所以曲南休還要再來，下次爭取跟她一起吧

  公司里，小芳今天的神情明顯不對勁，對曲南休愛搭不理的，以前都是老闆長老闆短地叫得可歡了。

  「病了？」

  「沒。」

  「累了？」

  「不是。」

  「那是怎麼了？」

  「不想說話。」

  看她不高興，曲南休想逗她開心，眼珠一轉想了個法子。

  這也是有一次走在路上，無意中看到一個男生對女朋友使的招數，當時小曲就覺得這招兒太高了！

  「哎呀！」

  小曲大叫一聲，做出驚訝和擔憂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著小芳。

  小芳有些不自在：「怎麼了？」

  「你這兩天忙什麼了，怎麼一下瘦了這麼多？」

  「這麼」兩個字，曲南休誇張地拉得格外長。

  「有嗎？」

  小芳的表情立馬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摸摸自己的下巴尖（如果那張圓臉龐還算有尖的話），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小眼睛一笑更是找不見了。

  女人就喜歡別人誇她美，尤其亞洲女人還希望別人誇她瘦，歐美女人則希望別人誇她長得性感、勻稱。

  曲南休心裡暗暗得意，這招效果真是立竿見影啊！

  「現在可以告訴我，剛才為啥事兒悶悶不樂了？」

  他們兩個除了是上下級的關係，平時沒外人的時候，說話就像朋友一樣沒大沒小的。

  不過有外人在場的時候，馬上回到級別分明的關係，很是專業。

  小芳拿出已一本八卦雜誌，三兩下翻到某一頁扔給他：「自己看！」

  曲南休一看，那一整版居然都是自己和小芳的緋聞，上面有小芳模糊的照片，但足夠看清楚臉。

  橋段明明是瞎編，還編得有鼻子有眼的，起承轉合一個不少。

  狗仔拍不到曲南休的正牌女友，為了增加雜誌銷量，就拿曲南休和助理做文章，無非是什麼拉小手啦，共進燭光晚餐啦，幽會接吻啦，但是為了不負法律責任，還沒忘一句加一個「疑似」。

  不過狗仔並不知道，小芳不光是助理還是保鏢，要是把小芳惹急了，他們都沒好果子吃。

  自從小曲成名之後，其實有關他的各種八卦新聞挺多的，多是邊兒都不沾的胡扯，剛開始他還挺吃驚地看兩眼，後來看都不看了。

  曲南休笑著問：「你覺得這劇本編得怎麼樣？反正我是不信。」

  「廢話，你當然不信了，那萬一有人信了呢？」

  「流言就跟被風吹起的氣球似的，飛著飛著覺得沒意思了，就該沒影兒了，不必太在意。」

  小芳顯然並不同意這種說法，一看就還在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