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環境污染責任糾紛案（1）

  林睿的面頰泛起紅暈，呢喃了一句，「沒關係。」她停頓了會，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擺到章柳面前，「章律師，我寫了份總結，對在我身上出現的問題做了反思。」

  章柳有點驚訝，舉起來翻看，洋洋灑灑寫了十頁紙，頗有痛定思痛的意味，可是始終沒有觸及到原則。看到她寫了對王成琪販毒案件的體會，章柳問：「對那起案件，你有新的看法？」

  「如果我碰到類似的案件，既然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和當事人存在隔閡，那麼我會拒絕代理。」

  

  「好吧，也算一個小進步，至少你不會代理了案件，而把自己誤當成公訴人。」

  「對了，昨天中午秦老闆來找過你，他……」

  「他後來打過電話了，我知道了。」

  林睿知趣的閉上嘴巴，將好奇心壓到肚子裡。

  章柳隨手把總結塞進抽屜，暫時迴避內心的糾結，抬頭道：「你想給白律師做助理？」

  林睿連忙否認，「不，沒有，白律師和我開玩笑的。」

  「若你有這個計劃，我不會阻攔的。」

  林睿領會出他話中的言外之意，最壞的打算似乎發生了，她似笑似哭，使勁眨了眨眼睛，「章律師，你是不是不願意讓我繼續給你做助理了？」

  林睿主動說出來，章柳倒狠不下心，顯得有點無所適從，支吾著到柜子里找資料，竟抱出半人高的一迭。

  「剛接的一起環境污染責任糾紛案，一審被告笠州鋁業公司不服中院的判決，現在提起了上訴，一審原告是位種柑橘的果農，委託我做他的二審代理人。這裡有一審的相關材料，還有我找的一些大氣污染對柑橘種植影響的科普資料和書籍，具體的我還未來得及細看，你有空的話，幫我理一理。」

  林睿受寵若驚，感覺到一次證明自己的新機會，笑逐顏開道：「我有空，我儘快理出來。」

  章柳望著她的背影，暗笑自己的優柔寡斷，或許他是期待能發生奇蹟的。

  林睿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從清晨看到華燈初上，午飯也忘記了吃，當事人在一審時沒有聘請律師，二審一開始可能也沒有打算找律師，準備的證據材料極其混亂，加上各種報告中出現的專業術語，林睿頭昏眼花，反覆的翻看、查閱和做筆記，終於理清思路，頭緒逐漸明朗。

  晚上九點，她興奮的抱著整理好的材料走向章柳的辦公室，所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走廊里只留著昏暗的應急燈，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聲音空曠的迴蕩。

  章柳站在落地窗前喝咖啡，欣賞繁華的都市夜景，行人和車輛隱沒在五彩斑斕的光線中，像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小螞蟻，在縱橫交錯的馬路上有規則的穿梭，讓人產生一種一覽眾山小的錯覺和激昂。

  他的辦公室裝修的簡單特別，白牆上創造性的分出一些幾何形狀的隔層，上面擺著灰色的藝術擺件，地板同是灰色，原木色的桌椅，桌椅前種著一棵榕樹，枝丫伸到窗口，盡情的呼吸三十一層的稀薄氧氣。

  在室內種棵樹是章柳自己發明的，和他辦理案件的風格相似，永遠站在清醒的領域，憑靠自己的判斷，不受任何人左右。他看了一眼手錶，帶著略微的焦急，他知道林睿還在，故意等著她揭開謎底，若她再次以一敗塗地的狀態出現，他便可以毫不留情，心安理得的下最後通牒，因為他給了她挽回的辦法，也給了自己時間。年輕人需要機會，但年輕人應該珍惜把握機會。

  林睿抬手敲門，章柳道：「進來吧。」

  「章律師，你還沒走？」

  在安靜的環境裡講話，聽上去比尋常柔和許多，仿佛遠在天涯的兩個人也近在咫尺。章柳靠近她，她的頭髮胡亂束在腦後，眼睛熬的發紅，睫毛膏暈到眼瞼上，黑乎乎的像小怪獸，模樣楚楚可憐而令人心疼。人前風光，人後受苦，大概指的就是女律師。

  章柳轉移目光，「什麼事？」

  「環境污染責任糾紛案的材料，我整理出來了。」林睿懷抱材料，激動的喘著氣，最上面的筆記本落在地上，章柳撿起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這麼快弄完了？」

  「是，請你審核一下。」

  「放下來吧，不重嗎？」

  「哦。」林睿吐吐舌頭，笨的可愛。

  章柳不著急似的，微笑著問：「晚飯吃了嗎？」

  明明餓的幾近虛脫，她卻脫口而出，「我不餓。」

  「成仙了？吸點天地靈氣就夠了？我還沒吃晚飯，一起吃吧，你喜歡吃什麼，我來叫外賣。」

  「我，我吃什麼都可以，不吃也行。」

  「附近新開了一家壽司店，壽司做的不錯，你忌口嗎？」

  「我不忌口，都行。」

  章柳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要了兩份壽司，掛掉電話後，他為林睿倒了杯咖啡，隨口說：「你來所里有一段時間了，我們還沒好好聊過，當初怎麼想到要做律師的？」

  「嗯？」林睿的目光從章柳纖長的手指上掠過，「我，我從小家裡條件不太好，最窮的時候，我和母親每天只吃鹹菜饅頭，那時看TVB的電視劇，覺得做律師真好，能賺錢，能穿漂亮的衣服，所以我從小就想做律師，我想掙很多的錢，讓家人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章柳笑道：「你做律師，是為了賺錢？」

  「以前是，後來真讀了法學專業，對法律有了重新的認識，雖然賺錢的想法依然有，畢竟母親年紀大了，還沒過上一天的好日子,但如果賺不了錢，我還是想做律師。」

  「就沒考慮過其它的職業，比如做老師，到報社當編輯，寫點和法律相關的專欄，收入不錯，工作比較穩定，適合女孩子。」

  「我從沒有體會過穩定的感覺，對穩定沒什麼概念，也不奢望。」

  她將垂到唇邊的頭髮別到耳後，表情雲淡風輕，仿佛在訴說旁人的故事。再追問下去，牽涉到她的隱私了，章柳恍恍然嘆道：「原來如此。」

  沉默了一會，章柳從抽屜取出一個精緻的粉色化妝包，遞給林睿，「有次在機場無意中看到，是一個朋友鍾愛的牌子，以前她喜歡的時候，我沒錢買，現在……你拿去用吧，聽說品質好的睫毛膏不容易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