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疑心深種,楚醫惑
2025-03-23 12:56:06
作者: 霧飛櫻
山風挾著豆大的雨點,揮揮灑灑如同煙波流轉洇成一幅山水畫。
婉柔山尖處一顆十幾人合抱的粗大櫻花樹,仿佛千百年來佇立在那裡一般,平靜而滄桑的守護這一片土地。據聞這棵樹是幾次大戰戰火摧毀了整片山上的草木都沒能摧毀的堅強的大樹。但有鎮上的老人說過,自從在這片土地上踏足從沒見過它長過葉、開過花,但在它的身上也找不出腐朽的痕跡,不論四周如何百花盛開枝繁葉茂春意盎然都不曾受到影響……
它一直聳立在那裡,不悲不喜。就像一個冷漠的旁觀者,就那樣亘古的,似乎也會一直持續下去的佇立在那。
此時,一團雪白散發著隱隱的光暈,使它在黑暗中顯得那樣純潔顯眼,不被黑暗侵蝕。它靈巧的躥上大櫻樹的樹幹,在枝椏間輾轉騰挪轉眼到了樹梢,正坐在巨大櫻樹的頂端。雨點落在它周身,卻沒有一滴沾染上它的乾淨蓬鬆的皮毛,傲然坐在頂端,像是站在巨人的頭頂,幽藍的眸子在夜裡發著貓科動物特有的微微的螢光,頗顯王者之風~
幽藍的眼眸中倒影的,正是下方燈火通明的——雁園。
此時此刻,雁園燈火通明,僕人們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端著水盆的,忙著煎藥的,燒著柴火的,各司其責忙的不亦樂乎……
視線再轉,——玉容苑。
本章節來源於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玉容苑,東方雁和玄皇子的住處。按地理來說這裡是別院,規制卻是一點不亞於主院的,房間眾多,也不過比主院的房間小那麼一丟丟而已。不過作為主人的東方雁出於對司徒烈這位老師的尊敬,主院自然是拿給司徒烈做住處了。
然而此時,玉容苑是一切忙碌的源頭。苑裡打著花苞的瓊樹下,下人們端著熱水、火盆、湯藥,無數次的進進出出,司徒烈和楚御醫站在園子裡皺眉看著東方雁房間的方向。
「楚御醫,現在他們情形如何?」司徒烈開口,神色卻是焦急的。
楚御醫一身太醫院醫者裝束,青袍黛靴。相貌卻是非常之年輕,弱冠年華,卻有著醫者獨有的沉穩氣息,相對醫者而言年歲卻是太過於年輕了。不過前面有說,楚御醫出身江湖,自幼隨著師傅赤腳行醫多年,卻也無人敢小瞧他。如果不說的話,誰又想得到他年紀輕輕就憑著一手醫術穩坐太醫院院首之位呢?
今天,恰好來這附近辦事,被下山求醫的扶風撞見給「請」了回來,扶風個性潑辣,請不過是個說法罷了……
不過平時,楚御醫為人古怪,又一身江湖技藝,尋常人便是綁也綁不回來的。而一聽扶風說是為東方雁看病,竟然無比配合的被「請」了回來倒也是意外一樁,弄得扶風本來以為會花好大功夫的反而有勁沒處使,一頭霧水。
「二皇子身體健康,皇家之中又有名師指點練武,靈藥築基打底,自是無恙的。」楚御醫聲音清冷,語氣淡漠不帶一絲感情,甚至聽上去再被夜風一吹便有一種寒冬臘月的既視感,明明面冠如玉卻配上一副冷漠的神情,細說起來更像一尊精工雕琢的美玉,美則美矣卻拒人千里……
司徒烈皺皺眉,等了一會看楚御醫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不由先開了口,追問:「那雁丫頭呢?」說起來自然是從小帶大的東方雁更有感情一些,不由語氣有些關切。
楚玉雕眉頭微皺,沉默一會似是思量措辭,半響才神情古怪開口:「東方小姐脈象虛浮無力,又時而紊亂不堪,似是身體健康又透著極盡虛弱之感,且問東方小姐有沒有傷及根基之處?」
司徒烈表情更嚴肅:「去年丫頭墜崖劃傷手臂,失血過多,那次你也在的。我記得你說過七天再不醒來可能……可能……」司徒烈囁嚅了半天終究是做不出來平平靜靜的說出那個詞,畢竟四年時光,從出生到現在東方雁一直跟在他的身邊,看著她成長的點點滴滴,在他心中直接畫上了親女兒的等號,每每想到這裡不由一陣後怕。停頓好一會才覺得現在來糾結這個似乎沒有意義,才復而繼續接著前面開口問:「會不會是那次傷及了根基?」
楚玉雕陷入沉思,一邊抵著下頜若有所思喃喃:「若只是如此當真是不應該的,怎麼會呢?」
司徒烈看楚御醫欲言又止,面色焦急道:「有什麼不妥嗎?」
楚御醫才回神,開口道:「此次吹了風受了寒,此時自然是傷寒的病症,只是東方小姐元氣大傷未愈又寒氣淤阻,症狀似是比普通寒症更加嚴重?不像,真不像……看來我得回去翻翻醫書了。」連他自己都是不確定的神色發出一個疑問句,自說自話的呢喃一陣。
卻突然轉而變了話題:「話說這早春三月雖氣候轉暖也不應該放任至此啊,貴府……」作為醫者說這句話自然也帶了幾分怨怪之意,然而有的話卻是不好說的,宮中混跡卻也得把握得住語言上的分寸:凡事留一線,說話不說絕。說完不做停留便轉身回房。
司徒烈不禁赧然,今天吃過飯後趁著過完年他忙於起草家信跟請他來照顧東方雁的孟國公家告知一聲,畢竟出了這麼大的事,事關皇子自然是對外封鎖消息的。可是對於東方雁的家人卻是不得不告知的,畢竟人家放心把孩子交給他卻出了這檔子事他倒也是頗為自責的,不過東方雁以過年為藉口推遲了一段時間罷了。
原本最早事情剛發生的時候也要準備去信告知她父親東方柏的,卻被這丫頭一句:「歲至年關,雁兒不想煩擾父親。」給攔下,司徒烈心裡覺得東方家從她一出生就把她拋在一邊,不管不顧,甚至是她母親的娘家孟家請了他來照顧這孩子。想必雁丫頭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怨怪她父親的吧。
哪知東方雁真正的想法是:最好別讓東方柏想起她這一號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孑然一身多寬廣多遼闊多自由,免得哪個時候一時興起叫她回去就呵呵了。司徒烈如果知道真相的話吐血是一定的……
然而事發當時確實他忙著寫信忘了時間,園中下人平時沒事的時候又很少去叨擾園中小主人,再言東方雁和司馬玄一致的喜歡清靜所以一致的打發了下人沒事別在玉容苑走動,所以一整個下午根本沒人去開她們房門。一直到下午下了雨,鸝兒想起來去送涼毯才發現他們都不在房中……
司徒烈此刻只覺得對不起孟老太君千叮呤萬囑咐叫他照顧好她外孫女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只暗罵自己還是對她關心太少,雨水打在蔥鬱的瓊葉上,偶有水滴滑落而下滴落在司徒烈衣襟上,司徒烈看著房內的神情自己不覺的袒露出三分關心。夜微涼,露正霜……
——————————————————————————————
翌日,清脆鳥鳴啾啾,露珠掛在樹梢頭,屋檐角,晨光照射下流轉出金色的光華,晶瑩通透。
東方雁腦袋昏昏沉沉一手支撐著坐起來,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身在何處腦中一片空白。
夢裡夢見乾爹流著淚對她說對不起,身後背景像是哪間醫院的病房,原本英朗的面容卻眼圈深青顴骨凹陷,無不透露著憔悴,白髮隱生。畫面代入感太強,讓她一時分不清現實與夢境,有些悵然若失……
陽光透過窗灑在她臉上,一時受不良光線的刺激微微眯起眼睛,突然伸出一隻嬌軟的小手抵在她額間,手心有薄薄的繭,微微摩擦她的皮膚,而這手雖有薄繭卻時刻透露著八歲女孩的嬌嫩溫軟,攜著溫柔的氣息拂來一時微愣。順著圓潤精緻的手腕往下看手的主人鸝兒,此時半趴在床邊眼下一片黛色顯然一夜無眠,卻用那澄亮溫暖的目光專注的看著她,露出整齊的小白牙一笑:「小姐,你醒啦。還難受嗎?」
大概是病著的原因東方雁反應有些遲鈍,待她反應過來身上披著絨毯,鸝兒已經端著碗熱粥回來床邊作勢要餵她,她卻拒絕了,一手接過坐在床邊靜靜地吃。
鸝兒饒有興趣的盯著她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她覺得小姐外表深沉不拘小節,實則內心倔強卻溫軟而心細,雖然是病中今天的樣子卻是格外的溫順。讓鸝兒突然覺得她家小姐原來也是個孩子,並突然為這樣的想法感到驚奇,微微笑著帶著一絲暖意靜靜注視著東方雁。
東方雁一邊吃粥一邊回想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模模糊糊想起昨天淋了雨,今天一身酸痛大概是著了涼?腦子裡有模糊的印象,似乎她和司馬玄在映荷亭躲雨?隱約記得有人在叫她?才突然想起問:「我怎麼回來的?」
「昨天下雨了,奴婢來送涼毯才發現小姐和殿下都不在房中。後來是奴婢們在映荷苑找到你們的,然後是司徒先生親自划船去湖中把你們接回來的。」鸝兒自然從頭到尾說了個大概。便被東方雁打斷……
東方雁聽個大概暈暈乎乎找不到重點,突然問道:「鸝兒,我跟你說過稱呼的問題嗎?」
鸝兒聽到突然跳轉的話題一愣,回答:「回小姐,沒有提過。」
只見東方雁隨手把碗放在床邊的桌子上一拉被子準備躺下,嘟嘟囔囔模糊的說:「以後不要自稱奴婢……」
鸝兒一愣,半響才回過神來。自己都沒發現聲音微微的顫抖,吶吶道:「是,小姐。」
鸝兒收拾了碗筷準備出去時卻被一襲青衣堵住了去路,抬頭見到面如冠玉的楚御醫擋在門口,下意識一讓開口叫道:「楚醫官。」卻被青衣男子示意噤聲,抬步踏進房門。
鸝兒覺得不妥,床上淺眠的人兒卻已經翻身坐起。見到鸝兒神色便心下了悟,開口說:「鸝兒,醫者無男女,不得無禮。」
心裡想的是現代還有婦科男醫生呢,再說現在這小身板四歲鸝兒就開始教導男女之分了不由大呼可怕!轉念一想有時候差點忘了現在自己這個身體才四歲,想來昨天不小心跟司馬玄擦到嘴唇似乎自己也是太小題大做了……心頭自嘲一笑,叫你思想複雜!
楚醫官面色在聽到醫者無男女這句的時候眼中一閃而過的讚賞之色,讚賞這東方小姐不像京中某些貴族小姐嬌柔做作。心裡突然想起一次被請去給三歲女娃看病居然遠遠只准在院子裡看,看病啊!不望聞問切怎麼看?!猜嗎???
記得當時才到京都才進太醫院,當時他轉身就走任那些人怎麼求都不回頭。於是從此太醫院楚御醫脾氣古怪乖張的流言就流傳而出,他自然滿不在乎。皇帝對此也頗為無奈,他心道如果今天這東方小姐也如那般扭捏做作他一定轉身就走,一如當初。
而現在看著她眼清目明沒有絲毫扭捏做作之態大方的伸出手腕放在桌子上,心中激賞面上卻不含糊,便也直接坐在桌前探手去把脈。感覺中她脈象依舊穩健有力,卻在穩健的表象下時而虛浮時而紊亂露出凝重之色,竟是雙重脈象???觀察面色如常雖沒有血色卻也沒有病態,舌頭也如同常人似乎沒什麼不同。
除了脈象什麼頭緒都找不出來,心裡只道不是單純的傷寒,又一時斷定不了什麼病理。似乎腦中某個醫術上的片段一閃而過卻沒有抓住,只能問:「東方小姐之前可有不適?」
看到楚御醫神色嚴肅東方雁認真想了想肯定的回答:「沒有。」
楚御醫只搖頭喃喃:「奇怪,不對,還是不對。」但萬不得已還得回宮復命,出來辦事本就時間緊迫,便只匆匆收拾了行囊離開了。只是離開前開了副方子叫照著撿一副再喝一天風寒就退了,想了想再囑咐東方雁:「如果身體有任何的不適請小姐來太醫院找在下,在下先告辭了。」
東方雁不知道王都找楚御醫看病比請花魁姑娘還費勁,可以說是千金難求不論身份,當下只覺得奇怪。心頭疑惑卻還是答應了,腦子迷糊便也一轉頭拋到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