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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驀然

2025-03-30 02:29:13 作者: 兜兜搬小海星

  送送走呂瀟瀟,凌俐上樓洗漱收拾忙了好一陣子,等閒下來打開電視的時候,正好晚間新聞剛剛開始。

  電視上端莊的女主播聲音溫婉又大氣地播報著:「觀眾朋友們,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一,農曆十月二十九,今天晚間新聞的主要內容有……」

  凌俐的耳里卻只聽到了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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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鍾承衡的案子,終於要再次開庭了。

  隨著開庭日期越來越近,案件懸而未決帶來的煩躁,和對未來不確定的飄搖若墜交織在一起,她很有些心煩意亂。

  好在,這一切都將做個了斷。鍾承衡案子宣判以後,她也該下決心做出些改變了。

  在客廳心神不寧地坐了好一陣,凌俐終於決定還是早早睡覺養足精神,明天的開庭大概又是大半天,全程聽下來,對體力腦力都是巨大的消耗。

  然而,她剛鋪好床,弄好了暖手器,防盜門卻不識趣地響起來。

  凌俐有些奇怪,這麼晚了,會是誰?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家居服沒什麼見不得人,又抓了件大衣罩在面上,到玄關開門。

  很意外地,門外居然立著南之易。

  他依舊是下午時分那副精英的打扮,只不過襯衫上的零星幾點油漬,以及撲面而來濃濃的酒味,讓凌俐皺了皺眉。

  她忍不住捂著鼻子:「南老師,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

  南之易忽而一笑,眉眼彎彎孩子一樣:「回家路上看到你家燈還亮著,想著也許你會改變主意呢?」

  說完,他也不管不顧主人不歡迎的態度,徑直走進客廳,大喇喇坐進沙發里,脊背牢牢倚上沙發靠背,整個人都似沉了進去一般。

  他頭向後仰放在靠背上,伸手捂著臉擋住燈光,長長地舒了口氣,聲音里罕見地帶了些疲憊:「終於搞定了。」

  凌俐忍下剛才要轟他出門的衝動,關上門,進廚房倒了杯溫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平時這人總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難得看到他疲累奔波的模樣,還是有些不忍心。

  可是,等轉頭看都地上他的腳印,凌俐眼角一抽。

  她跑去玄關拎著雙男士拖鞋過來放在他腳邊,嘆了口氣:「把鞋換了吧,我下午才拖的。」

  南之易倒是很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換了鞋又繼續窩進沙發,閉著眼睛,手揉著太陽穴。

  看他那兩隻左一隻右一隻甩得遠遠的鞋子,凌俐認命地嘆了口氣,把皮鞋拎到門口,又拿出拖把拖了好一陣,直到地板光亮如鏡乾淨如初,才終於心滿意足拍拍手。

  等她轉過頭,卻發現南之易頭倚著靠背,懷裡抱著個抱枕,閉著眼睛呼吸綿長,竟然已經睡著。

  他之前一絲不亂的頭髮已經有些散開,有幾縷髮絲垂下,在額前投下細密的光影。挺直的鼻樑,深深的眼窩,長長的睫毛也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南之易閉上眼睛的時候,倒是五官柔和起來,竟有幾分謙謙君子溫和又明朗的感覺。

  凌俐感嘆著,真是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副皮囊,十天裡有八天被他不靠譜的主人弄成流浪漢一般。

  她忽然冒出想要惡作劇的念頭,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湊近他的耳朵,大吼了一聲:「喂!」

  南之易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的聲音驚醒,忍不住身體一抖,眼睛驀然間睜開。

  待循著聲音看清楚是凌俐時,他伸手拍了拍胸口,說了句:「你是吼猴嗎?」

  凌俐面無表情回答他:「麻煩你好好說話不要賣萌。」

  他有些傻眼,不明白剛才那句話哪裡賣萌了,微張著嘴:「啊?」

  聽到南之易搶了自己以往的台詞,又看他一副黑人問號臉,凌俐心裡一陣暢快,忍不住笑出聲:「猴就是猴,什麼猴(hou三聲)猴,幾歲了還裝傻白甜的台灣腔?」

  終於明白自己也被凌俐耍了一把,南之易一陣好笑。

  這個小粉妹,以前嘴笨笨的毫無抵抗力的模樣,這一來二去的,倒是會頂嘴了。

  他也不計較,主動轉移話題:「我剛才在睡覺,你那突然一聲,可知道嚇死了我多少珍貴的腦細胞?」

  凌俐還在笑著,卻也忍不住瞪他一眼:「要睡回你家去,太晚了我這裡不方便。」

  略睡了一小會兒,南之易看起來精神好了不少,看她面色有些不好,忙說:「粉妹,我不就是為了我的那個家來的嗎?」

  聽他又提起這個話題,凌俐就明白,這是又要開始拉鋸戰的節奏了。

  她微微嘆了口氣,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儘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誠懇一些:「南老師,我不會去給你打掃衛生的,即使是周末,我也有其他安排,不想把時間花在整理你的房間上。」

  南之易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間眼睛晶亮:「如果說你答應這件事,我就在剛完成的論文上把你列為第三作者,如何?」

  凌俐差點沒摔倒,哭笑不得地說:「我要個第三作者做什麼?我又不是學植物的。」

  他卻是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不要拉倒,一想到要和你這樣的弱雞列一起,我還是做了一番思想鬥爭的。」

  又一次被他鄙視,凌俐心裡已經毫無波動。

  他一邊嫌棄她一邊又讓她做苦力,自己以為是在遷就她討好她,可是從頭髮絲到腳趾頭,都是一副「讓你做是看得起你」的氣場。

  其實南之易提出的要求不難辦到,只是她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始終覺得有些掉價。

  她剩下的東西已然不多,這次實在不能妥協,於是硬起心腸:「南老師,你救過我,我非常感謝,我雖然無權無勢無以為報,可是這件事我有自己的堅持。你真的不要再問我了,浪費大家的時間。」

  南之易單手支頭想了會,終於緩緩說道:「好吧,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就這個事煩你了。」

  看著他略有些失望模樣,凌俐心裡還是有些過意不去,遲疑了好一陣子,又說:「實在不行,你也可以自己打掃,把不需要的東西扔掉,東西越少,家裡越整潔。」

  南之易雙眼平視前方,斂起了表情,聲音也是平靜無波:「好了,知道了。」

  凌俐看他有些不高興,也不敢再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冥思苦想著要怎麼送這尊大神出門。

  是直截了當一句「我要睡覺了您回去吧」,還是委婉一些「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家小心遇到呂瀟瀟劫色」……

  正在糾結著,南之易忽然舉起那隻纏著紗布的手,悶聲悶氣一句:「欠我這麼大的人情,你到底打算怎麼還?」

  凌俐一抬眼就看到他那隻受了傷的手,皺起了眉頭,還真有些愧疚起來。

  那晚南之易被靳宇的刀劃到了手掌,其實傷口很深,據舅舅說差點傷到肌腱,到醫院後縫了十來針。

  只是這人經常一驚一乍的,被她掐一下就蹦得老高,那時候居然沒吭聲,讓凌俐一直以為他傷得不重。

  南之易看她說不話來,眼裡全是細碎的笑意,緩聲說:「你是考拉嗎?」

  「啊?」凌俐還在胡思亂想著,一不小心又著了道。

  終於報了剛才的一箭之仇,南之易哈哈大笑起來,聲音里透著幾分暢快:「果然,大腦萎縮到核桃仁大小,反射弧比樹懶還長几分。」

  凌俐撇著嘴角不說話,有些氣惱自己怎麼又被他帶歪了。

  南之易笑夠了,終於慢條斯理說:「快去煮碗面來,餓了。我一餓腦袋就會不好使,說不定一下子就忘記剛才答應過你什麼了。」

  被他一副理所當然和隨時準備反水的模樣弄得很有些無奈,凌俐沒好氣地說:「你這滿滿一身的酒味的,還沒吃飽嗎?」

  南之易嗤之以鼻:「那種看著就胃疼的飯局,我寧願在實驗室里熬上半個月,也不想吃。」

  頓了頓,他又說:「煮麵也是報恩的一種形式。」

  聽了這話,凌俐急匆匆說:「好好好,吃麵吃麵,我馬上去煮!」

  然後風風火火進了廚房,開火、燒水、煮麵,只是心情有些鬱悶,摔鍋摔碗乒桌球乓的好一通響。

  在南之易面前憋著一口氣快要炸毛,在廚具上出出氣,總沒人能管她了吧?

  然而,等她端出一碗麵給南之易,他卻嫌棄地瞥了一眼:「你動靜那麼大,我還以為你在做滿漢全席呢,結果就煮了碗方便麵?」

  又被他嘲諷一通,凌俐咬著牙:「你要不要吃?不吃我拿去倒了。」

  說完,她準備抄起碗端進廚房倒掉,卻被南之易搶在前面。

  凌俐卻仍舊把手攔在他和碗之間:「說好了,吃了這碗面,就不許再說打掃的事了!」

  他皺著眉頭很是不滿:「六個大恩,一碗方便麵就結了?你可真會做生意。」

  凌俐卻毫不退讓,腮幫子咬得緊緊,非要他給個明確的答案。

  打量了她一陣,他忽而一笑,刨開她的手,悠然一句:「好,看在你這白開水燒得天下一絕的廚藝上,我答應你。」

  好容易等他磨磨蹭蹭吃完面,凌俐暗自鬆了口氣。

  終於能送走這尊大神了,而且,以後他再不會提打掃衛生的事,也算了了件事。

  南之易換好鞋,抬頭看看凌俐,忽然揚起嘴角一笑:「你有空可以看看米粒和古麗她們,這倆姑娘肯定想你,每次我從你家回去,她們都圍著我好一陣聞,還跟我撒嬌來著。」

  他的話讓凌俐想起了已經一周沒見的兩隻狗狗,忽然有些鼻酸,抿著唇一笑:「好,我有時間就去看她們。」

  又咬著下唇,好一會兒猶猶豫豫出聲:「你明天,有空嗎?」

  南之易側過頭,狐疑地打量她幾秒,忽然間恍然大悟:「你是想明天去看米粒和古麗嗎?明天不行,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

  看他眉眼彎彎笑得很乾淨,凌俐想要脫口而出話,終究還是咽下了肚子。

  南之易轉身落步下了樓梯,凌俐掩上門,站在玄關有些發愣。

  她剛才等走到門口時,看了眼掛鐘的時間,時針已經快指向十二點,只幾分鐘,就要到二十九日了。

  那一瞬間,她忽然害怕起來,甚至想拉一個並不是太熟的人陪她一起去聽庭審。

  凌俐有些怔怔的,這可一點都不像她。

  孤零零的「受害人家屬」,還是個未成年的女孩,很容易讓人有惻隱之心,一開始還是有很多親戚朋友陪著她一起經歷庭審。

  只是,八年過去,別的人不斷被拉扯進來早就不勝其煩,哪怕有著血緣關係和往日的情分,也抵不過一句「我實在走不開」的藉口來得心安理得。

  而親人們留給旁人的回憶,也早就被侵蝕到千瘡百孔。

  甚至,連舅舅都忘記了還有一個惡魔沒有為之付出代價。

  忘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逝去的人在這世間的痕跡漸漸淡去,活著的人忘卻痛苦、傷口漸漸癒合,也可以開始新生活。

  只有她,被一次又一次的宣判、上訴、再審、指令再審反覆糾纏,一次次被剝開結痂的傷口,血肉淋漓。

  錐心刺骨的痛,豈是一點廉價的同情,或者幾句說過就忘的安慰,能夠撫慰的?

  能夠慰藉她的,除了讓那個惡魔伏法以外,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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