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存在

  滄琰渾身動不得，眼睜睜看著姜祗帶著青袡往陣法裡頭走了過去，想說什麼都說不出來，什麼都做不了了。

  雷聲和哭聲掩蓋了一切聲音，姜祗帶著青袡進去了之後便再也沒有聲音傳了過來。

  她呼吸沉沉。

  姜祗是真的瘋了，甚至早就瘋了，那個溫溫和和的書生一開始就是假的。

  這個意思是不是……應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騙你」那句話？

  滄琰壓根兒就不能夠接受。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隱隱約約走過來了一個人。

  是的，只有一個人。

  滄琰抬起眼，盯著那個人影。

  

  是姜祗。

  青袡沒有跟著回來。

  用指頭想都知道青袡怕是出了事了，滄琰嘴唇發白，她沒想到姜祗竟然連自己妖族的人都不曾放過。

  姜祗站在了滄琰的面前，伸出手，細細地摩挲著她的臉頰，帶著他所剩無幾的溫柔。

  滄琰卻覺得頭皮發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卻怎麼都不能夠掙脫開姜祗的觸碰。

  他的眼神之中無端生出了幾分眷念，滄琰咽了咽口水，等著他下一步動作。

  「走吧，阿琰。」姜祗忽然開了口，言語之間卻不盡溫柔，硬生生的，像是從唇齒間擠出來的一樣，「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這是什麼意思？

  忽地滄琰眼前一黑，竟就連意識都消弭了。

  再睜開眼的時候，滄琰發現自己並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了。

  這是一片混沌之地，既不屬於凡間，亦不屬於仙族，三界六族任何一個地方都不屬於。

  難不成就在她一閉眼一睜眼的功夫，上古殺陣就已經結束了？

  可是既然三界六族都已經消失了，她為什麼還活著？

  滄琰茫然地走了好一會兒，可是身處混沌之地，自然是走不到盡頭的。

  她祭出了司命筆，捏著它劃了好幾個術法企圖將這個地方給砸開，可這些充滿了她的靈力的法術砸在這一片混沌之上就如同拳頭砸在棉花之上，一點用都沒有。

  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姜祗把她送到了什麼地方去了？

  「人世難得水中火，不如喚作滄炎。」

  「她可是個女孩子，不如加之以璞玉，喚之滄琰，以為如何？」

  恍惚之間，她聽見了這兩句話。

  這兩個聲音陌生又熟悉，聽了許多年，又有許多年沒有聽見了。

  滄琰試探著問道：「父神？母神？」

  卻沒有什麼人應答她。

  好像她聽見的這兩個人的聲音都是錯覺一樣。

  滄琰站定，周圍的景色倏忽都變了，一切事物都快速變化起來，滄琰看得眼花繚亂，可是就是這麼個眼花繚亂，滄琰還是屏息盯著一處看了好半天。

  那是一個老嫗，臉上的皺紋慢慢地消失了，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女子，最後變成了一個嬰孩，慢慢地縮成了一團，變成了一團魂火，那團魂火四散之後，慢慢地又結團成了一個人……不停的循環往復著。

  她才意識到了這周圍的所有景色都是倒著往回跑的。

  最後所有景色裡面的人都消失了，出現了兩個滄琰最為熟悉的人，他們懷中抱著一個嬰孩，神色溫柔。

  真的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這兩張熟悉的臉龐了，幾乎是看見的同時，滄琰的眼裡一下子就砸了下來。

  她喃喃道：「父神，母神。」

  伏羲和女媧卻沒有聽見她的聲音，隨著所有東西的倒退全都消失去了。

  所以盡頭是什麼？

  滄琰站在原地等著。

  「滄琰。」

  她又聽見了一個聲音，這次不是幻聽，是實實在在的出現在了她的耳邊。

  滄琰一個哆嗦，下意識轉了個身。

  在自己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盤著腿做了一個人，懸浮在了空中，看見滄琰看見了他，才微微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滄琰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人，但是整個人血脈沸騰，好像在看見他的一瞬間整個身子都好像活了過來一樣。

  「孩子。」那個人沒有張嘴，聲音卻明明確確的出現在了她的耳邊。

  滄琰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是您在跟我說話嗎？」

  那人就像是一個石塊，定在那裡，卻「說」道：「是我，你還認識我嗎？」

  滄琰誠實地搖了搖頭。

  那人一點兒都不意外，平靜地說：「是了，將你創造出來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聽見了這句話，滄琰瞳孔微縮，嘴巴張大了，猶豫地問道：「您是……盤古大神？」

  其實伏羲和女媧也同她提過這個事情，只是她從來以為只是一個哄她的故事罷了，她一直都是伏羲和女蝸的孩子。

  可現下他這麼說了，滄琰立刻就想到了伏羲同她說的這件事情。

  盤古絲毫不隱瞞：「是我。」

  滄琰又問：「那這裡是哪裡？」

  「混沌之地。」

  混沌之地？

  她從未聽說過有這麼個地方，故而猶豫地說道：「我只聽說，盤古開天闢地之前才是混沌……」

  盤古說：「話雖如此，你可想過，天地之外還有什麼？」

  他的意思並不是單純指的是天地，而是已知的整個世界之外，還會有什麼？

  滄琰皺著眉，搖了搖頭。

  人間流傳著這麼一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誰知道天的另一邊還會有什麼。

  盤古卻說了：「是混沌。」

  滄琰問：「混沌是什麼？」

  盤古道：「混沌是心。」

  縱然滄琰覽遍群書，卻也不能夠懂得盤古這句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看見滄琰沉默了，盤古便問道：「孩子，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要問我的？」

  滄琰確然有話要問盤古：「既然天命不可違，那您當初為何要創造出一個司命筆？」

  這是當年姜祗問她的一個問題，滄琰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縱然姜祗後來同她說，司命星君便是天命的替罪羊，她也實在是不能夠接受這個答案。

  孰料，盤古卻笑道：「你這是在否認自己的存在。」

  滄琰搖搖頭：「我並不是否認自己的存在，我只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而存在。」

  「很多人都這麼想過，自己為什麼而存在，一個人一生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可是每個人到死都沒有弄清楚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麼。」盤古說，「包括我，死的時候都在想，我為什麼要活著，或者，為什麼是我？」

  滄琰默了默，問道：「那您得出答案了嗎？」

  盤古說：「自然。」

  「那是？」

  盤古卻說：「我不能夠告訴你，孩子，所有人終其一生都在追尋的這個問題，需要你自己去參悟。」

  這句話說了跟沒有說一樣，滄琰皺眉，盤古到底要表達什麼？

  半晌，滄琰才重新開口了：「方才我看見的是什麼？」

  她指的是自己身邊所有的東西的以無數倍的速度迅速倒退，整個世界回到了未開化的時期。

  對於這個問題，盤古沒有隱瞞滄琰的意思，他十分爽快地回答道：「是輪迴，是因果。」

  這兩個詞實屬常見，不計其數的書卷裡面都會出現這兩個字。

  滄琰卻並不滿足這些，她繼續追問道：「什麼是輪迴，什麼是因果？」

  盤古說：「因即是果，果亦是因，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沒有完全的開始，也沒有完全的結束，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會以各種方式延綿下去，這就是世界。」

  「這就是天命。」滄琰喃喃地補充了下去。

  盤古笑了，似乎帶著讚賞地說道：「天命看似不可違，可是總會在很多時候都會給出人一個選擇，而選擇都是那個人自己做出來的。」

  滄琰終於忍不住問道：「您的意思是，天命並非不可違？」

  「但是要付出代價。」盤古說，「一旦做出選擇，便再也不能夠回頭了。這就是人們常說『天命不可違』的原因。」

  天命，加上輪迴與因果，這就是整個世界所默認的循環秩序。

  既然如此，為什麼世界上還有一個司命星君的存在呢？

  這不是一個畫蛇添足的司職嗎？

  滄琰越發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究竟是因為什麼了。

  可是盤古似乎並沒有打算給她時間繼續思考下去，他說道：「孩子，現在到了你選擇的時候了。」

  滄琰猛地抬頭看向了這個將她創造出來的人，脫口而出：「什麼意思？」

  「在你眼前有兩個選擇。」

  隨著盤古說的話，滄琰的眼前出現了一扇木門，門被緊緊地關上了，誰也不知道那扇門的背後有什麼。

  他繼續說道：「第一個選擇，留在這裡，在混沌之中沉思，這世界上所有事物，包括自己，所存在的意義。」

  滄琰的眼睛盯著這扇門，沒有說話。

  盤古看了滄琰一眼，說道：「第二個選擇，打開門，回到現世，也許還來得及阻止三界六族的毀滅。但若是如此，這便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她不會再有機會問他任何一個問題。

  滄琰沉默著。

  一個是她困惑已久的問題，一個是她需要去做的事情。

  哪一個沒有做成都會是她心中的遺憾。

  半晌，她走近了那扇門，手扶上了那扇門的把手，只要一下，那扇門就會被推開了。

  盤古低低的說道：「你想好了嗎？」

  滄琰輕聲說：「若是世界都不存在了，那我知道我存在的意義又有什麼意義呢？」

  說著，像是不讓自己後悔一樣，她猛地一推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