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毒

2025-03-21 15:44:08 作者: 百媚千嬌

  新房裡,燈燭搖曳,紅影滿室。

  

  紀婆子指手劃腳地同桔梗交代幾句將軍府規矩,早就不耐地掩上屋門出了院子。

  林諾雅愣愣地呆坐半晌,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顫,乾脆摘了蓋頭和鳳冠,脫下鞋子,歪倒在床上,扯過一旁的錦被,搭在腰間:「桔梗,你把涼風都扇到我這裡來了。」

  桔梗不滿地回頭瞪了自家姑娘一眼,手裡的扇子仍舊不停,將桌上的一對嬰兒手臂粗細的龍鳳燭火苗煽得左右飄搖,燭淚順著燭台一滴一滴淌落下來。

  「諾雅姐姐,這姑爺還沒有回來呢,你怎麼就自己掀了蓋頭了?新娘子是要端端正正地坐著的。」

  歪倒在床上的林諾雅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咯了腰,有點硬硬的,伸手進去摸索,竟然是一枚栗子。她的眼前一亮,將手伸進床側迭放的錦被裡,果然摸索出幾串用紅線串著的紅棗花生。

  一番折騰下來,諾雅肚子正好有些飢,就將花生剝了,丟進嘴裡,花生殼順手拋到床下去。

  「等著他回來,怕是我的脖子都要被壓斷了。」

  「等著姑爺回來,姐姐的脖子肯定是斷不了,但是我這手腕怕是就要斷掉了。

  姐姐,紀婆子剛才可將我叫出去,夾槍帶棒地提醒過我。說是那安夫人差人去廚房取了一包細鹽回屋,一點一點加到燈芯里,用氣死風燈罩嚴嚴實實地罩了,那蠟燭的光頂多也只有一粒黃豆那樣大小。

  人家都處心積慮地讓蠟燭燃得慢些,怕姑爺回得晚了,去了別的院子。您倒迫不及待地想閉門睡大覺。」

  桔梗忍不住牢騷。

  「這紀婆子跟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做什麼?」諾雅狠勁捏開一顆板栗,手腕又是一陣抽搐,疼出一身汗。

  桔梗認命地繼續煽風,有氣無力:「不管那紀婆子是誰指派過來的人,這『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理兒總是亘古不變的。主子若是得勢了,下人也跟著得瑟不是?

  她當然私下裡也是希望姐姐你在姑爺跟前得寵,她也好歹在人前光彩些。你看她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那一番話。被老夫人指派了伺候咱,心裡還指不定多憋屈呢。」

  「得寵?」諾雅瞄準了一塊地磚,「噗」的一聲,將嘴裡含著的棗核吐出去,樂此不疲:「那樣朝三暮四的男人誰會稀罕?」

  「誰會稀罕?」小丫頭停了手裡的扇子,有些憤憤不平:「姐姐,你怕是不知道咱姑爺在京城有多麼受待見吧?那可是迷倒眾生的風流人物。否則,這安若兮和秦寵兒兩家千金就不會為了姑爺幾次三番地暗中較量,在京城鬧出那樣多的笑話了。」

  這些笑話,林諾雅倒是的確有所耳聞,不外乎就是兩個女人狹路相逢,爭風吃醋的一些無聊事端,諸如你潑我一臉茶水,我戲弄你丟人現眼,你來我往,被好事的人添油加醋地渲染開來,有些損傷尚書府和侍郎府的顏面。

  她今日親見二人針鋒相對,知道流言絕非空穴來風,若是自己能置身事外,倒是天天有好戲解悶。

  諾雅不屑一顧,眼見桔梗的確是累了,不由暗自惋惜被百里九收繳的那把殘破匕首,否則手起刀落多麼省勁。

  她左右掃視一眼,院子裡靜悄地早就沒了人影,從被子上咬斷一根結實的棉線,纏到雙手食指上,下床走到燭台跟前,吩咐桔梗扶穩,將棉線繃緊,三兩下將一根蠟燭來回鋸為兩截。另一根也如法炮製,竟然累出一身虛汗。

  諾雅得意地拍拍手,將兩截斷燭丟給桔梗,鄭重其事地道:「千萬記得毀屍滅跡,莫叫紀婆子看到碎嘴。」

  桔梗如釋重負地丟了扇子,將蠟燭藏在袖口裡,探出頭望望風,躡手躡腳地出去了,片刻功夫鬼鬼祟祟地返回來,拍拍心口,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林諾雅衝著她翹了翹大拇指,表示讚賞。

  桔梗湊過來,拿起茶杯倒茶,卻是冰的,又倒了回去,氣憤地皺皺鼻子:「我適才偷聽到老夫人去那安夫人院子裡去了,還命下人準備了熱騰騰的點心,秦夫人也是有份的,唯獨咱們沒有。如今這茶也是冰的,這權貴人家的一群奴才狗眼看人低。」

  諾雅頗有些不以為然:「不受待見倒是好的,你我安心地混個一日三餐也不錯。」

  小丫頭瞬間泄了氣,坐在桌子旁邊,托起腮:「姑娘是不是有什麼打算呢?」

  林諾雅面上一陣黯然:「如今那賣身契就在那妖孽手中,你我受制於人,能有什麼打算?」

  桔梗正想說話,突然被噤了聲:「噓,有人來了。」

  她對於自家姑娘的聽力一向是深信不疑的,立即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外,猛然一把拉開屋門。

  門外,紀婆子手裡端了一個托盤,正伸長了脖子,探聽裡面的動靜,桔梗猝不及防地拉開門,令她驚了一跳,慌忙後退,差點打翻了手裡的湯碗。

  「是紀媽媽呀,」丫頭裝作吃驚的樣子,作勢去接她手裡的托盤:「我這著急出去,有點風風火火的,可莫嚇著您了?」

  紀婆子有些尷尬地笑笑:「不礙事,不礙事的,我也是擔心宵夜涼了走得急。」

  桔梗見她的托盤上果真是一碗水果釀湯圓,知道自家姑娘正飢,就側過身子,讓紀婆子進屋。

  紀婆子將托盤放在桌上,見一對龍鳳燭燃得只剩了半截,知道是做了手腳,古怪地看了桔梗一眼,卻聰明地並不多問,轉身將手裡的湯碗遞給諾雅。

  諾雅接在手裡,不溫不熱,想來紀婆子已經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也不知道究竟偷聽了多少。

  紀婆子眼巴巴地看著她,見她早已掀了蓋頭,模樣倒是齊整,尤其是一張嬌艷欲滴的櫻桃小口,唇瓣豐滿瑩潤,如同調油的胭脂,浸潤了晨露的初綻海棠。若非那誇張的粉黛,應該也是個出水芙蕖樣的美人。

  婆子出言催促,有些欲蓋彌彰:「廚房離這裡有些遠,一路端過來,湯圓有些冷了,姨娘趕緊吃了吧。」

  諾雅用調羹攪動了兩下,那湯圓裡面看起來有些發白,不是晶瑩剔透的顏色,應該是差些火候。隨口說道:「好像有些生呢。」

  婆子將身子向前面探近一些:「姨娘說什麼?」

  諾雅對食物並不挑剔,但是對於這冒著涼氣的湯圓,沒有什麼胃口,遂放下湯碗,道:「我說生呢。」

  「對對對!生,就是生!祝姨娘早生貴子,開枝散葉。」婆子點頭應承。

  桔梗掩著唇竊笑不已,林諾雅並不羞澀,知道婆子這是在向自己討賞,摸摸腰包,百里九給她添置行頭的銀兩全都用來給桔梗贖身,如今可憐寒酸,身無分文,賞不得,也只得作罷,客氣道:「多謝紀媽媽吉言。」

  紀婆子是個慣會討巧賣乖的,見自家姨娘吝嗇,雖然心裡不屑,但是嘴巴上卻一點也不落後,舌燦蓮花,將諾雅一頓誇讚。

  末了方才交代:「老夫人說,少將軍今日應酬較多,難有空暇,讓姨娘早些洗漱歇息。明天一早,少將軍會帶著兩位側夫人到祠堂祭拜百里家先祖。您需要早些候著,隨後跟同一起去給老夫人敬茶問安,可莫要耽擱了。」

  聽話聽音,諾雅立即就明白了紀婆子話里的意思。老夫人這是明顯不待見自己,提前告知一聲,百里九今晚是絕對不會到自己房間裡來的,早些將痴心妄想的念頭打消。

  而且她只是一個卑賤的姨娘,是沒有資格進百里家祠堂,祭拜祖先的。紀婆子是委婉地提醒她要有自知之明,明日莫自討了沒趣。

  諾雅原本就是求之不得,聞言立即應承下來,吩咐閉了院子落鎖,早些歇息。

  紀婆子約了別人一起吃酒,早就迫不及待,只敷衍地問了一聲:「若是沒有其他吩咐,婆子就回了。」

  「正有一事相求。」諾雅直言道:「能不能勞煩紀媽媽給生一個炭爐?」

  紀婆子不由一愣,自己不過客氣一二,怎麼這小主子就果真順杆往上爬,指使起自己來了呢?但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更何況這個要求並不過分,遂爽快地點點頭應下。

  「小事一樁,只是如今天還未冷,府里並未購置新炭,只能委屈姨娘暫時先用去年剩下的銀霜炭,而且近日陰雨,怕是受了潮氣,燃起來有些煙燻氣。」

  諾雅對此自然並不挑剔,客氣兩句,就吩咐桔梗隨著紀婆子一起去搬了炭爐回屋子,並且依照吩咐,討要了一口鍋。

  「姐姐這是渴了吧?」桔梗一邊問,一邊俯身下去,吹炭爐的底火,讓它燃得更旺一些,立即有一股濃濃的黑煙升騰起來,嗆得她直咳嗽,慌忙取了鍋放到炭爐上。

  這哪裡是什麼銀霜炭,怕是廚房裡用來煮飯生火所用的最廉價的雜木炭吧?那紀婆子也不過是個口蜜腹劍的人罷了,僅僅只是嘴巴上吵吵得好聽,卻陽奉陰違。

  桔梗暗自嘀咕,卻不敢跟自家姑娘牢騷,擔心她火爆脾氣上來,再按捺不住,吃了大虧。趕緊上前將窗戶推開一扇,清冷的夜風湧進來,衝散了煙氣。

  諾雅卻絲毫不以為意,將床鋪上的板栗和紅棗花生全都收撿好,用衣襟兜了,走到炭爐跟前,蹲下身子:「一進府就給我一個下馬威,晚飯都沒得吃,我們自然不能餓到自己了,有了炭爐,就可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桔梗眼前一亮,一掃適才的鬱悶,接過諾雅懷裡的板栗花生,將殼剝乾淨丟進鍋里。兩人搬過繡墩,坐到近前,圍著炭爐,看鍋里的水逐漸冒起熱氣,滾開水花。

  諾雅想起那碗半生不熟的湯圓,浪費了也是可惜,端過來,已經粘做一團,囫圇個倒進熱鍋里,左右掃望一眼,那碗裡調羹是個短柄的,用著不趁手,遂摘下頭上銀簪,用茶水清洗乾淨了,探進鍋里慢慢攪動。

  桔梗也早已飢腸轆轆,將腦袋伸到鍋前,眼巴巴地盯著鍋里上下翻滾的板栗紅棗湯圓,感覺格外香甜,艱難地吞咽下一口口水。

  諾雅心疼之餘,不免感覺好笑。

  「姐,姐姐」桔梗說話有些磕巴。

  「怎麼了?」諾雅抬起頭來,見她一臉驚駭,莫名其妙地問。

  「你你看!」丫頭伸手指著湯鍋,滿臉驚恐:「你看那簪子!」

  「簪子怎麼了?」諾雅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大吃一驚,簪子也幾乎脫手而出。只見她手中原本明晃透亮的銀簪已經通體烏黑!

  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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