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軍事> 斬靈曲> 第二十九章 增城九重

第二十九章 增城九重

2025-03-22 11:47:06 作者: 虎崽到到

  增城與玄圃的交匯處,由陸吾幻象把守。

  陸吾乃上古神獸,人面虎身而九尾,靈力高強,勇猛異常。

  安寧還沒來得及問去增城做什麼,只是想到那尚未謀面的陸吾,就覺得頭大。

  「師父呵,那陸吾,與玄鳥打起來,誰更厲害?」

  「陸吾乃上古神獸,位分尊貴,司帝之下都,天之九部,豈是區區玄鳥能比?」

  

  「那我們怎麼過去?」

  「打。」

  這個答案,理所當然,自負又自大。安寧覺得自己剛才問得那一句,簡直多餘。

  「安寧,你如果不信任本座,一會兒便下來自己走。」

  玉采這話,顯然是在嫌棄自己礙手礙腳,影響他發揮,害他施展不開拳腳。安寧在背後悄悄白了他一眼,嬉笑道:「一會兒的事情一會兒再說,一個人走夜路太冷,現在這樣剛剛好。」

  東風溫潤,夜色尚淺,野曠天低,水清月近。

  安寧望著不遠處的青山,突然有些想家。

  回想那日,自己懷揣母后準備的珠玉,隻身出逃,一人一馬,一路向南,官道不敢走,也只能從小路繞行。

  過千山,涉萬水,千里駿馬跑死了十餘匹。逃至周饒時,已是身無分文,衣衫襤褸,飢腸轆轆,口乾舌燥。身上也是一路掛彩,青一塊,紫一道,斑斑駁駁,十分狼狽。

  這樣一個小乞丐,可憐兮兮沒頭沒腦地撞進了盈民樓,被馬老闆看見,領至後院,賞了七個饅頭,三碗熱粥。縱然嘗遍山珍海味,那一刻的安寧卻覺得,此前的十六年竟沒吃過這樣的美味,的確是蹉跎了。

  後來,她一頭栽倒在一張香軟的舊塌之上,一睡就是五天五夜。

  再後來,安寧就成了盈民樓的台柱子,名動周饒,風光一時。

  去年那樣狼狽的一場逃亡,安寧當時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再去回想。沒想到此刻,自己又如那些日子裡一般,渾身傷痕,狼狽至極,只是胯下的一匹馬,換成了胸前的一個人,並無多大差別。

  隔著青山萬重,懷鄉之情,卻是更行更遠還生,此時此刻,安寧竟然又想起了牛賀。

  縱然那裡醜惡紛雜,人人機關算盡,縱然自己曾對著六位靈神起誓,不再懷戀過往,此時此刻,卻又偏偏想起,過往種種,歷歷在目。

  原來行過那麼多路,看過那麼多景,還是牛賀的草更青,樹更綠,花更艷,月更圓。唯獨盈民樓那七個饅頭,三碗熱粥,是安寧此生吃過最好的美味。

  「師父,你的家鄉,也祭拜六位靈神嗎?」安寧輕聲問道。「嗯。」

  除了瞻部,普天之下,哪一處不祭六靈?

  相傳,六靈無常形,亦可幻化萬物形態。世間不見六靈本體,皆以六靈為尊。

  安寧甜笑,伏在玉采肩頭,輕聲絮叨:「你知道嗎?在我們牛賀,木靈尤其受推崇哦。幾百年前其實也不是這樣的,知生氏的先祖原本對六靈一視同仁,但是聽說木靈女岐上神的脾氣不太好,我們隔壁的俱蘆人對她不敬,她就把人家一個國家都滅了。自此之後,我們牛賀大大小小的祭祀典禮上,誰都可以不祭拜,對誰都可以有怨言,唯獨對女岐上神不行。」

  「國有不避之險,俱蘆氣數已盡,祭拜誰也沒有用。」

  「話雖這麼說,但人嘛,難免要找點寄託。」安寧繼續說道,「我們牛賀的王孫貴族,都是在皇城外的神廟出生的。出生後,嬰孩還要在靈神的神像下受洗三日,以示對靈神的崇敬和忠心。說是受洗,不吃不喝,櫛風沐雨,你想呀,有那麼多宮人相隨,嬰孩又哪裡會受半分委屈?還不是被包裹得嚴嚴實實,有人擋風遮雨,走個過場而已。聽說我就是在女岐上神的神像下受洗的……師父,你還在聽嗎?」

  「嗯。」

  「但是我出生後不久,當初受洗的那座神廟走水了,聽說是在夜裡走的水,邪乎得很。一夜之間,神廟裡的祭司、僕從、王孫和初生的嬰孩都死了,一個活口都沒有。你說走水之時,怎麼就沒有人發現呢?」

  「應是有人下了禁制,火撲不滅,人也出不去。」

  「或許吧。」安寧嘆了口氣,「知生老兒從小就不喜歡我,說我不吉利,一出生就帶走那麼多人。現在想來,無非是因為我不是他親生的,其他一切都是託詞。」

  「安寧,你是不是想家了?」

  「有點。」安寧鼻子酸酸的,抽了兩下,瓮聲答道。

  「等從增城出去,便回去看看吧,為師陪你一起。」

  「好。」她說好,其實只是敷衍。

  牛賀,她一定要回,因為她要報仇,要取下知生皇的頭顱。然而,一想到自己滿手鮮血的樣子,不知怎麼的,她卻很怕被玉采看到,很怕,很怕。

  安寧抬手,悄悄將眼淚抹去,所幸在玉采背後,不會被他看到。

  明月出雲海,直掛青山頭。

  雖說多多少少已有心理準備,看到陸吾時,安寧還是忍不住驚嘆。

  陸吾虎身九尾,至於長得什麼樣,其實她根本沒看清楚,因為它太大,太高,頭在九天之處,非騰雲不可見也。

  不用玉采提醒,安寧麻溜地從他肩頭跳下來,生怕驚動陸吾一般,湊近玉采耳邊,輕聲耳語道:「這麼大,師父可想好怎麼打了嗎?」

  不等玉采開口,陸吾怒吼一聲,霎那間風雲色變,電閃雷鳴。

  安寧急忙往後跳了一大步,卻見陸吾俯下身來,將夜空遮住,周身只剩陰影。

  她看玉采動也沒動彈一下,心中焦急,嘴裡做著口型,「師父快躲啊。」然而,未敢發出聲響。

  玉采仍是不動,非但不動,眼皮好像都沒眨一下。

  安寧覺得她的師父可能已經嚇傻了,決定自力更生,摸出腰間長劍,手中劍花一挽,十分漂亮,既漂亮,又渺小。

  然後,劍就脫手了,在空中打了個旋,端端插回劍柄之內。

  到底不是自己的東西,難免不聽話。安寧看著玉采隔空這一番控制,而後像沒事人一樣地負手而立,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說好的「打」呢?您倒是動呀。

  玉采是動了,他唯一的動作,就是阻止了安寧將長劍刺出。

  只見陸吾將頭貼在地面,肅穆地盯著二人。

  頭頂再次出現一片夜空,明月清風,流雲浮星,靜謐如常。

  陸吾緩緩抬起一隻前掌,安寧剛想往後閃躲,玉采沉聲道:「安寧,別動。」

  安寧就真的筆挺挺地杵在原地,心裡還犯著嘀咕:見鬼,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只見陸吾掌中泛起柔光,將二人籠罩在內。

  命隨年欲盡,身與世俱忘。

  本有很多事要做,很多話要問,在這樣肅穆的情境下,安寧竟覺得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死生有命,強求無用。她將身上那件借來的外衫裹緊了些,抖落一身月光,閉上了眼。

  想著身邊那人,衣衫單薄,還受了傷,應該有些冷吧。仍是不放心,她挪動了幾步,朝玉采靠過去。

  夜空朗朗,乾坤落落,東風幾萬里,帶不走一枕長夢。

  還好生與死,都不是孑然一身。

  此情當此夜,忽而歸故鄉。

  耳邊又想起熟悉的聲音。

  「安寧,這是哪裡?」那人一襲玄衣,聲音低沉,還如初見般模樣,從容妥帖,看不清神色。

  「神廟啊。」安寧指著神像下的襁褓,「師父你看,這就是我。」

  那小兒哭得驚天動地,撕心裂肺,玉采笑笑,柔聲說道:「果然幼時便很聒噪啊。」

  安寧愣了半晌,歪著頭問道:「師父,你在笑嗎?」

  記憶中的玉采,什麼都是集天地之精華,唯獨少了一副好皮囊。長相平平不說,表情還僵硬得很。他怎麼會笑?

  玉采點點頭,朝神像處走去。

  四周忽有火光,熊熊而起,周遭嘈雜,不斷有哭喊聲。

  神像即將傾倒,玉采立於神像下。

  「師父快逃!」

  然而玉采像沒聽見,繼續朝著襁褓而去,口中說道:「安寧,我來接你了。」

  玉采伸出手,即將觸碰到襁褓時,嬰孩止住啼哭。

  然而霎那間,神像倒塌,一聲巨響,玉采被其砸中,身子斷成兩截,手中還抱著那襁褓中的嬰孩。

  一瞬間,安寧好像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心也跟著咯噔一下,無處安放。

  她睜大雙眼,不敢置信。

  然而此時,她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一滴淚也流不下。

  安寧驚醒,發現周身的傷已經痊癒了,伸手一摸,臉上的皮膚也完好如初。若非裡衣襤褸,實在看不出是受過重傷。

  而那人,仍站在她的身側,衣衫單薄,負手而立,神色淡然。

  原來竟是被夢掩住了。

  還好,還好。

  安寧驚喜,原來陸吾不是宣戰,而是為他們二人療傷。

  只見陸吾又起身,將頭沒入雲端,而後朝一旁走了兩步,讓出一條路來,直通增城。

  這一切起承轉合,實在太過出人意料。

  安寧本想問些什麼,但轉念一想,有時候,還是知道的少些比較好。

  兩人不約而同,朝著山路行去。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