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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被遺忘的是放開手的人

2025-03-29 14:28:46 作者: 清斐

  (顧淮笙番外)

  清晨,顧淮笙默立在窗前,雙手隨意地揣在褲兜里。有微風拂過,吹在他的額角。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目光依然沉靜又悠遠。

  「jessica,hurry up!」

  「mommy,wait for me!」

  

  容顏俏麗的金髮女子一邊快步往前走,一邊不停地沖身後揮手,催促著落在不遠處的女兒。小女孩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嘟著小嘴,委委屈屈的模樣。

  顧淮笙眼中捲起層層漣漪,哀傷洶湧而至。

  「小笙。」有人在喚他。

  顧淮笙渾然不覺。

  「小笙。」聲音又大了些。

  顧淮笙詫異地回頭。

  護工不在,可是秦淮卻出現在房間外,拿手扶著門柱,微喘著,眼神異樣的清醒。

  顧淮笙快步過去,攙著秦淮在沙發上坐下,「怎麼起來了?」

  秦淮沒有回答,目光停留在牆上的掛曆上。傳統的中國掛曆,上面印著大紅的福字,是他特意托人從國內帶去的。

  「過年了吧?!」

  顧淮笙點點頭,「嗯,今天是除夕。」

  「又一年啊!」秦淮嘆息著,一頭歪在沙發上,陷入了沉睡。

  顧淮笙撈過旁邊的薄毯,輕輕搭在秦淮身上。他盯著秦淮倦怠蒼老的容顏看了半晌,慢慢地伸出雙手,修長蒼白的手指慢慢地靠近他的脖子。

  睡夢中的秦淮無意識地咳了一下,呼吸變得沉重起來。顧淮笙頓了頓,手掌貼到他的胸口,一下一下地幫他順氣。

  房間裡一片死寂,只有書架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敲著。

  顧淮笙靠著秦淮坐下來。

  「你恨我嗎,小笙?」清醒的時候,秦淮無數次地這樣問過他。

  恨他嗎?怎能不恨!這麼多年過去了,媽媽離開前的一幕依然清晰得一如昨日。可是,他更恨流著他一半血液的自己。無論是媽媽,還是程懇,他都無能為力。

  顧淮笙拿手按住胸口,那裡面空落落的,連能令他稍微快慰的痛感也行將消失了。

  對這個蒼白又空洞的世界,他唯一的感覺只剩,麻木。

  顧淮笙閉上眼,開始重溫那個璀璨的畫面。

  她微笑著,踮起腳尖,將溫柔的唇貼在自己的唇上。夜很黑,風凜冽,她的唇微涼,她的眼亮過漫天的煙火。

  顧淮笙微微揚起唇角,緊蹙的眉舒展開來,臉上散發出迷人的光亮。

  突然,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猛地睜開眼,站起身來,慢騰騰地走過去。

  顧淮笙掃過屏幕上的號碼。

  是徐敏莉。

  她每隔幾天會給他打一個電話,說些不著邊際的閒話。他有時候會接,有時候就任由手機響著。

  顧淮笙按了接聽,他需要聲音,他的世界安靜極了。

  「淮笙,過年好!」徐敏莉悅耳動聽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

  顧淮笙牽動嘴角,「過年好!」

  「今天有什麼安排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顧淮笙苦笑一下,她總是這麼鍥而不捨。

  「敏莉。」

  「嗯?」

  「謝謝你。」

  「那你是答應了?!」徐敏莉驚喜地叫了起來。

  「你,」顧淮笙掙扎了一下,「別再這樣了。」

  還未等對方開口,顧淮笙用力按下了掛斷鍵。

  他拿著手機出了一會神,心中升起一個無法遏制的強烈願望。

  撥動手指,翻出那個藏在最角落裡的號碼。

  心心,你還在嗎?請原諒我的出爾反爾,只要,只要能再次靠近你一點,哪怕是聽一聽你的呼吸。

  顧淮笙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按了下去。

  通的!是通的!

  「餵。」隔著千山萬水,那聲音依然讓他熟悉到骨子裡。

  顧淮笙手一抖,心臟驟然縮成一團,全身的血液一瞬間停止了流動。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又或者,除了呼吸,他根本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沉默。空氣凝固了。他在努力凝聚全身的力氣。

  「心心!」電話那頭有人在喚他,「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她的聲音異常清晰。

  顧淮笙眼眶一熱,咬了咬牙,準備開口。

  「嘟嘟嘟」,電話已經突兀地斷掉了。

  ******

  很長一段時間裡,顧淮笙覺得自己就是個機器。重複地、機械地、數著日子過下去。

  直到有一天,周臻告訴他,程懇到了美國,要在加州大學做一年的交換生。

  在漫長的自我放逐之後,顧淮笙又重新活了過來。

  也在加州嗎?老天,這是不是你給予我的最後的恩賜?

  周六,顧淮笙起了個大早。他站在鏡子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自己一番。除了又高了幾公分,他不覺得現在的自己和兩年前有什麼不同。

  臨出門,顧淮笙猶豫了一下,從柜子里拿了一頂棒球帽。

  陽光明媚,沒有風,一切都顯得那麼,妥帖。

  顧淮笙張開雙臂,仰起頭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連空氣都是清新的。

  他並不奢求能夠重新擁抱她,只要遠遠地看上她一眼,他就覺得自己一定是幸福的。

  顧淮笙順利找到周臻給他的地址。他來過這邊,這一帶有很多方便留學生的寄宿家庭。

  程懇住的房子是一幢灰色的house,屋前有一片寬闊的草地,四周圍著一圈鐵柵欄。

  顧淮笙看到樓梯下停著兩輛女士腳踏車,一台粉紅,一台淺藍。他心中一暖,微微地笑起來,哪一輛是她的呢?隔了這麼久,他還真是猜不透。

  顧淮笙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一直圍著房子徘徊。幸好對面就有一家小餐館,他一頭扎進去,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顧淮笙靜靜地等待著,這麼久以來,他漂泊的心再一次有了著落。

  「hi!」金髮碧眼的美女過來跟他打招呼。

  「hi!」顧淮笙笑著揮揮手。他看到女孩眼中的驚艷表情,一如那年她望向自己的樣子。顧淮笙笑意更勝,整個人散發著灼灼光輝。

  「can i sit here?」女孩問。

  顧淮笙輕輕搖頭,「i am my love 」

  女孩皺了皺眉,悻悻地離開了。

  老天再一次眷顧了顧淮笙。他並沒有等多久,對面的門開了,程懇和另外一個華人女孩走了出來。

  只一眼,顧淮笙的心幾乎都快停止了跳動。

  三年不見,她依然美得清新脫俗。白皙的臉龐,清新的眉眼,烏黑的長髮自然地披散著。旁邊的女孩說了一句什麼,程懇笑了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從前,她的笑內斂又溫和,現在卻帶了幾分爽朗,自信又陽光。

  顧淮笙一動不動望著街道對面的兩個人。怦,怦,在漫長的冬眠後,他的心重新堅定而有力地跳動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克制不住想要衝出去抓住她的手,告訴她他有多想她。然而最終,他卻只能僵坐在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她,她們,漸漸消失在視線盡頭。

  從那以後,顧淮笙灰暗的人生似乎找到了寄託。只要一有空,他就會到跑來加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大半年過去了,程懇竟沒有認出過他一次。

  都說人是一種慾念動物。她遠在天涯的時候,他還能牢牢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而當她近在咫尺,顧淮笙心中壓抑已久的渴望便像脫了韁的野馬,在身體中橫衝直撞。明知現在的自己已經沒了資格,他卻克制不住想要試一試。從前只想著要見一面,現在卻奢望著能光明正大地站到她面前,哪怕只說上一句話。

  此刻,顧淮笙就坐在程懇教室外面的長椅上。他看了看表,11點45,再有一刻鐘,他就又能見到她,一顆心歡喜又緊張。

  顧淮笙在心裡醞釀著,待會兒該以怎樣的方式出場。是直接走上去打聲招呼說我來找你了,還是裝著一無所知的樣子從她身邊走過等她認出自己?顧淮笙覺得自己並不笨,但卻從未遇到這樣令他絞盡腦汁的難題。

  他深吸一口氣,摘掉頭上的棒球帽,拿手順了順壓塌的頭髮。

  12點,陸陸續續有人從教室里走出來。她落在最後,和旁邊的同學在討論著什麼。

  顧淮笙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卻不由自主地將帽子重新戴在了頭上,甚至還用手拉低了帽檐。

  近了,更近了。她依然沒有轉頭,和同學的討論似乎更激烈了些。顧淮笙緊張得攥緊了拳頭,連腳趾頭都透出不安。他既盼著她能看向自己,又怕她就這麼直愣愣地望過來。

  突然,在相距不到兩米的地方,她驟然停下了腳步。顧淮笙感到一股熱流直往頭頂上竄,嗓子干啞,腳已經生了根。

  然後,她只是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了手機,笑著接起來,「我馬上回去,你等我!」

  一陣風從顧淮笙身旁刮過,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再次,從自己眼前消失。

  ******

  顧淮笙再次陷入了頹靡。那樣的勇氣,有過一次,就再難有第二次了。

  徐敏莉倒是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他面前。以前是隔三差五,現在幾乎是天天圍著他轉。

  「淮笙,你最近是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顧淮笙裝傻。

  「你的狀態很不好。」

  「是麼?」顧淮笙淡淡地道,「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不對,」徐敏莉搖著頭,「你很不對勁。」

  「敏莉。」顧淮笙將目光轉到徐敏莉臉上,「別在我身上費力氣了,你知道我……」

  「不!」徐敏莉伸手捂住顧淮笙的嘴,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離開你!」

  她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堅定,眼角卻滲出了淚。

  顧淮笙冷冷地撥開她的手,沒有如從前那般因她流露出的脆弱而心生不忍。

  「我說了很多次,我是沒有未來的人!」

  「不許你再這麼說!」徐敏莉吼了一聲,眼淚緊接著唰唰流下來。

  「又或者,顧淮笙,因為她來了美國,你又充滿幻想了吧?」

  顧淮笙「蹭」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徐敏莉,「你別去打擾她!」

  徐敏莉的淚流得更凶了,「我打擾她?我只盼著她不要再來打擾我們。」

  顧淮笙的聲音幾乎冷透,「沒有我們,只有你和我。」

  「可是怎麼辦?」徐敏莉極慘澹地笑了笑,「在她心裡,或許以為我們就是我們呢?!」

  「你!」顧淮笙瞪圓了眼睛,有那麼一刻,他幾乎要將滿腔的怒火撒在她身上。

  他何嘗不知道她在他背後耍的那些小伎倆。用盡各種機會拍下他的照片,瞞著他發在校內網上。可是有因必有果,如果要給這一切定罪,他也會因為自己的放任和默許被判刑。

  顧淮笙看了一眼面前哭成淚人的徐敏莉,拖著沉重地腳步離開了。

  他在街上晃了很久,卻無處可去。只有那幢灰色的小屋,才是他心中嚮往的歸屬。

  還是那間餐館,還是那個靠窗的位置,他的心卻激動不起來。就當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吧,要麼重新找回她,要麼就再也不要過來。

  都說上帝不會一直眷顧同一個人。這一次,顧淮笙等了很久,從中午到天色漸暗,對面的房子一直沒有亮燈。身旁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連餐館老闆也開始拿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顧淮笙終於站了起來,一顆心幾乎冷透,步履踉蹌地往外走。

  突然,街角處,視線能及的最遠處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顧淮笙幾乎要落下淚來。他就知道,他的心心從來不會令他絕望。他越走越快,恨不得飛到她身旁,一把將她擁入懷中。

  可是,猝不及防的,程懇身後突然多出了一個人,一個高大的男人。攬著她的肩膀,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兩個人親昵地靠在一起,眉間眼角都是笑意。顧淮笙睜大眼睛盯著那個摟著程懇的男人,原來是他,蕭齊。他早該想到的,他也萬萬沒有料到的。

  顧淮笙的心在一瞬間被碾成齏粉,紛紛揚揚地飄向空中。那些消失已久的痛感齊齊回歸到身體中,侵襲著他的五臟六腑。

  顧淮笙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歪倒在街角,隨著呼呼的風聲,耳邊有一首歌在反覆吟唱著:「愛像風中的風箏,有翱翔的旅程,

  而被遺忘的是,那些放開手的人。

  殘忍或不殘忍,已不唏噓難以割捨,

  啊,被遺忘的是,那些放開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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