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1
2025-04-04 18:25:53
作者: 一簾媚陽
韓亦暖記得那是四月份的一天,她按時去了醫院上班,可所有同事都問她,她爸爸怎麼沒來,今天韓世融還有一個專家門診。韓亦暖一愣。
她爸爸韓世融可以算作一個醫痴,聽媽媽說,爸爸當初為了當醫生跟爺爺他們鬧得很兇。爸爸終於如願做了醫生以後,對每一個病人都非常上心。
雖然爸爸從小就教育她,當醫生就是盡人事聽天命,醫生是人,搶不過閻王,不要傾注太多感情到病人的身上。可韓世融他自己總是一門心思放在治病上。有時候就算一個病人已經離世很多年了,他還會記得,時不時跟她把很多年前的病歷拿出來研究一番,當初如果這麼治會不會效果好些,如果那麼治病人會不會能多活幾年。
尤其是媽媽的低血糖症嚴重之後,爸爸對研究低血糖那幾味藥特別熱衷。
這麼多年來,韓世融風雨無阻,從來沒有耽誤過工作,怎麼今天突然就不來了?韓亦暖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韓亦暖急匆匆趕到爸爸和媽媽的家,敲了半天門,卻一直沒有動靜。韓亦暖的心揪得更緊了,表情也愈加冰冷。這是她跟她爸爸的通病,天生冷麵,不管什麼心情,表現在臉上的都是冷冰冰的。所以某種程度上說,爸爸很羨慕媽媽那豐富到泛濫的表情包,尤其是媽媽那個好像有魔力的笑。
韓亦暖從包里掏出家門鑰匙,幾乎看都沒看就插進了門鎖。當韓亦暖走進家門,家裡安靜得好像沒有人。平時這個時候,馮千里早就起床,提著她的寶劍去鍛鍊身體了。韓亦暖腦子裡嗡得一響,肯定出事了!
韓亦暖一邊喊著爸爸,一邊喊著媽媽,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去找人。
一直走到最裡面,推開馮千里的臥室門,她才看到了她的父母。
馮千里臉朝窗戶側躺著,韓世融雕塑一般靜靜地盤腿坐在馮千里身後,面無表情地盯著馮千里的臉。窗簾沒有拉開,陽光透過濃重的深紫色窗簾擠進來,屋子裡黑暗壓抑,好像奈何橋的另一邊。
「爸?」韓亦暖輕輕喚了一聲。
韓世融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仍舊沉浸在不知名的世界中。
「爸。」韓亦暖又叫了一聲。
韓世融這才緩緩回過頭來,目光慘澹,臉色蒼白,就連嘴唇上都沒有一點血色。
韓亦暖心中一抽:「爸,媽怎麼了?」
韓世融好像這才回過神來:「暖暖來了……」
韓亦暖有兩個小名,一個叫醜醜,是她剛出生的時候爸爸起的。等她長大,她非常討厭這個名字,爸爸就不再叫她醜醜,而是叫她暖暖,只有媽媽不顧她的反對,說這是爸爸給她的名字,所以堅持叫她醜醜。
韓亦暖伸手去摸媽媽,被爸爸一把攔住。
韓世融說:「去給我打點熱水,我給你媽媽擦擦。」
韓亦暖後退一步,看到了床頭柜上媽媽的手機,還有柜子抽屜里翻倒的空安眠藥瓶。
一瞬間,韓亦暖全身的血都結了冰,肚子裡的胎兒可能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子宮猛烈地收縮。韓亦暖衝到衛生間狂吐。
韓亦暖現在懷孕兩個月,正是害喜的時候,平日裡如果鬧騰得厲害,韓世融一定會幫她按摩。可今天,韓世融仿如什麼都沒聽到,只是呆呆地坐在馮千里身旁。
韓亦暖端來熱水,韓世融把馮千里已經僵硬的身體轉過來。
韓亦暖終於忍不住哭出聲,眼淚瘋狂地奪眶而出,淚眼朦朧中,她根本看不清媽媽的面容。
「你出去吧。」韓世融說,「你媽不喜歡她的醜樣子被人看到。」
韓亦暖低著頭跑出去,趴在牆上泣不成聲。但是她又不敢聲音太大,怕爸爸太難過。媽媽已經去了,她不能再讓爸爸出事。
臥室里,韓世融翻過馮千里的身體。因為馮千里是側臥死亡的,所以側臉有一片屍斑,紫紅紫紅的。
韓世融用熱毛巾使勁壓住馮千里臉上的屍斑,一邊壓一邊說:「你看看,又紫又紅的,多醜。我給你壓一壓,一會兒就好些了,讓你白白淨淨地走……」
韓世融的腦子是麻木的。他理智上知道知道馮千里死了,可感覺上總覺得她就是睡著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又醒過來了。到時候他得好好問問她,她究竟是怎麼想的,死是好玩的嗎?說死就死了?
韓世融脫了馮千里的衣服。她的皮膚冰冷僵硬,跟平時火熱綿軟的觸覺完全不同。韓世融用熱毛巾一點一點地壓著她身側的屍斑,那專注的態度和眼神,好像要把眼前的畫面通通都刻在腦海里。
韓世融一邊壓著屍體上的斑痕,一邊說:「千里,暖暖哭了,你說你這事辦的,太糟糕了,也不動動腦子。還有,世界還小,大學還沒畢業呢。我知道你一直偏心你的醜醜,可世界也是你生出來的,你怎麼也得考慮考慮世界受得了受不了啊!世界一直不親近我,嫌我太冷淡,你是他媽,你就這麼扔下他走了?」
韓世融嘆口氣,好像馮千里還在聽他嘮叨似的:「暖暖還懷著孕呢。她年齡不小了,還是二胎,你說你也不挑挑時候,萬一動了她的胎氣怎麼辦?你不是說你女婿好嗎,你要是把你女婿日盼夜盼終於盼來的女兒給折騰沒了,你女婿就是在部隊上呆著也不安心!你怎麼就不干點讓人高興的事呢!」
幾盆熱水過去,屍斑稍微減淡一點,韓世融拿著指甲剪子幫馮千里剪指甲:「上次給你剪指甲還是你懷著韓亦暉那小子吧?那會兒我一邊剪指甲一邊能看到那小子在你肚皮上蹬起一個包,又一個包。
你兒子還是你兒子,混帳得很!昨天他老師還跟我告狀,說他把同學給打了,他同學現在住醫院。我問了前因後果,他那個同學搶你兒子的女朋友。
這種人啊,該打是該打。我沒敢跟你說,你兒子把人家腦袋都打出血窟窿了!你說你兒子,怎麼也不動腦子想想,要是打架贏了就能搶到女孩子,那女孩不都嫁給黑猩猩了?誰也打不過猩猩!你說是不?」
馮千里靜靜地躺著。
韓世融看著馮千里的臉,試探著說:「千里,你吱一聲啊……」
馮千里已經死了。
韓世融看著馮千里,淡淡地笑了:「你說你要活到九十歲,今年多大了?還沒過五十八的生日。說起生日,你去年就忘了。那天我給你買了好幾條錦鯉,準備放咱們家水草缸里養。我去洗缸,轉頭回來你就都給掏了腸肚,熟了以後還抱怨我買的魚太小,不好吃!你這人啊,什麼時候能活明白……」韓世融突然間意識到,千里已經死了,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冷卻,「不用了,你……不會活明白了。」
剪完手上的指甲,韓世融把馮千里冷冰冰的腳丫子抱在懷裡,開始剪腳趾甲:「你懷孕大肚子的時候,都是我給你剪指甲。暖暖生一胎的時候,是她婆婆幫她剪。這二胎,我幫她剪,你這當媽的這就撒手不管了!我閨女真可憐!」
剪完了指甲,韓世融把馮千里的腳往他的襯衣里塞了塞:「千里,腳這麼涼,冷不冷?」
問完,韓世融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會冷了,不會冷了。你死了,怎麼可能冷呢?」說著,韓世融把馮千里的腳抱得更緊了。
韓亦暖向醫院請了假,聯繫了韓亦暉,又聯繫了還在部隊的丈夫,然後就坐在客廳里哭得眼睛都疼了。臨近中午,還不見韓世融從房間裡出來,韓亦暖走了進去。
韓世融正坐在床頭,拿著梳子一點一點整理馮千里的頭髮,一絲不苟,一絲不亂。他的眼神緊緊盯著馮千里,目光中的不舍可能是他這一輩子感情最外露的一次。
韓亦暖一看到這一幕,再一次淚崩。
「爸……」韓亦暖顫抖著說,「媽她……為什麼?」
韓世融用下巴點了點床頭柜上的手機,語氣帶著濃濃地埋怨:「裡面有,你看看吧,都是囑咐你的事,跟我沒什麼關係。你媽這是下定決心不要我了,徹底不要,連個面都不能再見了,一句話都不說了!」
馮千里的手機里有好幾個文檔,斷斷續續寫著類似日記又不是日記的文字,文字的風格也不像是馮千里日常說話的風格。這些文字散亂沒有章法,有好幾段根本讀不懂什麼意思。
能讀懂的那幾段,反覆出現「嫌棄」、「不需要」、「沒尊嚴」等詞彙,連起來的句子也很難理解。總得來說,似乎想要表達的意思就是:「一事無成,一無所有,不被人需要,自己嫌棄自己,想給自己留點自尊。」
韓亦暖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翻看著手機。
除了那幾段模糊不明的文字以外,還有幾段能看得明白的,幾乎每一段都是在囑咐她的醜醜要注意身體,工作不要太累,生完孩子要注意保暖,還有就是不要對楊天野總是冷冰冰的,容易傷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