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散養
2025-05-25 16:33:46
作者: 南湖悠人
在成年喚弟提到娘親的日記里寫著這樣一句話:母親蔡曉就是靜靜綻放在我們身邊的一朵淡粉蓮花,她總是一成不變地默默散發著其特有的淡芳幽香。
在喚弟的印象里,母親面對新生事物,既不熱衷也不反對。她會持著一種見怪不怪的灑脫態度冷靜旁觀,既不囿於陳規陋習,也不固執己見。她總是等待喧囂的塵埃徐徐落定,才會施施然流露出自己的主張。
走上教師工作崗位後的母親,更是學會了以理智笑納喚弟嫲嫲的氣勢洶洶,以平靜對待家庭「戰爭」風暴過後的餘波淼淼。她不激烈言辭反抗,亦不輕易舉手投降。一任渾不講理的「偏心」婆婆東南西北風隨便刮,她的胸中自有其主張。
在喚弟眼裡,她似乎歷經過殘酷歲月的層層磨礪,早已淡掉了曾經的個性張揚,褪去了昔日的年少輕狂。
尤其是經歷過姥姥與姥爺的相繼去世,母親更能感知並喟嘆於生命的脆弱與無常。所以,她總是選擇以平常心對待不滿她的同事,以慈悲心寬宥傷害她的親人。只不過,讓喚弟疑惑的是,她的平常心和慈悲心從沒有想過要溫暖一下爹爹文龍——她自己的枕邊人。
白天,母親在嫲嫲面前越是理智平靜,夜裡,她在爹爹懷裡就逾發怨恨重重……
可是,喚弟還是仰慕愛戴母親,並沒有因為她對爹爹的不公正而減少絲毫熱愛之情。
在她的記憶里,母親的衣食住行總有自己獨有的「小資」調子。
她穿著簡約然又不失品位,飲食講究卻不崇尚奢華。母親於紛擾人世間,為家人創造了一份平淡的溫馨生活,於眾人的匆匆行色中,給自己保留了一份天然的唯美風華。
尤其是在對孩子的教育上,她堅持自己的方針,從不為任何人的干涉而改變自己的主張。
例如早期文化薰陶、重品德教育;喜歡說理、從不體罰;像外國人那般放任成長,也就是農村說的「散養」。
那時候,東酉家村人管孩子動輒體罰,他們愛護孩子的口頭語就是,「俺可不慣著孩子喝醬油!」管理孩子的動作不外乎兩個:一是舉手打,另一個是抬腳踢。
打了踢了還不許你哭,一哭就吆喝:「站直溜了!把臭嘴閉上!嚎喪聲也給俺憋回去!」
被教育的孩子不是五、六歲,就是七、八歲,反正過不了十來歲。十來歲的孩子,一般就不聽爹娘的「哼哼」了,不叫俺站住還好,一叫站住,拔腿就跑,要想追上那是不太可能的。
那個挨揍的倒霉孩子張開嘴剛「哇哇」沒兩聲,被他爹娘一咋呼,哭聲才開了個頭兒,半道上又得咽回去。眼看就要掉出眼淚了,趕緊做做眼部運動,硬是靠眼皮的熟練技巧將它夾了回去。
這孩子,極力壓抑胸中的悲鳴不說,還得兩腿繃緊站好了。唉,真夠可憐的!
再偷眼看看他爹,斜楞著個眼;他娘,烏嘟著個臉。兩人全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一旁乘涼的大人們實在看不過眼了,就勸說:「小孩子打仗,抽袋煙的功夫就好了!恁還用這麼管孩子?這麼個管法,早晚就把孩子管成『傻瓜』了?」
另一個婦女也說:「石頭他爺說的在理,小孩子,你戳我一下,我給你一捶,算什麼屁事兒?你這麼管孩子可不行!叫孩子把哭音硬憋回去,會憋壞的……看看,看看,這孩子都憋得渾身亂顫顫了!」
氣頭上的「當權派」脾氣還不小,對著解勸的人就開火了:「他是俺的種兒,俺愛怎麼管,就怎麼管,用不著恁在這裡瞎咧咧。俺可不像那個知青似的,慣著孩子喝醬油!」
被炮火波及的人們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中,中,中!恁的種兒,恁愛怎麼管就怎麼管,大不了把孩子管『痴巴』了。到時候,有恁兩口子懊悔的。」
受傷的人們一邊嘟囔,一邊遠遠地看著遭殃的孩子,再也不和他倆搭腔。
其實,農場工人也和他兩口子差不多,孩子一犯錯,連個上訴的機會都不給,直接就動手了!
「棍棒之下出孝子」嘛!說得也是,老祖宗幾千年流傳下來的至理名言還能有錯?
所以,那些只朝闖禍的孩子吹鬍子瞪眼睛的,就算是好的父母了。
因此,像母親蔡曉這樣講道理、不體罰孩子的家長在當時就是另類,別人背後都說她,「慣孩子沒治了!」
對她那種基本不大管孩子的「散養」方式更是嗤之以鼻,「孩子又不是雞鴨,哪能撒著養呀!真是短根筋……咱當大人的可不能跟她似的,要不,孩子就瞎了!」
儘管周邊之人對母親異類的育兒方式群情洶湧,可她依然故我,堅持自己的風格。
在眾人的眼裡,喚弟一張小嘴叭叭叭地,總是跟父母、嫲嫲犟嘴。可在喚弟心裡卻不是大夥看到的樣子。嫲嫲的高聲嫌吼喚弟不怕,爹爹的砌磚大手喚弟也不怕,(當然喚弟長到今天,文龍爹爹也沒捨得碰過她一指頭。)她就怕母親落在自己臉上審視時的灼灼目光……
那天,心懷鬼胎的喚弟被嫲嫲喊回家吃飯時,她又偷偷去看了看賣瓜的老爺爺。
當她遠遠瞧見老爺爺焦急地東張西望著,善良的老臉上,一雙期待的目光四處撒目時,她的心亂了……
看到這兒,喚弟一會兒希望老爺爺快點離開,一會兒又盼著他別走。走吧!別走!兩種不同的聲音在她的嗓子眼裡不斷地吞進吐出,矛盾的痛苦,就像梵谷的星月夜一樣打著旋兒死死纏繞住掙扎不已的她。
沒錯,她小小的良心受到了深深的譴責。
喚弟心神不寧地返回家,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機械地往嘴裡夾著菜……
這時,母親蔡曉那種讓她如坐針氈的審視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母親不開口,只是靜靜看著她,沒用幾分鐘,喚弟就承受不住來自母親的目光壓力了。
她膽怯地站起來,吞吞吐吐地把今天欺騙賣瓜老頭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嫲嫲聽了,高興地說:「哎喲,不愧是俺孫女,就是一個鬼靈精!」
爹爹文龍黑著臉,照例一言不發。
母親卻站起來,拉著喚弟向外就走。
「唉,你要幹嘛?喚弟還沒吃飯呢!」嫲嫲於傅氏拤拿著筷子疑惑地問。
母親蔡曉一聲不吭,拉著閨女走得更快了。
喚弟嚇壞了,以為母親要到賣瓜老頭面前揭發她。誰想母親見了賣瓜的,竟換上了一張迷死人的笑臉。她抱歉地說:「大爺,對不起了,孩子她嫲嫲一時走不開,讓您久等了,我和孩子來替她搬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