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上古潛地之術(2)
2025-04-20 20:18:22
作者: 飛天
「再向前百步,也不會縮短距離。距離是什麼?只是兩者之間的相對長度,一步或者百步,都是一個數字。在奇術之中,數字是可以任意添減更改的,絲毫不會影響事物的本質。」她說。
這些話很容易理解,數字是表象,距離是實質。如果我們伸手就能握在一起,那麼該距離是一尺、百尺、萬尺還有什麼區別呢?僅僅是一、百、萬這三個數字上的不同寫法而已。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正是這些話的最簡潔解釋。
「沒錯。」我點頭。
「為什麼要有潛地術這種奇技?」她又問。
我稍稍思索,緩緩回答:「通常情況下,只要前進,無論是步行、自行車、汽車、火車、輪船、飛機還是任何其它可用的交通方式,都能到達目的。換一種場景,如果兩點之間,只能通過非常手段到達的話,上面那些交通方式就都無法展開,必須借用某種奇術。我猜,貴祖上土行孫前輩正是困擾於此,才發明了潛地術。」
上古奇術的起源非常複雜,只有很小的一部分留下了陳述文字,讓後人明白創立者的初衷。更大的一部分,奇術的傳承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懂得使用,卻不知該奇術的起源之處究竟發生過什麼驚心動魄的故事。
歷史本來就是殘缺不全的,就像一件舊衣服上的破洞,無論怎樣修補,那破洞永恆存在,任何補丁都只是徒勞的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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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全是廢話。」她淡淡地說。
我的臉紅了,但卻不得不承認,她的話雖難聽,卻是實話。
「抱歉前輩,願聆聽指教。」我恭恭敬敬地說。
「雖是廢話,但已經強過土家子弟百倍。」她又說。
我不想為自己辯白,而且就算我比土家子弟強百倍也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在奇術的領域之中,差一步、差五十步、差一百步都是一個「差」字,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思美人。」土地奶奶說了三個字。
「良玉有瑕,不掩其質。」我立刻接話。
縱觀土行孫的一生,成於「色」,也毀於「色」。
色字頭上一把刀,好色者通常沒有好下場,這幾乎是歷史慣例。
我為土氏一族祖上申辯,土地奶奶眼中便漸漸有了溫柔之色。
那麼,我思考土地奶奶說的「思美人」三個字,其意思一定是指土行孫因思念美人不得相見而創造了潛地術,可以避開一切障礙,順利抵達自己想去的任何地點。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土地奶奶接著剛剛的「思美人」三字說。
我忽然領悟——只有無比強烈的欲望,才能激發一個奇術師內心的潛力,突破極限,創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技。
以我為例,只有內心壓抑不住、無法容納的激情慾望,才可能瞬間頓悟潛地術的精髓。
我努力思索,感覺頓悟的那層窗戶紙就在眼前,只要一個小小的契機,就能捅破它,到達另一層境界。
「嗡」,我聽到了昆蟲振翅的聲音。
循聲望去,一隻遍身黑點的瓢蟲正笨拙地揮動翅膀,從石凳一角飛向花架。
石凳只有一尺半高,花架稍高,但也不超過三尺。
它傾盡全力,也只能飛升一小步,比起蝴蝶或者小鳥的輕盈飛翔動作來,簡直蠢笨到極點,也醜陋到極點。
我的目光追隨著它,目睹它艱難地落在花架側面的一棵枯藤上,迫不及待地收斂翅膀,用帶鉤的腳爪努力抓緊枯乾,附身其上。
一隻瓢蟲的生死不能影響人類世界,但它仍然努力地活著,不斷追求,向高處攀登,直至死亡。
反觀自身,我雖然解釋不了潛地術的起源,但如果我能正視與上古神人的差距,不妄自菲薄,而是持續追求,豈不也是一種積極的人生?
就像現在,在土地奶奶面前,我既是晚輩,也是學生,其實並沒有什麼值得臉紅的。更何況,我已經領悟到,只要找到心中潛藏的最深欲望,就能突破奇術的壁障。
「我為什麼要找到鏡室?為了救回唐晚?為了揭開鏡室秘密?為了成為天下第一奇術師?為了最終消滅那日本大人物……」越往深處想,往事就越複雜混亂,各種念頭紛至沓來。
換句話說,我的欲望很多,追求的目標也很多,但沒有一個稱得上是「唯一、強烈、非此不可」。
「你的心亂了。」土地奶奶說。
我們之間有一種奇怪的默契,似乎能夠讀懂對方的心情。
「對,我的心亂了。」我點頭承認。
「不如斷、舍、離?」她問。
我猶疑不決,因為所有欲望似乎都可斷舍離,也似乎都不可斷、不捨得、不願離。
「那麼,你不免要錯過了。」土地奶奶長嘆一聲。
「我需要一點時間。」我分辯。
奇術之中,有很多方法可以令人瞬間冷靜下來,但我此刻只想用最直接的手段。
我咬住舌尖,閉上眼睛。
「唐晚,我一定能領悟潛地術的全部精髓,找到鏡室,救你回來。」我向著虛空發誓。
當我重重地咬住舌尖時,血腥氣瞬間充滿了口腔,頭腦中所有的混亂景象也一起消失。
「原來,我一直想要找回鏡室,但卻始終沒有弄清自己的真正目標。」我心中惶然。
「只有最強烈的欲望,才能催生最強大的動力,讓人做到無法想像的事。你看這瓢蟲,為了枝幹最頂上的一滴花露,不顧性命,拼死向上——」土地奶奶指向花架最高處。
綠葉深處,一朵幽蘭的小花含苞待放,花蕊正中懸著一滴透明的清露,約有米粒大小。
我們站在此處,只要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就能採到那朵花,低頭吮吸花露。對於人類而言輕而易舉的小事,放在那瓢蟲身上,卻是遙不可及。
「你猜,它能得到那花露嗎?」土地奶奶問。
我觀察枝幹和葉蔓,確定它只要再向上爬一米左右,就能攀附著一連串橢圓形的葉子,到達那小花的正上方,再慢慢下滑,就能飲到那清露。只不過,人類可以在俯瞰、仰視、透視、思考的複雜過程中選定一條通道,而瓢蟲身在綠葉叢中,早就迷失了方向,不可能簡潔通達地看清這一切。於是,一米距離也相當於萬里之遙,成為它永生無法抵達的天堂。更何況,那花露的凝聚、飽和、滴落也是有時間限制的,不可能永遠等在那裡。
最令人遺憾的事,就是它歷盡千辛萬苦抵達目的地,那花露已滴落,花瓣已凋謝,一切預想中的美好場景全都變為廢墟。
「你還沒有回答我?」土地奶奶問。
「那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而是一個變數萬千的謎題。」我說。
「再多變數,豈不也得有個結果嗎?」她又問。
我心頭覺得無比苦澀,從這小小瓢蟲的身上,仿佛窺見了世間種種不盡人意的大事小事。
有些事,可以盡善盡美地完成,不留任何遺憾。或者,就算有遺憾,也能竭盡全力去彌補,求一個不夠圓滿卻可以接受的結果。
有些事,則石沉大海、日落西山一般,失去全部希望。
「我不知道,得到或得不到花露,都是它的造化。」我回答。
沉默良久,土地奶奶長嘆:「你太悲觀,不適合學潛地術。如果所有人都失去了欲望,這世界的進步也就停止了。」
我的確很悲觀,未來的路太漫長,要做的事千頭萬緒,而我在奇術界的地位卻又像那瓢蟲一樣,與「奇術之王」的高位隔著極其漫長的距離,不知要經歷多少奇遇、飛升、頓悟才有可能靠近目標。
甚至說,就算土地奶奶將潛地術傳授給我,大地茫茫,深不可測,誰敢保證我能順利找到鏡室?
「沒錯,我不適合學潛地術。」我坦率承認。
土地奶奶點點頭:「你這孩子倒也是心底坦蕩,不失為一個可造之才,比我土氏一族的兒孫強百倍。」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尖厲的日本軍號聲。
土地奶奶不為所動,但我心裡卻是吃了一驚。
張全中善於計算,占領軍也並非不通奇術的門外漢。兩下里相較,占領軍擁有武器精良的重兵,占據絕對的上風。一旦張全中的想法被對方識破,則鴻門宴立刻就演變為滅門慘劇。
我意識到,占領軍正在吹號調兵,即將展開某種行動。
「年輕人,你心裡果然能夠做到無欲無求嗎?」土地奶奶又問。
軍號聲停了,西南方向,陷入了死寂。
我懷疑,占領軍正無聲移動,撒開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意圖將大明湖一帶全都攏進天羅地網之中。
此時撤退,還有一線生機。等包圍圈合攏之後,我們這群人就一個都跑不出去了。
此時此刻,我並不為自己的性命擔憂,而是為濟南城內這麼大一批奇術高手即將喪命而扼腕嘆息。
「我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有時候只能聽從內心的指引。」我回答。
「我看得出,你內心此時焦慮不安。」土地奶奶說。
不知什麼時候,我的額頭、掌心全都滲出了冷汗,雙腳也無意識地踱來踱去,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焦慮情緒。
「我們必須離開這裡了。」我說。
土地奶奶猛地伸手,準確地將那瓢蟲捏在拇指、食指之間。
我冷冷地看著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求之不得,不如死了這條心。」土地奶奶喃喃地說。
「前輩,你不是造物主,無權篡改任何生物的命運。」我試圖阻止她。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湖裡湖外,人都要死絕了,留一隻小瓢蟲有何用?」土地奶奶指尖發力,那瓢蟲的身體漸漸被捏扁,然後被碾成碎末。
就在此時,一陣風吹過,藍花上的清露搖曳滴落,散入綠葉之間。
「你看,我不殺它,只會讓它更痛苦,最終功敗垂成,眼睜睜看著花露跌落。」土地奶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