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代代神筆,畫夢之術(3)
2025-04-09 21:04:27
作者: 飛天
我並沒有因為視覺上的震撼而放過細節,俯下身,仔細看著那張畫。
既然那些怪物有著人的面孔,那麼一定是五官俱全且具有某種表情的,這也是人與動物之間的區別之一。
那些「魚人」的表情應該是「興奮、瘋狂、激揚、殘暴」,或者說,它們是帶有某種目的急速向前遊動,爭先恐後,互相擠撞。按照常識,「魚群」集合在一起加速遊動的原因一定是前面有食物,它們是奔著食物去的。
「好驚悚的一群魚。」我輕輕地說。
在趵突泉、五龍潭的岸邊上,經常有帶著饅頭和餅乾投食餵魚的人。每當食物扔下水,立刻有數以百計的鯉魚衝上來搶食,將水面攪得浪花飛濺。
投食者和遊客往往以此為樂,紛紛舉起相機,拍照留念。
這一場景,真的細思極恐。
如果在水中搶食的不是鯉魚,而是「魚人」,那麼當它們吃光了水中的食物以後,接下來會幹什麼?答案很簡單,當然是匍匐登岸,與人類搶食,或者乾脆以人為食。
換句話說,所謂的「魚人」就是一群能夠在空氣中呼吸的食人魚,其兇險狠厲程度,轉眼間就能把恐怖電影中的血腥情節變成現實。
「他能夢見這個,也真的是一種精神上的巨大折磨。」白芬芳順著我的話題說下去。
「可是,他真的夢見了。我曾聽江湖上的解夢大師說過,人是不可能憑空創立夢境的,一切夢中所見,都是世間真實存在的東西,然後通過某種思想的流通,在某些人的睡眠時間表現出來。做夢的人沒見過,但並不代表其他人沒見過。」我說。
自古至今,天下第一的解夢大師為周公,所以世間流傳著無數版本的《周公解夢》書籍。
我很贊同上面的觀點,因為老濟南人也有「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的俗語,意思是說,現代人認為新奇、少見的事物其實在其它時間、其它地方已經有過,孤陋寡聞者才會嘖嘖稱奇。
舉例來說,現代人總結的道理已經在古人典籍中出現過,現代人做事的方法、設計的作品亦是一樣。現代經營理論、是非觀念、改革創新……都是古人用過的東西,現成的理論和模式都在古代卷宗之中論述備至。
「夏先生,你的意思是,夢是海市蜃樓的一種?別處的景物反映到了此處——別人看過的怪物到了齊先生的夢裡?」白芬芳問。
我苦笑一聲:「真相只有一種,就在齊眉的腦子裡。當然,你已經看到了他的夢,當然也能看到他腦子裡想什麼,對嗎?」
白芬芳的「畫夢之術」說白了就是侵入別人腦子、思想、靈魂的一種奇術,其複雜程度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說清楚的。
「說笑了夏先生,我只畫夢,不知道別人腦子裡想什麼。」白芬芳說。
就在此時,久久沒有發出動靜的齊眉忽然向前一趴,額頭枕在雙臂上,伏案睡去。
他這個動作讓我著實吃了一驚,只有那些腦子裡僅有「吃、睡」二字的弱智才會在別人討論問題的時候自顧自地睡覺,完全置身事外,不管別人感受。
齊眉不是弱智,恰恰相反,他是一個聰明絕頂甚至聰明過頭的人。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唯一的關竅就出在白芬芳身上。
「我沒有——」
白芬芳想解釋,但我舉手阻止她:「什麼都不要說了,讓他睡吧。鄭板橋說,難得糊塗。他如果真的糊塗了,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眾人尊稱齊眉為「省城第一門客」,是對他智商、情商的一種極度推崇,但是,物極必反,當一個人的聰慧到達頂點時,很可能就把腦子裡那根聰明弦不小心崩斷了,然後整個人的思維能力斷崖式坍塌,歸位於零。
這當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結果,但就連我也不知道,齊眉這一類超級智者的人生結局究竟到哪裡才是盡頭?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大概就是古代智者共同的認識了吧。
「他死了,對濟南城當下的江湖形勢並沒有影響,因為你和我已經把他知道的、他能做的全都接管過來了,不是嗎?」白芬芳問。
她伸出手指,先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我。
我搖頭:「不是我和你,而是你自己。白小姐,你已經完全掏空了齊眉的軀殼,這一點,在下佩服,佩服。」
這實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白氏一族的「畫夢之術」實際是一種掏空別人思想的奇術,與遠古時期流傳的另一種邪靈占據正常人軀殼的奇術正好呈逆反之勢,一個是進擊,一個是劫掠,但其結果都是相同的。
我注視齊眉的頭頂,不禁有些悲涼。
這個曾被江湖上尊稱為「省城第一門客」的人,一定有過平步青雲、高升得志的光輝燦爛一刻,也有自己的遠大志向,絕不滿足於做「省城第一門客」,而是中國第一、天下第一、宇宙第一門客,甚至他也不滿足於一輩子做門客,而是想做主人,就像昔日西楚霸王項羽遠望秦始皇的馬車,叫出「彼可取而代之」的狂言。
現在,夢碎了,豪言壯志落空,只剩一個頭頂半禿的中年男人,這條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交代在白芬芳手上。
看到他,我有種兔死狐悲之感。
「夏先生,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這是江湖規矩,誰也不可能逆轉的。前人倒下,後人才可能上位,就像現在,如果那些老江湖不退出,你能成為濟南城內炙手可熱的新一代領袖人物嗎?」白芬芳淡淡地說。
我輕輕搖頭:「白小姐,我不是什麼領袖人物,我只是一個小人物。」
白芬芳笑了:「你若是小人物,其他人還怎麼活?我不妨透露一點,你今日不僅僅是濟南城的當紅人物,連京師里的幾大勢力也在為了爭奪你的加盟而勾心鬥角不已。知道嗎?京師燕王府已經十幾次派人考察你,對你的生平資料事無巨細地搜羅在一起,細緻分析,科學排列……我從沒見過燕王府對於哪個人如此上過心,呵呵,什麼京城四少、京城新四少、京城四小龍四小虎、京城八門少俠……通通列位於你的後面。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你就會鮮衣怒馬入京,成為京城裡的少年新貴。所以,此時此刻,就不要為了一個小小的齊眉、一個小小的門客級人物感嘆傷懷了,對不對?」
我並不了解京城裡的形勢,但對燕王府已經有了一些小小的認識。再者,濟南距離京城不過數百公里,那邊的一些江湖消息還是偶爾會傳到濟南來,四少與新四少鬥富、斗勢、斗女人等等小道消息也不斷娛樂著濟南人的生活。
濟南是我家,我的根在這裡,在老城區曲水亭街,暫時是不會挪移到其它城市去的。所以,白芬芳說得熱鬧,那並未在我心裡掀起波瀾。
「看畫吧。」我說。
白芬芳有些掃興:「你這人,恁低調?」
「低調或者高調,對解決眼前的事,沒有任何幫助。所以,我寧願低調一些,避免太多人注意到我,形成新的阻力。」我說。
不自覺的,我再次將目光投向對面的小巷。
夜已深,聞長老隨時都會回來,鐵公祠的舊公案隨時都會掀開一角,讓我懸了十幾年的心能夠稍稍安歇。
紅袖招看穿了我的心思,默默地挽住我的手臂,頭枕在我的肩上。
這種無聲的安慰,讓我的心能夠感受到一絲溫暖。夜真的太深了,我也真的等得太久了,是該讓那些黑衣人還我一個公道了。
白芬芳冷哼了一聲,想必是對紅袖招的動作有些不滿。
她掀掉剛剛看過的畫,露出了下面一張。
這張畫展示的應該是濟南城的舊景,因為所有的房子都是青磚碧瓦、樓閣低伏,跟現代建築迥然不同。
繪畫者的視角是由高處俯瞰,西門橋、護城河、趵突泉、五龍潭皆入畫中,各個地方的輪廓與現在略有不同,但其總的概貌卻是大同小異。
此刻的五龍潭水勢極盛,四處漫延,與護城河連成一片,是南面趵突泉的數倍。五龍潭的中央有著無數黑點、黑線,那當然就是代表上一張畫裡的魚人。
畫與畫之間的意思都是連貫的,三張畫連起來的意思應該是「中景、近景、遠景」的次序。
「齊眉夢見的是古代的魚人,年代至少在——舊政府倒台之前。」我做出了判斷。
濟南市志、歷城縣誌等等地方史書里印著很多圖片,都是舊濟南風貌的實景。我以前看過那些,現在跟白芬芳的畫對比,幾乎能夠精確判斷畫的內容為1910到1945年之間的事。在那段時間裡,雖然濟南城屢遭戰火襲擊,但每一次都是和平解決,再加上彼時軍隊的重武器不多,山炮、火炮、飛機之類還沒大規模使用,所以並未對老城區造成毀滅性的打擊,舊時建築大多保存完好。
「對,我查過,的確是那時候。」白芬芳回答。
她把那張畫揭掉,繼續介紹:「下一張有些奇怪,五龍潭內的水消失了,那些魚人已經變成了人,離水而活。」
果然,下一張畫上,五龍潭的輪廓沒變,但潭中央的水卻沒了,變成了一大片空場,而那些所謂的魚人都已經直立起來,變成了人。
另外一件事,既出乎我意料之外,又是在預估之中——五龍潭中央出現了巨大的黑洞,如一隻吞天巨口,黑乎乎地露在那裡。
有這樣一個洞,潭水的消失才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魚人鑽進洞裡,洞裡有什麼?就算那些傳說都是真的,五龍潭下直通東海龍宮,又有什麼意義?難道這些魚人的本意是從這裡奔向東海?」紅袖招連提了幾個問題,但都是天問,不可能找到答案。
「你這裡快停轉了。」白芬芳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向紅袖招笑著說。
她對著紅袖招說話,我卻明顯感覺出,她其實說的是我。
我的腦子也停轉了,在這麼多毫無頭緒的怪事面前,只能是被動地看、被動地思索,越來越趕不上趟。
「我叫人煮咖啡,都要卡布奇諾,好不好?」白芬芳說。
「鮫人!我知道了,是鮫人!」我脫口而出。
白芬芳說「叫人」二字的時候,由它們的諧音上,我想到了在殯儀館時接觸到的「鮫人」一詞。
鮫人即美人魚,也可以是魚人。
所以,任意一張畫裡出現的魚人,都有可能是跟齊眉有關的鮫人。
人類對於鮫人的認識最早來自《山海經》,後來各種航海志、海上志怪演義中都提及此物,說這是一種形似美人的魚,一哭起來,眼淚就會變成珍珠。所以,航海者都願意遇見美人魚,以求獲得無價之寶。
齊眉與鮫人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雖然他沒明說,可殯儀館的那次會面中,他曾表示出很深的憂慮。
夢是他的,看到的鮫人、魚人也自然是他記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還有,齊眉夢中的鮫人根本與民間傳說中的美人魚無關,而是一群猙獰邪惡的怪物,橫行於他的思想領域。
鏡室、鮫人、魚人、被蠱術封印的大人物……這些線索全都是聯繫在一起的,可是,於我而言,千頭萬緒,無法掌握綱領。如果能破解了齊眉的夢,至少就能看到一些端倪了。
白芬芳吃了一驚,詫異地望著我。
我顧不上解釋,繼續叫著:「白小姐,不要煮咖啡了,把所有的畫都展示給我們看——」
這句話出口,我立刻意識到,根本不必她來展示,我和紅袖招有手有腳,自己來就可以了。
我大步向前,揭掉了那張畫。
下面一張,描繪的是一條深邃的曲折地道。雖然這是一張平面畫,可白芬芳還是用精妙的筆觸將地道的幽閉、壓抑感表現出來。
這地道不是人工修建的那種平直、規整的磚砌、石砌地底建築,其上、下、左、右這四個面都是起伏不平的,與海邊的礁岩類似,能夠看出被海水幾萬遍沖刷的痕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