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百曉生(2)
2025-04-04 12:57:06
作者: 飛天
兩個影子的交談持續了約半小時,到了最後,一個影子消失了,隻剩另外一個。
按照我的記憶,是「我」消失了,幻象結束,我又重回到「不死鳥」陣中。
現在,另一個怪異現象出現了,那留下的影子像「我」,而消失的則是那個男人。
「我」仰面向上,平展雙臂,靜默地沉思著。
如果把這一幕跟我記憶中的漫天大雪重叠起來,就可以推斷「我」正在擁抱從天而降的鵝毛大雪,然後俯瞰孤城,等待命運揭曉的時刻。
「這是錯的,這一幕是錯的。」我忍不住開口提醒對方。
「記憶是不會撒謊的。」嶽不群說。
我搖頭:「我已經離開了那裡,那是歷史,跟我無關。我不可能長期地停留在幻象中,那隻是幻象而已。歷史早有定論,現代人沒有辦法為過去買單。」
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我這樣說,是為了一個羞於啟齒的理由——「逃避」。
1937年冬,誰都解不了濟南城淪陷的死局。那人不能,我也不能,所以我才刻意讓自己遠離那結果,免得良心不安。作為一個現代的濟南人,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敵寇的騎兵炮隊長驅直入殺進濟南城,然後撕掉城頭上的青天白日旗,掛上日本的太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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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幕,刺眼、刺心、刺腦,是任何一個有正義感的現代濟南人所不能容忍的。
我不想看,又無法阻止,所以隻能選擇下意識的「逃避」,把難題留給那男人去解決。
「採集強度提升百分之五十。」嶽不群大聲吩咐。
我反應極快,立刻雙手捂住太陽穴。
這些計算機組和攝像頭是可以通過語音控制的,嶽不群的話自然是用來吩咐計算機行事。
「我是在幫你。」嶽不群盯著我。
我隻用了三秒鐘,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與我現在的處境。
「我們都是當世少有的智者,在這裡,如果能拋開國家民族的偏見,隻以學術研究的心態來考慮問題。那麼,我相信你一定明白,隻有我,能幫你,對不對?」嶽不群淡淡地說。
此刻,他如同一個外科醫生與心理醫生的合體,一方面用手術刀切割著我的記憶,一方面又循循善誘,把我帶入到他的行事步調之內。
「好。」我放下雙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此時此刻,任何語言都是廢話。
真正的智者之間的合作,就像航天飛行器內部的齒輪嚙合一樣,嚴絲合縫,毫釐不差。
任何廢話,都隻是浪費了我們兩人共同的寶貴時間。
太陽穴的刺痛又開始了,我能感覺到,那種「針束」從左右兩側插入我的太陽穴,然後在骨髓深處會合。「針束」上帶著無數鉤子,這些鉤子就能將我的記憶和思維一條一條勾住,然後向外撤離,同時帶走了我的記憶。
在這個過程中,我無法專注地思考問題,隻能被動接受,如同一個遭到全身麻醉的病人。
當刺痛消失的時候,前面那影子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我甚至看見,影子的頭頂之上,正有鵝毛般的雪片飄飄忽忽落下。
那當然是「我」,一個誤入幻象的「我」。
既然那人消失,我又怎麼可能單獨留在幻象中呢?
「第二層記憶,腦動力驅使藍圖,思想指針,人生趨勢……」嶽不群連續出聲吩咐。
就在我們右側的牆上,一塊差不多一百英寸的投影幕布亮起來。上面出現的畫面一分為四,全都是表格加趨勢線的模式。
「理論分析,按百分比顯示,當事者會不會做冒險衝動的事?可能性多少?理論上的達成目標指數?」嶽不群再次吩咐。
第二塊投影屏幕亮起來,就在我們的左側,上面的圖像採取的是調查問卷分析的形式,每一項滾動選擇答案後,最後的百分比數字不斷動態變換著。
「強者書寫歷史,但我們的歷史都不是盡善盡美的,充滿了人的主觀意識性。即使是美國人書寫的亞洲史,也是充滿了強者的蔑視。所以,世界上並不存在一部完全正確的亞洲二戰史,你同意嗎?」嶽不群問。
我無暇回答他,而是用心觀察兩塊大屏幕上顯示的數據。
命運顛沛流離,不能由自己個人決定。可是,我現在看到的,卻是計算機組對我的命運剖析。
最終,我看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數字結果——投身那場戰爭的可能性百分之百。
這結果出乎我意料,畢竟那不是我的戰爭,而是那個男人的戰爭。
我是夏天石,而不是1937年的任何一個人。
「一定是哪裡弄錯了?」我喃喃自問。
嶽不群搖頭:「計算機組是不會弄錯的,大數據分析的結果與現實世界的最終結局相差無幾。抱歉,小夏,我揭示了你的人生命運,如果給你帶來困擾的話,我向你道歉。」
我後退一步,苦笑著盯著他:「道歉?你有什麼理由向我道歉?我的命運……我的命運尚未展開,你憑什麼說已經替我揭示?笑話,真是笑話……」
或許,我和所有中國人一樣,都在心裡認定,沒有任何力量能挽回1937濟南城破的敗局,因為那是歷史,不是穿越劇裏的臨時搭建場景。
我有心,但無力。
即使是南京舊政府的領袖,也無法以一己之力挽救濟南這座中原大城的淪陷命運,何況我乎?
「這是命運的抉擇,非我所願也。」嶽不群長嘆。
我無法想像自己怎麼會焚身於火,投入到那場戰爭中去,眼前的影子固執地存在,似乎在對我無情地嘲弄。
「你的命運呢?又是如何?」我問。
「我將回扶桑島去,這裡的一切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我們這樣的潛伏者命運都差不多,一旦暴露,就無法再為帝國服務了。回那邊去,當然也可以擔任很多幕後工作,直至寂寞終老。」他回答。
在我看來,嶽不群是一個殺不死的人,能夠從任何圍攻之下全身而退。這樣的人生在異國,將是我中華民族的大患。
「我們不如就此別過?」我問。
他現在已經安全,不再需要擋箭牌,而且,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的生存目標不一樣,早就該分開了。
「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希望你能答應。」他彬彬有禮地說。
「請講吧,但我絕對不會為了任何利益出賣我的國家和民族。」我把話說到前頭,免得他提出非分的要求。
「跟我回京都吧,在那裡紮下根,努力地把內心深處的情懷跟夢想寄託於天地山水之間,結草廬而居,不斷修行精進,直到自己變成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完人。既然是大人物,那其胸懷一定是跨越古今中外,包容社會中的高層與底層……做一個完人,隻有在日本才能做到,亞洲其它國家各有各的困難,根本沒精力投入到國際事業上來……所以,依據概率,下一世紀的亞洲霸主就出現在扶桑島上……」
我很快就已經聽懂他的話,他不但要帶我走,而且是向敏感部門去舉薦我,直到我青雲直上,從另一條線索裏去實現我們的共同價值。
這種提議對於普通年輕人來說,有著巨大的誘惑力。
「怎麼樣?」他問。
我搖頭:「我從小受國家教育、孔孟薰陶,不敢做數典忘祖的事。嶽先生,這個世界需要智者,但一定是正義、良善的智者,而不是陰險狡詐下三濫的智者。你走,現在就可以走,但不要再煽動別人了。」
對於嶽不群,我的想法十分糾結。
從中國人最質樸的觀點出發,他當然是該死到極點,必須千刀萬剮,才能平息老百姓的怒火。
從完全的學術角度看,他的存在,將會為亞洲玄學界升起一面旗幟,其智慧的光芒一定能夠遠遠地照耀到大洋彼岸去。這樣的人才,就這樣殺了,豈不是等於流民燉白天鵝而食,大煞風景?
「我的生命已經不重要了,在戰場上,戰敗者必須剖腹自盡,向同胞謝罪。今日之我,也差不多到那種時刻了。」他警覺地四面觀看,但神色並不慌張。
四面並沒有異常動靜,但以我和他的絕頂智慧,都敏感地嗅到了非同尋常的味道。
「你是要做奇術之王的大人物,自然跟他們不一樣。秦王貪權,百曉生貪名,縱有才情,卻都敗於目光短淺。要想成就一世之名,就必須做到物物而不物於物,你同意嗎?」他問。
其實,從百曉生一出現,我就已經意識到,那年輕人太糾結於一個「曉」字,卻忘記了為什麼要推崇這個字。
「曉」是為了克敵制勝,而不僅僅停留於「曉」。學以緻用、學而有用才是人類獲取知識的根本目的,而絕非紙上談兵。
至於秦王,他固守著「秦王」之封號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走吧,勿多言。」我說。
「跟我走,我許你一世之名,如何?」他不肯走,也不肯放棄對我的勸說。
對我而言,夏氏一族需要「名」,但卻不是由日本人給予,而是通過族中子弟終生奮鬥得來。
日本有天皇,天皇可以對麾下的功臣給予至高無上的榮譽封號,但那是針對於日本人的,跟中國人無關。如果一個中國人要靠天皇來封賞爵位,那麼其族中的列祖列宗隻怕會氣得從墳地裏跳出來,先對他飽以老拳再說。
我搖搖頭:「你走吧,不要再拖延了。」
這句話,已經表達了我對嶽不群的智慧的尊重,等於是瞞著秦王、百曉生給日本人放水。
之前,與百曉生對視時,他已經在眼神中向我傳達了「纏住嶽不群」的無聲訊號。
在大戰中,人人都需要時機,但同時也需要時間。
我明白,百曉生是要我牽制住嶽不群,給他騰出布控的時間。
現在,嶽不群再不走,就絕對走不脫了。
「你肯放我,為何不跟我走?」嶽不群問。
「因為我是個中國人,也是個尊重奇術的人。」我苦笑著回答。
驀地,所有的機櫃都宕機了,全部綠色指示燈滅掉,地下空間裡一片漆黑。
這種情況說明,有人從外部同時關掉了市電和備用電源,所以伺服器才全部停機了。
「我們看不見了,真好。」嶽不群幽幽地說,「奮鬥了半生,到這一刻,停電、宕機,內無糧草,外無救兵,隻能乖乖受死。」
在完全漆黑的情況下,隻有特種部隊的夜視儀最能發揮作用,可惜我們沒有,所以暫時完全失去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