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霸王槍(2)
2025-04-04 12:57:00
作者: 飛天
「對,正是死局,正是死局。此時,我等只有向死而生,才能解得了這一劫。」有人在我側面,淡淡地、冷澀地回應。
我轉過頭,那人——風雪文廟中給我看那張地圖的人正握著一隻彈痕斑駁的綠色軍用水壺,沉著地向北望著。
「是你?」我問,「又見面了。」
「是啊,真是不易。」他說。
「你如何解決眼前的死局?一個人死太容易了,但一個人的死換來滿城百姓的生,你怎樣做到?」我問。
其實,老濟南人無不熟知1937年的城破之恥,數十萬守軍不做任何抵抗,就棄城南下,拱手將濟南城送與寇讎。這是舊政府之恥,也是濟南所有男人之恥。要知道,任何一個大軍閥主政濟南時,老百姓都按時繳納稅負,老老實實地供養著那些官老爺、士兵,成為舊政府的造血機器。
老百姓為什麼願意這麼做?不就是為了亂世中尋找一個庇護之所?希望能在敵人入侵時,這些喝著老百姓血的拿槍的人能站上城樓,出力禦敵?
平頭百姓要的不多,只要一個安定的生活。為此,他們像驢一樣,毫無怨言地推磨拉車,生產糧食,供養拿槍的人。結果,他們什麼都沒得到,一腔子熱血,換來的只是一大群倉惶逃兵。
這種信仰上的痛,豈非比身體之痛,更為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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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說,天機。」那人說。
「不要讓百姓們失望。」我只回應了一句。
我不知道他具體將怎麼做,但我知道,歷史上血淋淋地記載著「1937年濟南淪陷」的史實。
歷史會漏記,但卻不會錯記。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用手中的酒壺指向蒼天。
「那是一個藉口,就像東北軍數十萬人退過山海關一樣。對敵,不放一槍一炮;對同胞,卻連錙銖不肯放過。我希望,這一次你能做到自己承諾的事。」我說。
此刻,我的心情異樣地沉重。
身為濟南人,誰都願意自己的家鄉有輝煌的歷史、燦爛的文明、悠久的傳承,而不是屈辱、骯髒、無法下筆書寫的悲慘過去。如果濟南不曾淪陷過,那今日的老城區巷陌宅院就不會留著殖民者的蹄印,很多古宅、古書、古牌匾、古景區就能清清白白地屹立於華北大地之上。
「你太偏激,世間事,沒有百分之百的。一切存在變數,變數正是奇門遁甲之陣的基礎。尤其在戰爭中,如果沒有變數,那就完全變成了雙方人數上的角力,還有什麼奇兵可用?年輕人,你站在這裡,不是為了發牢騷或者指摘別人做過的事。告訴我,你為什麼站在這裡?」他問。
我凝視著他那雙雖飽經風霜但清朗如舊的眼睛,一時無法回答。
「天下萬事萬物,皆有其王。王座、王冠是天下人共同追逐的目標,但最終誰能稱王?誰能天下無敵?你能告訴我嗎?」他又問。
我立刻回答:「仁者無敵,厚德載物。最終,天下當然是得民心者主政為王。」
歷朝歷代的戰爭史證明,最終面南背北登基之人,一定是獲得了天下民心者,在萬民擁戴的歡呼聲中,成就數百年帝業。
「要想稱王,就要耐得住寂寞,安得住心。你能嗎?你的心此刻在哪裡?」他向我胸口望著。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在勃勃跳動,而且越跳越快,根本冷靜不下來。
「寧靜以致遠,淡泊以明志。」他說,「凡最終稱王者,必定胸懷遠大,不以『稱王』為目標,而是以『救天下、救蒼生、救黎民』為己任,跋涉千里,此心依舊。」
我忽然懂了一些,因為我把憤懣、悲愴全都掛在嘴邊上,剛剛想到、說到的一切全都流於表面,變成了牙尖嘴利的「鬥嘴」行為,只是從語言上攻擊對方、攻擊歷史上的舊政府,貌似同情百姓,實則已經陷入了「堅白論」的可笑境地。
「好,我錯了。」一念及此,我立刻道歉。
「去看好你的心。」他說,「心若偏了,你眼中的世界就傾覆了,不是嗎?」
我抬起右手,捂在自己的左胸上。
此時,我的心跳變得紊亂起來,既不狂放激進,也不沉靜綿柔,而是變得雜亂無章,毫無頻率可言。
「去守住你的心,守得方寸心,才能窺見宇宙的奧妙。」他又說。
我不動聲色地咬住舌尖,慢慢發力,任由舌尖上傳來的疼痛在全身蔓延。
「萬事萬物,皆有其王。今時今日,能夠拯救這座雪中孤城的,就只有『奇術之王』才能做得到。你是嗎?」他淡然地笑著問。
「我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現在是你要拯救這座孤城,不是嗎?」我艱澀地低叫。
「跟你沒有關係?那你又為了什麼到這裡來?」他問。
「我——」我無法回答,因為這是一個根本無需回答的問題。我到這裡來,只是因為思想上的「突變」,也可以解釋為腦電波的跨界連通。
按照我的判斷,我能看到他,是因為思想無意中闖入這裡,是單純的幻覺,而不是身體的進入。
「一切都是虛假幻象。」我說。
我仰面向天,望著飛旋飄舞的雪花。
濟南少雪,自我記事起,就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雪。所以,愛雪的人冬天會乘火車北上,去東三省看雪。
我愛雪,如果是在濟南看到這麼大的雪,一定欣喜若狂。可是,現在我很明顯地感覺到,一切皆是虛妄,根本與現實無關。
「人人以眼為界,你眼中的幻象,未必就是幻象;你眼中的真實,也未必就是真實。都到了這茫茫大雪之中了,你腦子裡卻總是固執地以為這是幻覺,為何如此?」他問。
「真與假,是變不了的。」我回答。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他追問。
「我是真,你是假。我在二十一世紀中是真,到這裡來陪你看雪是假。」我說。
他微微地蹙起了眉頭,平伸雙手,看著雪花落滿了雙臂。
「你解不了這孤城之圍,認輸吧。」我說。
我看過歷史,熟知歷史,所以才知道在舉國南逃的情況下,誰都守不住黃河兩岸的山河國土。這一敗,非戰之罪,而是受累於舊政府的中央集權。所以,兵敗如山倒是大趨勢、大環境、大潮流,一個人站在這裡,不過是螳臂擋車而已,勢必將被日**蹄踐踏如泥。
「我說,我能,一切皆有可能。」他淡淡地笑了。
那笑容讓我覺得心底悲涼,因為只要臉上有著這種笑容的人,其實已經決定了破釜沉舟一戰,即將與敵人同歸於盡。
「好,按你所說,這一戰之後,只有兩種結果。」我說。
「哪兩種?」他精神一振,似乎看到到了希望。
我搖頭:「抱歉,兩種結果都是惡果,不會有任何神跡。第一種,你死,敵寇長驅直入;第二種,你不死,敵寇長驅直入。雖然是兩種結果,但殊途同歸,結局都是敵寇破城,將三千父老兄弟踩在腳下。相信我,你改變不了這結果,還是走吧,到更光明的地方去,聯合一切願意抗敵保國的同道志士,等到時機成熟了,再重新殺回來。」
我說的,全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在戰爭年代,每一個城邦都在上演著同樣的故事。那些不甘心當亡國奴的人,在城破之時,全都輾轉逃往聖地,借星星之火,重新點燃理想與希望。
依我看來,他也應該走,而不是誓死一戰。
「謝謝你,你講的,我都明白。」他說,「但我不能走,不能眼睜睜看著寇讎屠城。為了孤城百姓,我必須賭一把。」
「賭就是死,毫無意外。鴨綠江、山海關、長城、京城、黃河……哪一道不是天塹、天險?長城曾經擋住了胡人呼嘯南牧馬,卻沒擋得住敵寇的裝甲車。你應該能看清形勢,這種大勢不是一個人能左右的,而是——」
我說不下去,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非常複雜,勝利與失敗,充滿了玄機,誰也無法理清其中脈絡,只能將其歸結於「天命」。
敵寇殘虐,天欲誅之,這才有了廣島和長崎的兩顆原子彈一役。
若是換一種思路,德意志的原子彈如果早一步由柏林運出來,乘大飛艇運抵紐約、倫敦上空,那麼二戰的歷史則瞬間顛覆。
或許,天意如此,邪不勝正,遂有了今日天下大同的和諧盛世。
「不要說了,我有制勝之術。」他說。
我連聲三嘆,不自覺地苦笑。
「你不信?」他問。
我不忍再打擊他,而且說再多都沒用,因為他的表情如此堅毅,似乎對「制勝之術」充滿了信心。
「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戰爭的最高境界。當下,我就是有這種制勝之術,但那是天機,我不能說出來。」他說,「但是,你看——」
他抖了抖手臂上的雪花,雙手攥拳,向我伸過來。
「什麼意思?」我不解。
「我的制勝之術就在掌心裡,你要看嗎?」他問。
我點點頭,看著那兩隻緊握的拳頭。
他慢慢地張開手,但那雙掌都是空的,只有雪花融化後的小小水滴。
我定定地看著他的雙掌,足足有十秒鐘,但到了最終,也是一無所見。
「什麼都沒有。」我說。
「對,什麼都沒有,這就是天機之所在。」他說。
我不想說更多,但耳中傳來的槍炮聲似乎越來越猛烈,敵人的戰線正在向這邊推進。
「走吧,別雞蛋碰石頭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識時務者死無葬身之地。」
從心底里說,我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等到聖地的火焰燃遍全國時,再帶著游擊健兒們殺回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絕對沒必要在此時此地把大好身軀白白地祭奠了這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