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殺人償命,不留屍骸(2)
2025-04-04 12:48:46
作者: 飛天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地簧門外突然傳來數人急速奔跑之聲。
楚楚不動,我也不動,只是盯著那地簧門,不斷地猜測會有什麼人第一個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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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那是竹夫人的手下,但也覺得希望不大。按照我的所見所聞,「鏡室」里工作人員極少,竹夫人已經把冰湖劃為主戰場,自然會命令所有的手下去解決冰湖抽水的終極問題,再也分不出多餘的人手處理這邊的事。唯一的答案——門外奔走的全都是敵人。
一想到我們兩人孤軍深入至強敵環伺的地底,我立刻覺得渾身汗毛倒豎。
「大哥,今天如果有一個人先死,那就一定是我。在我心裡,你比任何事都重要。從我記事起,我對身邊的任何人、事、物都不看重,覺得那些全都毫無意義,直到你闖入了我的世界。你像一道電光,劈裂黑暗,帶來光明,讓我的世界從此不同。你是最好的,即使我們只能保持不完美的關係,我仍然堅持認為,你是最好的,無人可以匹敵,沒人能夠取代——」楚楚的話熾熱無比,但她敘述時的音調卻是冷靜而喑啞,可見她此刻的心正被失去血膽蠱婆的痛苦挾持著。
苗女多情,但我卻沒有資格接受她的崇拜與愛慕,因為我身邊已經有了唐晚。
「楚楚,你還這麼年輕,只要活下去,就會有美好的未來。」我試圖鼓舞她,解開她必死的心結。
「是敵人不想讓我們活,所以,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用他們的血,還血膽蠱婆流下的血。自古以來,中原人只是大言不慚地批評苗疆煉蠱師有多兇殘,他們從未想過,在漫長的歷史循環中,我們苗人經過了多少歧視與迫害?人是會變的,被傷透了心的苗人也能學會傷別人的心。這一次,我要將殺了血膽蠱婆的兇手化為齏粉,讓所有敵人記住苗疆煉蠱師的殺人手段。」楚楚幽幽地說。
此刻,她的眼珠表面布滿了血絲,渾身都散發著騰騰殺氣,已經變成了一尊怨氣衝天的戰神。
地簧門一開,當先進來的竟然是個穿著黑白山水旗袍的盤發女子,手中掂著一把青色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揮動著。
她的五官十分勻稱,只是雙眉微微皺著,眼中寫滿了疑惑。
「不是她。」楚楚搖頭,「但她恰好經過這裡,是天意要她趕來送死。」
「鏡室」是個科研機構,內部人員不可能穿成這個樣子,所以楚楚立刻將對方判定為敵人。
「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女子遙遙地望著我。
我不懂她的意思,只是默然不語。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女子口中顛來倒去都只是這一句話,眉宇深鎖,仿佛藏著無盡的疑問。
我試探著問:「你是誰?」
她應聲反問:「我是誰?你知道我是誰?」
我當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看到她手中的團扇扇面上寫著六個草書小字,依次念來,卻是「小火柴大魚頭」這幾個字。由這幾個字,我立刻聯想到一個曾在影視劇中出現的濟南美女,而該美女又經史學家、民俗專家考證,她的確曾居住在濟南大明湖南岸的百花洲深處,並且其姓名與家族都可以在濟南清代戶籍花名冊上查到。該美女的家族祖傳烹飪秘技,濟南城內最大、最火爆的幾大酒樓全都屬於其家族所有,而在所有秘技中,獨有一道菜名曰「小火柴大魚頭」,當年深受乾隆皇帝青睞,是載入宮廷上八珍席的壓軸菜。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一切都是拜官大娘所賜。」情勢所限,我無法詳細解釋官大娘「九命」的複雜之處,只能概略地講,九個人、九條命附著在官大娘身上,就像九隻異鳥棲息於同一棵老樹上一樣。老樹健在時,九鳥相安無事,各個潛伏隱形,虛度光陰。等到老樹一死,九鳥就各自單飛,彼此間不受任何限制。這九鳥的性質與品行不同,有些壞到極致,有些則善到極致,不可一概而論。
我知道這女子是官大娘「九命」之一,在「鏡室」稜鏡的分解之下,已經產生了無法窺其原貌的改變。
我也知道,「鏡室」稜鏡分解的先進技術和科研設備無與倫比,絕對不是吉娜帶我去參觀的那一小部分,肯定要大得多、複雜得多。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女子轉身向外走。
我無法留住她,因為我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地簧門打開時,女子側身,翩然而出,腳步如行雲流水一般。
「你對她有興趣?」楚楚問。
「我只對兇手感興趣。」我據實回答。
「她不是兇手,但我感覺到,兇手已經逼近。」楚楚低聲說。
地簧門輕輕晃蕩著,並沒有立即靜止下來。
外面,步行梯上再次恢復了寂靜。
我在腦海中回想著官大娘的模樣,細數她為曲水亭街所做的那些貢獻。老濟南人仁義,街里街坊之間互相幫忙時,也都是真心真意,有多大勁用多大勁。如果不是社會發展太快,其實這種老式的、緩慢的生活方式才是大多數本地人喜歡的,而無數官大娘這樣的人,就承擔起了老城區運轉發展的經絡。她的存在,比社區醫院、白大褂醫生更能取得老百姓的信任,而她的那些符水、紙錢、捉魂、禱告的手段,也遠比西藥藥片、吊瓶打針更具神效。
那麼,比起她的「九命」來,平日她在老百姓面前展現出來的種種奇術,卻真的是冰山一角了。
我希望那老男人能給出一個合情合理的交代——為什麼附於官大娘?又為什麼一照面就向血膽蠱婆痛下殺手?
在老男人、旗袍女子之外,我真不知道另外「七命」又是什麼樣子,各懷什麼樣的秉性。
如果沒有鬼菩薩與「鏡室」的話,官大娘的死將會變成一幕默不作聲的啞劇,死了,燒了,葬了,骨灰隨歲月而輾轉成泥,其名字也不會被下一代曲水亭街人記起。人生草草,如此而已。可是,「鏡室」的存在,讓官大娘變成了一個引發中日奇術師大戰的詭異契機。
「九命」現形,將一切事件全都推向了混亂的波峰。
「他來了。」楚楚忽然挺直身子,目光如炬,盯著地簧門入口。
果然,地簧門被最大限度地推開,發出刺耳的「嘎吱」一聲。
那撐著傘的老男人昂然而入,腰板挺得筆直,腳下的步伐幅度並未因通過狹窄的門口而增減,仿佛一名儀仗隊員正通過主席台的檢閱那樣,目視前方,闊步而進。
他的右手中並沒有武器,所以我的視線立即盯在傘柄的底部。
那種老式雨傘的傘柄經常被過去的江湖人設計為「掌中劍」,一手打傘,一手握著傘柄反抽,隱藏其中的兩尺短劍就會應手而出。
我相信,如果曲水亭街的老百姓在這裡,百分之百就會認出這老男人的身份。
他向前筆直走了十五步,然後向我這邊轉過身來。
「怎麼會是你?」我說出這五個字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喉嚨仿佛被捏住了,每個字都變得極為沙啞。
老男人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又轉移到楚楚臉上。
「候鳥失其舊巢,翻飛樑上,三振乃去。」他說。
在曲水亭街時,從未有人注意過這老男人竟然會開口說話,人人都以為他是啞巴。
他臉上的線條極為僵硬,鼻樑既長又高,如一座險峻的山峰。這樣的面相,給人以冷漠、孤絕的感覺,拒人於千里之外,一看就知道極難相處。
「殺人償命。」楚楚回應對方四個字。
「我自海上來,降國之將,愧不敢返鄉。前後失路,不知東西。有人說,世上本無路,強人可以自創一路,你說呢?」老男人的視線並未停留在楚楚臉上,而是茫茫然地向前看,似乎已經穿過我和楚楚,望向無盡的遠方。
大廳之中,忽然響起了蠶食桑葉一樣的「沙沙」聲。
我抬頭看,本來管線裸露的屋頂上,竟然有幾百條細蟲急促地潛行而來,與楚楚之前送入電梯門縫隙里的細蟲一模一樣。
「這不是我要找的世界,誰把我喚醒,誰就要承擔罪責?」老男人的右手已經握住了傘柄。
「殺人償命。」楚楚重複著那四個字。
嚓的一聲,老男人反手一抽,藏在傘柄內的「掌中劍」已經出竅。那劍約有二尺出頭,劍身是奇特的圓柱形,直徑約有半寸,而其劍尖也極鈍,竟近似於擀麵杖的形象。
我看過古兵器譜,這種武器是西洋劍的改良版,在民國初年的江湖上極為盛行。
「不留屍骸。」楚楚又加了四個字,合起來是「殺人償命、不留屍骸」兩句駭人聽聞的話。
老男人舉步向前,劍尖指向楚楚,雖然沉默無語,但氣勢卻極為囂張。
我橫跨一步,擋在楚楚前面。
「官大娘。」我叫出那個名字,如果對面這老男人曾經與官大娘有關聯,他一定會對這三個字有所反應。
奇怪的是,老男人不為所動,一直向前。
「官幼笙,曲水亭街,官大娘。」我沒有放棄希望,而是叫出了曲水亭街人都不知道的官大娘的原名。
聽見「官幼笙」三個字,老男人突然止步,神情立刻有所變化。
我知道,這個名字一定是喚起了他的某個記憶。
嘩的一聲,屋頂的細蟲陡然間迎頭罩下,將老男人裹住。
那把舊式布傘稍微起了一點作用,將他腰部以上擋住,所以細蟲暫時只包住了他的腰帶至鞋子的範圍。不過,細蟲來勢洶洶,一落到傘面上,便搖頭擺尾地拼命啃噬,幾秒鐘內就將傘上的罩布撕裂。
「那個名字……那個人在哪裡?」老男人大叫出聲。
官大娘已死,身體也被處理掉,所以即使告訴他,也起不了任何作用。此時此刻,語言、訊息都已經於事無補。他殺了血膽蠱婆,就一定得死,而且死的過程必須比血膽蠱婆之死更為慘烈。而且,就算我可以喝止楚楚、楚楚可以喝止細蟲的進擊,又有什麼用呢?
正如楚楚所說——「殺人償命,不留屍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