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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巨魚(3)

2025-04-04 12:47:55 作者: 飛天

  「你,出來,就是你——」帶血的刀尖突然伸到了我的眼前,刺鼻的血腥氣讓我胸口翻騰,幾乎要張口嘔吐出來。

  我一驚,因為按照跪地者的排列順序,至少在二十人之後才會輪到我。

  兩名士兵走過來,架起我的胳膊,把我拖到神座面前。

  我沒有跪下,而是挺胸而立,直面那驕橫的劊子手。

  「我不能死,還不到死的時候,還有那麼多事等著我去做……死在這裡毫無價值……」我的腦子高速運轉,尋找對策。

  「這條魚的秘密究竟是什麼?」那軍官殺人殺得累了,刀尖點地,雙手按著刀柄,稍作休息。

  我當然不知道巨魚的秘密,但在我的記憶中,全國各地都沒有這樣一座「魚神廟」,三丈長的魚像更是聞所未聞。

  「你不知道?」他又問,「那麼,大汗的秘密呢?你知道不知道?大汗是草原上的大英雄,他的鐵騎橫掃北方,讓你們的祖先過上了幸福團結的日子。你作為他的子民,難道不知道他死後去了哪裡?」

  我把所有的關鍵詞聯繫在一起,立刻明白,他說的「大汗」指的正是蒙古草原上那位開天闢地的大英雄鐵木真。

  鐵木真統一草原後,被蒙人稱為「成吉思汗」,創下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帝王霸業,麾下大軍一度橫掃了半個歐洲,將中國版圖擴展至前所未有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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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一位偉人,其葬身之地卻成了一個永不可解的謎題,即所有資料中刊載的「成吉思汗水下王陵之謎」。據盜墓界的高手傳言,成吉思汗陵是建築學上難度最高的「水中之墓」,其構造原理來自於「沉沒之城」亞特蘭蒂斯,藉助於水體自身的內壓構造完成,一旦築成,再難打開,被稱為「永固的墓葬」。

  我太久的沉默激怒了那軍官,他眼中再度射出了獸性的光芒:「你敢像他們一樣抗拒帝國的權威?」

  「我知道。」我只說了三個字,就化解了那軍官的騰騰殺氣。

  所有垂頭而坐的僧人同時抬頭,既震驚又鄙夷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走向神座,在它的右下角找到了一行銘文。

  蒙古建國之初,崇尚學習漢人文化,所以那銘文用漢、蒙兩種文字寫成——「水窮龍起,水滿龍匿,魚躍龍門,未可期也。」

  我仰望巨魚,咀嚼「魚躍龍門」的句子,忽然覺得心竅大開。

  魚與龍的變化豈不正是動物間邊界瞬間融合的例子?魚一生都想躍過龍門,因為那一躍將改變它的生命形態,由只能水中潛泳的低等生物變為能飛騰、能泅渡、能變化、能沖天的龍族。

  為了這一躍,每年都有數不清的魚趕赴龍門,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跳躍。

  建造神廟的人留下這樣一條巨魚,豈非正是警告世人,絕對不可自暴自棄,要始終抱有「龍門一躍」的理想與希望?

  佛祖留下的經文與思想都是激進而積極的,可惜後世僧侶只懂得在晨鐘暮鼓中研讀經文,完全忽視了經文裡那些光輝燦爛的思想,只是讀死經、死讀經,一代一代曲解經書的意義,自己可悲,並將這種可悲傳遞給了下一代。

  「告訴我,它在哪裡?」那軍官拎著帶血的戰刀跟上來。

  「就在那裡面。」我指著巨魚。

  「那裡面?」軍官狐疑起來。

  的確,我感覺到了,建造神廟的人把巨魚放上神座,正是為了將來有一天人們能打破神座,掀翻寺廟,解放跪著的膝蓋,重新回到人類的立場上來思考人生。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說的正是這樣一種睿智的思想。

  那軍官看看我,再看看神座,半信半疑地齜牙一笑:「你解釋一下,為什麼在這裡?」

  我輕輕搖頭:「只要打開它,你就能得到想要的。」

  軍官立刻揮手,兩名士兵跑上來。

  「去,炸開它。」軍官吩咐。

  當初鑄造巨魚之時,一定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集數萬人、數代人的智慧,才將它塑造得如此輝煌壯麗。現在毀去,實在是可惜。不過,在我的第六感中,它正在冥冥之中提示我,毀掉它,將會給今日的災難劃上一個休止符。

  兩名士兵跑出去拿炸藥,神座前又只剩下我和那侵略軍的軍官。

  「為什麼他們都不說,只有你肯說?這裡面,是不是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必須警告你,如果發生意外,第一個斷頭的肯定是你。」他眼中靈貓戲鼠一樣的狡黠讓我極不甘心,但此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說什麼都沒用。

  我現在能夠理解為什麼國人會那麼痛恨當年那場侵略戰爭了,大國失勢,小國猖狂,彈丸之地的島民挾堅船利炮、長槍快刀而來,魚肉中原大地上的良民百姓。三千里河山之上,不但沒有人奮起抵抗,更有無數奸佞小人甘心為虎作倀,成了漢奸、賣國賊、偽軍、狗腿子,幫助侵略者欺壓百姓。這場戰爭,對於中國人的道德、人性、信仰、精神全都造成重創,使得中國的國力倒退了一百年。

  「你到底在尋找什麼?」我平靜地問。

  「寶貝,你們中國人視為生命的寶貝,那面神奇的寶鏡——據說,那是大汗臨死都念念不忘的殉葬品。」他回答。

  外面,不斷有人奔走吆喝,收集炸藥,做著炸毀巨魚的準備工作。

  我忽然感到無盡的悲哀,占領軍正在無所顧忌地大肆破壞中國人的古物,曾經受到無數信眾頂禮膜拜的巨魚即將在爆炸聲中四分五裂,就像我們的國家,也在硝煙戰火中遍體創傷。

  「你這個叛徒,你這個敗類!」陡地,一個雙手被綁的僧人跳起來,跌跌撞撞地沖向我。

  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其餘僧人也一起發難,全都跳了起來,怒罵著向我衝來。

  他們口中還叫著一個名字,聽聲音應該是「哥舒寶楞」四個字。

  那當然不是我的名字,但所有人一邊吼叫著,一邊掙脫繩索,幾十隻拳頭、幾十隻腳憤怒地向我身上招呼。

  那軍官見僧人們起了內訌,樂得向後一退,抱著胳膊看戲。

  「等他們進來再引爆。」混亂中,有人在我耳邊低語,「引線就在靠牆的魚鰓下面,拉紅繩即炸。」

  我被摁倒在地,只有雙手抱頭,護住面部。

  一場混亂之後,外面又衝進來十幾名士兵,個個端著長槍,把僧人們逼退。

  我不知道是誰告訴我那句話,但我明白,所有跪著的人平靜赴死,是因為他們確信總會有一個人挺身而出,引發大爆炸,跟侵略者同歸於盡。他們用自己的死,麻痹侵略者的警惕性,直到那軍官殺人殺得累了,才有機會動手。

  「他們恨你。」那軍官不懷好意地笑著,示意士兵把我拉起來。

  「是啊,他們應該恨我,因為這魚是我們膜拜的神。」我抖抖雙臂,綁著的繩索早在混亂中被人解開死結。

  「你們中國的神會保佑你們嗎?我看未必。剛剛就在它的面前殺了幾十人,它也只是端坐於神座之上,沒有任何表示,哈哈哈哈……」那軍官得意地大笑。

  我向前一步,舉手撫摸著神座。

  那四句非詩非詞的偈語給了我某種啟迪,我把它們牢牢地記在心底。

  當我繞著神座慢慢踱步時,視線由巨魚的腹部轉過去,很快就看到了魚鰓的另一面。

  那條紅繩就藏著魚鰓之下,距離地面差不多兩米,我只要踮起腳就能夠到。

  我向上仰望,視線越過紅繩,直至大殿圓柱的頂端,之後駭然發現,那裡竟然藏著一個驚恐下望的孩子。

  圓柱頂端是向內凹陷的,由正門進來的人很少注意到那個背光的角落。孩子體型瘦小,緊縮其中,的確能夠避開侵略軍的搜索。當然,如果被他們發現,這孩子唯一的結局就是刀下做鬼。

  「你在看什麼?」那軍官從魚腹下鑽過來,面對著我,背對那嚇壞了的孩子。

  「最後一遍膜拜它。」我收回視線,盯著那軍官。

  「你以為,我信你的話?」他狡黠地笑著,刀尖一揚,抵住了我的左胸。

  「信不信在你。」我有了不祥的預感。

  「我已經得到了大秘密,就在剛剛那些僧人恨不得生吃你肉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大秘密果然藏在大魚里。既然如此,我何必再留著你節外生枝?」他猙獰地笑起來。

  「還未過河,就要拆橋?」我問。

  同時,我的眼角餘光瞥見,上面那孩子瑟縮著舉起雙臂,慢慢地張弓搭箭,對準了那軍官的頭頂。

  「我只要秘密,就這麼簡單。至於你,並不比大草原上的一根野草更值錢。」軍官臉上的笑容變得愈發猙獰,那把長刀已經刺入了我的胸口。

  蒙人善射,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就要學習騎馬射箭。所以,我相信只要那孩子引弓一射,這軍官就當場斃命。

  其實,蒙人遭受侵略者奴役簡直是一個笑話,鐵木真的後代是草原上的雄鷹,個個驍勇剽悍,豈能任由侵略者鐵蹄踐踏?

  我等待著軍官被羽箭貫頂的那一刻,那才是結束這場屠戮事件的最佳手段,鐵木真的子孫親手結束了侵略者的暴行。唯有如此,蒙人才有未來和希望。可惜的是,那支箭始終沒有射至,而我卻在長刀刺胸之下緩緩倒地,耳邊響起那軍官夜梟一樣的桀桀怪笑。

  「巨魚的命運、蒙人的命運、草原的命運……包括那怯懦少年的命運,大概……與我差不太多吧?」這是我的意識漸漸恢復時,腦中始終縈繞著的一句話。

  當我恢復清醒時,牆壁上那兩條巨魚仍然無聲地游弋著,在它們的世界裡沉默地巡視。

  「你要我看什麼?」我的視線落在沉思中的影子身上。

  「看我當日的怯懦,眼睜睜看著所有親人死於敵人屠刀之下,卻始終無法克服內心的恐懼,射出那關鍵性的一箭。那一幕,日夜折磨我,讓我無法釋懷。我曾經發誓,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找到回歸過去的辦法,糾正那個錯誤。」他回答。

  那被供於神座上的巨魚形象仍然在我腦海之中,我無法拼湊結局,但也大概知道,侵略軍將戰火燃遍中國大地之時,同樣的殺戮與掠奪、同樣的死亡與結局每天都在幾千次、幾萬次上演。於是,所有的金銀寶藏都搬上了向東的飛機與輪船,源源不斷地送往京都。

  我隱約知道,巨魚已經成了影子所做的研究的一種特殊標記。他必須藉助於這個特殊符號將過去與現在聯絡起來。

  「哥舒寶楞是誰?」我記起了那個名字。

  影子悽慘地一笑,五官都急劇地扭曲起來:「那名字……那是我的父親。」

  我立刻反問:「那麼,你不應該在那地方,不是嗎?」

  按照時間推算,那一幕慘劇應該發生在至少七十年前,而影子的年齡最多只有四十歲,兩下里根本無法說通。

  影子搖頭:「我當然就在那地方,因為自那件事之後,我的記憶就出現了斷層。我活著,卻跟死了沒什麼兩樣,只要一閉眼,就看到那侵略軍的長刀洞穿了我父親的心臟。如果我勇敢一點,那一箭就能射殺敵人,像蒙族最勇敢的祖先那樣,雄鷹一般飛起,讓所有侵略者橫屍於大草原上,成為滋養水草的肥料。」

  我無言以對,因為這種記憶令人崩潰,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殺而選擇了懦弱苟活,這是男人最大的恥辱。

  「父仇不共戴天。」影子說。

  我嘴裡變得無比苦澀,連說出的話都帶著苦味:「是啊,父仇不共戴天,但那戰爭早已經結束了,你就算是想報仇,也找不到那軍官了。」

  這更是一件令人倍感悲哀的事,當影子有能力報仇、有意願報仇的時候,仇人卻早就在歷史的塵埃中做鬼。他的怒火根本找不到地方發泄,只能對空怒吼,恨當初自己做了臨陣脫逃的膽小鬼。

  「不,我能。」影子陰沉沉地笑起來,「這就是一切一切的關鍵,『神相水鏡』就能幫我找到他,幫我了結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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