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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楚王麾下血膽蠱婆(3)

2025-03-22 22:45:32 作者: 飛天

  「天石,天石?」院中,唐晚急促的聲音響起來。

  老女人後退,低下頭,佝僂著腰,到了冰棺旁邊。

  唐晚一步跨進來,看到老女人,不僅一怔。

  「那是爺爺的故人。」我反應極快,預判到老女人的意圖。

  老女人逢場作戲,在冰棺前垂頭抹淚,喉嚨里嗚咽了幾聲,然後慢慢地走出去。

  我目送她穿過院子出了大門,才暗暗地鬆了口氣,在心裡連問了自己四個問題:「我希望燕歌行殺了她或者她殺了燕歌行嗎?他們是否只是楚王、燕王麾下的武器而自身卻沒有善惡區分?就算他們都死了是否還有其他人螞蟻偷蜜、飛蛾撲火一樣趕來濟南?我在這個亂局的漩渦里還要支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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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院中恢復了暫時的平靜,我卻仿佛看見了一場狂風滿樓的山雨已經兵臨城下,只等一個信號,就要傾盆而至,淹沒這片已經腐朽老舊、危如累卵的老城區。過去的一百年來,八國聯軍、日本鬼子、戰爭炮火都沒有徹底毀滅這裡。未來呢?誰又能保證燕歌行、血膽蠱婆的黨羽們兩軍混戰之後,老城區、老房子、泉畔老百姓們還能安然無恙?

  真要那樣,我夏家就成了這場大變局的罪魁禍首了。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神相水鏡」或許正是激發大戰的引子,真想消弭這場災禍,就應該找出它來,獻給國家,然後深鎖於守衛森嚴的國庫之內,徹底斷絕了非法之徒的覬覦幻想。

  「天石,天石?你在想什麼?」唐晚問。

  我搖了搖頭,把各種複雜遙遠的想法拋開,收回視線,凝望著她。

  很明顯,唐晚對老女人的身份心存疑惑,但此刻卻無暇關注,而是快步走近我,急促地低聲說:「官大娘死了。」

  我大吃一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怎麼會——」

  官大娘離去時,精神、身體並無異常,跟「死」沒有半點關係。今天的事,全都要倚仗她,她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死?

  「真的,真的,真的!」唐晚連說三遍,緊攥著雙拳,額頭上冷汗涔涔。

  我們沉默地對視著,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驚駭與惶惑。

  「我沒聲張,這不是好兆頭,得想個辦法補漏。」隔了一陣,唐晚又說。

  官大娘身份特殊,而且之前在醫院裡又發生了那樣的事,這時候她突然歿去,讓我的心又一次高高地懸起來。

  「外面的葬禮好說,但是……但是……」唐晚遲疑。

  「但是什麼?」我的大腦出現了間歇性空白,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話發問。

  「但是你應該去她家看看,因為她留下了一張符,旁邊還寫著你的名字。」唐晚回答。

  「那符呢?你沒帶在身邊——哦是了,她沒把符寫在紙上對不對?」我腦中靈光一閃,總算沒有讓自己的蠢問題多浪費時間。

  「是,她把符寫在地上,用的是……自己嘔出的血。」唐晚皺著眉回答。

  我的心一沉,很多古籍中都記載過,走無常的人具有天生的「畫符」本領,這本領既來自於天賜,也來自於神助與鬼贈。只有身上帶著天、神、鬼三種無形之力,她畫出的每一張符才具有消災辟邪的法力。

  走無常的人一生不敢給自己畫符,就像醫生不能給自己看病一樣。

  至其死期,天、神、鬼之力即將退散之時,她才能在嘔血三升之後,達到靈力的最高峰,看穿一切,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前世、今世、後世。那時候她留下的「嘔血符」之中飽含深意,一旦有人解悟,必定受益匪淺。

  「她留下了嘔血符?」我問,「你從其中看到了什麼?」

  唐晚有些慚愧,緩緩搖頭:「似有所悟,但細思卻又茫茫然一無所得。你知道,我練的是摸骨術,其原理偏重於物質觸覺,一旦面對精神上的謎題,就會力不從心。」

  她這樣說,足見她是一個非常謙遜的人,不敢虛妄自誇。

  「我們去看看。」我跳下床,踉蹌了兩步,勉強站穩。

  萬蟬齊鳴是血膽蠱婆的異術之一,鬼臉雕蟬死了,但它一定在我心臟里留下了一些什麼,變成了看不見的危機。

  三苗之地的下蠱高手能夠憑藉一陣風、一滴水、一片葉子甚至是一個眼神、一個意念來讓目標中蠱,令人防不勝防。剛剛我與血膽蠱婆近距離接觸了近二十分鐘,她要在我身上下蠱的話,幾十次、幾百次都夠了,我根本沒有防禦之力。

  唐晚扶住我:「你還能堅持嗎?」

  我苦笑:「不堅持還能怎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等所有人死絕了,最後一定會輪到咱們。這時候,就算咬牙硬撐,也要走下去。」

  我們向外走,經過冰棺時,唐晚忽然問:「那老女人……是來自苗疆的?」

  她轉過頭,看著牆上那個玻璃珠留下的小孔,心事重重地嘆氣:「怕什麼就來什麼。」

  我想回答她,但我覺得,她已經猜到了真相。

  果然,她握緊了我的手,一字一句地叮囑:「天石,苗疆蠱術被稱為『神鬼奇術』,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自遠古至今,幾乎沒有一名北方異術師敢站出來挑戰苗疆煉蠱師。生命可貴,盲目地去逞匹夫之勇,只會貽笑大方。」

  我點頭:「剛剛沒來得及講,路上細說。」

  唐晚也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面露慘笑:「這老太婆的凶氣好重,屋裡已經待不下去了,我們先出去,等凶氣散盡再回來。」

  我們走出門,不知何時,門檻外的台階上竟布滿了慌張搬家的螞蟻,黑壓壓一片。

  唐晚向地下一指,沒說話,我們兩人全都心知肚明。

  血膽蠱婆是修行一生的苗疆煉蠱師,竹籃之內全是毒蟲,甚至於連她的身上、衣服上也帶著毒蟲的氣息。當她走進這屋子之後,原先生活在牆角縫隙里的螞蟻、潮蟲全都受到驚擾,不堪其毒氣逼人,只能匆忙舉家逃難。

  更令我吃驚的是,很多螞蟻在忙碌奔走了一陣後,全都頹然倒下,須足抽搐而亡。

  「既是毒氣,也是殺氣——真是讓人頭痛欲裂!」唐晚一連三嘆。

  我們穿過滿院的人出了大門,芙蓉街那邊人太多,所以我們左轉向東,過騰蛟泉再左轉,經劉氏泉上了曲水亭街。

  近幾年,濟南市政府大力修繕古街、古建築,以此為契機來發展濟南的泉水旅遊,所以河道兩邊修葺一新。兩岸全都用青條石細緻地鋪砌著,河底的水草碧油油的,極其茂盛。曲水亭街在河西岸上,沿街的老宅、老店也都重新砌牆、修門頭,全按著古建築的路子裝飾,一眼望去,古意盎然。各家各戶門頭上也都掛著各色牌匾,有的寫著「人間仙境」,有的寫著「泉水人家」,也有的寫著「天上人間」,吸引了全國各地的遊客們紛至沓來。

  這條街,日日行過,被遊客們驚呼為「賽江南」的美景我也已經熟視無睹。可是,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竟然對這些熟悉的街道和景色生出了無限的眷戀。

  生命面臨太多不確定、不安全的因素時,人就會變得極度惶惑,感覺自己就像一根搖曳在風中的蠟燭,隨時都可能隨風滅掉,失去一切。

  「現在,我才覺得生命真是美好。」唐晚幽幽地說。

  從老宅過來,她一直握著我的手,一秒鐘都沒放開過。

  她說出了我的心裡話,一字不差。

  我轉頭看著她,想微笑,卻鼻子一酸,語帶淒楚:「我也是。」

  「答應我,不管有多難,好好活下去。」她用力握著我的手。

  「你的『摸骨術』能告訴我們什麼?」我問。

  她深深地嘆氣:「天石,上古奇術分『山、醫、命、相、卜』五大類,每一類別中最權威、最至真的道理全都是完全相同的四個字——相由心生。看相不看心,到死不見根。只有看到人的內心,才能領悟相術的真諦。『摸骨術』告訴我們什麼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裡有什麼。」

  我凝神著她的眼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淡定冷靜地說:「我心裡現在只有三個字——活下去。」

  那是大實話,與血膽蠱婆面對面「親密接觸」後,我似乎看到了死神的勾鐮就在老宅上空瘋狂揮舞著。它已經帶走了很多人,未來還將帶走很多人。我要做的,就是力求每一次都能化險為夷,從死神勾鐮下逃過。

  那很難,但我必須做到,因為我是夏氏一族唯一的傳承者。

  「好,那我就放心了。」唐晚眼中有了欣慰之色。

  「看啊,死魚,好多死魚——」前面的遊客叫起來,紛紛指著街邊的河面。

  我向那邊望,河面上果然出現了十幾條翻著白肚皮的兩尺多長大魚,既有草魚、花鰱,也有鯉魚、泥鰍,沿著河道一路浮浮沉沉北去,奔向百花洲。

  這麼大的魚生命力很頑強,極少暴斃,除非是有人刻意下毒。

  我向溪流上游望去,目光盡頭,正是劉氏泉東面的東西水道交匯之處。

  河水清澈,來自西南街巷深處的幽泉,水質勝過瓶裝的礦泉水。在這條溪流里生長的游魚生命力極其旺盛,不可能無緣無故就翻了肚皮。

  「是血膽蠱婆。」我立刻做出了判斷。

  她的殺傷力是如此巨大,即使沒有主動出手,也已經震傷了水脈,令水中游魚全都遭了殃。

  「不祥之兆!」唐晚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遊客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站在河邊指指點點,咋咋呼呼。

  「他們是無辜的,知道得越少就越幸福。」唐晚感嘆。

  的確,做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問的普通人是幸福的,至少他們不會為了濟南城的未來、人類的將來憂心忡忡,吃得下,睡得好,對酒當歌,及時行樂。

  反觀我和唐晚,這幾天來已經被圍繞著「神相水鏡」發生的事折磨得焦頭爛額,寢食難安。

  河流下游,有餐館裡的人拿著網兜出來,從水裡撈魚,興高采烈地大呼小叫。

  這些人當真是無知之極,對於這種暴斃的魚都不放過,以為是天賜美食。

  「要不要過去攔著他們?」唐晚問。

  我搖頭,長在曲水亭街、大明湖畔的人精通魚性,一撈上來就知道什麼魚能吃什麼魚不能吃。現在過去說三道四,只會被他們視為神經病。

  「我真是不明白了,現在國人什麼都敢吃,貪心不足,蟒蛇吞象。」唐晚感嘆。

  「這就是市井中升斗小民的正常生活,為了生存下去,為了活得更好,他們絕不肯放過任何生產資料。」我也嘆息。

  回顧過去的十年,我屈居於老宅,既沒有驚天的獨特本領,也沒有過人的商機頭腦,只能像所有人一樣,入不敷出,苦苦煎熬。如果不是爺爺的死引發了變局,我的生活與那些撈魚的人沒有什麼兩樣。

  我們走到曲水亭街與轆轤把街的交接處左拐,再走幾十步,就到了通往官大娘家的無名小巷。

  那巷子只有十五步深,左三右二,共住著五戶人家,而官大娘就在巷子的最裡面。

  她家的門口有個特點,無論是五冬六夏,全都垂著老式的竹簾,必須從旁邊掀開,才能進去。

  「我來時,門虛掩著,沒關沒鎖。」唐晚說。

  我們走到門口,挑起竹簾,那扇破舊的綠漆木門仍然虛掩著,門內無聲無息。

  官大娘一直單身獨住,這是曲水亭街上的老街坊都知道的。

  我舉起手,剛要敲門,便醒悟到此刻敲門已經無用,遂垂下手,小心地將木門推開。

  門內是一間半暗的客廳,五步進深,六步寬窄,靠牆陳列的家具全都有十幾個年頭了,散發著淡淡的腐朽氣息。

  「在裡間呢。」唐晚說。

  裡間屋在我的右手邊,沒有門,只用一道藍布門帘遮擋著。

  以前我來的時候,只站在客廳里跟官大娘說話,從未進過裡間。

  我深吸了一口氣,挑開門帘向里看。

  裡間是官大娘的臥室,靠房間的西南角是一張單人木床,上面鋪著與門帘同色同花的床單,一床薄被迭得四方四角,平放在床頭。

  官大娘坐在地下,後背斜靠著床腿,雙腿併攏前伸,胸口、衣襟上全是淋漓的鮮血。

  她臉上帶著淒涼的笑容,嘴角微微上翹,仿佛滿心悵然。

  我走進去,向左看,地面上留著一張兩米長、一米寬的巨大符籙,每一筆畫全都是鮮血塗染而成。

  「她,死不瞑目。」唐晚幽幽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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