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迴光返照之時(2)
2025-03-21 13:18:00
作者: 飛天
那扇窗子有一米半高、一米寬,除了玻璃窗扇,外面還有一層草綠色的塑料窗紗。此刻,窗紗已經被貓頭鷹輕鬆衝破,它用兩隻利爪扣住塑鋼窗的凹槽,高昂著頭穩穩站定,幾乎阻塞了大半個窗戶。
對於這樣一隻龐然大鳥,彈弓顯然力有不逮。如果有一支鳥銃或者雙管獵槍的話,倒是能夠一瞬間滅了它。
某些生物學家曾經說過,貓頭鷹與禿鷲、兀鷹之類的食腐禽鳥相似,都能夠聞見空氣中的死亡氣息。一旦有人瀕死,其身體裡散發出的那種獨特氣息,就能將這類生物吸引過來。
如此一想,我不禁為爺爺感到悲哀:「他真的要死了嗎?」
「我窺見了天機,我窺見了天機……」爺爺低聲地重複著。
他的眼珠不再轉動,而是緊貼著我雙掌的掌心。
「抱歉爺爺,我的掌紋從小就是這樣,你知道的。」我慚愧得幾乎落淚。
我是個有責任感和道德心的人,當我知道別人把所有的期許全都寄托在我身上時,我無時無刻不感到惶恐。可是,我的掌紋手相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全世界——「我是個凡人,不堪擔當大任,只能苟且活著。」
雖然手相先天生成,每個人都無法選擇,但我還是覺得愧對爺爺、愧對大哥夏天成、愧對夏家列祖列宗。
作為最後一個夏家人,我只能令他們的希望落空。
「那不是你的錯,逆天改命……天上不能雙日,天下不能雙雄,我本以為夏氏一族的重擔將要落在天成身上,但我錯了,是我錯了,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十幾年來讓你受苦了……如果我不是中了『七王會』的移魂蠱,也不會如此糊塗一直到現在……」爺爺唏噓起來。
「爺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移魂蠱是什麼?什麼是逆天改命?誰給誰逆天改命?」我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追問。
「那就是天機——如是天機,必將不可泄露。」爺爺放開了我的手。
他的眼睛沒有睜開,兩顆眼珠在眼皮之下快速地轉動著,應該是在急速地思考某個難題。
我低頭看自己的掌心,掌心裡還帶著爺爺眼珠上的微涼和濕潤。
如果有什麼人能夠逆天改相的話,我願意付出所有,去換取一個改變手相的機會,使它變得跟爺爺、大哥一模一樣,以此來證明我是夏家真正的嫡傳子弟。
為此,我也訪問過濟南近百位看相先生,除了幾個明顯就是江湖騙子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說,改相、改名是觸犯天條的事,會遭天打雷劈,誰都不敢為錢出手。
「石頭,命運永遠掌握在自己手裡。如果你足夠強,改過的命還會再撥亂反正,回到正路上來。這一生,是龍是蟲,全都在你自己。天命由天不由我,我命由我不由天……去吧,去走你自己的路,好好地走下去,是龍就飛,是龍就高飛……」爺爺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卻越來越低。
「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我說。
「那我就放心了。」爺爺睜開了眼睛。
我向窗台上一指,爺爺也扭頭去看。
「催命的都催到家裡來了?朋友,何必欺人太甚?」爺爺攥著拳頭怒喝。
那貓頭鷹不為所動,依舊筆直地站著。
我離開病床,拎起了一隻方凳。
「我死不要緊,但我得交代一下後事。」爺爺又說。
貓頭鷹發出「咕咕喵、咕咕喵」的低叫,那張天生像貓的臉一收一張、一張一收,仿佛在嘲笑我們爺孫倆。
「我弄死你——」我蓄勢之後,突然沖向窗口,掄起凳子砸下去。
我明明是砸中它了,但貓頭鷹卻瞬間後退,振翼飛去。
凳子砸在窗台上,塑鋼窗框頓時癟進去一大塊。
「爺爺,沒事了。」我回頭,看著爺爺笑。
不知怎的,爺爺此刻面如土灰,眉毛、鬍子、頭髮全都直豎起來。
「我要走了,交代給你的事,努力去辦,一樣不落地去辦,夏家將來全都靠你了小石頭……記住,百尺竿頭退一步,千萬不要把話說滿、把事做滿……聰明十分用七分,留下三分給子孫……找到天子賭勝棋,可不要打它的主意,它不屬於夏家……做謀臣,做謀臣,不要……不要覬覦天子之位……老宅里老宅里……」爺爺的聲音越來越乾澀,到了最後,嘴還在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撲過去,抓住他的手。
「老宅……老宅……」看他的口型,一直在重複這兩個字。
「爺爺,你堅持住!」我騰出一隻手按下呼喚鈴。
以前,爺爺也有過這種危急時刻,但只要注射強心針,就一定能救過來。
這是在醫院裡,我相信醫生能應付任何突發狀況。
呼喚鈴響了兩遍,門外走廊里卻並沒有響起醫生護士奔跑時的腳步聲。
「他奶奶的!怎麼還不來人?」我罵了一聲,放開爺爺,衝到門口,一把拉開門。
正常來說,我一出門就會大聲叫醫生救命,並不需要跑到護士站去,而訓練有素的值班護士將在一分鐘內趕到病房,給爺爺注射急救藥物。
門一開,我跳出去,猛地發現病房門的左右兩側三米之外,各站著一個人。
在我左側通向護士站的路上,站著的是唐晚。她左手裡托著一個方形的醫用托盤,托盤裡放著針管、藥棉、消毒瓶,而她的右手五指正按在針管上,做出了即將抓起針管的預備動作。
她的視線筆直向前,直盯著病房門右側三米外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遍體黑衣又戴著黑頭罩的怪人,他只把兩隻眼睛露在外面,此刻雙手全都握在腰部一個四寸長的劍柄上。
我相信,他握住的其實是一把軟劍,劍刃部分全都隱藏在黑衣外面的同色腰帶里。
自古以來,鑄造刀劍的能工巧匠們就發明了「百鍊鋼化為繞指柔」的獨特技藝,能夠將殺人利器偽裝成柔軟的腰帶,巧妙地跟衣服融為一體。
他們兩個應該已經對峙了一段時間,我這一出門,立刻成了暴露在火線下的無辜棋子。
「我爺爺有事,很急!」我顧不了那麼多,向著唐晚脫口而出。
唐晚沒有回答,只是點頭笑了笑。
「你是夏天石?把那個東西交出來!」黑衣人在我背後壓低聲音叫。
我沒理他,繼續走向唐晚,去接她手裡的托盤。
這種看似漫不經心動作,實際是用我的身體擋住唐晚,讓她來得及選擇「逃」還是「戰」。
唐晚冰雪聰明,我們兩個的眼神一碰,她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刻右手捏起針管,身體向我靠過來。
背後風聲一響,我聽到了精鋼軟劍滑出劍鞘、抖直刺出的「咻咻」聲,如同一條毒蛇在暗夜中吐出了它的毒舌信子。
唐晚的雙臂插入我的腋下,身體一扭一震,右臂自肩頭至肘、至手腕、至指尖觸電一般地發力,那支針管便瞬間彈射出去。
隨即,她勾住我的腰部,以我的身體為軸心,身體急速旋轉,帶動我也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
嗖的一聲,她放手直飛出去。
黑衣人的軟劍根本沒來得及刺中我的後背,因為那支針管已經射中了他的眉心,令他發出一聲氣急敗壞的高聲慘叫。不過,那黑衣人的身手也極為利落,當唐晚飛撲過去的時候,他也帶傷而退,接著便由走廊盡頭的東窗里翻身躍了下去。
唐晚追到窗口,手扶窗台向下看。
我跟過去,夜色中早就不見了黑衣人的影子。
這裡雖然是五樓,距離地面接近二十米,但從對方越窗而去的動作看,一定是飛檐走壁的行家,這麼點離地高度自然難不倒他。
唐晚後退,先把食指豎在唇上,示意我噤聲,然後大聲招呼李護士:「小李,再拿一支強心針來——」
我鬆了口氣,吸了吸鼻子,聞見唐晚的發香已經飄滿了走廊。
「剛剛是意外,請勿多言。」她說。
我點頭:「嗯,明白了,只要我爺爺沒事就好。」
這本來是一句應酬話,但唐晚卻正色地回應:「夏先生,恐怕我讓你失望了,你爺爺不僅僅是有事,而且是撐不過七十二小時。」
李護士動作很快,我們只說了兩句話的功夫,她已經托著托盤飛奔過來。
「給一號病床夏老先生注射大劑量強心針,把氧氣喉開到最大,另外必須一直跟他說話,別讓他昏迷過去。」唐晚的話是向著我跟李護士兩個人說的,表情極其嚴肅。
李護士答應一聲,馬上進病房。
「你怎麼知道?是醫生根據常識判斷嗎?」我問。
醫院裡經常會給重症病人下病危通知,但我不相信爺爺會病危,永遠都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不是。」唐晚搖頭。
「那是什麼?那你根據什麼判斷我爺爺……病得嚴重?」我不願說「病危」二字,明知是自欺欺人,卻仍然固執地盼望奇蹟出現。
唐晚沉默了幾秒鐘,向前一步,抓住了我的右手。
「什麼?」我不懂她什麼意思。
「夏先生,你也是相術行家,所以我不瞞你說,我練過摸骨術。」唐晚回答。
我聽懂了她說的話,但卻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漂亮、恬靜、溫柔、可人的女孩子竟然也是同行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