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老年旅行團（一）

  巫雨坐在山巔的岩石上，摸著大白鳥的背羽，把幾大塊獸肉餵給它，笑眯眯地對它說：「小白呀，你最棒，下面一段路還要使勁兒飛，不用怕那幾個鷹，他們只是嚇唬你，因為你飛得快，他們老了，追不上你。」

  大白鳥信賴地用頭蹭蹭巫雨的手，開始吞食那些獸肉。陸陸續續的又有一些大鳥飛了上來，一個老鷹族氣喘吁吁地說：「回去後，我也跟他們要一隻大鳥，真是老了，飛不動了，翅膀真酸。」

  他的話還沒說完，周圍就爆出一陣大笑，「老起，你可是鷹族，你也要騎鳥，笑死人了。」巫勤摟著自己大青鳥的脖子，笑得直不起腰。

  塔是這次老年旅行團的領隊，他一邊笑著，一邊提醒各小隊長清點了人數。這次旅行，連他在內，全團共三百九十五人。

  為了讓老人們舒舒服服地出行，中華城整整準備了一個冬季。

  旅行路線是羅麗和綠一起精心設計的，老人們從中華城出發，一路向西，途徑小湖、大湖，到達山城，在龜族那裡休整後，開始向南進發，參觀蝸族山谷的紅山紀念林後，直行到南華河上游的風城，品嘗那裡獨有的風味美食後，經過五色林，到達天地災變遺址緬懷憑弔，之後到南華城，在那裡休整。

  

  從南華城順流而下，過紫陌草原，到達海邊，那裡有豚族負責接待，他們會帶著老人們遊覽那幾座著名的美麗島嶼。之後從海路繞過大嘴魚灣，到達海城。

  在海城療養一段時間後，沿海岸線一直向北，到達獨角峰，登上峰頂，遠眺外海的星群鏈島。從獨角峰上起飛直到北華河的入海口，參觀飛天瀑布後，從陸路向北，進荒漠，穿過刺球叢林，到冰原上乘坐蟲獸拉車，進入北華城，在那裡休整後，參觀黑金礦場，從運河乘船回到中華城。

  這次旅行可以稱得上是環奧古大陸的旅行了，行程預計為整個夏季，爭取在雨季的時候返回，如果老人們遊玩的興致高，就在海城那裡度過雨季，趕在冬季前返回中華城也可以。

  這些大半輩子都呆在族群領地里的老人們，他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貢獻給了族群建設，老年了，干不動了，也該開開眼界，免得去見獸神的時候，說起什麼都不知道。

  鷹高負責前導，每到一地他都要跟當地做好接洽工作，把老人們的衣食住行安排妥當。

  這夜，藥長老很激動，他一直睡不著，總想把頭伸出去看看晶盤，他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這麼慢。

  按照行程表上的安排，他們今天就要到達天地災變遺址了，那裡有虎族的祖地，那是他一直夢想著回去的地方。

  藥長老不想再一次次的起來躺下了，索性把帘子掀起來，坐在帳篷口看著外面。

  五色叢林確實很美，那個年輕的鹿族講解員講得也很好，這片五色叢林是天地災變後才出現的，據說是因為強烈的震動把地底下的泥土翻到地面上來了，這些土石一條一縷的分布著，當地面平靜後，一些植物的種子被小動物帶到這裡，逐漸適應了這裡的土質，開始生長。

  植物在這裡生長的代價是改變了自身的顏色，它們吸收土裡的養料，隨著所在的那塊土地改變著顏色，天長日久，植物的種子散落到周圍後，形成了這片美麗的五色叢林。

  晶盤的柔光照在葉片上，紅的、藍的、紫的、棕的、白的，各種顏色交織在一起，鮮艷而又繚亂。

  藥長老再次抬頭看天，他覺得晶盤好像淡了很多，光輪那裡已經有一圈影子了。他起身收拾好帳篷，到林間撿了一大抱乾柴火，開始做早飯。

  聽到他的動靜，好幾個人被驚動了，紛紛走出帳篷，老會對藥長老笑著，說：「怎麼，也睡不著了？」

  「嗯，這一夜顯得太長了。」藥長老熟練地壘好了一個大灶，把大鍋架上去。

  「老藥，我沒想到我還有機會回來看看。」老會跟藥長老一起，邊做飯邊聊天。

  等光輪完全亮起的時候，旅行團繼續出發了，很多老人都拒絕騎行大鳥，他們想親自在兒時記憶中的故土上走一走，跑一跑。

  巫雨現出獸形，她站到一塊大石上，仰天長吼。她記得眼前的那面石壁，應該是極高的，可是現在很矮了，她的吼叫沒有回聲返回來。

  這是她小時候特別喜歡的遊戲，那時候，她是驕傲的小雌性，很多人都喜歡她，每到傍晚，她就會跑到這裡，衝著那面崖壁吼叫，崖壁就會把她的吼聲迴蕩起來，傳出很遠。有一些年輕的雄性聽到了，也會發出吼聲。每到傍晚，這塊崖壁就很忙的。巫雨想著那時候，忍不住笑了，那時候的自己也很淘氣呢。

  老人們緩緩走著，曾經的祖地，已經面目全非了，他們記憶中的叢林沒有了，記憶中的大山沒有了，石洞的家沒有了，他們的阿父和阿媽曾經多麼渴望回到祖地，但終究沒能回來，他們帶著那些記憶歸到了獸神的懷抱。

  他們好不容易從地裂山崩流火中逃出，有的人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有的死在了臨時居住的異鄉，屍骨早就和地下的土石融在一起，他們永遠也看不到祖地了。

  藥長老嘆息著，撫摸著那塊巨石，這裡應該是虎族聚居地廣場上的那塊石頭吧，它本來應該是四四方方的，現在缺了一個角，石上本來是平坦的，現在有了很多坑窪，應該是那些從鷹山上飛下來的火石砸的吧。

  藥長老很喜歡這塊大石，小時候他常跟一群小崽子在這裡跳上跳下，跟他們比誰跳得最遠，誰跳得最高。還記得有個被絆倒的，一不小心磕掉了幾個牙，有人說他再也吃不了肉了，他嚇得大哭大叫，一群崽子們也替他擔憂，後來才知道牙還能長出來，大家又開始笑他吃肉時的怪樣子。

  掉牙的夥伴哪裡去了，藥長老不記得了，可能是天地災變的時候沒跑出來吧。有太多的人死去了，藥長老輕撫著大石，那些深藏在記憶中的面孔一個個冒出來，藥長老在心裡跟他們打著招呼，告訴他們自己終於又回到祖地了。

  塔幾年前來過這裡一次，曾經想著重建祖地，但是這裡的石料和土質都不適合，而且那個矮了很多的鷹山上還偶爾會冒出菸灰，誰也不知道它會不會突然又發了脾氣，噴出火石和火流來，所以，在這裡建城是不合適的。

  羅麗建議在這裡修一座紀念塔。凡是回到祖地的族人都可以在上面刻下名字，留下自己想說的話。

  幾個鷹族老人飛到塔頂，他們鷹族人永遠都喜歡占據高處，那裡已經有很多鷹族人的留言了，他們默默地極目遠眺了一會兒，用顫抖的爪尖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想跟祖地說的話。

  旅行團到了南華城，這裡的城市建設和中華城大同小異，只是沒有中華城那種雄渾的氣勢。

  老人們只在南華城住了兩天，就一個個的跟塔嚷嚷著快走，他們不累。

  按照計劃，是要在南華城住上十天左右的，可是，經不住老人們的要求，塔帶著龐大的隊伍，繼續出發。

  老人們興致高昂，每到一個新地方，都要興致勃勃地去探索。他們年歲大了，見過的，聽過的多，一路走來，還真讓他們發現了不少好東西。

  火鳥族的老巫隨應該是團隊中年齡最大的一個了，但他絲毫不顯老態，動不動就現出獸形，邁開兩條細長的大腿一陣狂奔，弄得他的小隊長還要去追。沒過多久，也染上了口頭禪：我的獸神啊。

  走在連綿的紫陌草原上，老人們誰也不肯騎乘大鳥，都想自己親腳走走這塊一望無際的紫色草原。龜老更調皮了，他把自己縮成一個圓球，在草地上滾著前進，有幾個人見他好玩，就推著他追著跑。

  這一刻，老人們就像一群孩子，無憂無慮地笑著，鬧著，在生命的晚年，他們也享受到了無邪的歡樂。

  過了紫陌草原，穿過稀樹叢林，老人們見到了大海。早就有豚族人在這裡迎接了。豚族是繼人魚族之後跟中華城建交的海族，他們愛好和平，待人熱情友善。

  一些老人是第一次看到大海，聞著腥鹹的海味，他們覺得又新奇又愉快。

  老巫隨還是有點兒怕水，他牢牢地跟定龜老，賴在他的背上不下來，弄得龜老都不能變成人形跟豚族打招呼了。

  趁著海水平穩，豚族人驅使著海獸，拖著大船，把老人們帶到一個秀麗的島嶼上。

  島嶼很大，上面布滿了椰子樹，因而鷹騰給它取名叫椰島。到了島上，老人們吃著別具風味的島上水果，喝著果汁，聞著海獸的肉香，覺得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老會看到老風流淚，很詫異地問：「老風，怎麼了，想家啦？」

  「咳，咳，」老風咳嗽了兩聲，抹了一把眼睛，說：「我想起老山了，這個老傢伙，好日子沒過幾天就死了，我們要是早點出來就好了，說不定他也能來。」

  老風的話讓大家沉默了。

  中華城養殖場的規模越來越大，早就從外城遷出，轉移到一個山谷里，兇猛的圈養，溫順一些的散養，老山愛這個養殖場，他執著地馴養野獸，研究他們的習性和飼養方法，他的那本養殖日記經過文教部整理，已經成了養殖業的教科書了，被很多人學習著。

  就在冬季的時候，本應在家休息的老山，看雪下得大了，不放心養殖場，冒雪趕到那裡，正好趕上一頭三角獸發狂，老山奮不顧身地衝上去，和幾個年輕人合力制服了三角獸，等事情平息下來的時候，老山卻突然倒下了。

  人們急急忙忙地把他送到衛生部，可是，已經無力回天了。老山在茫茫的大雪中死去了，連一句遺言也沒留下。

  巫恆研究了他的身體，發現是一根斷骨刺破了心臟，一般情況下，受了這樣的重傷，人應該立刻倒下的。那個年輕的養殖員聽著巫恆的話，失聲痛苦，從他斷斷續續的嗚咽講述中，人們知道，老山忍著不死，就是想再多給他們講一些養殖的經驗，他清楚地記得，老山說：「養殖要耐心，要跟野獸們交朋友，不要苛待他們。還要勇敢，不要被它們的獸性嚇住。」

  老山本來也是旅行團中的一員，可是，他沒等到跟大家一起出遊，就倒在了工作崗位上。

  獅族巫流對大家說：「都別傷心了，老山死在他喜歡的養殖場那裡，應該是高興的。我們這些活著的，要好好活著，阿麗給我們設計了這次旅遊，就是讓我們開心的，我們都要好好的。」

  龜老也說：「是呀，我這把老骨頭都一千三百多歲了，我還能到處跑，也不咳嗽了，多虧阿麗每年都給我製作菊花茶。我們都得好好活著，別讓孩子們傷心。」

  「對呀，我的獸神啊。誰能想到我們天生暈水的火鳥族也能在這個到處是水的地方遊玩呢。我的獸神啊，我都想到那個藍盈盈的水裡洗個澡了。」巫隨從龜老的肩膀上露出半個眼睛看著遠處的海面。

  一個愛鬧的狐族老人，抓住他的胳膊，使勁兒拽，想把他拉到水邊，巫隨死命抓住龜老的衣服，聲嘶力竭地大喊：「放手，放手，我的獸神啊，我還沒準備好。」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有人打趣道：「你永遠也準備不好了，除非找個海族人，生出個小崽子，讓他幫你圓這個夢吧。」

  大家笑得更歡了，老巫勤呵呵笑著，眺望著遠處水面上不時躍起來的豚族孩子，他想起了沒加入中華部之前的那個冬季。

  族群里的孩子餓得瘦弱不堪，那時候他很絕望，要不是因為自己是肩負族群傳承的巫，他真想死了算了，身體難受，心裡也難受，心裡的痛苦比身體的痛苦還讓人煎熬。

  那些煎熬的日子都遠去了……

  現在這些老人隨時可以去領很珍貴的草藥吃，一個個身體棒棒的。尤其是他們這幾個老巫，還能有機會到處看看，這是以前從不敢想，也從來想不出來的好時光啊。

  豚族驅使海獸，拉著大貝船或者大螺船，帶著老人們經過大嘴魚灣，告訴他們這裡養著很多很多的大嘴魚，多得數不過來，那個豚族自豪地說：「這是神女阿麗交給我們的產業，每年我們都會用大嘴魚肉和皮換很多陸地上的東西，陸地上的人，尤其是北華河的人，非常喜歡這種皮甲。」

  挨著藥長老的是一個鶴族老人，他沖藥長老笑了笑，兩個人一起搖了搖頭，繼續聽那個豚族年輕人自豪地誇耀。

  旅行團到了海城，受到熱烈歡迎。老人們有一種回到家裡的感覺，這裡到處都是熟人，到處都是親切的面孔。

  老人們吃著可口的飯菜，溜溜達達地在海城裡到處轉，他們喜歡跟海族聊天，聽他們說海里的各種趣事，還喜歡跟他們交換東西，越稀奇的越好，拿回去可以送給孩子們。

  巫紗和巫寬帶著幾個老人，專門去拜訪了祖根，巫雨坐在樹下，嘮嘮叨叨地跟祖根說了小藤的事，祖根把一個枝條伸進巫雨的耳朵里，兩個人神秘地談了一會兒，最後，巫雨笑眯眯地說：「行啊，我帶著你。去哪兒都行。」

  然後，幾個人就看到大樹一陣搖晃，從樹梢上掉下一節黝黑的木塊。巫紗驚恐地問：「祖，你要走了嗎？」

  巫雨笑著撿起黑木塊，對巫紗說：「別擔心，祖根想小藤了，也想到處走走看看。我帶著他，沒事的，過段時間，我就把祖根送回來。」

  藥長老看著那塊黑黢黢的木塊，說：「雨，要多給祖根吃好的，小藤就是吃了很多好東西，才長出了胳膊腿，才能說話的。」

  巫雨喜歡小藤，他除了個子長不大，別的方面就跟一個有血有肉的小孩子一樣了。那個小傢伙最喜歡吃寶石和珠子了，不知道祖根愛不愛吃。

  巫雨對水道里的巫寬說：「寬，把你們最好的寶石和珠子拿來一些，看祖根愛不愛吃，也許多吃一些，祖根就能長出嘴巴和眼睛，就能跟我們說話了。」

  巫寬很激動，他隱約知道一些小藤的事，現在有機會供養祖根，他簡直太高興了，讓巫雨到林子外面等著，他的大尾巴擺了幾下，箭一樣在水底沖了出去。

  巫雨時刻保護著祖根，也學著羅麗當初的樣子，把祖根做成項鍊墜，戴在脖子上，在城中四處搜羅好東西。海城是繼中華城之後迅速崛起的大型貿易中心，很多貨物都在這裡集散。巫雨幾乎是拼盡了家底，還捎帶上藥長老、巫勤、龜老幾人的，為祖根找到了大量的珍貴寶貝。

  祖根也不叫矯情，來者不拒，有時候巫雨他們沒注意到的好東西，只要他發現了，就開始在巫雨的脖子上亂動，直到幾個人把東西買下才罷休。

  沒用多久，祖根長出了一雙眼睛。巫雨幾人再接再厲，終於又讓他長出了一張嘴巴。

  祖根長出嘴巴的那個清晨，他就提出要到海里的那個熱石山看看，說那裡有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