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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所思在遠道

2025-04-06 09:59:30 作者: 山鬼騎豹來

  路小山俯下身來,看望銅鏡中的她,眼睛裡似乎燃起一片火焰。「我也更喜歡做路小山,不願意做蕭遠舟。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蕭遠舟對你不夠好,我不能夠原諒他……」路小山輕輕吻了一下她小巧的耳垂,鏡中的少女頓時驚慌起來,如同一朵水蓮花般嬌羞。

  路小山倏然站直了身體,壓制著心中的波動,「阿越,你沐浴吧!」不等靈越回答,他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

  他忽然害怕起來,再這樣下去,會不會作出越禮之舉?

  

  靈越撫著滾燙的臉起身,準備關上窗戶,她有意無意地往對面看去,卻見一雙雪亮的眸子,正定定地看過來,兩人的目光不偏不倚相接,電光火閃之間,那人的眸光露出訝異之色,接著消失不見。

  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揮之不去。

  直到靈越沐浴完畢換好衣衫,她腦海之中依舊不停地閃現那雙眸子。

  難道那人是陶婆婆易容而成?

  她認出自己了嗎?

  靈越若無所思地坐在樓下的飯桌邊,筷子來回攪著麵條。

  「阿越沒有胃口嗎?」路小山已經吃完了一碗麵,見她心不在焉,關切地問。

  「啊……不是!只是我方才見到天字號的人露面了,覺得奇怪罷了。」她悶悶地回答。

  「有多奇怪?」

  「我覺得她好像認識我……」

  「你看清楚她的樣子了嗎?」

  「沒有……」

  「是他麼?」路小山忽然露出了微笑。「和掌柜說話的那個人。」

  靈越扭過頭去,那是個年輕少年,僅有十八九歲的樣子,身穿綠如雅竹的長袍,雙眼如浸在秋水之中的黑曜石,不經意就吸引人注意,無法轉移視線。

  他仿佛也感覺到了她的注視,目光微微一轉,看向她這邊。

  靈越趕緊轉頭,低頭大口吃麵,對面的路小山撲哧一笑,往她碗中夾了一筷雞腿。

  「多吃一點,最近那麼瘦……」他說,忽而壓低聲音:「那人向我們走來了!」

  話音未落,一個溫潤的聲音在靈越身後響起,「在下柳飛卿,與二位雖是初見,卻恍若故交,不知兄台可願共飲這綠蟻酒?」

  路小山嘴角泛起了他那懶散,瀟灑的微笑:「如此冬夜,有美酒相伴,共話西窗,豈非人生一大快事? 柳兄,不必拘禮,請坐!」

  柳飛卿轉到靈越的面前,含笑坐了下來,將手中的酒罈放在桌子上,旋開蓋子,頓時酒香四溢,芳香醉人,就連坐在旁邊的食客也紛紛探過頭來。

  「好酒!」路小山當即贊道。

  「尚未請教兩位高姓大名?」柳飛卿的眼睛輕輕掃過靈越,又望向路小山。

  「在下路小山,路邊的一座小山。」

  「路兄的名字真是又有趣又好記……這位姑娘?」柳飛卿的一雙眼睛凝在靈越身上,靈越只覺得那種似被漩渦吸住的感覺又來了。

  「我叫靈越。」她避開他的眼睛,第一次覺得這世間怎會有這樣好看的少年。他沒有沈庭芝的俊朗明毅,也沒有莊妙融的飄逸出塵,不像路小山的英氣勃勃,也不似慕容白的豪邁冷峻,但是只需要看他一眼,哪怕是不經意的一眼,就能強烈被他吸引。

  「好名字!」少年微微一笑,令人想到江南漫天飄灑的雨珠,微濕的氤氳水霧,清新並且溫柔。

  他取過三隻白瓷杯,一一斟滿。靈越發現他的手雪白細膩,幾乎與酒杯的瓷白之色融為一體。

  「柳兄,是哪裡人呢?」路小山隨口問道。

  「飛卿乃是大理人氏。剛從京城辦完事,準備回鄉。路兄和靈越姑娘呢?」

  「我們閒來無事,結伴遊山玩水罷了……」

  「路兄寄情山水,真是好雅興。」柳飛卿舉起酒杯,杯中綠蟻新酒,純淨如玉,「如此冬夜相聚,實在有緣,飛卿先干為敬。」他微笑著一飲而盡。

  靈越輕輕拈起酒杯,手中的銀針悄然試探,並未變色,她朝路小山微微頷首,路小山舉杯笑道:「好,不醉不歸。」

  柳飛卿招手,店小二殷勤上來招呼:「柳公子,有何吩咐?」

  「取一個羊肉鍋子來,肉要嫩,碳要淨。」

  店小二應著,不多時取來一口大砂鍋來,這鍋倒也奇特,中間是火芯,周圍一卷的空格里裝菜,蓋中間的圓孔從火芯上套下,鍋子下部有火門,木炭在火芯內自燃,灰落在與鍋子燒成一體的火板上。又另用白瓷盤,裝了干黃花、葫條、干豆角、鮮白蘿蔔條等各種菜蔬,玲琅滿目地擺了滿桌。一時炭火熊熊,鍋內羊肉湯翻滾,整個旅店飄著濃濃的香氣。

  「想不道如此邊陲小店,竟有如此美味的鍋子!」路小山忍不住擊節長嘆。

  「飛卿常來常往,這一路好的食肆,早已瞭然如心。」柳飛卿 漆黑的眸子如同墨玉,整個人在燭火下顯出既清雅且清幽的韻味,他的目光偶爾掃到靈越身上,卻又是輕輕一轉,渾似不在意。

  難道他不是天字號的住客?

  靈越不覺得困惑起來。

  三個人一邊飲酒一邊閒聊,不過說些江湖軼事,路途所見,漸漸月至中天,夜色如幕,萬千星子明滅如珠。

  等到話別之時,路小山和靈越的臉上已經半是酡紅。柳飛卿卻軟下身去,口中吟唱:「人生得意須盡歡……」

  兩個美麗的少女含笑走來,扶住柳飛卿,「公子,你喝醉了。」她們的官話說得極為動聽,卻帶有一點說不出來的口音,仿佛燕子的呢喃,無端端地多了幾分柔情。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沒有醉……」

  少女們撲哧一笑,「公子,我們扶你回房去。」當下左右架住柳飛卿,朝靈越和路小山微微點頭,朝樓上走去。

  靈越拉拉路小山的衣袖,也跟著上了樓,卻見少女們並未朝天字號房走去,進了人字號房間。

  「看來我猜錯了……」路小山說,「但是我觀察過整個旅店的人,似乎都沒有什麼可疑。那輛馬車還停在後院。」

  「那他們應該還在旅店,我們再看看。」

  兩個人路過天字號房間的時候,發現房門依舊緊緊關閉,沒有燈光,也聽不到什麼動靜和人聲。

  路小山將靈越送回房間,卻沒有立刻就走,也沒有進門,只是倚在門邊,看著靈越。這英氣勃勃的少年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時也似帶著三分笑意。

  「阿越,今天趕了一天的路還不睡嗎?」

  「我看一會書,等會就睡。你快去睡吧!」靈越在燈下,翻看著錦娘留下的《古詩十九首》,她一直無法參透其中的玄機。

  「好……」他簡單地應著,為她帶上房門,門合上的那一剎那,他看到靈越的身影清秀纖細,靜謐平和,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散發著溫暖的光暈,令他的心也變得寧靜。他溫柔地凝視片刻,依依不捨地關上了門。

  這一夜,或許因為喝了幾杯綠蟻酒,路小山睡得十分香甜,竟連夢都未做一個。

  睜眼醒來,窗外的陽光已撲面而來,照在床上的老藍色的棉被上,光柱之中,暗塵飛揚。

  他穿上衣服,簡單梳洗,輕輕去敲隔壁的門:「阿越,你醒了沒有?」

  靈越沒有應聲。

  「阿越!阿越!」他又敲了幾下,叫了起來。

  屋裡還是沒有動靜。

  「這個小懶蟲!」他笑了笑,高大的身材靠在牆上,搓了搓冰冷的手。

  腳下卻似踩了什麼東西,他輕輕移開腳,一處瑩白的光微微閃爍,他蹲身下去一看,原來是一隻女子所佩的耳墜。

  他撿了起來,那耳墜極小,不過是米粒大的一隻小珍珠,看著十分眼熟。

  路小山心念數轉,心頭突出泛起一陣陣寒意,霍然轉身,猛力敲門:「阿越!阿越!」

  他掌下用力,一扇門板登時應聲而倒,疾步奔到屋中,身形驟頓,血液也似已為之凝結,全身立時冰冰冷冷—屋裡沒有人!

  靈越不見了!她的床上,被褥整整齊齊,似不曾入睡。行囊仍在,他摸了摸,裡面的衣物並未減少。

  桌子上,蠟燭已盡,《古詩十九首》還攤開著,映入眼帘的正是「涉江采芙蓉」一詩。路小山的手指掠過紙面,指尖上卻似摸到微微的灰塵,他下意識湊到鼻子嗅了嗅,淡淡的幽香若有若無。

  他的眼前隨即閃過一絲眩暈的感覺。

  是迷香!好厲害的迷香!

  他奔到大開著的窗戶邊,金色的陽光直奔而入,清冷而又熱烈。探頭望向後院,馬廄旁原本停靠著馬車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明明是寒冬,路小山額上的汗珠,有如葉上朝露,一粒粒迸發而出。

  「我真是該死!」他匆匆將靈越的東西收好,捲起行囊,躍窗而出。

  小黑和小白依舊在安然地吃草,餵馬的夥計正是昨天的小二,見了他,揚起笑臉招呼:「公子,這麼早!」

  「昨天的馬車呢?」

  「啊,你朋友走了,怎麼沒跟你打招呼嗎?好像是家眷生個重病,火急火燎的,半夜就退房走了。」

  路小山的心如同被一隻大手攥緊,他將行李套好,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可因怒火而失去了理性。

  他翻身躍上大白的馬背,出了院門,朝西南疾馳而去。

  然而直到晌午,都未瞧見那輛掛著琉璃燈馬車的影子。

  難道他追錯了方向?

  路小山駐馬而立,望著四周起伏的山峰,一山青,一山黃,一山濃,一山淡,層層峰巒,茫茫曠野,幾隻老鷹盤旋而下,聲聲叫鳴。他再也無法壓制住翻騰的恐慌,在心中不斷地輕輕呼喚:

  阿越,阿越,你有沒有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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