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上課別走神

  夏至遇見李子瑕，比陶瑤瑤早了將近一年。

  2027年雙十一之後快遞繁忙，黃小乙找了一個「臨時快遞員」的工作。夏至看他起早貪黑實在是太辛苦，而且馬路上車那麼多，太危險，就央求著分了一小半的工作量過來。

  那天是個星期天，夏至用蛇皮袋連背帶拖地送了一上午快遞，中午匆匆回到集散點吃了快遞公司提供的盒飯，下午又領了一大包快遞去送。由於她和黃小乙都沒有手機，領到的都是快遞公司提前和收件人溝通過、家裡有人、可以直接送貨上門的那種，這為他們節省了不少時間。

  一直都是地理課代表的夏至對於認路這件事簡直天賦異稟，在下午4點左右的時候，她就將快遞送的差不多了。在那座如同花園般美麗又乾淨的小區里，夏至抬頭望著高聳入雲、閃閃發亮的樓房，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勤勞的小螞蟻。

  小螞蟻夏至按照快遞單上寫的地址，按響了某一戶人家的對講。鈴聲響了好久，夏至才聽到那邊「咔」地響了一聲，然後傳出了一個好像沒睡醒的女聲：「你是……誰啊？」

  夏至看著攝像頭，說：「我是送快遞的。」說完還把快遞箱挪到一邊，露出身上穿的「工作服」，也就是快遞員給她和黃小乙臨時找的工裝。

  「哦……」那個沒睡醒的女聲應了一聲，給夏至開了門，夏至乘電梯上樓，然後發現2202的門已經開了，一個穿著奇裝異服的女生正站在門口打哈欠。

  那件衣服介於睡衣和cos服之間，好像是把一株巨大的蘑菇挖空，再在靠近蘑菇蓋子的地方挖出一個洞。穿著這樣的衣服，全身上下只能露出手、腳，和那張睡不醒的臉，還有幾縷乾枯毛躁的頭髮垂在外面，看長度，早已達到長髮及腰的標準。

  夏至連忙小跑過去，把快遞箱遞給那個女生。在夏至看來沒有多重的箱子卻差點讓那個女生脫臼，揉著胳膊接過夏至遞過去的筆，眯著眼睛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這是……代收嗎？」夏至看著那鬼畫符一樣的字體，怎麼看怎麼不對勁。收件人的名字明明是三個字，叫「李子瑕」，為什麼這個女生只簽了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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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那女生一臉呆滯地看著夏至，看起來好像還在夢遊。

  夏至深吸了一口氣，拿筆指著快遞單說：「我是說，您真的確認了嗎？因為您的簽名和收件人不符，所以我想問問您是否是代收。」

  「啊？」那女生又啊了一聲，揉揉眼睛，看看夏至手裡的快遞單，小聲念叨著，「沒寫錯啊……A……hua……」

  經過那個女生的發音，夏至終於能認出那兩個符號是「阿畫」了，然後耐著性子指著收件人說：「可是收件人寫的是李子瑕啊，李子瑕是您的家人嗎？」

  「啊？」這個女生臉上終於出現了清醒一點的表情，她愣住了，然後像只樹懶一樣慢吞吞地撓了撓後腦勺，嘟囔道：「彌子瑕？那怎麼會是我的家人……我又不是衛靈公……」

  夏至快崩潰了，什麼彌子瑕衛靈公的，你怎麼不說韓子高呢？

  她用筆在李子瑕的名字上畫了個圈，指給那個叫阿畫的女生看，後者這才真正清醒過來，臉一紅，連忙道歉，又趕緊把那個剛剛收進房間的快遞箱給搬了出來，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呃？你，我……」夏至抬抬手，又看看門牌號，再看看手上的快遞單，欲哭無淚。地址分毫不差，可她好像是遇見了一個無法溝通的外星人，又沒有手機給收件人打電話，這可怎麼辦？

  要不……找那個女生借一下手機？

  夏至咬咬嘴唇，心想那女生看上去和自己也差不多大，應該會同意藉手機吧？於是按響了門鈴，接著聽到「撲通」一聲，幾秒後，門開了，那女生一手抓著門把手，一手揉著膝蓋，齜牙咧嘴地對夏至說：「這次，是有我的快遞嗎？」

  夏至不好意思地說明來意，那女生很乾脆地把手機借給她打了電話，接電話的好像是個中年女性，一聽自己地址寫錯了也是很不好意思，說了正確的地址，並且說家裡有人，直接送過去就可以。夏至把手機還給那個女生，然後轉了個身，走向走廊的另一頭——2203。

  走廊並不長，夏至快走到2203門口的時候還能聽見那個女生在2202裡面嗷嗷叫。夏至本以為她是因為摔到了膝蓋在慘叫，可是仔細一聽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

  「彌子瑕！衛靈公！嗷嗷嗷！」那個女生鬼叫著，似乎是在打電話，「對！耽美！媳婦啊！下一本我要寫耽美！什麼？你要看百合？！好好好，媳婦說什麼都是對的！」

  然後「耽美」「媳婦」「百合」這幾個詞就像是小鳥一樣圍著夏至的腦袋不停地轉，一直轉到她按響了2203的門鈴。

  很久以後的夏至，對於「門」這種東西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各式各樣的門後面有各種各樣的臉，你永遠不知道一扇陌生的門後面有什麼。

  也許，這一道門後面就是上帝，也許，下一道門後面就是命運。

  2203的門打開時，先是傳出了音樂的聲音。那是一個音色非常特別的女聲，夏至聽一次就記住了，等她有機會上網的時候去搜了一下歌詞，才知道那是一位很多年以前的歌手，名字叫孫燕姿。

  送快遞的夏至並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個人，愛上一首歌，甚至專門去聽這位歌手的專輯，為得就是在這與眾不同的聲音當中，思念另外一個人。

  門開得並不慢，可是在夏至的記憶里，那一幕被放慢了無數倍，收件人的模樣隨著深色的房門慢慢顯露，如同藏有美玉的寶盒緩緩開啟。

  雪白的襯衣，漆黑的眉眼，那如同雕塑般的面容讓夏至在那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另一個黃小乙，可是她的眼鏡那時候還沒壞，微微晃神後就看清了面前這位男生的長相，完全稱得上是黃小乙的「進化版」或者「精裝版」。

  那時候的李子瑕和夏至一樣上初三，卻已經長到了一米八。當時不足一米六的夏至仰望著他，然後就將這個姿勢固定下來，在記憶里定格成一幅畫。那種感覺就像是，他們從生下來就註定一個高高在上，明亮如太陽，一個卑微渺小，黯淡如塵埃。

  夏至已經忘記自己是怎樣語無倫次地將快遞的事情解釋清楚的了，她只記得送完快遞的自己，莫名其妙地在小區門口坐了很久，腦子裡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一直在糾結剛才是不是屏住了呼吸。她真的以為那時候的自己呼吸都停了，直到出了電梯，出了小區門，才又深深地吸了一口J市的霧霾。

  從前的夏至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那次她也暗暗嘲笑自己少見多怪，不就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生嘛，電視上到處都是。夏至站起來準備離開，沒想到剛一回頭，就看到那位收件人穿戴整齊，面無表情朝她走來，旁若無人地在她面前經過，頭也不回地離她遠去。

  她看到他的腿很長，走路姿勢很好看。

  她看到他戴著耳機，書包上還掛著一隻加菲貓。

  她看到他走到公交車站，然後掏出一本漫畫，安靜地翻閱。

  「他應該是個懷舊的人吧。」這是夏至的第一篇「星星日記」。

  夏至以前寫在本子上的日記被二丫偷走過，雖然二丫看不懂，只是嘿嘿傻笑著折飛機玩，但那種隱私被侵犯被泄露的感覺能讓年幼的夏至記一輩子，於是她不再寫日記了。後來有人為薔薇花兒童福利院捐贈了一批文具，裡面有很多很多摺紙。孤兒們開始了「摺紙熱」，院子裡到處都能看到遺落的紙星星。

  所以，夏至就用這種毫不起眼的方式，開始了另一種形式的日記。

  她悄悄地在網上搜過李子瑕的名字，也在J市幾所初中高中的貼吧、部落里搜過貼子，雖然李子瑕不知道，可夏至還是感覺有些羞愧。

  她也曾在放學後「路過」那個小區，卻一次都沒有和他「偶遇」過。

  漸漸地，夏至就不再做這些傻事了，只是偶爾才會寫一寫「星星日記」。

  直到夏至考上大舜附中，直到開學前的軍訓，夏至才突然發現，上天對她如此優待，竟然讓她再次看到了那個埋進記憶深處的身影，更神奇的是，他們竟然是同班同學！

  從那天開始，夏至又開始了寫星星日記的日子，每天一句話，每天一顆星，全部放在一隻玻璃瓶里，時刻不離書包，天天背著它上學，一點也不嫌沉。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那是她「甜蜜的負擔」。

  軍訓的時候，夏至和陶瑤瑤就比較親近，開學以後又是同桌，兩個人的關係越來越好，幾乎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只是，星星日記里寫的那個人，一直是夏至最深的秘密，她不敢、也不想說出口，因為她從心底感覺自己配不上他。

  直到某一天的體育課，陶瑤瑤看著籃球場上的李子瑕，忽然對夏至說出了她自己的秘密，從她見到李子瑕的第一面開始說起，雖然是暗戀，但陶瑤瑤整個人卻像是熱戀中的小女人一樣幸福。陷在自己編織的甜蜜世界中的陶瑤瑤並沒有發現夏至的臉色不對，夏至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從那天起，她雖然還是會折星星，卻再也不在星星紙上面寫字了。

  「夏夏？」陶瑤瑤輕輕一戳，將夏至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夏夏，老師叫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