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柳下梅邊尋舊侶
2024-04-25 18:09:27
作者: 梁羽生
蘭因絮果證鴛盟
葛南威提一口氣,想要站起身來,只覺身子軟綿綿的已是使不出氣力,胸口覺得有點作悶。巫秀花見他說話還像平時一般,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道:「你是中了三枚毒針,我都用磁石替你吸出來了。你吸進一點毒煙,料想亦無大礙。不過,你亦已昏迷了大半天了。」
葛南威道:「多謝姑娘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巫秀花道:「這都是多虧你的內功深厚,我有什麼功勞?說起來我還要向你道歉呢,我放了一枚煙霧彈,累你毒上加毒。」
原來巫家有一種獨門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巫秀花為了掩護葛南威逃走,雖然不敢把餵毒的梅花針混在煙霧之中打她繼母,但那瀰漫的煙霧卻還是有毒的。在她放出煙霧彈之時,巫三娘子也發出毒針傷了他們。
葛南威道:「你的繼母呢?」
巫秀花道:「我背了你拼命逃跑,她沒追來,料想也是受了一點傷了。真是好險,要不是你那枚石子剛好在那緊要關頭打著了她,只怕咱們二人都難逃命。」
葛南威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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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秀花道:「是天平山上的一個石窟,日前我在山上遊玩,無意之中發現的。洞口滿是荊棘,或許他們不會發現。」
葛南威默不作聲,試試默運玄功,可是怎也沒法凝聚真氣了。原來他自解穴道之後所恢復的那幾分功力,由於施展彈指神通的功夫,那枚石子一彈出去,他的真力亦已消耗淨盡,又得從頭做起了。
巫秀花苦笑道:「你現在想必已經知道為什麼我當初不肯把我的姓名來歷告訴你的原因了吧?你恨我不恨?」葛南威道:「蓮出淤泥而不染,何況你並非她的親生女兒。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你都來不及呢,怎會恨你。」
巫秀花聽他說得十分誠懇,臉上綻出笑容,但片刻之後,卻不禁又幽幽嘆了口氣。
巫秀花嘆了口氣,道:「有件事情,你還未曾知道,知道之後,只怕你就要恨我了。」
葛南威心中一凜,說道:「對啦,有件事情,我正要問你。杜素素是否已經落在你的繼母手中,他們把她怎麼樣了?這件事情,我想你是應該知道的吧?」
巫秀花道:「我要和你說的,也就正是這事件事情。」葛南威不覺忐忑不安,心想素素莫非已遭不幸,否則巫秀花為什麼擔心說了出來,我就會恨她?
巫秀花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葛七俠,你別擔心,你的杜姑娘並沒落在我的繼母手中,他們是騙你的!」
葛南威喜出望外,「真的?那麼她現在何處?」巫秀花道:「前三天她還在揚州,不過現今她在何處,我可就不知道了。」其實她是知道的,不過她卻不願這樣快告訴葛南威。葛南威放下了心上的一聲石頭,問道:「那麼素素那支玉簪怎的會由殷紀派人送來給我,而且是和你的繼母的獨門暗器蝴蝶鏢一同送來的。他們言之鑿鑿,不由我不相信,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巫秀花道:「這支玉簪是我偷來的。是我幫忙他們騙你上當的。你明白了吧。」她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都告訴了葛南威之後,說道:「不錯,他們在知道杜姑娘回到家鄉之後,殷紀本來是要我去害她的。他叫淮陽幫的人幫我設下騙局,誘杜姑娘上當。殷紀說杜姑娘是他的一個對頭之女,要我用毒藥將她綁架回來,最不濟也必須取得一件信物為憑,否則他們就不會相信我。」
葛南威道:「那你為什麼不依從他們的主意?是否在你見到了素素之後,你便知道了她的來歷?」
巫秀花道:「這倒不是。杜姑娘武功高強,我當然早已知道她不是尋常女子。但卻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她和你是八仙中的一對愛侶的。」
葛南威心裡想道:「如此說來,她倒並不是因為害怕得罪『八仙』中人,方始不敢害素妹的。雖然做錯了事,總算良知未泯。」
巫秀花繼續說道:「你們江南八仙剛在京城裡做了一件大案,杜姑娘當然不會把她的身份告訴我的。不過她雖然沒有把來歷告訴我,對我卻是情如姐妹。和她相處了幾天,我實在不忍下手害她,是以偷了她這支玉簪,回來對殷紀交差。
「他們相信了我。這才讓我知道了他們的秘密。昨晚我想了整整一個晚上,覺得不應該害你,也希望由這件事情而因禍得福,使得我的繼母和巫山幫都能夠從此改邪歸正,這才下定決心救你。」
葛南威道:「你剛才和你繼母所說的那些話,我躲在草堆里都聽見了,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我不怪你。」
巫秀花忽地幽幽說道:「你不怪我,我已感激不盡,要是你再說客氣的話,我更加不安了。不過,難道你的心上就沒別的牽掛了麼?」
葛南威給她勾起心事,黯然說道:「我放心不下的只是素素,她找不見我,不知如何著急了。我死不打緊,但見不著她,唉——」原來他亦已隱約猜想得到,杜素素這次莫名其妙的離開了他,其間可能是有什麼誤會的了。要是他見不著素素,誤會就始終會留在她的心中,豈非遺憾終生?不過巫秀花於他雖有救命之恩,畢竟還是初相識的朋友,他的心事,可不方便對巫秀花傾吐無遺。
他雖然沒有吐露心事,但巫秀花七竅玲瓏,用不著他說,亦已知道他想的是什麼了。她勉強一笑,「吉人天相,葛七俠,我相信你會見得著你的杜姑娘的。」
葛南威也勉強笑道:「但願如你所言。」他說了之後,巫秀花長長嘆了一口氣。患難之中,原需彼此安慰。葛南威禁不住問她道:「巫姑娘,你又有什麼心事,可以告訴我麼?」巫秀花道:「沒什麼,我只是羨慕杜姐姐。」
葛南威怔了一怔,驀地想起巫三娘子嘲諷女兒的說話:「難道她真的是對我、對我——」心念未已,只聽得巫秀花已在繼續說道:「我是羨慕杜姐姐的福氣,有人這樣的關心她。我可是無依無靠,沒人關心我的。」
葛南威道:「誰說沒人關心你呢,最少我現在就關心你!而且你失去了過去的朋友,會得到更多新的朋友的。要是你不嫌棄的話——」巫秀花眉毛一揚,問道:「怎麼樣?」
葛南威道:「我比你痴長几歲,要是你不嫌棄的話,咱們結為兄妹如何?」
巫秀花呆了一呆,驀地縱聲笑了起來,說道:「好啊,好啊!你不嫌我高攀,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我是一個被人當作『妖女』的人,今日能夠得有如此一位英雄兄長,縱然我不幸身亡,死了也可瞑目了。」笑聲中似乎頗有幾分淒涼意味。葛南威見她似失常態,忙道:「別說不吉利的話,正如你剛才所說,吉人天相,咱們都會脫險的。對啦,我還沒有告訴你呢,我有兩位本領高強的朋友……」巫秀花道:「你說的是陳石星和雲瑚嗎?」
葛南威道:「正是他們,原來你也知道了。」巫秀花道:「我聽殷紀說過,東門壯就是為了追蹤他們,來到蘇州的。」葛南威道:「昨日他們本來是和我約好了來接應我的,他們在殷紀的老屋找不著我,一定會繼續尋找我的。」巫秀花笑道:「那咱們就碰碰運氣吧。但不管運氣如何,我現在也不擔心了。得你認我作為妹子,老天爺賜給我的已是太多!」當下兩人就在山洞裡撮土為香,八拜結為兄妹。
陳石星和雲瑚已經回到寒山寺。
單拔群和杜素素一踏進寺門,就看見他們奔上前來迎接。
陳石星又驚又喜,「單大俠,我正想去殷紀那座別墅找你,你已經回來了。但葛大哥呢?」
雲瑚則是搶著去接杜素素,她喜出望外的拉著杜素素的手,也在同時說道:「杜姐姐,終於盼到你了。你看著了葛大哥沒有?葛大哥為了你被殷紀騙去赴約,這些事情,你知道了吧?」
杜素素道:「我都已知道了。但我可還未曾見著他。他給一個妖女騙走了。」說至此處,回頭向單拔群苦笑道:「單叔叔,想不到這個打賭是我贏了。」
陳雲二人大為詫異,不約而同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杜素素道:「說來話長,咱們進裡面說吧。」
此時剛是天明時分,杜素素待要拜見皎然大師,陳石星道:「皎然大師正在做晨課。」單拔群道:「他是個有道高僧,不拘世俗之禮,咱們不必打擾他了。」
杜素素把自身的遭遇和所知道的事情告訴了陳雲二人之後,雲瑚笑道:「單叔叔,你和杜姐姐的打賭,依我看來,只能說是輸了一半。」
杜素素怔了一怔說道:「此話怎講?」
雲瑚說道:「那位巫小姐雖然沒有把葛大哥送來寒山寺,對他卻是並無惡意。」杜素素道:「這點我也相信。她雖然偷了我的玉簪,設下陷阱,幫殷紀那一班人騙南威上當,但她沒有乘機害我,也還不能算是太壞。」
雲瑚說道:「而且依照你所說的情形看來,這次她把葛大哥救出殷家,看來也不像是和殷紀那班人串通了來做戲的。只要她是真心救人,並無陰謀在內,葛大哥遲早都會回來找你的。」
杜素素道:「我想不通的正是她為何要如此?雖說巫三娘子不是她的生身之母,但她們總是一夥的。怎的竟會為了南威的緣故,她寧願背叛他們呢?」雲瑚噗嗤一笑,說道:「杜姐姐,原來你是為了這個不放心嗎?其實你和葛大哥是青梅竹馬之交,應該相信得過他不會移情別戀。」
杜素素麵上一紅,「我才不稀罕他呢,要是我不放心的話,這次我也不會離開他了。」
雲瑚說道:「人與人之間,總是難免有誤會的。即使是至親至近的人,有時也難免如此。對啦,有個好消息我還未曾告訴你呢,段劍平大哥和韓芷姐姐已經訂了親了,在你離開北京之後不久,他們也一同迴轉大理了。」
雲瑚突然提起段韓二人之事,兩段話似乎並無關聯,但杜素素是聽得懂她的意思的,不禁又是面上一紅,說道:「昨日我已經見過郭英揚大哥和鍾毓秀姐姐,知道這件事情了。」心裡想道:「我對韓芷的誤會,固然是我的魯莽,但只怕巫三娘子的女兒,卻怎能和出身名門正派的韓芷相比?」
單拔群道:「南威暫時大概不會有什麼危險,我倒是擔心另外一樁事情?」陳石星道:「什麼事情?」
單拔群道:「東門壯和濮陽昆吾來到蘇州,剛才他們分明是在殷家,卻不露面。咱們雖然不知他們圖謀什麼,但總得設法通知王寨主。」杜素素道:「單叔叔,你不是要去西洞庭山給王寨主拜壽的麼?」陳石星道:「我們和葛大哥本來也都是要去給王寨主拜壽的,不過王寨主的壽辰是本月二十二,還有十來天呢。」
杜素素道:「那你們早去幾天,也是無妨。讓我留在這裡尋找南威,你們不必擔心。」陳石星道:「單大俠另有一個約會。日期已經定了八月十八,地點是在海寧。」
單拔群道:「我就是為了此事有點放心不下,約會我的人是一柱擎天雷震岳,我是非去不可的。還有,派誰去向王寨主報訊,人選也須慎重考慮。」
剛說到這裡,有個小沙彌進來報導:靖南鏢局的總鏢頭成大全和一個老叫化前來求見單大俠。
單拔群道:「和成大全同來的,想必是丐幫朋友了。」連忙叫小沙彌請客人進來。
單拔群所料不差,和成大全一起進來的那個客人,不但是丐幫中人,而且是蘇州丐幫分舵的舵主焦仲。
成大全已經得到獅子林那個小廝送來的消息,急不及待地先問陳石星道:「聽說葛七俠昨日去赴殷紀的約會,他回來沒有?」
陳石星道:「單大俠和杜姑娘就正是剛剛從殷紀那座別墅回來的。」成大全情知不妙,連忙問道:「那你們敢情是還未曾找著葛七俠麼?」
杜素素苦笑道:「人沒找著,東西也沒找著。」
成焦二人聽罷他們講述的經過,焦仲說道:「杜女俠不必擔心,只要葛七俠還在蘇州,我們丐幫弟子一定能夠替你找得著他。單大俠,給王寨主送信的事情,你也交給我辦好了。」單拔群笑道:「這樣最好不過。彼此老朋友,我也不和你客氣了。」
焦仲又道:「雲女俠、杜女俠住在寒山寺可不方便,不如你們都搬到我那裡如何?」
單拔群道:「我有另一個約會,待會兒就要動身前往海寧。」陳石星、雲瑚和杜素素則接受了他的邀請。於是眾人便即分道揚鑣。
丐幫消息最為靈通,杜素素得到焦仲答允幫忙,自是寬心不少。但是否能找到葛南威,終究還是事屬渺茫,一日未曾見著葛南威,她還是放心不下的。
葛南威怎麼樣了呢?
他睡了一大覺,一覺醒來,又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分了。他揉揉眼睛,叫道:「巫姑娘。」
聽不見巫秀花的回答,不禁吃了一驚。
他定了定神,借著從石罅透進來的微弱光亮,留心察看,發現巫秀花果然是不見了。有個木瓢放在他的身旁,瓢中盛滿清水。這木瓢比普通的木瓢大得多,手工卻甚簡陋,看得出來,是匆匆忙忙用刀劍剜木而成,說是木瓢,其實不過是一件匆匆製作的盛水容器。
一直等到天黑,山洞裡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了,卻還未見巫秀花回來。
葛南威不覺暗自躊躇,不知是出去找尋她的好,還是繼續留在山洞之中,等待她回來的好?
此際巫秀花也正是躊躇難決。
「葛大哥遲早是要和杜素素重新團圓的,我老是跟著他,插在他們中間,這算什麼?葛大哥即使不討厭我,杜素素也會討厭我的。
「嗯,我已經給他把過脈了,明天他的功力料想也可以恢復一半了。我給他找了食物回去,但願他還未醒來。」
她不敢下山,只盼在山中能找著茶農,討一點食物。
天平山是否有安家立戶的茶農她不知道。天平山雖然不是高山峻岭,但要尋找人家也不容易。
忽地發現了有人跡了。
那人說道:「大哥,你看見這叫化子沒有?」
聲音極其熟悉,是殷紀的管家王宗允。
巫秀花聽出了是他的聲音,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躲在亂草叢中。王宗允說話的地方就在附近,幸好中間隔著形似屏風的石塊,巫秀花躲藏得快,未給他們發現。
只聽得那「大哥」已在說道:「看見了,怎麼樣?」
王宗允道:「荒山野嶺中,有個叫化子跑來乞食,這事情不是有點奇怪麼?」
那「大哥」淡淡說道:「咱們辦咱們的事,別理會他。」王宗允和另外一個人同聲問道:「為什麼?我瞧這叫化子一定不是普通乞丐。」另外那個人的聲音也是巫秀花熟識的,是獅子林的掌柜官宗耀。
那「大哥」說道:「倘若是普通的乞丐,咱們值不得去理會他。倘若是丐幫的弟子,丐幫與咱們閻王幫河水不犯井水,咱們又何必去招惹事端?」
聽至此處,巫秀花驀然一省,知道了他們這個「大哥」是誰了。「原來這個人竟是閻王幫的首領閻宗保,怪不得他們叫他做『大哥』,我早就應該想到了。」閻宗保是在二十年前就莫名其妙的失蹤了的。
閻宗保道:「說回正經事吧,你們還未說完呢,準備作什麼打算?」官宗耀嘆了口氣,說道:「巫秀花這丫頭真是害人不淺,這回我和二哥都給她連累了!」
不出巫秀花所料,果然就說到了她的頭上。她聽得見自己的心跳的聲音了。閻宗保道:「巫三娘子就不管她這個女兒麼?」
王宗允道:「巫三娘子雖然是生氣得不得了,但她如今已是一走了之了。這筆爛帳,莫奈何只好由我們替她料理了。」官宗耀接著說道:「這筆爛帳可是很難料理,她雖然有言任由我們處置這個丫頭,我們卻是不能無所顧忌。」
「顧忌什麼?」
「殷紀已給單拔群嚇破了膽,葛南威又是八仙中人,如今這丫頭和葛南威做了一路,找著他們,也不知怎樣才好,軟的硬的恐怕都是不行。」
閻宗保道:「賢弟不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此次出山,就是想要重振閻王幫的。我倒想把這丫頭拿來交給巫三娘子。」
王宗允道:「那也好,讓巫三娘子自行處置,咱們可以不必接這燙手的熱山芋。」
閻宗保道:「我並不是怕熱山芋燙手,我是要合併巫山幫。巫三娘子目前失了靠山,這正是合併巫山幫的好時機。你們說對不對?」
官宗耀道:「對,東門壯和濮陽昆吾到別處去了,殷紀對單拔群和八仙中人是頗為忌憚的,如今她的女兒和葛南威做了一路,她當然也會怕殷紀保護不了她。」
閻宗保哈哈笑道:「殷紀害怕單拔群,我不害怕,殷紀保護不了她,我可以保護她,要是給我拿著了葛南威,我還可以直接和東門壯做這宗買賣!」
王宗允心中不以為然,婉轉說道:「大哥說得是,巫三娘子目前走投無路,自是希望得有力者相助,不過咱們閻王幫如今只剩下一塊招牌……」閻宗保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笑道:「你以為我的算盤打得太過如意嗎?我還未曾告訴你們呢,這二十年來,我並不是吃飽飯就睡覺的,我早已把散在四方的幫眾,重新聚攏來了,目的就是等待這個時機,東山再起!」
王官二人喜出望外,說道:「真的嗎?這可真是太好了!」閻宗保淡淡說道:「我還以為你們依附了江南首富,捨不得離開現有的安樂窩呢。」王宗允忙道:「大哥哪裡話來,任憑怎樣錦衣玉食,總是寄人籬下。我只怕大哥不要小弟。」官宗耀也道:「大哥東山再起,小弟自當執鞭隨鐙。」
閻宗保哈哈笑道:「除了時機有利之外,我還有絕對把握,可以逼使巫三娘子就範!」
官宗耀好奇心起,問道:「是什麼法子,大哥可以告訴我們嗎?」
閻宗保道:「咱們自己兄弟,告訴你們也不打緊,但你們可得千萬守秘。」王官二人齊道:「這個當然。難道大哥還信不過我們?」
閻宗保道:「你們知道巫山雲是怎麼死的嗎?」巫山雲是巫山幫的前任幫主,亦即是巫秀花的父親。巫秀花躲在亂草之中,聽到此處,不覺吃了一驚,聚精會神的豎起耳朵。王官二人也是吃了一驚,王宗允道:「不知。」官宗耀則道:「難道是巫三娘子害死他的?」
閻宗保道:「一點不錯,是她和外人串謀害死親夫的!」
巫秀花嚇出了一身冷汗,外面忽然靜了下來。
只聽得山坳那邊,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隱隱傳來。
「你說的那個山洞怎的尋不著,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我記得是那個地方的,決計不會弄錯。」
「但那地方只見亂石嶙峋,連一個小小的洞穴都沒發現!」
「你別催我,讓我想想。啊,我發現可疑之處了!」
「你發現什麼了?」
「那塊大石頭!那塊大石頭有點古怪!」
「那塊石頭是比附近的石頭大得多,但也沒有什麼特別呀。」
「那塊石頭,形似屏風。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我是曾經見過的,我還坐在石上歇過一會呢。」
「既然本來就有,那就更沒什麼古怪了。」
「你不知道,我記得那塊石頭上次並不是在這個地方的。」
「啊,如此說來,那定是人力所為,是有人將它搬來的了!」
「是呀,那個人為什麼要無端把這麼一塊大石頭移動?倘若不是意圖遮掩什麼,他怎肯白耗氣力?」
巫秀花正自驚疑,是誰發現了自己封洞的石頭?心念未已,聽得閻宗保低聲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嘿,嘿,且待這兩個化子把葛南威和那丫頭找出來,咱們樂得撿個現成。」巫秀花心頭卜卜的跳,有什麼辦法保護葛南威不給他們發現呢?
那叫化子似乎碰到為難之事,歇了一歇,方始說道:「不過,那塊大石頭,合咱們二人之力,只怕也未必搬得它動。」另一個叫化子哈哈笑了起來。
「大哥,你笑什麼?」那叫化子笑道:「你怕搬不動石頭,咱們不會回去搬救兵嗎?」
官宗耀低聲問道:「咱們怎辦?」
閻宗保道:「二弟,你去幹掉那個回去搬兵的叫化子,我和三弟跟蹤這叫化子去葛南威藏身的山洞。」
聽至此處,巫秀花又驚又急,如何才能保護葛南威,已是到了必須當機立斷的時候了。
她身形一動,閻宗保立即察覺了,雙指一彈,「呼」的一枚錢鏢飛了過來。幸虧她閃得快,錢鏢打著她身旁的石頭,擦得火星迸發。
不過巫秀花本來就是要自己出來的,她一聲咳嗽,已是從亂草叢中鑽了出來了。
王官二人看見是她,不禁為之一愕。
「王伯伯、官伯伯,你們好!這位老伯伯是——」巫秀花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氣,和王宗允、官宗耀二人打招呼。
閻宗保哼了一聲,說道:「這丫頭和你們這樣熟絡,敢情她就是——」官宗耀躬腰答道:「稟大哥,這丫頭正是巫三娘子的女兒。」巫秀花裝作吃了一驚的神氣,說道:「哦,原來你是他們的『大哥』,那麼你一定是閻王幫的閻幫主了,失敬,失敬。」她故意提高聲音說話,好讓山坳那邊的兩個叫化子聽見,趕快逃跑。
閻宗保是老江湖,當然懂得巫秀花大聲說話的用心。不過,既然發現了巫秀花,那兩個叫化子自是可以無須理會了。「有了這個丫頭,還怕抓不到葛南威嗎?」閻宗保暗自思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夠不招惹丐幫更好。不錯,他們是要回去找人幫忙,但丐幫總舵是在城中,一來一回,少說也得幾個時辰,我早已把葛南威帶走了!」
「廢話少說,葛南威在哪裡?」
巫秀花道:「他早已跟單拔群走啦!」
閻宗保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你這丫頭倒是很會說謊,可惜你這個謊話造得不夠高明,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
巫秀花怔了一怔,硬著頭皮說道:「我說的是真話呀,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閻宗保冷笑道:「還說沒有騙我!哼,不過諒你也未曾知道,我就告訴你吧。單拔群昨天已經離開蘇州,他是一個人走的!」
巫秀花暗暗叫苦,「單拔群一走,杜素素和葛大哥的其他朋友,恐怕是對付不了閻宗保他們的。葛大哥更加危險了。當前之計,拖得一時就是一時,千萬不能讓葛大哥給他們發現。」
閻宗保也怕時間一長,說不定丐幫的人就會來到。他不想多添麻煩,喝道:「我們已經知道你是把他藏在一個山洞之中,快領我們去把他揪出來!」
巫秀花道:「根本沒有這回事情,你一定要我帶領你們去找,我只能亂指一通!」
閻宗保大怒喝道:「臭丫頭,你不乖乖聽話,我先打斷你的兩條腿!」巫秀花笑道:「你打斷我的腿,我更不能帶你們去找葛南威了!」
閻宗保冷笑道:「那你就試試吧。我有十八種酷刑,一件件讓你嘗嘗滋味!」冷笑聲中,一躍而起,張開蒲扇般的大手,朝著巫秀花就抓下來。
巫秀花叫道:「我願意帶你們去了,但你可不能嚇我呀,我一害怕,就走不動了。」
閻宗保縮回手掌,喝道:「快走!」
巫秀花忽地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數丈開外,反手一揚。
只聽得「蓬」的一聲,一團濃煙冒起,濃煙中閃爍著無數細如牛毛的光芒。
這是她家傳的獨門暗器「毒霧金針烈焰彈」,夾在煙霧之中飛出去的是細如牛毛的梅花針。
閻宗保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大袖一揚,煙霧四散,一團烈焰,反卷回來。幸虧巫秀花跑得快,沒給燒著。
閻宗保振袖一彈,一片嗤嗤聲響,把插在他袖上的梅花針都抖落了。
這手功夫,當真可以說業已達到爐火純青之境。閻宗保身為閻王幫頭子,本領了得,早在巫秀花意料之中,卻還想不到他如此厲害!
煙消霧散,暗器無功,閻宗保如影隨形的緊追不捨。「嗤」的一聲又撕破了巫秀花一幅衣裳。
眼看巫秀花已是難逃魔爪,忽聞得「呼」的一聲,突然有個人從他頭頂上方的一個懸崖撲下來。
「大哥小心,這小子就是陳石星!」從後面飛跑上來的王宗允大聲叫道。陳石星凌空躍下,來勢迅猛之極,饒是閻宗保早有準備,也不禁吃了一驚。陳石星一招「鷹擊長空」凌空刺下。閻宗保揮袖一拂,想要把他的劍卷出手去,但聽得「嗤」的一聲輕響,陳石星已是一個「鷂子翻身」,腳踏實地。閻宗保低頭一看,衣袖被劃開了一道裂縫。
這一下雙方都是吃驚不小。說時遲,那時快,雲瑚亦已從懸崖上跳了下來,冷笑道:「我們正是要把地上的活閻王送到地府去見真閻王!」
雙劍合璧,威力陡增。閻宗保雙袖齊揮,「鐵袖神功」已是加強一倍,但見劍光過處,聲如裂帛,他的兩邊衣袖都被削去,在劍光中絞碎,化成片片蝴蝶。要不是他縮手得快,險些手臂也要和身體分家。如今只剩下兩條光禿禿的臂膊,「鐵袖神功」是不能再施展了。巫秀花想不到他們的雙劍合璧如此了得,在旁邊看得心花怒放。
陳雲二人雙劍合璧,應付閻王幫三個頭子聯手猛攻,不知不覺已是過了一支香時刻,斗至百招開外,兀是奈何不了他們。閻宗保也不由得心中有點煩躁了。
忽地隱隱聽得對面的一座山頭有人叫道:「馬舵主、焦舵主,你們快來呀!」不是別人,正是巫秀花的聲音。
剛才雙方在惡戰之中,誰也沒有留意巫秀花什麼時候走的,此時方始知道她早已離開。
閻宗保吃一驚,暗自思量:「原來這丫頭是跑去討救兵,她說的馬舵主和焦舵主自必是揚州、蘇州兩地的丐幫分舵舵主馬大猷和焦仲了。這兩人的本領雖不怎麼高明,但如今敵我雙方勢均力敵,對方若然添了兩名幫手,只怕我們就難免要吃虧了。何況丐幫並非好惹,我本來就是打算非不得已就不招惹他們的。不如還是走吧。」當下向兩個把弟打了個眼色,以退為進的猛發三掌,回身便走。喝道:「臭小子,野丫頭,讓你們二人多活幾天,慢慢再找你們算帳。」
雲瑚本來也想罵他們幾句的,劇斗之餘,氣促心跳,竟是想罵也罵不出來。轉眼間,閻王幫三個頭子已是去得遠了。雲瑚歇了一會,方始噓了口氣,「好厲害!」
等了一會,雲瑚說道:「奇怪,怎的還不見他們來到?」陳石星此際已經調勻氣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把聲音遠遠送出去,叫道:「馬舵主,焦舵主!巫姑娘!」叫了三次,依然沒聽見任何一人的回答。
陳石星心念一動,「嗯,此事恐怕有點不對!」
「什麼不對?」
「咱們是在山腰碰見那兩個丐幫弟子的,他們焉能這樣快就請得馬焦兩位舵主到來?」
雲瑚道:「我想那位巫姑娘不會把葛大哥拋下不理的,咱們還是去找找她吧。」
兩人向巫秀花剛才所在的那座山頭走去,不過走了數十步之遙,雲瑚已是有所發現。
「大哥,你快來看,我猜得不錯吧!」
那是在山坳當眼處的一棵大樹上,向著他們這面的樹幹正中剝去了一大片樹皮,雖然暮靄蒼茫,但上面刻著的字跡入木三分,還是看得清清楚楚。一看就知道是用利劍刻出來的。那兩行字是:「葛七俠在離此處南面約二三里地的一個山洞之中,洞口有一塊形似屏風的石頭。」
不過二三里路,陳雲二人施展輕功,片刻即到,果然發現了那塊石頭。雲瑚性子較急,一發現那塊石頭,未曾跑到洞前,就先叫道:「葛大哥!」
葛南威正自等得心焦,雲瑚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隔著封洞的石塊,他聽得不很清楚,只道是巫秀花回來。
「秀妹,你回來了麼?我只道你不再——」話猶未了,陳石星已把那塊巨石推開。以陳石星的功力,推動這塊石頭自是不難,但還是感覺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輕易。原來葛南威在洞裡面也在同時推動那塊巨石,助了他一臂之力。
移開了封洞的石頭,葛南威見是陳雲二人,不覺又驚又喜,登時呆了。
雲瑚笑道:「葛大哥,你想不到是我們吧?令你失望了?」
葛南威定了定神,說道:「我正是盼望你們來呢,但你們怎能找到這個地方來的?」
陳石星道:「說來話長,待會兒慢慢告訴你。你的傷怎麼樣?」
葛南威道:「餘毒早已拔清,如今我的功力大約亦已恢復了四五分了。」
陳石星道:「好,你先別說話。」緊握葛南威雙手,葛南威只覺一股熱氣,從他掌心透入,循著手少陽經脈,緩緩上升。知道陳石星是以本身真氣,替他推血過宮,恢復功力,於是便即運功與他配合。兩人練的都是正宗的內功,有如水乳交融,沒多久已是功行百穴,氣透重關。葛南威微笑說道:「行了。陳大哥,恭喜,恭喜!」雲瑚道:「咦,你恭喜他什麼?」
葛南威道:「陳大哥的內功造詣更勝從前,進境如此神速,豈非可喜可賀。如今我的功力已恢復了七八分了。」陳石星笑道:「你的進步比我更快啊!好,那咱們趕快回去吧,免得焦舵主和杜姑娘擔心。」葛南威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功力,施展輕功自是不成問題。
三人邊走邊說,雲瑚知道他此際最掛念的必然是巫秀花的安危,便道:「葛大哥,我先替你打開一個悶葫蘆吧。我們之所以能夠找到你,正是那位巫姑娘指點我們的。」
葛南威道:「啊,你們已經見著她了。那,她、她呢?」雲瑚說道:「她已經走了,恐怕她也不想回來再見你了。」
此時她方有空暇,把剛才是怎樣見著巫秀花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給葛南威知道。
葛南威聽說他們打敗了閻王幫三個頭子,自是歡喜。但想到巫秀花為自己犧牲不少,自己未能報答她的半點恩情,卻是不禁為之黯然了。
雲瑚說道:「葛大哥,你飽讀詩書,自必知道蘇東坡曾經寫過這樣一首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巫姑娘走了也就算了,還有一個人更盼望你呢!」在她心裡倒是覺得巫秀花一走了之,於己於人可能是更有好處的。葛南威喟然輕嘆,重念「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這兩句詩,說道:「你說得不錯,人生本來應該這樣灑脫的。不過有些事情,你還未曾知道。」
他把巫秀花怎樣為了他的緣故而和母親鬧翻的種種事情說了出來,說道:「我是把她當作妹妹看待,決無別的心腸。但她這麼一走,卻是冒著給她繼母捉回去的危險。我未能報答她的恩惠,自是不忍見她在江湖上獨自飄零。」
雲瑚這才改變了對巫秀花的觀感,起了同情之心,說道:「如此說來,這位巫姑娘倒也算是出於淤泥而不染的好女子了。我想杜姐姐要是知道這些事情,她也一定會像姊妹一樣愛護她的。不過要找尋她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咱們還是拜託丐幫替你找尋她吧。縱然她不肯回來和你見面,丐幫也可以暗中照料她的。」
葛南威問道:「素素也是和你們一起,住在丐幫分舵麼?」
雲瑚說道:「不錯,她雖然在蘇州城內有個親戚,但焦舵主覺得還是讓她住在分舵安全一些。」葛南威大為興奮,「那麼我一回去就可以看見她了!」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雲瑚趕上前去,忽地笑道:「葛大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葛南威怔了一怔,一時還未懂得雲瑚的意思,茫然問道:「今天有什麼特別?」
雲瑚笑道:「你在山洞困了兩天,連日子都忘了麼?待會兒月亮升起,你就知道了。」
葛南威登時醒悟,說道:「我真糊塗,原來今天已經是八月十五了。」雲瑚笑道:「對啦,今天正是中秋佳節。人間天上,同慶團圓。你和杜姐姐今晚重逢,這可正是喜上加喜啊!」
誰知回到蘇州的丐幫分舵,卻沒見著杜素素。
焦仲說道:「我正要告訴你們,杜女俠午間出城去了,尚未回來。」
葛南威只好再到杜素素那個親戚家中查探,趕至時已是月亮初升的時分了。杜素素的表姨出來開門,見是葛南威,不覺呆了一呆,隨即喜極忘形的嚷道:「葛相公,你回來了,你知不知道素素找得你正苦呢,這可好了,這可好了!」
葛南威聽得她這麼說,便知所料不差,連忙叫道:「素素、素素!」但卻聽不見屋內有人回答。那婦人道:「葛相公,你要是來早兩個時辰,就可以在我這裡見著她的。你現在趕快去丐幫分舵找她吧。那個地址是、是——」葛南威吃了一驚,「我正是從丐幫分舵來的。素素臨走之時,有沒有和你說她可能去別的地方?」
那婦人想了一想,說道:「她沒有告訴我要去什麼地方,不過她曾談及丐幫這兩天派了許多人出去都找不到你,她很是不安。我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不用你們找他,他就會自己回來的。』她聞言如有所思,半晌說道:『我也相信他不會有危險的,他已經逃出殷家,遲早會來找我。但無論如何,我總是早一刻見他,早一刻心安。』聽她的口氣,的確像是要親自去找你。可惜當時我未曾想到這點,沒有向她問個清楚。葛相公,你想想看,除了丐幫分舵之外,素素可能到什麼地方找你?」
葛南威瞿然一省,「對了,我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找她了!」
他一口氣跑到江邊,寒山寺對面的楓橋已然在望。
中秋夜的明月又大又圓,宛似玉盤高掛。「楓橋夜月」本是姑蘇八景之一,中秋之夜,顯得更加美了。
月光下楓葉的色澤雖然不及日間的鮮明,卻也另有一番景致。橋邊栽有幾枝楊柳,風過處柳絮輕揚,柳枝搖曳,更是別有風韻。葛南威不覺想起了故里風光,想起了和杜素素同在故鄉,同作少年游的那段美好的日子。心中念著杜牧的詩句:「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詩中情景,不啻是他這段時光的寫照。不同的只是,並非「玉人」教他吹簫,而是他教「玉人」吹簫。
「這楓橋月色,絕不遜於揚州二十四橋。只可惜在這裡聽不見有玉人吹簫。」
哪知心念未已,晚風竟然帶來了一縷簫聲。
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葛南威是音樂的大行家,一聽就知吹的是懷人的曲調。
這還不奇,奇怪的是,從這洞簫發出的清音,葛南威可以斷定那人吹的簫就是他的傳家之寶的那支玉簫。
葛南威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剎那間不覺呆了。「難道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吹簫的玉人就是她?就是她!」
一曲既罷,那人曼聲吟唱: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
可不正是杜素素的歌聲!
她唱的是宋代詞人晏幾道作的《少年游》。杜素素剛才吹的曲子,正是葛南威將這首詞譜曲的。葛南威情懷激動,心中叫道:「不錯,不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但我可不是淺情終似,行雲無定,只能猶到夢魂中啊!」他呆了一呆,立即拔步飛奔,奔向楓橋。
陳石星聽到了杜素素的歌聲,不禁也是又驚又喜,幾乎要叫出聲來。他正想跟著葛南威跑上前去,雲瑚一把將他拉著,在他耳邊悄悄說道:「傻哥哥,他們情人相會,你跟去做什麼?別打擾他們!」葛南威悄悄跑到那棵柳樹後面,只聽得杜素素喟然輕嘆,念了兩句詞:「換你心,為我心,始知想憶深。」
葛南威「噗嗤」一笑,現出身形,「素素,你說錯了,不用換心,我也知道你對我想憶之深。」
杜素素呆了片刻,「葛大哥,當真是你?這、這不是我在做夢吧?」葛南威笑道:「當然不是,你咬咬指頭、痛不痛?素素,你不用慨嘆: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到寒山寺找我,我是特地趕來和你相會的。」
杜素素喜出望外,眼角不覺沁出淚珠,「大哥,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但我卻想不到你這樣快就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剛才我在寒山寺找不見你,真是失望,想起揚州二十四橋邊你教我吹簫的往事,我不覺就在這裡自己吹簫了。」
葛南威笑道:「你吹得很不錯啊,比以前大有進步了。不過你不應該把我想像得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的。」
杜素素粉臉抹上一片輕紅,低下頭道:「大哥,我以前是曾犯過多疑的毛病,但到了蘇州,我已知道你是決計不會負我的了。我唱小晏這一首詞,並非不信任你,只是因為尚未找到你,不知何日重逢,故而借這首詞抒發胸中的鬱悶。」葛南威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素素,你能夠相信我就好。」
杜素素笑靨如花,卻忽地問道:「那位巫姑娘呢?為什麼你不和她一起來,她不願意和我見面麼?」
葛南威道:「你已經知道了?我正要告訴你呢,她、她──」
杜素素輕輕一笑,打斷他的說話,笑道:「你不用表明心跡,我也知道你不會見異思遷的。那位巫姑娘對你很好吧?她現在何處,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她把我救出殷家,又替我醫好了傷。但她已經走了,我也不知她現在何處。」
「啊,她已經走了?你為什麼不挽留她?」
「她是瞞著我走的。我已和她結拜為異姓兄妹,素素,你不會多心吧?」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感激她都來不及呢。有一件事情,也許你未知道,我是早已在你之前,和她相識,雖然未曾結拜,但我們亦已是如同姐妹一般了。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有這樣一個妹妹,我是求之不得呢。」
說至此處,杜素素這才驀地想起,「大哥,你不是說和陳大哥雲妹子一起來找我的麼,怎的還不見他們來到?」
雲瑚一笑現身,說道:「恭喜,恭喜。你們今晚是人間天上,同慶團圓。杜姐姐,你別多疑,我可並沒有偷聽你們的說話。」陳石星跟著來到。
杜素素杏臉暈紅,說道:「別開玩笑,我們有正經事和你們說呢。」雲瑚說道:「什么正經事呀?我說的難道不是正經事嗎?」葛南威道:「陳大哥,那天約你到寒山寺相會的人想必就是單大俠了?」
陳石星道:「不錯。但他如今已經不在寒山寺,到海寧去了。」
葛南威道:「我要問你的正是這個,單大俠到海寧去,料想不會只是為了觀潮吧?」
陳石星道:「是一個老朋友約會他的,不過他們約會的日期八月十八,可正是『潮神生日』,倒是可以順便觀潮的。」
杜素素道:「八月十八的海寧潮是天下壯觀之一,可惜我們不能去了。」
葛南威道:「那位和單大俠約會的老前輩是誰,我可以知道嗎?」
陳石道:「這位老前輩你也曾見過的,他就是威震南疆的『一柱擎天』雷震岳大俠。」
葛南威是知道陳石星一家和雷震岳的淵源的,聞言不禁頗有歉意,說道:「雷大俠到了海寧,陳大哥,你本來也應該和單大俠一起去見他的。都是因為我的緣故,耽誤了你的正經事了。」
陳石星道:「葛大哥,你別這麼說,雷大俠既然到了海寧,遲早我都可以見著他的。能夠見到你平安歸來,這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葛南威心念一動,笑道:「那麼我現在已經平安歸來,你和雲姑娘可以放心去了。你們明天動身,正好可以趕得上八月十八到海寧觀潮。」
雲瑚怦然心動,說道:「但卻恐怕趕不及再上太湖西洞庭山去給王元振拜壽了。」
葛南威道:「我替你們想過了,趕得上的。王元振的壽辰是八月二十二,你們在海寧觀潮之後,還有四天工夫,要是沒有碰上太大風浪的話,剛好可以趕得上。中秋過後,正是天高氣爽的時節,在太湖行舟,順風順水,說不定八月二十一日的晚上就可以到了。」
回到丐幫分舵,已是三更時分。焦仲等人雖然知道有陳雲二人陪同,葛南威料不至於出事,可也等得有點心急了。此時見他們陪著葛南威、杜素素一同回來,皆大歡喜。焦仲道:「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們呢,閻王幫的三個頭子和殷紀父子都已給你們嚇得不敢在蘇州立足,逃之夭夭了。不過他們是分路逃走,我們只知道殷家父子是由淮陽幫的麥武威保護,要逃往京城託庇官府。閻王幫的三個頭子,則不知逃往何方。」
葛南威笑道:「這窩牛鬼蛇神都已逃離蘇州,陳大哥,那你更可以放心去了。」當下將他們的計劃告訴焦仲,焦仲立表同意。正是:
莫道太湖風浪靜,觀潮更見浪潮高。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