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纏綿思盡抽殘繭
2024-04-25 18:08:48
作者: 梁羽生
宛轉心傷剝後蕉
陳石星心神一盪,強自抑制,定了定神,說道:「那位韓姑娘呢?」
雲瑚說道:「她在這裡和我同住一晚,第二天她就走了。」陳石星道:「她上哪兒?」
雲瑚說道:「你別著急,待會兒就告訴你。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陳石星瞿然一省:「我怎麼可以忘掉段劍平?」問道:「段大哥不是和你一起來的嗎,怎的也不見他?」
雲瑚這才微笑說道:「韓姑娘雖然是騙你來此地,但也不是騙你的。她不是告訴那位茶館老闆,說是找到了一位朋友帶她去找金刀寨主嗎?」
陳石星詫道:「這是真的?那位朋友是——」
雲瑚笑道:「帶她去找金刀寨主那位朋友就是段劍平!」
陳石星恍然大悟,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說道:「我真糊塗,早就該想到的。」
雲瑚說道:「他們是騎著江南雙俠的白馬,一定會找得到的。此刻他們恐怕早已到了金刀寨主那兒了。」陳石星心亂如麻,半晌說道:「其實他是應該和你一起去的。」
雲瑚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捨不得你的芷妹給他搶走?」陳石星喟然嘆道:「當初我把他送到一柱擎天的大弟子家裡療傷,就是希望、希望能夠——」他想說的是「希望能夠撮合你們一段良緣」,不知怎的,卻是期期艾艾,不好意思說出口來。
雲瑚嗔道:「多謝你的好心,但你卻把我和段大哥都不當作人看待了。」
陳石星嚇了一跳,說道:「珊妹,你言重了!對段大哥,我是敬重都來不及呢。對你,我也只是希望你好。」
雲瑚緩緩說道:「但你可知我和段大哥是人,我們不是一件東西,怎能任由你擺布?我喜歡什麼人,我有我自己的主意。」
說到這裡,雲瑚方始換上笑容,指頭一戳陳石星額角,說道:「你知錯了,我就不責罵你。你知錯了嗎?」
陳石星低下了頭,心裡甜絲絲的,像一個受了老師責罵的小學生,滿面通紅,訥訥說道:「是,我知錯了!」
雲瑚嫣然一笑,說道:「好,姑且饒你這次。那顆紅豆你還藏著嗎?」
陳石星把紅豆拿了出來,說道:「我焉能把它失掉?」雲瑚接過一看,說道:「只是色澤有點黯淡了。」
陳石星說道:「那或許是因為它沾上一點灰塵的緣故。」雲瑚把紅豆在掌心揉搓幾下,笑道:「不錯,拂拭過後,果然它又恢復了原來嬌艷的顏色。」
兩人借紅豆寓意,表露情懷,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陳石星心中的灰塵也好像給雲瑚拂拭乾淨了。雲瑚忽道:「段劍平也有一件禮物托我送給你。」
陳石星怔了一怔,「什麼禮物?」
雲瑚指著那張古琴說道:「這本來是你送給他的,如今他送還給你。」陳石星「啊」的一聲說道:「當初我把這張琴送給他,一來是報答知音人;二來我以為,以為——」雲瑚望他一眼,說道:「以為什麼?你盡往歪處想,都想錯了。」
陳石星心裡甜絲絲的,不敢作聲。
雲瑚繼續說道:「段大哥也懂得你的意思,所以他不願意受你這件禮物。如今他托我送還給你,他要我對你說,他的用意和你當初把這張琴送給他的用意一樣。」陳石星心裡更甜,臉上也更紅了。
雲瑚說道:「他雖然沒有接受你的禮物,卻已很感激你的友情。剛才我彈的那首曲辭,就是他教會我的。」陳石星又一次自責糊塗,笑道:「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得到是他教你彈的了。聽了你彈這曲,我還以為韓芷假扮,真是可笑。」
雲瑚似笑非笑地說道:「那是因為你的心上,也有一個芷妹的緣故。」陳石星道:「你別誤會,我和她雖然也是兄妹相稱,但在我的心裡,你,你和她,卻,卻是並不相同的啊!」他拙於言辭,不懂如何解釋方始恰當,不覺漲紅了臉。
雲瑚「噗嗤」一笑,說道:「你這樣著急作甚,我是和你開玩笑的。」接著說道:「那天晚上,我出來找不見你,回去也曾彈過這曲。沒想到沒把你引來,卻把你的芷妹引來了。這幾天,我知道你將要回來,每天晚上,也都在彈這一曲。」陳石星大為感動,說道:「瑚妹你對我的苦心,我真是十分感激。」雲瑚笑道:「當初你把這張琴送給段劍平的時候,想不到會有今晚的結果吧?你滿不滿意?」陳石星低聲說道:「這個結果已經好到出乎我的意想之外。」
雲瑚若有所思,半晌說道:「我還希望有一個更完滿的結果。」
陳石星怔了一怔:「什麼更完滿的結果?」雲瑚說道:「要是你的芷妹,能夠嫁給我的段大哥,那就更美滿了。瞧他們倒是很適合的一對。」
陳石星想起一事,問道:「對啦,我也正想問你,你們騎的是江南雙俠的坐騎,應該比我早幾天就來到大同的。」
「那是因為我們在來大同的途中,碰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是誰?」
「你還記得『八仙』之中的那個胖和尚麼?」
「你說的是和黃葉道人作搭檔的那個戒嗔和尚麼?」
「不錯。」
「這胖和尚像一尊彌勒佛似的,笑口常開,甚為滑稽有趣,我怎能不記得他?他怎麼樣了?」
雲瑚嘆口氣道:「可惜在我們碰上他的時候,他已是笑不出來了。」陳石星吃了一驚道:「他遭遇了什麼不幸事情?」
「在蓮花峰之會過後,他和黃葉道人到關中去訪渭水漁樵,準備結伴一起到金刀寨主那兒去。他們沒見著渭水漁樵,卻得到渭水漁樵留下的一封信,信上告訴他們一個重要的消息。」
「什麼消息?」
「是龍文光那老賊私通瓦剌的消息。」
陳石星大驚道:「龍老賊好歹也算朝廷的大臣,竟有這樣的事?」
「瓦剌派遣了一個密使,帶了瓦剌可汗的密信前往北京,另外還帶了許多重寶送給龍老賊。信件內容,雖然無人知道,但料想也定是對中國不利的了。」
「這當然的了。但不知這個消息可靠嗎?」
「戒嗔和尚與黃葉道人就是因為去奪那封密函至遭不幸的,怎不可靠?」當下把事情的經過,說給陳石星知道。
「渭水漁樵有一位朋友是住在瓦剌的京城的,他有許多瓦剌朋友,消息甚是靈通。他打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在那密使還未出發之前,立即派人通知渭水漁樵。
「那個密使前往北京,有兩條路好走,渭水漁樵在瓦剌的那個朋友卻不知道他會選擇那條路線。
「渭水漁樵得知這個重大的消息之後,由於時機緊迫,無法從容部署,邀請同道去分頭兜截,只能由他們二人到第一條路線偵查,再留下一封信,請黃葉道人與戒嗔和尚往第二條路線偵查。他們是早有約會,知道黃葉、戒嗔會在幾天之內來到的。」
雲瑚繼續說道:「黃葉道人和戒嗔和尚在途中碰上了瓦剌密使那一行人。
「當晚他們就去盜密件,不料給瓦剌的高手發現,一場劇斗,寡不敵眾,黃葉道人不幸死了。」
陳石星這一驚非同小可,「黃葉道人是當世有數的劍術高手,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凌厲無比,想不到會死在韃子手裡!」
雲瑚嘆道:「他是為了要使得好友能夠脫身,以兩敗俱傷的劍招和瓦剌三個高手同歸於盡的!」
「戒嗔和尚呢?」
「戒嗔和尚傷得也是不輕,還幸終於脫險了。我們碰上他的時候,他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們,他也就支持不住,倒下去了。」
陳石星大驚道:「戒嗔和尚,他,他,他——」
雲瑚說道:「他只是體力不支暈倒,沒有斃命。
「他本來要我們把這個消息立即帶給金刀寨主,但我們怎可以把他丟下不管呢?
「我們想,截劫既不成功,計算行程,那瓦剌密使恐怕也快要到達北京了。我們雖有日行千里的駿馬,也是追不上他。反正龍文光這老賊勾結瓦剌已成定局,我們也不在乎早幾天遲幾天把這個消息送給金刀寨主了。」
陳石星道:「哦,原來你們是為了照料戒嗔和尚,所以遲了行程。」
「我們在荒山看護了他幾天,他的病情好了一些,後來我們找到一家獵戶,將他安頓在那獵戶家裡養傷,我們才繼續行程的。」
「段大哥急急離開大同,想必是為了給金刀寨主送信了。」
「同時也是為了你的芷妹的緣故。我也不知她是什麼原因,不願意等你回來,第二天就要段大哥帶她去找金刀寨主。」
「你是應該知道的,她是為了我們的緣故呀。」
雲瑚面上一紅,說道:「你已經把我們的事情都告訴了她麼?」
陳石星道:「沒有。不過她甚為聰明,見到了你,說起了我,她猜也猜想得到。」接著道:「其實你也應該和他們一起去的。」雲瑚嗔道:「你不喜歡和我見面嗎?」陳石星道:「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公事要緊。」
雲瑚嗔道:「你別以為我只知兒女私情,我等你也是為了公事,我有另一套想法?」
陳石星道:「什麼想法?」
雲瑚說道:「我想你幫我的忙,咱們一起到北京去行刺那龍老賊。」
陳石星道:「哦,原來你是這樣想法,我倒錯怪你了。」
雲瑚一咬銀牙,說道:「龍老賊騙了我的親娘,害了我的親爹,我一家家散人亡,都是『拜』他所賜,血海深仇,豈能不報!不過這老賊如今已升任兵部尚書,又兼九門提督,我也知道想要行刺他談何容易,我是拼了這條性命去乾的。陳大哥,你願意陪我去冒生命之險嗎?」
陳石星毫不考慮,便即笑道:「到現在你還這樣問我,這不是太過『見外』了嗎?能夠和你同生共死,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雲瑚笑靨如花,「陳大哥,我早就知道你會答應我的。所以我不敢把這個計劃告訴段劍平,只告訴你。」陳石星心裡甜絲絲的,說道:「我謝你這樣信任我。不過,段劍平是『小王爺』的身份,你不讓他冒這個險也是應該的。」
忽地想起一事,「龍家叔侄和他們的手下許多人都認識你,可惜我不懂改容易貌之術,那可如何是好?」雲瑚道:「你應該可惜的是,你跟你的芷妹相處了這許多日子,卻沒跟她學會改容易貌之術。」陳石星怔了一怔道:「啊!你已經知道她有這手絕技。」雲瑚笑道:「你不用愁,你沒學會,我已學會了。」
陳石星喜道:「你真是聰明,和她只是同住一晚,就學會了。」雲瑚說道:「改容易貌之術,其實也並不難。不過你不肯學罷了。」
街外傳來更鼓聲,已經是四更了。
陳石星步出中庭,看月影西斜,想到明天又將與雲瑚踏上新的旅途,內心充滿喜悅。只聽得雲瑚喚他道:「陳大哥,可以進來了。你看看我扮得像不像你的芷妹?」陳石星詫道:「怎麼你要扮她?我以為你還是扮作……」他一面說一面走進房間,「男子」二字尚未吐出口中,只見出現在他的面前正是一個俊俏的書生。
陳石星呆了一呆,說道:「我還以為你真是扮作韓芷呢,原來是騙我的。你扮作書生,那好極了。」雲瑚笑道:「那晚你的芷妹來到這兒,就是作這個打扮的。她告訴我,她一直是女扮男裝與你一路同行的,我是依樣畫葫蘆,學生學老師。」
陳石星笑道:「咱們可以作異姓兄弟聯袂進京了。」
雲瑚打量了他一番,說道:「還不行!」
陳石星問道:「什麼不行?」雲瑚說道:「你這個小商人的模樣和我同行,身份可是不配,你應該扮作一個貴介公子,身份和我一樣,是進京趕考的秀才。」陳石星道:「你這套秀才衣裳是早就準備好的吧?我可沒有準備。」雲瑚說道:「你的身材和段劍平差不多,他還留有幾件衣裳在這裡,剛才我已替你改好了。」
陳石星換上衣裳,讓雲瑚替他施展改容易貌之術,攬鏡一照,鏡中的自己,果然變成風度翩翩的美少年。陳石星笑道:「我都幾乎認不出自己來了,你即學即用的本領,當真是青出於藍。」
雲瑚笑道:「我或許不算太笨,但比起你那聰明伶俐的芷妹,我可是還有自知之明,知道差得遠呢。嗯,說起你的芷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了。」
陳石星怔了一怔,問道:「什麼事?」
雲瑚推開窗門,看了一看天色,說道:「大概還有半個時辰就天亮了,那天晚上,韓姑娘也是和我談到天亮的。她把什麼都告訴我了。有一件事情,我知道她是不便問你的,我想替她問你。我希望你和我實話實說。」
陳石星心頭一顫,說道:「瑚妹,你知道我是不會瞞騙你的。」
雲瑚說道:「你曾在丘老前輩墓前許下誓言,願意遵守他的遺囑?」
果然是問這件事情!陳石星低下了頭,顫聲說道:「不錯。」雲瑚再問:「他有一封遺書給你,你就是遵守遺書的吩咐,和韓姑娘結為兄妹的?」陳石星又點了點頭,說道:「不錯。」
雲瑚跟著問道:「這封遺書,你並沒給韓姑娘看過?」陳石星第三次點頭,說道:「不錯。」
雲瑚說道:「好,那麼你拿給我看!」
陳石星苦笑道:「這件事我本來也想告訴你,請你——」雲瑚接了那封信,打斷他的話道:「我不要你解釋什麼,你讓我看了這封信再說。」
看過這封信,雲瑚正容說道:「你不該騙韓姑娘的,丘老前輩的遺書是要你們結為夫婦,不是結為兄妹!」
陳石星吃了一驚,忙道:「可是我心裡只有一個你,當時我還未知道你會回到我的身邊的,我已決定不會再娶他人的了。」
雲瑚搖了搖頭,說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不願意你做個背信棄義的人!」
陳石星十分苦惱,說道:「可是這是咱們的終身大事呀!而且、而且——」雲瑚問道:「而且什麼?」
陳石星道:「而且現在已經有了可能是兩全其美的結果了。本來假如你是做了『王妃』的話,我還可以把這封信給韓姑娘看,讓她決定,但我也要把你我的事情告訴她的。如今,如今——」
雲瑚道:「如今怎樣?」
陳石星道:「如今是我和你一起,韓姑娘則是在段劍平身邊。你不希望她成為『王妃』嗎?」
雲瑚嘆口氣道:「可惜這只是希望,將來是否如我所願,還是不知之數。而且,在此之前,我還未知道有丘老前輩留下給你的這封遺書,丘老前輩對你恩深義重,我總覺得你不該背棄你在他墓前許下的諾言。」
陳石星道:「那時我也不知道他是要我娶他的義女為妻的。」
雲瑚說道:「你現在已經知道了,你還要把這件事情瞞著韓姑娘,那就不夠光明磊落了。」陳石星深情地望著雲瑚,說道:「要是你我沒有今晚的相逢,要是我沒有聽見你的琴音寄意,我還可以硬著心腸避開你。如今我見著了你,我是再也不能和你分開了。」
雲瑚眼角有晶瑩的淚珠,那是歡喜的眼淚,半晌,說道:「我也捨不得和你分手的,但一個人總得要講信義。」陳石星勉強笑道:「咱們這次上京行刺龍老賊,說不定我未必能夠活著回來呢?」
雲瑚說道:「不許你說這樣喪氣的話。」
陳石星道:「要是我能夠活著回來,那時再說。」雲瑚說道:「你再見著她時,我覺得你最少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她。嫁不嫁你,是她的事。你可不能騙她。」陳石星笑道:「那時恐怕她已經做了『王妃』了,又或許即使沒有成親,也已經是一對不怕給我們知道的情侶了。那時要是我把她義父的遺書告訴她,可就是大煞風景的事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雲瑚想了一會,說道:「好,我再讓一步。要是當真如你所說,你才可以把這封遺書燒掉。否則我還是要你遵守你對丘遲的諾言。」
陳石星鬆了口氣,笑道:「你這樣說還稍為合乎情理,那我可以放心了。我是相信天下有情人總可以終成眷屬的。」雲瑚幽幽嘆道:「要是不能如咱們所願,你一定要答應我娶她為妻。至於我——」陳石星搶著問道:「你怎麼樣?」雲瑚緩緩說道:「不管你娶不娶她,我都不會另嫁別人的。難道現在你還不相信我麼?」陳石星笑道:「你的想法正是和我兩個月前的想法一樣。嗯,那我唯有希望韓姑娘和你的段大哥他們早日成為鴛侶了。我相信我這希望會成為事實的!」
雲瑚好像受了他的樂觀所感染,柳眉乍展,說道:「但願如此。」
話雖如此,但在他們心上總是留下一個陰影,雖然一路上雲瑚是沒有再提起此事。韓芷是不是會愛上段劍平呢?儘管他們那樣希望,可還是一個未曾揭開的謎。
這個謎底還未到揭曉的時候,因為連韓芷本人都還未能答覆。
她跟段劍平去找金刀寨主,此際,也正是像陳石星和雲瑚一樣,心亂如麻!
那天晚上的事情,再一次在她腦海中浮現。
陳石星悄悄離開了那家茶館,夜已三更。她伏在窗前,目送他的背影穿過橫街,沒入小巷。
不知怎的,她忽地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陳大哥不知還會不會回來,他該不是想擺脫我吧?唉,他對我這麼好,我怎能這樣懷疑他?」
心底嘆了口氣,不覺又再想道:「他對我好像是有情又好像無情,真是叫我捉摸不透。」想至此處,不覺面上發燒:「我真的是喜歡上陳大哥了嗎?」她在心裡自己問自己,也是覺得有點像又有點不像,她對自己的心事也是捉摸不透!
正在她一片惘然想要關上窗門之際,忽見一條黑影在街口的轉角處出現。三更時分,店鋪早已關了門,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忽地出現了一個人,韓芷自是不覺有點詫異,對這個人加以注意了。
月色不很明亮,但也可以看得出來,是個女子。韓芷更奇怪了。半夜三更,不在香閨睡覺,跑出寒冷的街頭作甚?
還有更奇怪的事情在後頭,這個少女來到了茶館的門前停下腳步。
韓芷不覺吃了一驚:「難道這個女子是來偵察我和陳大哥的?她是什麼人呢?」
那個少女在茶館門前徘徊一陣,韓芷從她的身法已經看出她會武功,準備進來的了。卻忽地隱隱聽得她一聲嘆息,又走開了。
韓芷好奇心起,一個燕子穿檐,鑽出窗子,跳上屋頂,居高臨下,凝眸遠眺,只見那個女子的背影就在那個地方隱沒了。
韓芷早就從主人和陳石星的談話中知道那間大屋乃是雲家,抑制不下好奇之心,於是也來個「反偵查」。
她一踏進雲家,就聽到幽怨的琴聲。
那少女正一面彈琴,一面曼聲低唱:
行邁靡靡,中心遙遙。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彼何人哉?
韓芷聽了這樣幽怨的琴聲,不知不覺受了感染,想起自己飄零的身世,但感悲從中來,難以斷絕,暗自想道:「不知她是不是雲大俠的女兒?她這感嘆又是因何而發呢?難道她也是像我一樣彷徨無依?按說她是雲大俠的女兒,縱然父母雙亡,也不至於無人依靠的吧?」此時她已悄悄走進雲瑚琴房外面的那個院子,正自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和這女子見面,忽見碧紗窗上,現出一男一女的影子。
「雲大俠只有一個獨生的女兒,沒有兒子。這女子倘若是雲大俠的女兒,這個男子三更半夜還伴著她,假如不是她的丈夫,也一定是她的意中人了。」她自以為這個猜測是「八九不離十」,心裡倒是不覺有點感到欣慰:「怪不得陳大哥對我的胡亂猜疑發惱,原來這位雲姑娘真的是另有意中人的。幸好我沒莽撞,要是給他們知道我正在窗外偷窺他們的秘密,那多不好意思。」但正當她要偷偷離開的時候,琴房裡傳出來的那一男一女的談話卻把她的腳步留住了。
在琴房裡陪伴雲瑚的那個男子不用說是段劍平了。只是在窗外偷窺的韓芷還未知道他的身份。
雲瑚的琴聲一止,只聽得段劍平也嘆了口氣。
「這是陳大哥那日在七星岩和我分手之前所彈的曲調,可惜那時我還在昏迷未醒。」段劍平說道。雲瑚說道:「我知道。你的書童早已把那日的情形告訴我了。」
「唉,要不是那天我誤中毒針,昏迷不醒,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你的陳大哥走的,瑚妹,我真是累了你了。」段劍平又嘆了口氣,說道。
聽到了這一段對話,正想離開的韓芷,腳跟好像被釘在地上了。
「雲大俠的女兒名叫雲瑚,這個男子叫她做『瑚妹』,看來我是猜得對了。但為什麼他對這位雲姑娘說是『你的陳大哥』,看來我剛才的猜測可能錯了。」
果然她再聽下去,謎底便即揭開,她的猜想——以為琴房裡這個男子是雲瑚的意中人,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段大哥,你別自責,這怎能夠怪你?應該怪的是我,我沒能夠使得他完全相信我。」雲瑚說道。
「這也不能怪你。」段劍平說道:「我倒覺得應該怪的是陳石星,他真是個大笨蛋!」
「大笨蛋」這三個字刺耳非常,窗外偷聽的韓芷怔了一怔:「他為什麼說陳大哥是大笨蛋?」為了要知道這個理由,韓芷更不想走了。
「你這樣愛他,他竟然一點也不知道。你說他不是大笨蛋是什麼?」段劍平繼續說道。雲瑚嘆道:「不,他知道的。段大哥,請原諒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和他早已經互相表露過心事了!」聽至此處,韓芷不覺一片茫然,「原來陳大哥對我也是說了謊話,他為什麼不肯把真相告訴我呢?」只聽得段劍平嘆道:「這麼說他不是笨蛋,而是糊塗了。」雲瑚道:「不錯,他是糊塗,他有他的一套古怪想法,他以為,他以為……」段劍平道:「我知道他這樣做是想成全我們,我感激他對朋友的苦心,但我仍然不能不罵他太過糊塗。瑚妹,我有一些心裡的話,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
雲瑚說道:「好,那你現在就告訴我吧。」她可不知窗外還有一個韓芷偷聽。
段劍平緩緩說道:「瑚妹,小時候你在我的家裡住過,我也在你的家裡住過,縱然不能說是一起長大,也可說是童年的伴侶。我不想瞞你,我是自小喜歡你的。」雲瑚低聲說道:「我知道。」
段劍平繼續說道:「咱們最後一次相聚,你是十三歲吧?我還記得那年你爹爹帶你來到我的家裡,住了一個多月,你已經學會了家傳刀法,天天要我給你餵招。那一個多月,是我平生過得最快樂的日子。但我的爹娘,卻曾經為了你我的事情,吵了一架。」
雲瑚笑起來道:「哦,有這樣的事麼,我還不知道呢?是不是他們老人家嫌我太頑皮了?」
段劍平道:「我說給你聽。你別發惱。爹爹是想要你做他的媳婦,但媽媽卻不願意。媽說雲姑娘雖然很好,但她爹卻是江湖人物,而且又是和龍家結了仇的。要是平兒娶了她,只怕是禍非福。我也不願平兒將來跟她闖蕩江湖。爹爹拗不過她,議婚之事,才擱下來。」
雲瑚笑道:「你是小王爺的身份,咱們本來就不是門當戶對。幸好這頭親事沒結成。」
段劍平道:「不錯,幸虧是他們吵了一架。否則今日之事是更麻煩了。」雲瑚道:「段大哥,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不好,我自小也喜歡你的。但我是把你當作大哥哥一樣敬你、愛你,並沒有想過要做你的妻子。」段劍平道:「我知道。但我要說實話,我卻是想過要娶你為妻的。」
雲瑚面上一紅,說道:「事情都已過去,還說它做什麼?」段劍平道:「不,我要把我當初的想法以及後來又是怎樣改變了的都告訴你,只有這樣敞開心來談,你的心上才不會留下疙瘩。我們也才能永遠維持兄妹的感情。」雲瑚似乎受了感動,半晌說道:「也好,那你說吧。」
段劍平想了一想,笑道:「瑚妹,咱們隨便聊,讓我先問你幾句閒話,好嗎?」雲瑚說道:「反正今晚我也不想睡覺的了,可以陪你談到天明,你儘管問吧。」段劍平道:「你在大理的時候,玩得很開心。我知道這不是因為有我作伴的緣故,而是因為你也很喜歡大理這個地方,對嗎?」
雲瑚笑道:「兩者都有關係。大理是我曾經到過的風景最美的地方之一,上關風、下關花、蒼山雪、洱海月,風花雪月四景,至今我夢寐不忘,我當然喜歡這樣風景秀麗的地方,不過要是沒有你這樣一個大哥哥陪著我玩。恐怕我也不會玩得那樣開心。」段劍平道:「好,那麼我再問你。你喜歡大理這個地方,但假如要你長住下去,終老是鄉,每天都是遊山玩水,不再闖蕩江湖,恐怕你也是不願意的吧?我說得對不對?」雲瑚噗嗤一笑,說道:「當然。一個人總還得做一些自己認為有意思的事情,哪能夠一天到晚,都是在『風花雪月』之中享福呢?」
段劍平嘆口氣道:「這就是我和你想法不同的地方了。我是指幾年前的想法。不過現在雖然有了一些改變,我知道也還是不能和你完全一樣。」
雲瑚笑道:「你說得明白一點吧,哪些地方一樣,哪些地方又不是一樣?」段劍平道:「那時候我也很憧憬外面的天地,希望有一天也能跟你行走江猢。但這只是像小孩子希望去接觸一些他所不熟悉的新鮮事物,新奇的感覺一旦消失,也許他就會厭倦了。我自己問過自己,我知道假如要我一生浪蕩江湖的話,我是不能夠的。我只能到外面走一走,遲早要迴轉家鄉。我捨不得大理,也捨不得我的家人。」雲瑚說道:「你不用說得這樣曲折,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你是不能過和我一樣的生活,偶爾為之是可以的,可不能一生一世都是這樣,對嗎?」
段劍平道:「我知道你也不能過我那樣的生活。你是在塞外草原上高翔的雄鷹,不是只能在洱海上空盤旋的沙鷗。或許我的比喻不恰當,把一個溫柔的少女比作雄鷹,但我的確有這樣的感覺。」雲瑚笑道:「多謝你這樣看得起我,我自己可是覺得把我比作雄鷹那還差得太遠呢。你不知我,我也時常有軟弱的時刻的。」
段劍平道:「我知道。但你還是比我強得多的。我這不是指武功而言。」
雲瑚說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不過,段大哥,你現在已經比以前『強』得多了,這次你陪我來找金刀寨主,我勸阻你,你也不聽,就很出我意料之外。」段劍平笑道:「實不相瞞,我這次是受了陳石星的感動。」
「當我知道了陳石星和你的事情之後,我才知道真正愛你的人是他。以前我以為我是十分愛你的,但和他一比起來,我就知道,我沒有像他一樣愛你是愛得這樣深,這樣純了。」
聽了他這段話,雲瑚臉泛紅暈,心裡甜絲絲的,說不出話來了。
段劍平繼續說道:「陳石星為了你的緣故,幾次甘冒生命之險;為了你的幸福,他又想要『成全』咱們。雖然他這想法不對,但愛你之深,卻是令我自愧不如的了。
「在前兩年,爹媽要我早日定下婚事,我總覺得那些庸脂俗粉配不上我。現在我才知道,我要是和陳石星相比,我其實也是一個平庸的人。我是配不上你的。」
雲瑚眼望著他,十分誠懇地說道:「段大哥,你也不必如此看輕自己,你以一個『小王爺』的身份,今天能夠和我來到這裡,怎還能說是平庸?不過姻緣姻緣,那是要講緣分的。我不能嫁給你,並非我覺得你不夠好,那是咱們不適宜做夫妻。你在我的心裡還是我永遠尊敬的大哥哥呢。」她說得十分坦白,段劍平的心情也跟著開朗許多了,笑道:「你說得不錯,你和陳石星更適宜。不過我也想勸一勸你,有情人終會成為眷屬,你也無須這麼焦慮,我會盡我的力幫你找到他的,但他可未必是在大同!」
雲瑚說道:「你以為我剛才胡思亂想嗎?我的確是聽到一聲嘆息。我已經到了那間茶館門前,不過我沒敢進去。明天我還是要去打聽的。」
段劍平說道:「好,那麼明天我和你一起到那茶館打聽就可以明白了。」窗外偷聽的韓芷,聽到這裡,亦是不禁大受感動,熱淚盈眶,「原來他們是這樣相愛,我是應該把陳大哥的消息告訴他了。」
正當她躊躇未決之際,忽聽得琴房內的雲瑚「噫」了一聲,說道「這回該不是我聽錯了吧?」原來韓芷在窗外偷聽他們談話,聽得出了神,不知不覺,也是跟著她嘆了口氣。
雲瑚連忙飛跑出來,叫道:「陳大哥,請你別要躲避我了!」韓芷躲到一座假山後面,故意露出一點身形,引她來追,待至聽到背後微風颯然,知道雲瑚已經追近之時,方始驀地回頭,向她齜牙一笑。
月色雖然不很明亮,雲瑚卻已看得分明,是一個容貌俊秀的少年,但卻並非她的「陳大哥」。
這霎那間,雲瑚不覺大吃一驚,喝道:「你是誰?」倏的駢指如戟,就向韓芷一戳。
要知她家的大門還是貼著官府的封條的,她這次偷愉回來,當然不能不提防「鷹爪」,這陌生的少年在三更半夜突如其來,她自是往壞處著想,把韓芷當作是龍家派來的「鷹爪」了。她是意欲先點了韓芷的穴道,再盤問她的口供的。韓芷心裡想道:「雲大俠名聞天下,不知他的女兒本領如何?我且和她開個玩笑。」一個「移步換形」,避開雲瑚的點穴。不先說明自己的身份,卻向她笑道:「雲小姐,這樣凶幹嘛?我是大夫。」
雲瑚的點穴手法,本來是又快又準的,想不到竟然給她一閃閃開,接著橫掌如刀,一個「手刀」就斬下去。韓芷腳跟一旋,身形半轉,以一招「烘雲托月」,化解了雲瑚攻勢,笑道:「我是特地來給你醫心病的!」
雲瑚聽了不由得又羞又惱,雙掌使出雲家刀法,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一「刀」緊似一「刀」。
韓芷暗暗叫苦:「這玩笑可不能再開下去了。」心念未已,雲瑚又是一招「殺手」。韓芷霍的一個「鳳點頭」,搶入她的懷裡,掌鋒幾乎觸及她的胸衣,雲瑚大怒道:「混帳小子,膽敢無禮!」她只道韓芷是個男子,怎敢讓她碰著自己的胸部?百忙中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硬生生把身子拗過一邊,正想出擊之時,韓芷已經跳出圈子。
韓芷笑道:「雲小姐,你別生氣……」話猶未了,忽地聽得有人喝道:「小賊往哪裡跑?」段劍平也出來了。
段劍平一掌掃去,掌風掠過,韓芷頭上戴的帽子落在地下。帽子一落,露出滿頭秀髮。段劍平想不到這個「小賊」竟是如此美貌的一個少女,不覺呆了。
雲瑚這才懂得韓芷剛才叫她不要生氣的意思,不覺也是一呆,失聲叫道:「你,你到底——」
韓芷笑道:「對不起,雲小姐,剛才和你開了一個玩笑。但我可真的是給你送消息來的。」
雲瑚重又問道:「你是誰?送什麼消息?」
韓芷說道:「我是丘遲的義女,也是陳石星的義妹。雲小姐,你沒猜錯,陳石星的確是在那間茶館的。不過他剛剛離開大同了。」
丘遲和雲家乃是世交,雲瑚聽她說出來歷,連忙向她道歉。不過見她是個女子,臉上的神情卻也不覺甚為異樣了。
韓芷想起那晚的情景,心裡還是不禁好笑。「好在我替她定下計策,這才消除了她的疑心。只不知她和陳大哥已經見了面沒有?」又想道:「世事變化,真是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本來以為是陳大哥送我去見金刀寨主的,想不到如今卻是和這位段府小王爺結伴同行。」她和段劍平已經同行三天了,還沒找著金刀寨主。但在這三天當中,他們倒是談得很為投合。正當她浮想聯翩之際,段劍平回過頭來,含笑問道:「韓姑娘,你在想什麼?」
韓芷好似在夢中被他喚醒,眼神還是一派迷茫,她定了定神,說道:「沒什麼,我是在觀看山景,這裡山勢雄奇,只可惜太荒涼了。咱們走了三天,還沒碰上一個人。」段劍平笑道:「原來你是在擔心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著金刀寨主,不用擔憂的,我們騎的這兩匹馬是江南雙俠的坐騎,金刀寨主的部下都認得的。相信遲早會有人發現我們的行蹤,那時不用我們去找金
刀寨主,金刀寨主的人也會來找我們了。」
韓芷說道:「幸虧有你肯送我來,否則我一個人在荒山野嶺之間亂闖,真不知如何是好?」段劍平道:「我本來就是要來拜會一次金刀寨主的,只想不到是——」韓芷笑著接下去道:「我也想不到是和你一起同來。」段劍平道:「其實你在大同多等幾天,陳石星回來,他也會送你的。」韓芷笑道:「那我寧可是你送我,不願是他送我了。他和雲姑娘久別重逢,不知有多少體己話兒要說,我插在他們中間,不是大煞風景麼?」
段劍平心裡微微一酸,勉強笑道:「人生遇合之奇,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只不知他們見著了沒有?」韓芷笑道:「有我這個紅娘穿針引線,陳大哥除非沒回大同,他一回來,定會到雲家找我,遲早他們能夠會面。我只盼望很快就可以在金刀寨主那兒和他們重聚。」說到這裡,忽地似笑非笑的望著段劍平道:「你不嫌我這次多事麼?」
段劍平臉上一熱,說道:「你對朋友的熱心,我感激你都還來不及呢。你不知道我盼望雲姑娘找著陳石星,實是不在她自已之下。」
韓芷道:「我知道你對朋友的苦心,我也是十分佩服的。」一個說的是「熱心」,一個說的是「苦心」,段劍平聽她用這兩個字,已知那晚他和雲瑚的談話,已是給韓芷聽見了。
韓芷繼續說道:「你送雲姑娘來是為了朋友,但你對我這樣一個不相干的人,也肯如此熱心幫忙,我怎能不感激你呢?」段劍平道:「韓姑娘,你怎麼說這樣的話,你我不也是朋友麼,些許小事,何值一提再提?」韓芷說道:「在你看是小事,在我卻是大事,我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要不是有你指引我來投奔金刀寨主,我恐怕只能流浪江湖了。」段劍平聽了這話,忽地幽幽嘆了口氣。
韓芷怔了一怔,說道:「段大哥,好端端的你因何嘆氣?」段劍平道:「其實我也很想和你一樣,留下來幫金刀寨主做點事情。在山寨里有我的好朋友江南雙俠,如今又多了你和即將來到的陳大哥和雲姑娘,更加熱鬧了。這不比我回到大理孤零零的一個人過日子有意思得多嗎?但可惜我不能夠。」
韓芷笑道:「大理有天下聞名的風景,你又是小王爺的身份,怎能像我們一樣在荒山野嶺『落草為寇』?」
段劍平微有慍色,說道:「韓姑娘,你我雖然只是相處三天,但在我的感覺,卻像是和你相識多時的朋友。我以為你會懂得我的想法,想不到你還是這樣說,假如你不是開玩笑的話,那就未免把我當作『外人』了。」
韓芷伸了伸舌頭,扮個鬼臉說道:「段大哥,我和你開兩句玩笑,你怎的這樣認真?」她懂得段劍平說的「外人」,意思是指並非「志同道合」的朋友,不覺心裡想道:「我想做一個什麼樣的人,其實我自己都沒有好好想過。他已經把我當作和陳大哥一樣的俠義道,倒是令我慚愧了。不過,我和他倒是有許多相同的愛好,我喜愛武功,喜愛音樂,他也喜歡。還有,我一方面想跟大伙兒幹些轟轟烈烈的事情,一方面又想過自己無拘無束的日子,他也是一樣。武功和音樂,陳大哥也是一樣喜歡的,但奇怪的是,他雖然自小流浪江湖,卻反而沒有這位『小王爺』那樣嚮往於閒雲野鶴的生活。段劍平和他似乎是同一類的人,又似乎不是同一類的人。我和誰更能稱得上『志同道合』呢?」
段劍平繼續說道:「不錯,前幾年的想法,我是留戀家鄉,要是終生流浪江湖的話,我是決計不肯的。但現在我的想法已經完全變了,這一點,我和雲姑娘也沒說過。」韓芷心裡想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和她說的原因,那是好讓她心裡毫無陰影的和你分手。你要使她覺得你始終不會變成江湖中人,那麼分手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段劍平繼續說道:「我不是想回大理享福,我早已厭倦了做這個有名無實的什麼『小王爺』了,要是我能夠自己選擇的話,我一定會留在這兒。但我知道爹媽一定不會讓我這樣做的。他們年紀已老,我不願在他們有限的餘生,太過拂逆他們的意思,如今我只好趕著回去了。」
韓芷說道:「段大哥,你博學多才,這幾天和你相處,令我得益不少。如今我倒不希望很快就找著金刀寨主了。」
段劍平說道:「多謝你給我臉上貼金,其實你才是不折不扣的文武全才的才女。這幾天得你作伴,我也增長不少見識。說實話,我也捨不得離開你呢。」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懇,倒是由衷之言。
兩人並轡同行,忽覺眼前一亮,原來前面是一條從山峰上倒掛下來的瀑布,飛珠濺玉,在麗日下灑起金色的泡沫。時序雖然已是秋天,山坡上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野花,映襯著滿山紅葉。
段劍平道:「啊,這裡風景真好,好像是回到了蒼山了。我們歇一會兒好嗎?」
韓芷說道:「好,這兩匹馬也該喝喝水了。」
兩人在山澗旁邊坐下來,韓芷抹了把臉,精神頓爽,說道:「要是有機會的話,我也很想到你的家鄉逛逛蒼山洱海。」
段劍平道:「歡迎之至,不知你知道沒有,我和陳大哥就是在洱海初次見面的。」
韓芷道:「聽說他是被你的琴聲吸引的?」
段劍平道:「不錯,你聽過他彈琴嗎?彈得真好。」
韓芷笑道:「我可還未有這個耳福,你忘記了那張古琴是早在我和他相識之前他已經送給你了,那時你還沒有交還他呢。」
段劍平笑道:「不錯,是我糊塗了。韓姑娘,你的簫也吹得很好,現在聽不到陳石星的彈琴,你肯為我吹簫麼?」
韓芷說道:「公子有命,敢不依從?」拿起玉簫,忽地想起在義父墓前為陳石星吹簫之事,不禁更為感慨命運變幻之奇。她出了一會神,這才吹起一個蒼涼的曲調。正是:
離合無端嗟變幻,無心插柳柳成蔭。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