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有得必有失(一)
2025-03-24 15:50:42
作者: 乙只眻
一個滿臉胡腮的老男人,衣衫襤褸,松松垮垮,看上去萎靡不振,套在腳上的鞋子已看不出原來的形狀,更像幾根草繩和一塊破舊墊子。他背上馱著一個與人等高的破舊布袋,袋子上粗略地纏著幾根麻繩,擰巴著,充當補丁。他一手抓著布袋的衣角,口子撐得老大,因為年代久而老化,硬邦邦的。時不時彎下腰,拾起地上的東西,反手丟進口袋,他的眼裡只有地上的廢棄物品。
「原來這個世界也有拾荒者。」夕瑤感慨道,看著前方孤獨而可憐的人。
汎塵倒並不可憐男人,徑直走去。
「臭小子,路這麼寬敞,你非得擋我的道嗎?」男人見人踩住他正要拾起的東西,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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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意見,倒是將我塞進你的破布袋試試?」
「毛頭小子,老者沒時間跟你墨跡,一邊玩去。」男人放棄汎塵腳下的物品,掉過頭走去。
夕瑤見狀上前阻止道,「汎塵!你幹嘛為難他?」
「我可沒有為難他,他倒是為難我很多次。」汎塵看著男人佝僂的背影說道。
男人轉過身,這才抬起頭仔細瞧著汎塵的臉,男人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如果不是這位姑娘叫你名字,我都認不出你,快十一年沒見了,變化還真大,真不敢認。」男人笑道。
汎塵卻一眼認出男人,就是顯得更老更滄桑了。
夕瑤詫異道,「你們認識?」
「何止認識,他還是我的師父。」
「不敢當,若這樣都算,那你的師父還真是多得滿地爬了,」男人又對夕瑤說道,「你好,我叫季子人。」
季子人?夕瑤覺得這名字很奇怪,但還是禮貌地回應了他。
汎塵見季子人慾言又止,說道,「無礙,直說便是,她不是外人。」
夕瑤見狀識趣道,「沒事沒事,我自己溜達溜達,你們聊。」
季子人見夕瑤走遠才開口道,「她身上有一股強大的邪氣,現今看似安然無恙,他日遲早會是禍害,理應除之而後快。」
「這世界是否安好,與我汎塵何干?」汎塵看著遠處顧自走動的夕瑤,她是好是壞,是福是禍,他都坦然接受,接受她的全部。
「你怎能如此任性,只顧自己?汎夫人如此含辛茹苦地將你撫養成人,曾向各方奇能異士求教,教授你本事,不就是希望你能為……」
「夠了,我今日來找你,不是為了說這事。」汎塵不想提及自己的母親,她一直都在利用他,什麼培養他成人、成為強者,無非是把他當成殺人的工具,嗜血的傀儡,以滿足她自己的私慾。
「那好吧,你找我什麼事?」
「我要你救她。」
「不可能。」季子人一口否決。
「我說,我要你救她。」汎塵重複了一遍,他不是在請季子人幫忙,而是在要求他。
季子人見汎塵執意如此,看了看遠處的夕瑤,她看上去的確無害,但是日後斷然不會是這般模樣,保不住不會影響汎夫人,他深思熟慮之後說道,「我可以救她,但是我也有底線。」
「說。」
「要麼她死,要麼將她的力量消除乾淨,絕不留後患。」
「不行,我不同意。」
「你為什麼不同意?」季子人已退讓,若汎塵還不同意,他寧可死。
汎塵在心裡說道:我當然不同意,五年後我若死了,只剩下她一人,她已經沒了我,若再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她該怎麼辦?世界會被她毀成什麼樣,那又如何?但我決不允許她被人摧毀!
「你若堅持不肯,就當我今日沒來找過你,我自己想辦法救她。」汎塵說著便要離開。
季子人攔住汎塵,說道,「我沒看錯的話,她現在是一個失去怨念的惡靈,也是一個不穩定、不成熟的惡靈,在惡靈的等級里算是最低級的。我沒猜錯的話,你是想讓我幫她『復活』。惡靈是無法復活的,並且一日為靈,永生永世都是,除非被同類吞併。」
汎塵冷哼一聲,「這麼說,你根本就沒有辦法,是嗎?」
「辦法肯定是有的,你不要真以為我是個拾荒者,但得有前提條件,她還不是真正的惡靈,並且肉身還在,而且一定要活著的。」
「不能重新占據一具新的肉身嗎?」
「可以,但是沒有用。」
「什麼意思?」汎塵若沒有猜錯,那木芷凝此刻不就占據著夕瑤的肉體嗎?
「靈魂和肉體都是活的,有各自的生命跡象,兩者可以分開而獨立存活,但是不能保持太長時間,簡而意之,分開太久,活的也會變成死的,她的靈魂就可以完全進化成惡靈。成熟的惡靈可以占據任何一具活體。不成熟的惡靈,就像她這樣,這種不穩定的,也可以占據別的活體。但是時間不能被停止,她該怎麼樣就還是會怎麼樣,也就是說,她還是會逐漸發展成真正的惡靈。」
「這麼說,還是得去一趟西嵐殿。」汎塵算是明白過來,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該討回來的還是得討回來。
「去西嵐殿是為了找回她的肉體吧?西嵐殿離這還真夠遠的,這一去一回得花上不少時間。」
「你的意思是說,我還是得來找你?」
「這『惡靈復活』可是技術活,只有我辦得到,你沒聽過師父都是會留一手的話嗎?」季子人沖汎塵笑了笑。
「我可以控制你。」
「當然,你有你的能耐,你能進我夢境控制我,但如果我三天三夜堅持不入睡呢?我沒事,她可就出事了,她就來不及了。」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師父都會留一手防備徒弟,汎塵倒是對師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都怪他當時年幼不懂事。原來自己有多少本事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關鍵時刻會被人抓住小辮子,汎塵琢磨著什麼時候得把那群老傢伙的記憶全部清除,那些曾教過他本事的人。
「你若真心不想她死,那就讓我清除她的邪氣,消除她的力量。」季子人提議道。
季子人見汎塵猶豫,陷入難擇狀態,老謀深算的他沖夕瑤喊了一聲,招呼她過來。
夕瑤見汎塵平靜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霾,問道,「你怎麼了?」
「夕瑤。」
「嗯?」
「沒事。」
「怎麼了?」
季子人見汎塵難以開口,替他說道,「我可以救你,但是有得必有失,我若幫你完成復活,你得給我一些你的東西。」
夕瑤聽到季子人的話,頓時開朗起來,她可以復活,就不用整天恍恍惚惚,縹緲不定了,「好啊!」
「你都不問他要你什麼東西嗎?」汎塵蹙眉。
「活著就好。」夕瑤沖汎塵傻笑,她只想活著,和他一起活著。
「你是傻子嗎?」
「好吧,」夕瑤轉過身對著季子人,問道,「你要我什麼東西?」
「你身上的力量。」
夕瑤這才愣住,她身上的力量,不就是她父親遺留下來的力量嗎?夕瑤還沒有完全領略到,更別說融會貫通了,這就要拱手相讓嗎?她父親若泉下有知,一定會十分惱怒。夕瑤抿了抿嘴唇,問道,「你……指什麼力量?」夕瑤還心存僥倖,期待對方並非指父親的那股力量,然而第六感已明確地感應到不妙。
「不勉強,我們走。」汎塵心一急,忘記夕瑤是惡靈的事,他本想拉著她走,手卻再一次穿過她的身體。
夕瑤百感交集地看著汎塵,問季子人,「我,我可以考慮一下嗎?」
「可以,這種機會是千載難逢的,但最好在天黑之前決定,否則我怕時間會來不及,考慮好了就來找我,」季子人重新馱起破舊布袋,對汎塵說道,「你知道哪裡來找我,就離這不遠,十多年了,我還沒搬。」季子人說完便不緊不慢地走開。
夕瑤看著季子人走遠,對汎塵說道,卻像自言自語,「起風了,你的銀髮都被吹散了,真好看。可是我感覺不到,我都不記得風拂過我的臉頰是什麼感覺了,不知道是涼的還是暖的;陽光打在我身上,我也感覺不到,因為它直接穿過了我的身體;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卻碰不到你,感覺不到你的體溫。我總是會失迷自己,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人了,像是空氣,那種虛無的縹緲感,真是糟糕極了。死又不死透,活又不讓我活,我覺得我是全世界最可悲的人,明明哪裡都排擠我、不要我,卻偏偏不徹底放開我、讓我消失……」
夕瑤說著說著就哭了,她什麼都不怕,但最怕孤單,卻不得不一直承受。如今汎塵就在她身旁,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她依然是孤單的,依然沒有安全感。
汎塵看著夕瑤哭泣,卻不能做什麼,他心裡何嘗會好受。如果他可以一直待在她身邊,她根本就不需要什麼力量,他一樣可以保護她,但是他明知自己會比她先死,而且死期越來越近,過一天就少一天,他如何忍心丟下她一人面對這個現實殘酷的世界?他如何忍心她一人在世間受苦受人欺凌?他母親說的最對的話就是,人要好好地生存下去,就要成為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