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七爺的煩惱
2024-04-28 04:31:39
作者: 閒聽落花
連成一串兒的一支船隊駛進揚州碼頭,沿河岸緩緩排成里外兩層。
頭一條船上,潘定邦在甲板上不停的轉著圈,轉兩圈伸頭往後面看一眼,轉兩圈再伸頭看一眼。
「都是老船工,快得很。」幕僚王先生笑著安慰潘定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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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哪有快的!又不是馬!這天都快黑了。」潘定邦腳步沒停,還是不停的轉圈,轉兩圈伸頭看一眼。
他著急下船,可他爹給他定的那一二三四條規矩里,有一條:船隊沒完成駐防,不許他人離船眼離貨。
可這些船,慢慢騰騰,慢慢騰騰,只只都是蝸牛一樣!
潘定邦急出了兩頭汗,船隊總算泊好了。
押船的兵部小吏和便服的殿前侍衛插上閒人勿近的迴避旗牌,在船上岸上布好防,向潘定邦稟報了,潘定邦深吸了口氣,一邊小跑上了跳板,一邊吩咐聽喜,「快去問問,米糧行在哪兒,快快!」
聽喜沒搶過潘定邦,跟在潘定邦後面,連聲答應。
潘定邦三步兩步衝上岸,揮著摺扇,「你怎麼在我後面?快去問問,米糧行在哪兒,快去!」
「問啥問,那不就是,那麼大的字兒!我不識字我都認得。」旁邊一個腳夫,將肩上的糧袋甩到大車上,斜了眼潘定邦,接了句。
「啊?你不認字你怎麼認得?」聽喜奇怪了。
「多謝多謝!」潘定邦拱手謝了,抬腳就往米糧行沖,聽喜急忙跟在後面,「爺您慢點兒,您等等我,您慢點兒!您別跑了,別摔著!」
潘定邦一頭扎進米糧行,直奔三面敞開的大廳。
大廳里水牌高掛,人來人往,個個都是腳步飛快。
潘定邦和聽喜兩人站在中間,很有幾分礙事兒的感覺。
「這行里行首在哪兒?」潘定邦左右看了看,順手抓了個從旁邊經過的年青人,問道。
「行首不在這兒,在那邊。」年青人順手往外一指,掙開潘定邦,急匆匆往外。
「那邊那邊。」潘定邦摺扇點著年青人指的那二層小樓,撞出人流,直衝過去。
衝到小樓前四五步,潘定邦站住,沖聽喜動著手指,「你去,找行首,問問大當家住在哪兒,別說我姓潘!我這是公務!」
「爺放心。」聽喜一路小跑進了小樓。
「嗐!這是誰家廝兒?怎麼亂跑到這兒來了?這兒全是帳,閒人免進,快出去,快點兒!」正站在門口,來回擰著頭活動脖子的一個帳房看到聽喜衝進來,嚇了一跳,急忙推著他往外。
「這位先生,我找咱們行首,有點急事兒。」聽喜急忙陪笑道。
「找行首啊,從那邊,有道樓梯,看到了吧,從那兒上去,行首在樓上,這會兒應該在,剛剛我看到他上去了。」帳房一邊答話,一邊順手將聽喜推了出去。
聽喜沖潘定邦指了指樓梯,一路小跑上了樓梯。
樓上一大間屋子裡,坐了七八個人,正對著長案上一碟碟的米糧,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請問,哪位是行首?」聽喜站在門口,陪笑問道。
「我是,您是?」背對著聽喜的一個瘦高老者回過頭,打量著聽喜。
「您能……」聽喜沖行首招了下手,」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恕老朽眼拙,小哥是?」行首走到門口,客氣笑道。
「咱倆沒見過面,您這裡,小的還是頭一趟來。
「小的來,是小的爺打發小的來的,小的爺和貴行大當家是莫逆摯友。
「小的爺經過揚州,聽說大當家這會兒正在揚州,想上門拜會,打發小的來,是想問問大當家在揚州的住處是哪裡。」聽喜連說帶笑。
「喔。」行首喔了一聲,依舊謙和客氣,「我們大當家在揚州?我還真不知道……」
「我們爺真是大當家的摯友,還有馬爺常爺,都跟我們爺交好,特別是馬爺,跟我們爺最是莫逆。」聽喜還是挺機靈的,趕緊解釋。
「原來是跟馬爺莫逆。」行首笑起來。
「不光馬爺,跟大當家,大當家身邊的人,個個莫逆。」聽喜趕緊趁熱打鐵。
「個個莫逆?那實在難得!這樣,您稍候。」行首交待了句,退後幾步,從窗戶探身出去,叫道:「小谷,去小帳房請那位爺過來一趟。」
外面應了一聲,聽喜眨著眼,有點兒怔呵,那位爺?哪位爺?難道是馬爺?
「這位小哥,您到樓下且等一等,片刻就來。」行首笑著示意聽喜。
聽喜忙下樓,剛跟他家七爺稟報完,小樓旁邊,董超大步過來,一眼看到潘定邦,驚訝的眉梢高揚,忙緊前幾步,拱手笑道:「是七爺,七爺怎麼到這兒來了?」
「您是?」潘定邦不認識董超。
「在下姓董,單名超,跟著孟爺,在大當家手下聽使喚。」董超笑道。
「噢!老孟我知道!老孟在不在?我找你們老大,你們都住在揚州城?你們住在哪兒?我過來這裡,就是來問你們住在哪兒的。」潘定邦趕緊說明來意。
「正好,我這邊也忙完了,我帶七爺過去吧。」董超笑著示意潘定邦。
再聽到七爺兩個字,潘定邦瞪著眼,手指豎在唇上,用力的噓,「小聲點兒!我是押軍械來的,不能離船,咳,別叫七爺,別提七!」
董超喔了一聲,隨即笑道:「爺放心,那爺等一下,我找個妥當人過去碼頭,得看著點兒,等咱們到家,再讓孟頭兒安排幾個人過去,讓爺放心的跟大當家說會兒話。」
「那行那行!」潘定邦長舒了口氣,連肩膀都往下落了落。
守真跟他說過,說這會兒大當家在揚州,他再押船過去時,最好趕在揚州歇腳,可以放心大膽的睡一覺,以及買菜買糧。
雖然他不是很明白,怎麼她在揚州,揚州就能放心大膽睡覺了?
不過他身邊的正事兒,一貫是他不明白就對了,他要是一聽就明白了,那就不對了。
董超叫了一同過來的兩個夥伴,讓他倆先去看著軍械船,帶著潘定邦,往玉帶巷回去。
李桑柔沒在玉帶巷,黑馬和大常都在,董超將潘定邦主僕交待給黑馬,趕緊去找孟彥清,安排人替潘定邦看著他的軍械船隊。
黑馬看到潘定邦,高興的連聲唉喲,「怪不得昨天連著結燈花,今天一早上喜鵲在樹上叫,原來是你來了!」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聲,「老馬,你這是戲詞兒吧?這是又聽新戲了?」
「鼓兒詞,小娘子思夫!
「你怎麼來了?你不是有公務有身,天天要到工部應卯?」黑馬攬著潘定邦,讓著他在廊下坐下,把走廓一角的紅泥爐提過來,捅開火燒水。
「別提了,我一點兒也不想來!
「大當家呢?我找她有急事!我還得趕緊回去,幾十條船呢!
「我爹說過,要是出了事兒,除非我死在船上了。要是貨沒了,我活著,那就得把我們一家子全拖進大理寺大獄!唉!」潘定邦一聲長嘆。
「放心,老董老孟都去看著了,有他們看著,要是還能出事兒,那就是命中注定了。」頓了頓,黑馬擰身看著潘定邦,「真要那樣,你也放心,我和小陸子指定把你擺成護船而死的樣子,至少不連累你們一家人。」
潘定邦聽前半句挺順耳,到後一半,瞪著黑馬,簡直想啐他一臉!
「你找老大幹嘛?」黑馬問了句。
「一點小事兒。」潘定邦答的飛快。
「小事兒就好!」黑馬斜瞥了他一眼,「沒大事兒就好,那你見不見老大都行,不耽誤事兒。」
「怎麼不耽誤事兒!我放著幾十條軍械船,特意跑過來,怎麼能見不見都行?我有要緊的事兒!」潘定邦不滿的橫了眼黑馬。
「啥事兒?不能說啊?」黑馬站起來,從廓下吊著的竹籃子裡,拿了半塊茶餅出來,拖了只小竹椅,坐過去撬茶餅。
「算了,這事兒跟你說說也行。」潘定邦緊擰著眉,認真想了想,嘆氣道。
黑馬抬頭看了眼潘定邦,示意他說。
「你知不知道,從過了揚州起,一直到世子爺軍中,這一路上,到處都是死人!」潘定邦拖著椅子,靠近黑馬,壓著聲音道。
「啊?還有死人哪?不是都清理乾淨了?」黑馬兩眼大睜。
「乾淨個屁!」潘定邦一句乾淨個屁,罵的有氣無力,「我送過四趟了,頭一回,我騎著馬,好好兒的,那馬一蹄子下去,踩空了,噗嗤一聲,一股子惡臭,熏得我當場就吐了。
「本來馬踩空,猛一晃,我又被這麼一熏,差點從馬上掉下去。
「你知道那馬,它踩到什麼了?」潘定邦瞪著黑馬,一臉的我不說你指定想不到。
「踩死人肚子上了?」黑馬答的既肯定又飛快。
「你怎麼?」潘定邦瞪著黑馬。
「打了仗死了人,都是就地掩埋。這指定是南梁兵,不是咱們的。
「這事兒你得跟文先生說說,這活兒沒幹好,埋得太淺了,現在天兒還熱著呢,埋下去,沒兩天人漲開了,就漲出土皮兒了。」黑馬渾不在意道。
潘定邦斜著他,深吸深吐了幾口氣,用力壓下把那股子噁心。
「這是頭一回,還好。
「第二回平平安安,第三回,快到營地的時候,竟然遇到了伏擊,打起來了!」潘定邦說到打起來了,聲音都是抖的。
「武將軍是個厲害人兒,那後來呢?」黑馬嘖了一聲。
「後來,我不知道啊,我走在最前頭,前面就是來接應的人,剛打起來,一股子熱血,就噴了我一頭一臉,真是熱血啊,燙人!
「我這眼就糊上了,什麼也看不見,多虧了聽喜,抱著我的胳膊往前跑。
「後來,你知道吧,等到了營里,才發現吧,我這,不光一頭一臉的人血,我靴子裡還有一隻人眼睛!」潘定邦說到人眼睛,都快哭出來了。
「喝口熱茶。」黑馬已經沏好了茶,推到潘定邦面前,「這是第五趟了?那你找老大幹嘛?學功夫?
「現在學功夫肯定晚了,再說,老大的功夫你學不會,我的功夫你也學不會。」
「學什麼功夫,你瞧你這人,倒三不著兩。」潘定邦白了黑馬一眼,「不是學功夫,是,唉!我這個人,自小兒膽子就小。
「頭一回踩了死人還好,上半夜做噩夢,下半夜還能睡著,到第二回,一閉上眼睛就做噩夢!一閉上眼就做!
「你看我都瘦了吧?你看我這眼,眼窩都摳進去了吧?」潘定邦往前伸著頭,指著自己的臉。
「還行還行,沒怎麼瘦!
「你做噩夢,找老大幹嘛?」黑馬嘴角往下扯著,看看潘定邦左眼,再看看潘定邦右眼。
「上一趟是往世子爺中軍送軍械,聽說我總做噩夢,守真就給我出了個主意。」潘定邦壓著聲音,「說大當家在揚州呢,讓我路過揚州的時候,找大當家要面旗,大當家還有旗?
「守真還說,大當家那旗有小號的,讓我要個小號的就行,說那個避邪最好,貼身放著,指定就不做噩夢了。」
黑馬上身往後,大瞪雙眼瞪著潘定邦。
「你瞧你這樣子,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啦?
「避邪這事兒,難道你不知道?守真說軍中都知道,你們老大最會避邪!
」聽喜說,他聽那些書辦說,你們老大那弩箭,用過的那種,說是用來避邪,神了!就是太少,說是一兩銀子一根都買不到呢!」
潘定邦同樣上身後仰,瞪著黑馬。
「說到這個!」黑馬豎著食指,得意的搖了搖,挪了挪椅子,招手示意潘定邦,兩人頭抵頭,黑馬俯過去耳語道:「我們在潭州的時候,你知道,那邊有什麼澗什麼峒的人,趕屍,趕屍你聽說過吧?」
潘定邦不停的點頭,他們工部有個石門縣的堂官,他聽他說過。
「聽說不能叫屍,得叫喜神。」
「你是真懂!」黑馬沖潘定邦豎了豎大拇指,「我們遇到過一回,半夜裡,那幫子喜神,不走了,等我們過去了,他們才又開始走。
「說是。」黑馬拖著尾音,翹起二郎腿抖了幾下,「我們老大煞氣太重,喜神害怕!
「你找我們老大要避邪的東西,真找對人了,識貨!
「不過吧,我們老大的東西,你得等老大回來,老大點了頭,才能拿給你,老大不點頭,你一根線也拿不了,我們老大規矩大。」
「你們老大去哪兒了?你看這天都快黑了,天一黑我就害怕!」
潘定邦話沒說完,院門口,大頭的聲音傳進來:「老大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