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鳥盡弓藏
2025-03-03 17:12:46
作者: 蘭台公爵
第七十二章
跟著司馬皓軒直直去到皇帝寢宮之外,與上次不同,現在殿外守著的兵力是以往的三倍不止,硬生生將一處寢宮變成了堅不可摧的牢籠。
凌月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心中卻是已然明了,此時在寢宮之內的皇帝顯然已經如同一隻驚弓之鳥,已經再也經不起任何一點意外驚嚇。說到底不過是害怕。才想要自己層層保護起來,而目前的這種保護其實更趨向一種囚禁。
為了保護自己而將自己囚禁?
這種思維方式倒是挺有意思哈。凌月挑眉,嘴角浮起一絲戲謔,頃刻間,卻又想要長長嘆一口氣。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倘若不是因為自己手上掌握的權力,自然也不會有人虎視眈眈欲處之而後快,自己落到現在這般提心弔膽的境地,都是通過自己的手一步步將自己逼迫至此。
任誰也救贖不得,而最後的解脫,也就唯有一個死字。
司馬皓軒差人去稟報,三個人就靜靜候在門口,面前層層衛兵眼睛直直盯著他們,如同看著獵物的野獸。
渾身不自在。凌月皺皺鼻子,強壓住想要打噴嚏的衝動。曹子俊似乎已經對面前的陣仗習以為常,和司馬皓軒一樣的淡定神色,一臉冷峻的站著,挺直了脊背如同一顆百年雪松。
過了一陣,殿門打開,走出來一個年長的宦官,微仰著頭,似乎很是傲氣。走幾步下到台階一般,手上拂塵搭到另一隻臂彎里,對司馬皓軒說:
「齊軒王,聖上請您進去呢。」臉上陪著笑意,但是總覺的有幾分陰森。
「多謝龐公公。」司馬皓軒拱手微微歉了身子。
瞧見司馬皓軒如此,凌月心中已經了解,這個所謂的龐公公怕是一直在老皇帝身邊伺候的,瞧他這一臉的深不可測,怕是早就已經活成人精了。況且能常伴皇帝身側,定然是不可小覷。如此想著,便又打起幾分精神,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切不可大意壞事。
跟著曹子俊一齊躬身謝恩,才跟在司馬皓軒身後往殿裡去。龐公公走在司馬皓軒身前,衣服的下擺隨著他身體的晃動搖曳,臂彎間的拂塵也在搖晃,只看得人有些眼暈。
才走了沒幾步,凌月就不自覺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回身望一眼已經緊閉上的殿門,突然就覺得心驚。這才沒有幾日,這殿裡卻是比上次冷了不少,侵入皮膚直達骨髓的寒涼,讓人身上不自覺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哎,上次的事真真是讓人驚心。」龐公公略顯尖利的聲音如同用指甲擦過摩擦過牆壁,讓人不適,「齊軒王也是知道的,現如今為了聖上的安全,這寢宮已經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了。」
原不過是一句尋常的話,卻是讓司馬皓軒聽出了旁的意味,側頭看一眼身側的龐公公,就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便緊走幾步站在里廳門口,小聲朝裡面稟報:
「聖上,齊軒王來了。」
過了半晌才聽到裡面傳來兩聲輕微的咳嗽聲,還有一個注滿疲憊的老人聲音從門縫間溜了出來:
「讓他進來。」
這才見龐公公推開門,伸手對司馬皓軒做請的動作。司馬皓軒微笑朝他頷首,回頭望一眼凌月,示意她跟上。
待司馬皓軒和凌月邁進里廳,曹子俊才要跟上去,卻被龐公公抬手攔了下來,反身關好門。曹子俊抬頭錯愕望著他,輕聲詢問:「龐公公,這······」
龐公公卻不答話,只是笑笑,輕輕朝他搖頭,一伸手,把他引進另一側的屋裡,讓他在那候著。
聽著背後門關上「吱呀」一聲,凌月下意識的朝身後看一眼,見曹子俊沒有跟上來,微微皺了皺眉。心說這老皇帝不止於此吧,既然都讓司馬皓軒和自己進來了,再跟著個曹子俊也無傷大雅。他如此小心翼翼真的是有些過度緊張了。
「兒臣參見父皇。」司馬皓軒下跪,行叩拜大禮。凌月一見趕緊回神,立刻雙膝跪下,以額貼地:
「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感覺到座上老皇帝朝自己投來審視的目光,凌月不自覺把頭低得更低了,渾身莫名緊繃,指間甚至有了滑膩的感覺。如此緊張,甚至比面對數百勁敵還要令人膽戰心驚,可是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就是軒兒所說的怪醫的女兒?孤的毒可是你父親配製的解藥?」老皇帝的聲音略顯虛弱,可是氣勢卻不減當初,依然擲地有聲,威嚴凜然。
凌月微微一愣,立刻明白老皇帝口中所說是司馬皓軒硬加給她的身份,默默翻了一個白眼,卻只能低聲承認道:「喏。」
「起來吧。」老皇帝一拂袖子,聲音緩和了一些,又低聲咳嗽兩聲。
司馬皓軒上前兩步,在老皇帝身邊站定,低頭與他不知道在小聲說著什麼。凌月站在原地,盡力低下頭去,渾身僵硬如冰,猶如芒刺在背。
很久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也很久不曾有過如此的懼怕,仿佛身在敵人巢穴之中無路可退一般。這種不安,讓凌月極不適應,甚至莫名的有些煩躁,卻是不能表露分毫,只能緊緊攥緊了拳頭。
「父皇,您今日身體可是好些了?」
「比前些日子是好了些,但依舊疲累的很,整日都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來。」
「父皇,今日送到您宮裡來的吃食可都是經過銀針探過?」
「哼。」老皇帝突然冷笑一聲,頗有些無奈:「何止是吃食,往後進孤這宮裡來的任何東西都要仔細查看。你也看到了,門口守著那麼些侍衛,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如此層層保護,卻是讓我絲毫感覺不到安全。」說著長長嘆一口氣。
「父皇哪裡話。」司馬皓軒立刻賠笑開解:「父皇福澤深厚,雖是前些日子中毒現下里也沒有大礙了。我今天帶了怪醫的女兒來,就是為了給父皇請平安脈的。相信過不了許多日子,父皇便又能龍馬精神,更甚從前。」
這謊話說起來連草稿都不用打啊。凌月心中默默,抬眼撇一眼司馬皓軒,對他很是不齒。轉念一想卻也是明白他的苦心,沒有一個老人能平淡接受自己行將就木的事實。就算自己心裡已經明白了,卻還是希望身邊的人說些好聽的假話來哄騙自己,之後順帶著自己也開始騙自己,如此自欺欺人,到時候真的死亡降臨,那種不甘和難受,才是讓人最無法接受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能夠坦然接受自己要死的人,除了修仙練道之人剩下的都是些亡命之徒了吧。
皇帝雖然是九五之尊,執掌天下,說白了也還是個凡人,怕死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罷了,說白了,也是無能為力的事情。
「孤自己的身體孤自己知道。你說這些寬慰孤也是沒有用處。不過既然帶了怪醫的女兒來,那便由得你吧。」老皇帝搖搖頭,伸手放在身側的桌案上,司馬皓軒立刻上前殷勤的幫他卷好袖子。
凌月上前幾步,在踏板上跪下身子,從袖口裡拿出一方絲帕,墊在老皇帝的手腕上,左手扶住,右手搭上他的脈搏,微微低頭,恭順且謙卑。司馬皓軒看著那方絲帕微微一愣,旋兒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嘴角微微上揚,轉瞬即逝。心說凌月果然是準備充足,如此這番,定然讓老皇帝對自己幾多讚許。
不消片刻,凌月便收回自己的手指,取回絲帕,躬身退後,再度跪下:
「聖上龍體已無大礙,只是仍需靜養休息,萬不可大動肝火,亦不可食生冷刺激之物,如此調養,相信不久便會痊癒。」
這些不過都是說辭罷了。其實凌月心中清楚的知道,倘若老皇帝能熬過這個冬天已屬萬幸,至於痊癒,更是不可能的事。她現在能做的,也只有盡力用藥力維持住他的身體,按目前的樣子,怕是等不到入冬就要癱瘓昏迷了。只是這些,是萬萬不可宣之於口的。
司馬皓軒聽著凌月說完,心中也是有了幾分明了,躬了身子對老皇帝說:「父皇,兒臣一會將凌月擬好的藥方拿來,交給龐公公可否?」
老皇帝眉頭微微一皺,點頭道:「近些日子叫你母妃也不要來看孤了。讓她自己好好在宮裡養著。現下陸正源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皇后已被禁足思過,你且讓你母妃多費些心思在六宮的事情上。」說完,抬頭淡淡看一眼凌月,擺擺手對她說,「既然是醫怪的女兒,孤總要賞些什麼才是,你先下去吧,龐公公自然會帶她出去。」
這明明是有什麼事不想讓凌月知道。凌月自然明白,低頭謝恩,起身離去。
關上房門後並未見曹子俊和龐公公,才邁兩步就聽到屋內傳來極壓抑的聲音道:
「這女子和怪醫,日後留他不得。」
是老皇帝。
凌月眉頭微蹙,嘴角卻是盪開冷笑。抬眼看向面前不遠處的殿門,卻覺得它無比刺目。自此,終於深刻體會到了何為鳥盡弓藏,這皇家的人果然不負她望,連背信棄義都是這麼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