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幻劍靈旗> 第八回 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第八回 追究禍因 變生肘腋

2024-04-25 18:07:41 作者: 梁羽生

  難開心鎖 淚濕羅衣

  慢性中毒

  天璇緩緩說道:「據齊老前輩的猜測,天權師兄可能是中了毒而不自知。」

  天璣哼了一聲,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涵虛則忍不住說道:「先師內功深厚,除非是孔雀膽、金蠶蠱、蝮蛇涎、黑心蘭之類的劇毒,否則恐怕也難令他中毒。而且哪有中了毒半年之久,自己還未知道的道理?」

  天璇說道:「齊老前輩說,這恐怕是一種下毒方法極為高明的慢性中毒,中毒的人,極難覺察,日子久了,才有似病非病的感覺。但即使是醫術高明的大夫,單從脈象,也看不出中毒跡象的。」

  涵虛說道:「有這樣厲害的慢性毒藥嗎?」說話之時,眼睛望著唐希舜。

  唐希舜道:「據我所知,這是有的。我們唐家制煉的毒藥,可以令受毒者一年之後方始死亡,平日毫無異狀。但在這方面,我們唐家的毒藥還不是最厲害的,用來對付內功高明的人,就難以遮瞞了。另外兩家的慢性毒藥,卻是可以殺人於不知不覺之間,一等的武學高手,也是防不勝防。」

  涵虛仍是有所懷疑,問道:「這種慢性毒藥,是必須連續下毒,而非一次過的吧?」

  唐希舜道:「不錯,對付令師這樣的內功深湛的人物,分量必須下到恰到好處,多了就被覺察的。所以必須連續下毒。」

  本章節來源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涵虛說道:「如此說來,下毒的人,必須是日常能夠接近他的人了?」

  唐希舜道:「這個問題,恕我無法回答。」想了一想,繼續說道:「根據令師的病態推測,那種毒藥,也不是可以將他置於死地的毒藥,乃是令他的功力逐漸消退的毒藥,那個下毒的人,顯然對他的內功深淺,也是知道得很清楚的。若是用可以致命的毒藥,一定會給令師覺察。」

  涵虛吃了一驚,惶然說道:「如此說來,有嫌疑的人,那就屈指可數了。我恐怕就是最值得懷疑的一個。」

  天梧道:「涵虛師侄,你別多心,我們當然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唐希舜說道:「我也只是根據中毒的跡象推測而已,沒有實際證據之前,不敢說絕對無誤。根據我的推測,那個人恐怕還是一個工於心計,善於把握機會的人。」

  涵虛道:「善於把握機會,那是什麼意思?」

  唐希舜道:「那人下毒的時機選擇得很好。」

  涵虛道:「你是說他選擇先師在練本派上乘內功心法的時候下毒?」

  唐希舜道:「不錯,因此當出現了精神恍惚,不時感覺疲勞等等現象之時,他會以為這是練功急於求進所生的毛病,甚至懷疑是走火入魔的預兆。卻不知他的功力已是在不知不覺之間逐日消減了。」

  天梧說道:「多謝唐二公子給我們講解了這種慢性毒藥的性能。我看這個推測很是合理。」

  天璇說道:「那人下毒手的時機也選擇得很好,天權師兄看了翦大先生那封信之後,心神自是難免不安,而這個人又是他絕對意想不到會暗殺他的,因此這個人才能夠一擊成功。」

  天璣冷笑道:「你倒好像親眼看見似的!」

  天璇正容說道:「兇手行兇的情形我當然沒有看見,但前掌門剛被害死之後的遺容,卻是我們都見到了的。他臉上的神情顯然是十分詫異,假如不是他熟識的人,他怎會有這種表情?」

  在長老中排名第三的天樞道人比較穩重,說道:「我不敢說這個推測不合理,但也只是推測而已。假如找不到真憑實據,就信以為真的話,恐怕反而會引起同門的彼此猜疑。」

  天梧道:「不錯,沒有憑據,是不能斷案的。但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天意,我恰好保存了前掌門師兄的一件遺物,當初是沒想到可以用為兇手的罪證,現在卻似乎可以派上用場了。請唐二公子代為鑑定一下。」

  涵谷、涵虛不約而同問道:「是什麼遺物?」

  天梧說道:「是天權師兄喝剩的半壇松子酒。天權師兄並非酒徒,但卻習慣在飯前喝兩杯他自釀的松子酒。我保留他喝剩的半壇,原意是想在拿到真兇,替他報仇之後,讓大家分喝的。」說話之間,已經有門下弟子把那半壇酒拿出來。

  天樞說道:「這壇酒我記得也曾喝過的。」他一說天璣馬上就接下去說道:「不錯,我也曾喝過的。天權師兄有時叫我們陪他吃飯,我們也總是多少陪他喝兩杯的。喝過的不僅是我們兩個。」

  唐希舜不作聲,蘸了酒就放在口裡嘗。半晌,點了點頭。涵虛連忙問道:「是毒酒麼?」

  唐希舜道:「不錯,酒中正是含有那種慢性毒藥。」此言一出,華山派弟子的面色全都變了。

  唐希舜繼續說道:「這種毒酒,偶然喝一兩杯不妨事。但若兩三天喝一次,喝上兩三個月,那就不同了。普通人還不怎樣,練有內功的人,功力會在不知不覺之間,給這毒酒逐漸化去。」他這番話表面並非針對天璣,但卻說明了他何以沒有中毒的原因。

  天璣作賊心虛,故意喃喃自語:「有這樣神奇的毒酒?」

  唐希舜接著說道:「這種毒酒,還有一樣特點,藏的日子越久,毒性越厲害。以現在這半壇酒來說,喝一杯雖然還是並無大礙,但卻會感覺心跳加速了。」

  天梧接過那壇毒酒,倒了一小杯喝下,說道:「不錯,果然如此!」隨即眼睛望著天璣,說道:「你要不要試試?」

  天璣已經覺察到天梧的目光有異,澀聲說道:「為什麼只叫我試?」

  天梧道:「沒什麼,我見你好像還不相信這是毒酒。」

  天璣不敢發作,只好說道:「師兄已經試過,我不必試了。不過,我還有個疑問。」

  天梧道:「請說。」

  天璣道:「毒酒已經證實,那麼按照合理的推測,兇手似乎就應該是本門弟子了?」

  天梧的性格一向是優柔寡斷的,天璣以為他的答覆頂多是模稜兩可的,哪知他竟然斬釘截鐵的道:「不錯,外人怎能長期在前掌門的飲食之中下毒?」

  天璣道:「然則那個兇手和下毒的人也應該是同一個人了?」

  天梧道:「不錯,我也認為你的推測極為合理。因為這種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事情,通常都是不敢讓第二個人知道,只能自己乾的。」

  天璣強攝心神,不讓聲音顫抖,說道:「我的疑問就在這裡了。前掌門師兄是給掌力震斃的,身上沒有傷痕。當時我們曾研究過這是哪派武功,結論是大摔碑手和綿掌合而為一的掌力。這種武功是翦家的獨門武功,但翦大先生也未練成的。故此我們都是大惑不解。莫說翦家武功不會傳給外人,即使要練,亦非易事。本門弟子,恐怕不會有練成這種武功的吧?」

  天梧忽道:「你錯了!」

  天璣大吃一驚,失聲叫道:「那個本門弟子是誰?」此時已是抑制不住聲音的顫抖了。

  天梧似是怔了一怔,說道:「什麼是誰?」

  天璣道:「那個練成了翦家獨門武功的本派弟子!」

  天梧好像開始懂得他的意思,微笑說道:「你別著急,我說的不是這個。本門弟子有沒有誰練成翦家的武功我不知道,我要說的只是這種以剛柔掌力合而為一的武功,已經不是翦家的獨門武功了!」

  天璣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說道:「恕我孤陋寡聞,不知還有哪個門派有這種武功?」

  天梧說道:「據我所知,最少有一個人已經練成這種武功。」

  天璣遲疑半晌,問道:「那人是誰?」雖然他知道師兄說的不是本派弟子,心頭還是禁不住卜通卜通的跳。

  天梧緩緩說道:「這件事最好請衛少俠來說,他是和那個人交過手的。」

  衛天元站起來道:「未說出這人是誰之前,我要先講一件事情。我有一位世伯,名叫姜志奇,他是被人毒死的。」

  天璣又忍不住道:「他被人毒死,和我們說的事有何相干?」

  衛天元道:「請少安毋躁。我要說的不是這位世伯,是他的妻子。你有耐心聽麼?」

  天璣只好說道:「請說下去。」

  衛天元繼續說道:「這位姜夫人在丈夫被害之後不久,也遭人暗殺。不見血,也沒傷痕,只是頂門微凹,不知貴派掌門被害的情形是否一樣?」

  天梧道:「完全一樣。」

  衛天元道:「當時我也深受困惑,懷疑是否翦家的人所為。但我知道翦大先生並沒練成這種武功,倘若是翦家的人幹的,那就只能是翦二先生。但翦二先生卻又是早已半身不遂的,他又怎能跑得這樣快呢?

  「這個疑團直到去年我在秘魔崖碰上那個人的時候,方始揭破。原來翦二先生因練功不慎,走火入魔,得這個人之助,脫了險難。但也被這個人誘入歧途,和他交換武功,而且任由這個人冒充他的。」

  說到這裡,有幾個人已是不約而同的叫起來道:「慕容垂!」要知華山派雖然沒有參加秘魔崖之戰,但慕容垂冒充翦二先生一事,卻是早已傳遍江湖的了。

  衛天元道:「不錯,是慕容垂。那日我在秘魔崖與他交手,傷在他的掌下。他用的就正是翦家那種獨門武功。後來真的翦二先生到場,這才揭破他的面目。翦二先生雖然也被他用寒冰掌所傷,但終於亦已將他擊斃了。」

  天梧忽道:「且慢,你說慕容垂是用什麼武功傷了翦二先生的?」

  衛天元道:「寒冰掌!」

  天梧道:「寒冰掌和火焰刀不是白駝山的武功嗎?」

  衛天元道:「不錯,慕容垂正是白駝山主宇文雷師兄。他和翦二先生決生死,當然不敢用翦家的武功,只能用本門武功了。」

  天梧道:「唔,如此說來,事情可說是已經明白了一半了。」

  天璣心頭卜卜的跳,強作鎮定,說道:「恕我愚魯,我還是不懂。衛天元說的這件事情,只能證明慕容垂也會翦家武功而已。與本門弟子有何關係?與其懷疑本門弟子,不如懷疑兇手是慕容垂了。」

  瑤光散人已是忍不住說道:「怎麼沒有關係,兇手的武功也可是慕容垂教的呀!」她從天璣臉上的神色,已是猜到幾分了。

  天璣明知會惹嫌疑,但卻不能不辯:「你這推測,似乎不大合理。翦家的獨門武功是這樣容易練成的嗎?最少恐怕也得十年八年吧?本派弟子,除非離開華山,否則又怎能長時間練別派的武功,而不給人發現?」

  瑤光散人道:「假如是我以本門長老的身份,晚間偷練別派武功,又有哪個弟子敢來窺探?而且由我來練,當然要比一般弟子容易成功。武功之道是一理通、百理融的。有本門的上乘內功做底子,又有『名師』指點的話,即使練別派一種深奧的武功,相信也無需十年八年吧?」

  天璣登時板起臉來,說道:「六師妹,你當然不是說你自己。說清楚點,你究竟是懷疑誰?」

  瑤光散人冷冷說道:「我沒有說哪一個,誰作賊心虛,我就懷疑誰!」

  天梧打了個手勢,緩緩說道:「現在正是應該冷靜下來,查究真兇的時候,請大家先莫爭吵!」

  天璣面紅耳赤,咕嚕道:「六師妹分明是指桑罵槐!」

  天梧道:「六師妹也沒有指明是哪一個,不過,我認為她的推測是有道理的。」

  天璣道:「什麼道理?」

  天梧道:「大家還記得先掌門被害那天,有個十分可疑的人物也在山上出現麼?是個我們從沒見過的中年婦人,好在武當派的玉虛道長當時正在本山作客,他認得這個妖婦。」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不過他也認錯人。起初他以為是穆氏雙狐中的銀狐,後來才知道不是銀狐,是銀狐的姐姐金狐。」這件事情,華山派弟子都已知道,天梧也就用不著多加解釋,何以後來知道不是銀狐而是金狐了。

  但卻有人問道:「是金狐那又怎樣?」

  天梧說道:「金狐正是白駝山主的妻子!」這件事有很多人是還未知道的,聽罷不禁都是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天梧繼續說道:「穆家的祖先是從唐家偷學毒功的。金狐可說是當今之世有數的使毒高手,排名相信不會在五名之外。唐二公子,我說得對麼?」

  唐希舜道:「不錯,她使毒的本領雖然源出唐家,但有某些毒藥的配方,其陰毒之處,已是在我們唐家之上。例如我懷疑貴派掌門所中的那種慢性毒藥,就是其中之一。」

  天梧說道:「現在不是懷疑,而是已經證實了。先掌門的死因有二,中毒於前,被人用翦家那種剛柔兼濟的掌力擊斃於後。善於使毒的金狐是白駝山主的妻子,懂得使用翦家那種武功的慕容垂是白駝山主的師兄。但若不是先掌門熟悉的人,他也不至於猝不及防,便遭暗算。你們說這個兇手是不是和白駝山有關?」

  眾人驚疑不定,誰都不敢作聲,只有天璣說道:「根據現在已知的事實看來,和白駝山有關,大概是沒有疑問了。但若說是本門弟子所為,這個、這個……」

  天梧道:「你認為還是沒有確實的憑證?」

  天璣不作聲,不作聲即是等於默認。

  天梧忽道:「上官姑娘,我們所需的憑證,不知你帶來沒有?」

  上官飛鳳道:「已經帶來了。請你過目。」說罷,交出兩封信。

  這剎那間,全場鴉雀無聲,跌一根針在地下也聽得見響!

  天梧看過那兩封信,把第一封先折起來,緩緩說道:「天璣師兄,這封信好像是白駝山主寫給你的,對不住,我已經看過了。」

  登時許多人七口八舌的問道:「信中寫的是什麼?」

  天璣也算應變得宜,儘管心頭劇跳,臉上的神色卻還能夠保持鎮定,他沒有去接那封信,卻道:「我和白駝山主素不來往,他怎會有書信給我?掌門師兄,請你念這封信給大家聽聽。」

  天梧道:「不必照念了,簡單說一說信中的意思吧,天璣師弟,白駝山主似乎很看得起你。他要你早日設法,接掌華山派掌門之職。嗯,我無德無能,當初本來也說好只是暫行代理掌門的……」

  天璣作出了一副受了冤枉的模樣,立即打斷他的話,叫起來道:「掌門師兄,請你別受奸人挑撥!」回過頭來,厲聲喝道:「上官姑娘!這封信你是怎樣得來的?」

  上官飛鳳平靜說道:「是我的爹爹截獲的。白駝山主和我爹爹作對,如今已是勢成敵國。他暗中偵查我們的人,我們也暗中偵查他的人。他派人送信,『不巧』正撞著我們這位申大哥。」

  申洪說道:「我繳獲這封信,呈給主公,主公又叫我馬上送來給小姐的。」

  天璣冷笑道:「這還不明白嗎,是有人假造白駝山主的書信,來陷害我!」

  他的自辯,倒是說得一部分人心中起了懷疑了,這些人俱是想道:「不錯,上官飛鳳是衛天元未婚妻,他幫衛天元來陷害天璣長老,那也不是奇事。」

  涵谷站出來說道:「白駝山主的筆跡我們都未見過,也不知是真是假。茲事體大,請掌門師叔慎重處理。」

  天梧說道:「我當然要慎重處理的。嗯,這裡還有一封信,受信的人是白駝山主,發信的人沒有署名,但字跡卻好像是咱們的熟人,請各位師弟師妹幫眼看看。」

  天璣的排行僅次於天梧,按道理是該他先看的。他不敢接,略一遲疑,瑤光散人心急,已經拿過來先看了。她看信的時候,其他的人也圍攏過來。

  這封信和剛才那封信又不相同。信箋很薄,只有巴掌大小,上面還有幾個小小的「斑點」,「斑點」白中帶黃,好像是有實質的東西凝結成的。瑤光散人用指甲一刮,聞了一聞,說道:「是白蠟的粉末。」有經驗的人可以看得出來,原來的信件乃是封在一顆蠟丸之中,以利傳送,又可保密的。

  這封信寫的是蠅頭小字,只有幾行,字體寫得倒還端正。除了天璣之外,天策、天璇、天樞、瑤光四位長老和第二代的兩大弟子涵谷、涵虛都圍攏來看。他們都是練有上乘武功的人,視力極佳,字體雖小,看得倒還清楚。

  但一看之下,他們卻是不禁面面相覷了。

  那幾行字寫的是:囑辦之事,已按計劃進行,一切均如預期。目前時機已至,為防萬一,有人接應更佳。知名不具。

  天樞訥訥說道:「咦,這真的好像是、好像是他的筆跡。」

  瑤光散人道:「什麼好像,分明是他的筆跡!」說罷,忽然哼了一聲,面向著天璣,大聲問道:「天璣,你和白駝山主圖謀的是什麼大事?」

  天璣怒道:「你胡說什麼?」暗自思量:「只要那個人不給他們知道,我還可以有辯解的機會。」

  瑤光散人冷冷說道:「你拿去自己看,你敢說這不是你的筆跡麼?」

  天璣裝模作樣,看過之後,氣得雙眼翻白,說道:「真是卑鄙!」

  瑤光道:「誰人卑鄙?」

  天璣道:「當然是那個假冒筆跡的奸人!哼,他假冒我的筆跡,確是十分相似,但可惜經不起推敲!」

  瑤光冷笑道:「那天,前掌門師兄遇害,我們進去的時候,你已經在那裡了。」

  天璣道:「我是一聽見天權師兄的呼叫,就趕去的。總有一個最先到達的人,這又有什麼稀奇?」

  瑤光道:「對你來說,是不稀奇。但這一件再加上這一封信,可就經不起『推敲』了!」

  涵虛忽地說道:「這封信是不是天璣師叔的筆跡,我不敢斷定。但那天散會之後,天璣師叔卻是和我們在一起的。」

  天梧道:「你說『我們』那就不只兩個人了,還有誰?」

  涵虛道:「是涵谷師兄和我們一起。」涵谷不愛說話,只點了點頭,表示師弟所言是實。

  天梧道:「好,你說下去。」

  涵虛繼續說道:「我們一聽見師父呼叫,連忙趕去,我們跑得沒有師叔快,所以來得遲了。」

  他這麼一說,不啻是給天璣提出了一個有力的反證。

  要知問題的關鍵不在來的遲早,而是天璣也是在聽見了掌門的呼叫之後才趕去的,那即是說暗算天權真人的另有其人了。

  天梧本來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天璣是兇手的,聽得師侄這麼一說,也不禁有點懷疑。涵谷、涵虛是天權真人的兩大弟子,他們對師父的忠心是無可懷疑的,假如不是事實,他們沒有替天璣辯護的道理。

  天梧遲疑片刻,回過頭來問天璣道:「那封信你又如何解釋?」

  天璣自覺有了指望,登時挺起胸膛,作出理直氣壯的神態,指著上官飛鳳道:「關於這封信的事情,我正想請上官姑娘解釋。」

  上官飛鳳道:「哦,你要我解釋什麼?」

  天璣道:「這封信沒有具名,但卻是有發信的日期的,是麼?」他是在看過那封信之後說的。

  上官飛鳳道:「這封信我只是奉家父之命轉交給貴派掌門的,並沒有私自拆開來看過。」

  天樞再看一看那封信,說道:「不錯,發信的日期是去年七月初三。」

  他說的這個日期正是天權遇害之前大約一個月左右。

  瑤光散人冷冷說道:「這封信是求白駝山主派人接應或協助的,一去一來,一個月左右剛好可到。那個派來的人亦已經證實就是白駝山主的妻子金狐了。」

  天璣成竹在胸,語調反而平靜下來,說道:「金狐是否白駝山派來的幫凶,這件事我們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但不是現在。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查究這封信的真偽。好,就姑且當作是我寫的,但一年前我寫給白駝山主的密信,又怎能落在上官雲龍的手中?白駝山主不會親手交給他吧?難道也是上官雲龍截獲的?再說,倘若這封信早已落在上官雲龍手中,白駝山主又怎會知道這封信的內容,馬上派人來呢?」

  天梧聽他說得有理,把眼睛望向上官飛鳳。

  上官飛鳳說道:「我已經問過申洪,這封信並不是在途中給我們的人截獲的。」

  天璣立即問道:「如此說來,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這封信是令尊從白駝山主手中奪來的!」

  誰都知道這是不合情理的事,天璣發問的用意,不過是要問得她啞口無言而已。

  哪知上官飛鳳卻一本正經的答道:「莫說家父的武功未必勝得過白駝山主,即使勝得過他,家父也不知道他的手中有你親筆寫的這封信。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秘密的泄漏,只有兩個可能,其實是不止的。」

  天璣冷笑道:「你憑什麼咬定是我親筆寫的,我暫且不管。我只問你,依你的說法,你是知道這封信令尊是怎樣得來的了?」

  上官飛鳳斬釘截鐵的道:「不錯,我已經知道!」

  天璣厲聲道:「好,那你說出來吧!總不會是白駝山主自動交給令尊的吧?」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道:「你說對了一半。」

  天璣一愕道:「說對一半,什麼意思?」

  上官飛鳳道:「實不相瞞,的確是有一個人把這封信交給家父的。不過不是白駝山主罷了。」

  天璣心想:「只要不是白駝山主,我就好辦。」厲聲喝道:「這人是誰?」

  上官飛鳳游目四顧。

  天璣冷笑說道:「這個人乃是『烏有先生』,你根本就說不出來,是不是?」

  上官飛鳳忽地微微一笑,說道:「這個人已經來了,與其我說,不如讓她來說更好一些!」

  話猶未了,只見那個人已經走出來了。

  那人除下面紗,是一個妖艷的中年婦人。

  涵谷涵虛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失聲叫道:「金狐!」

  天璣比他們更加吃驚,這剎那間,竟是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這封信是我交出來的!」金狐一開口就這樣說。

  天璣一呆,叫道:「宇文夫人,你,你怎麼可以這樣……」此際他才明白上官飛鳳說的「一半」是什麼意思。金狐是直接參與其事的,她知道的秘密比她的丈夫更多。

  金狐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是願意自己供出來呢,還是由我說出來呢?」

  天璣只道金狐已經落在華山派手中,力求自保,把罪過都推到自己頭上。不由得氣怒交加,厲聲喝道:「金狐,我若不是墜入你們的陷阱,也不至於幫你們謀害師兄。今日若不先殺了你,我死不瞑目!」

  他怒氣沖沖的奔向金狐,但剛一邁步,就給天梧攔住,天梧喝道:「你可以和她對質,不准私自殺人滅口!」

  就在此時,一個老道士突然從人堆里跑出來,身法快得難以形容,只一眨眼,就跑到金狐跟前,喝道:「騷狐狸,竟敢叛夫投敵,我斃了你!」大喝聲中,一掌劈下。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只見劍光一閃,上官飛鳳已是擋在金狐身前,刷的一劍,刺向那老道士的虎口。

  老道士化掌為指,錚的一聲,把上官飛鳳的劍彈開,說時遲,那時快,衛天元亦已如飛來到,一個龍爪手,抓那老道士的琵琶骨。

  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老道士霍的一個鳳點頭,反手一個掌刀,斬衛天元右臂。衛天元趕忙沉肩縮肘,雙掌劃圈,化解對方勁力。

  三個人的動作都是快如閃電,上官飛鳳如影隨形,明晃晃的劍尖亦已指到那老道士的後心。

  掌風劍影之中,老道士發出狼嗥也似的號叫,身形儼如大鳥飛騰,轉眼掠出數丈開外。

  上官飛鳳顧不得追他,忙把衛天元扶穩,說道:「不礙事麼?」

  衛天元道:「好在有了上次經驗,大概不至於大病一場了。不過,首先當然還得多謝你們……」

  衛天元話猶未了,眼前又已出現了新的變化。那老道士竟然不顧自己受傷,又向天璣站立之處衝過去了。他的左肩已經給上官飛鳳刺了一劍,仍然步履如飛。

  此時華山派弟子都已經看清楚這老道士是誰了,許多人失聲叫道:「咦!怎會是他?」

  天梧喝道:「守拙,你幹什麼?」

  原來這個老道士並非華山派的弟子,只是一個從外地來的掛單道士,他來到華山的時候,是有病在身的。病好之後,說是感激眾人對他好,就不願走了。他沒有什麼本事,動作笨拙,狀似痴呆,前任掌門天權真人就賜他一個道號,叫做「守拙」。

  華山群仙觀是個規模甚大的著名道觀,像這種收留外地來的雲遊道士之事,經常都有,何況他又是貧病無依,因此誰也沒有認真查究他的來歷。

  前任掌門天權見他痴呆,又沒什麼本事,就讓他在自己的身邊,做些輕便工作,例如烹茶掃地之類。他服侍天權三年,頗得天權歡喜。天權賜他道號「守拙」,門下弟子都叫他做「拙道人」。

  哪知這個拙道人如今卻是一點也不笨拙!

  平日的龍鍾老態不見了,彎腰駝背的模樣也改變了。他縱躍如飛,衛天元的擒龍爪和上官飛鳳的幻劍都攔他不住,武功之高,簡直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天梧喝道:「守拙,你幹什麼?」那老道士喝道:「你給我滾開!」聲到人到,雙掌齊飛,一掌打向天梧,一掌打向天璣。

  天璇剛好站在天梧身後,搶出來接了他的一掌。這一掌他本來是要打天璣的。

  天梧內功最高,天璇曾經閉關練功,此時的功力亦已不在天梧之下。不料他們合力抵擋,仍然抵擋不住。

  天梧倒躍三步,失聲叫道:「火焰刀!」

  天璇也在同時失聲叫道:「寒冰掌!」

  火焰刀和寒冰掌乃是白駝山的獨門武功,天策、天樞、瑤光齊聲怒喝:「好呀,原來你是白駝山妖人!」

  那老道士出掌如電,天策等人還未來到,他的第三掌已是向著天璣打下來了!

  天璣喝道:「你要殺人滅口!」

  那老道士喝道:「不錯,我正是要殺你滅口!」

  天璣早已拔劍出鞘,一招「三轉法輪」,就向那老道士刺去。

  「三轉法輪」是華山派劍法最凌厲的一招,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有三個劍點,即是說一招之間,可以遍刺對方九處穴道。天璣又是華山派中的第一劍術高手,在生死關頭,使出拼命的一招,其厲害可想而知。

  叱吒聲中,兩條人影倏的分開。天璣像一根木頭似的晃了兩晃,「卜通」倒地。那老道士血流滿面,轉身飛奔。原來他的雙眼亦已給他刺瞎了!

  天梧叫道:「師弟,師妹,不可和他拼命!」天策天樞只覺一股熱風撲面而來,那老道士已經從他們身旁掠過了。

  衛天元道:「不能放過這個妖人,鳳妹,咱們上吧!」

  他正想和上官飛鳳上前攔阻,金狐卻道:「不必你們動手,他活不了的!」

  話猶未了,只見那雙目已瞎的老道士碰上一棵樹,陡然間狂性大發,喝道:「誰敢攔我!」呼呼兩掌,把那棵樹打得如受狂風搖撼,枝斷葉落,片刻只剩下一條光禿禿的樹幹。但他撞在樹上,亦已撞得頭破血流,終於倒了下去。七竅流血,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唐希舜道:「穆家的七煞針果然厲害!唉,但這種歹毒的暗器……」

  金狐向唐希舜遙遙一揖,說道:「多謝唐二公子誇獎和規勸。但對付這種妖人,也只能用這種歹毒的暗器,下次我不會再用的了。」

  眾人這才知道,這老道士雖然先後和衛天元、天璇、天梧等人對掌,又接連受了上官飛鳳和天璣的劍傷,但置他於死地的「致命傷」卻還是金狐的毒針。這老道武功之高和金狐毒針之厲害,同樣令人吃驚不已。

  華山派弟子湧上去問候掌門,天梧苦笑道:「好在有天璇師弟和我合力抵擋,現在不礙事了。」眾人一看,他的手掌好像給燒紅的鐵塊烙過一般,而天璇的手掌卻好像變成了一塊冰,和他握手的人都感覺冷得難受。眾人都是不禁駭然。

  一眾弟子見掌門沒事,這才開始去注意業已倒在地上的天璣。

  天樞道:「這廝好像還沒有死!」

  天璣動了一動,終於能夠開口了,他嘶啞著聲音道:「掌門師兄,我罪不容誅,你肯讓我說話麼?不說出來,我死不瞑目!」

  天梧正是要他說話,當下用手掌貼著他的背心,一股真氣輸送進去,道:「你說吧,首先請你告訴我:這妖道是誰?」

  天璣道:「他是白駝山主的大師兄,名叫司空照。慕容垂則是白駝山主的二師兄。慕容垂會翦家的獨門武功,他也會!我有份謀害天權師兄,但下手殺害天權師兄的人卻不是我,是這個改名守拙的司空照!」

  他說出這個老道士的來歷,眾人方始恍然大悟。

  要知守拙乃是服侍天權的人,自從他來到華山,一直又是裝痴扮呆,天權對他自是毫不提防的了。一眾弟子,心裡都是這樣想道:「怪不得掌門被害之時,臉上留下那樣一副驚奇已極的神情,恐怕他死了也不能相信,這個體態龍鐘的痴呆老道,竟然會對他突施殺手!」

  瑤光想起前掌門的慘狀,罵道:「雖然不是你親手行兇,但你勾結妖人,謀害掌門,也可說是喪心病狂已極了!」

  天梧柔聲道:「他如今已知懺悔,師妹,你就別要再罵他了。」

  天璣臉上的肌肉已因痙孿而變形,嘶啞著聲音說道:「我是該罵、該殺的。掌門師兄,即使你肯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自己,只怪我自己意志不堅,如今後悔也遲了。」

  天璇道:「他們用什麼引誘你?」

  天璣道:「白駝山制煉的一種毒品,名叫神仙丸。我被誘吸毒,上了毒癮。身不由己,被他們控制,到了司空照來此潛伏,我更是只能任由他擺布了。」

  天璇道:「你若不是懷有野心,也不至於任人擺布。」

  天璣道:「不錯,我是利慾薰心,他們答應扶助我做掌門。據我所知,他們用這種手段,已經控制了江湖的一些幫派。」

  眾人聽了不禁毛骨悚然,天梧道:「各大門派之中,有沒有他們的人?」

  天璣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天璇道:「金狐就是你請白駝山派來的人吧?」

  天璣應了一個「是」字。此時他說話的聲音已是越來越弱,但斷斷續續,還是說出了內里情由。

  他和司空照是為了預防萬一失手,才請金狐來協助的。金狐善於使毒,又有一種煙霧彈,必要時可以掩護他們逃走。

  說至此處,他突然提高聲音道:「這妖狐就是誘我服毒之人,白駝山主的許多壞主意,也是她替丈夫出的。你們若放過她,我死不瞑目!」

  他這樣一說,天梧倒是感到為難了。

  他不知道金狐何以肯來作供,但她既然做了主要的證人,而且又替華山派殺了害死前掌門的兇手司空照,按道理說是應該准她將功贖罪的。

  華山派弟子以涵谷涵虛為首,將金狐團團圍住,等候掌門命令。

  天梧卻把眼睛望向上官飛鳳,說道:「上官姑娘,金狐是你請來的,貧道想聽聽姑娘的意見。」他這麼一說,華山派的弟子登時也把目光轉移到她的身上了。

  大家都以為她會替金狐求情,哪知她卻說道:「涵谷、涵虛兩位道長,請你們看清楚。當日你們所見的那個金狐,是否就是此人?」

  涵谷涵虛疑團滿腹,齊聲說道:「沒錯呀,她不是金狐還能是誰?」

  話猶未了,站在他們面前的「金狐」忽然開始有點改變了。

  改變的不是面貌,而是「儀態」,金狐的那種妖冶的「騷態」不見了,雖然還不能說是怎樣端莊,卻已是令人看得「順眼」許多。

  接著她把臉上的一顆「痣」抹去,笑道:「小時候,爹娘有時也會認錯我們姐妹的。我和姐姐在面貌上的分別只有這顆痣。她的痣是天生的,我這顆是自己安上去的。」

  到了此時,不但容貌有了一點改變,連聲音也改變了。

  聲音的改變更大。金狐的口音是甘肅、寧夏一帶的漢人口音,她說的卻是地道的「中州話」(河南話)。眾人都知道銀狐和齊勒銘的關係,先是齊勒銘的情婦,後來才成為他的妻子的。但不論是情婦還是妻子,自從她十八歲和齊勒銘開始相識,大半生的時間,除了兩次短暫的分手之外,都是跟著齊勒銘在一起的。而齊勒銘正是河南人氏。因此她也才會跟著齊勒銘講中州話。

  那次華山派弟子在北京的「什剎海」碰上齊勒銘,銀狐也是在齊勒銘身邊的。當時武當派的長老玉虛子在場,曾為他們指出金狐與銀狐的分別。銀狐靠玉虛子的指證才得解圍。

  如今華山派弟子是第二次碰上銀狐,在銀狐露出「原形」之後,毋須玉虛子在場替她分辯,華山派弟子也看得出她不是金狐了。

  涵虛仍然有點懷疑,問道:「齊夫人,金狐是你的姐姐,為什麼你反來幫我們的忙?」

  銀狐穆娟娟忽地哼了一聲,說道:「我是看在上官姑娘的份上,倘若是你們求我,給我磕頭也不行!」

  說也奇怪,涵虛受她奚落,倒是並不生氣,反而向她施了一禮,說道:「齊夫人,上次京師相遇,我們不知此案內情,多有得罪。今日你給我們找出真兇,即使你只是衝著上官姑娘的面子,我們也還是要多謝你的。」

  原來銀狐說的那一段話,不過是重複上一次說過的話。其時乃是玉虛子替她解圍之後,華山派弟子仍然要她說出金狐的蹤跡,方始肯放她走。她拒不就範,上官飛鳳便出來作調人,要華山派弟子改為向她請求。那段話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來的。

  那次他們圍捕金狐也沒成功,不過這一段話他們還是記得的。如今從銀狐口中重複說出來,當然更加可以證明她的身份了。

  本已奄奄一息的天璣道人,忽然嘆了口氣,說道:「原來你果然乃是銀狐,我也上了你的當了。」

  穆娟娟笑道:「我倘若不是冒充姐姐,你怎肯供出實情?」

  天璣嘆了一口氣之後,卻道:「我雖然上了你的當,但我也要多謝你。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要是永遠隱瞞下去,恐怕我內心所受的痛苦更甚,活著也不過行屍走肉而已。如今我說了出來,死了心中也可稍得安寧。」

  天梧緩緩說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雖然悔悟嫌遲,總勝於至死不悔。我可以減輕你的刑罰,只削除你的長老尊銜,准你仍以本派弟子身份葬在本山。」

  天璣大喜道:「多謝掌門師兄。」

  天梧朗聲為他念往生咒:「罪孽纏身,永無安樂。欲求超度,唯有悔改。棄此殘軀,得大解脫!天璣,你去吧!」

  天璣在他的念經聲中,閉上雙眼。

  天梧嘆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一眾弟子,宜以天璣為鑑!」

  華山派得報掌門被害的大仇,對穆娟娟、上官飛鳳、衛天元三人自是十分感謝,以往的仇怨當然是一筆勾銷了。

  第二天,他們三人在已經參加過對前掌門的安靈典禮之後,便即告辭。天梧送了一程,瑤光散人和她的弟子青鸞卻並不跟隨掌門回去,她們還要多送一程。

  瑤光散人素來是冷若冰霜的,和他們的交情,也並不比華山派其他的人和他們的交情深。她突然表現得「過分熱情」,倒是頗出他們意料之外。

  爭女婿

  走了一程,瑤光散人說道:「衛少俠,上官姑娘,那天在楚大俠家裡,我們師徒上了奸人的當,與你們為難,思之有愧。多謝你們不記舊仇,反而來幫我們的忙。」

  衛天元道:「誤會揭過就算,還提它作甚?」

  瑤光散人道:「但聽說楚大俠已經被逼毀家逃亡,這也都是我們連累他的。」

  衛天元道:「即使沒有你們這件事情,楚大俠亦已是早就受到清廷注意的了。這次他們不過是提前避難而已,你們不必放在心上。」

  瑤光散人道:「你可知道他們父子是逃往哪裡嗎?」

  衛天元道:「當時大家都急於離開,我們是最先走的。我們走的時候,楚大俠似乎尚未打好主意,只說待他們有了落腳之處,再設法和我們聯絡。」

  瑤光散人甚為失望,說道:「如此說來,我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有機會向他們父子道歉了。」她的徒弟青鸞緊蹙雙眉,失望之情似乎比師父更甚。

  衛天元笑道:「楚大俠也唯恐你們怪他那天失禮呢,道歉嘛,我看是可以兩免了。再說,那天晚上令徒對我的師妹手下留情,我是知道的。若要說多謝,我也應該多謝令徒。」

  青鸞臉上一紅,說道:「齊姑娘不怪我就好。對啦,令師妹怎的這次沒有和你們一起來?」

  衛天元道:「她跟楚家一同避難去了。」

  穆娟娟一直沒有插口,此時忽地說道:「青鸞姑娘,有一件事,我也應該多謝你。」

  青鸞一怔道:「多謝我什麼?」

  穆娟娟道:「據我所知,楚天舒去年曾經來過華山,他在千尺幢被我的姐姐用迷香暗算,全虧姑娘你救了他。這事不假吧?」

  瑤光散人突然板起臉孔替徒弟回答:「不假。但這件事情,何以要你替楚天舒道謝?」

  穆娟娟笑道:「天舒是我的女婿呀,你不知道嗎?」

  瑤光吃一驚道:「什麼,天舒是你的女婿?這、這怎麼可以……」

  穆娟娟道:「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兄妹,父母都不相同,有什麼不可以?不錯,齊漱玉也不是我生的,但我是她的繼母,她嫁給天舒,天舒也就是我的女婿了。嘿嘿,我如今是以丈母娘的身份,替女婿多謝令徒救命之恩,你說是不是理所應當?」

  瑤光散人道:「你真是、真是……」青鸞淚珠兒在眼眶打滾,扯一下她的衣袖,輕輕說道:「師父,咱們該回去了!」

  穆娟娟盯著瑤光散人道:「哦,我真是什麼?」

  瑤光本來想說她真是不知羞恥的,但一想她好歹都是對本派有恩,這句話又如何能夠當面罵她?

  「你真是好命!」瑤光冷冷說道:「有別人給你養個好女兒,還給你帶來了一個好女婿!」她總算有點「急才」,臨時改口,居然可以自圓其說。

  穆娟娟苦笑道:「多謝。但願如你貴言,從今之後,我真的可以苦盡甘來。」想起自己大半生命途多舛,其中苦楚,又有幾人知道,不禁也是淚咽心酸。

  衛天元拱手道:「不敢有勞遠送,請回去吧。」

  瑤光還禮道:「衛少俠,上官姑娘,你們都是好人。他日小徒行走江湖,還望你們照拂。」

  瑤光和她徒弟走了之後,衛天元道:「我道她何以對咱們這樣大獻殷勤,原來她是要為徒弟打聽意中人的下落。奇怪,華山派的女道士難道是不禁婚嫁的嗎?」

  上官飛鳳道:「女道士就不可以還俗嗎,你真是死心眼兒。」

  衛天元哈哈一笑,說道:「對,我是腦筋轉不過彎,她早已說明她的徒弟是要行走江湖的了,倘若不是還俗,她就要被關在觀里修行,偶然才能下山一次,又哪來的工夫行走江湖?」

  上官飛鳳道:「瑤光這人,據說性情甚為怪僻,少年時候,在婚姻上似乎也曾受過挫折,因此才出家的。」接著笑道:「你說你的腦筋轉不過彎,依我看,這位女道長的腦筋也是轉不過彎。」

  衛天元一怔道:「此話怎講?」

  上官飛鳳道:「青鸞於楚天舒有救命之恩,她又是已經準備還俗的。因此瑤光道長自是不免要為愛徒的終身打算。我猜她的想法,恐怕就是認為楚天舒理該娶她的徒兒。」

  衛天元笑道:「那就是她看中了楚天舒,未必是她的徒弟亦有此意了。」

  上官飛鳳笑道:「我倒希望你說的對。青鸞這小妮子我見猶憐,但願她不是單思才好。」

  穆娟娟道:「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倘若平日沒有什麼機會結識異性朋友的話,是比較容易墜入情網的。但這種戀情,不一定能夠持久。到她長大了,眼界開闊了,碰上了更適合她的男子之時,她會發覺她對第一個男子的戀情,其實只是好感而已。」

  衛天元頗有感觸,想道:「漱玉對我的感情,恐怕就是屬於這類。不過她把我當作大哥哥看待,比『好感』更進一層而已。」

  上官飛鳳笑道:「齊夫人,你對男女之情,好似看得很透。」

  穆娟娟道:「這不是世故之談,而是我的經驗之談。不瞞你說,我在碰上齊勒銘之前,也曾喜歡過別的男人,而且不止一個。但我終於發現,我真正愛的人只是他。愛和喜歡是不同的。」

  上官飛鳳道:「你是怎樣發現的?」

  穆娟娟道:「因為在他回到別個女人懷抱的時候,我發誓要不惜用任何手段把他搶過來。」說罷,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朝上官飛鳳笑了一笑。

  上官飛鳳道:「換了我,我也會這樣做的。不管青鸞的想法怎樣,你說了出來,最少可以避免她的師父糾纏不清。」

  上官飛鳳避開她的目光,說道:「希望你對青鸞的看法沒有錯。」

  穆娟娟道:「青鸞不是我這類人,我倒覺得她和漱玉比較相似,因此我對她的誤入情網,也並不怎樣擔心。你不認為我對她太過殘忍吧?」

  衛天元卻是感到迷惑,暗自想道:「不擇手段的把自己所愛的人搶過來,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嗎?對方又願意接受這樣的愛情嗎,如果他發覺的話。」

  穆娟娟把目光移到他的身上,笑道:「衛少俠,你在想什麼?不贊同我的做法?」

  衛天元道:「我是在想另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正要向你請教。」

  穆娟娟道:「什麼事情?」

  衛天元道:「天璣寫給白駝山主的那封信,怎會到了你的手上?」

  穆娟娟道:「簡單得很,這封信是我用解藥交換來的。」

  衛天元道:「解藥。給誰的解藥?」

  穆娟娟道:「我的甥兒。」

  衛天元一怔道:「你的甥兒?」

  穆娟娟道:「我只有一個外甥,就是白駝山主的獨子宇文浩。」

  衛天元道:「他們夫婦都是使毒高手,是誰敢對他的兒子下毒?」

  穆娟娟道:「我!」

  上官飛鳳道:「你不知道嗎?她做這件事,就是為了救你的師妹的。你的師妹在京城的時候,曾經落在白駝山主的手中。要不是她下的毒連她的姐姐都不能解,你的師妹現在恐怕已經被囚在白駝山了。」

  衛天元道:「這件事我知道,我還以為師妹是她的父親救出來,卻原來還有這段曲折。齊夫人,你不惜對外甥下毒,來救我的師妹,真是多謝你啦!」

  穆娟娟噗嗤一笑,說道:「怎麼要你多謝我呢,你的師妹不就是我的女兒嗎?外甥雖親,又怎比得上女兒的親。」

  她做這件事的時候,她和齊勒銘還是未有夫妻的名分的,不過衛天元當然是不會和她談及名分的問題了。

  「不過我還是有一事不明,你是用宇文浩的性命交換師妹的,當時難道沒有給他解藥嗎?」

  穆娟娟道:「有。但我故意沒有給他足夠的分量,你可以說我是立心不正,但更正確的說乃是你欺我詐。我是早已估計到他們還有陰毒的手段在後頭。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們指使慕容垂和天璣道人勾結,害了華山派的掌門,卻故布疑陣,令華山派的弟子把你的師叔當作疑兇,甚至連你也受牽累。因此,我要他們交出那封密件,才把另一半解藥給他們。」

  衛天元嘆道:「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刀兵。師嬸,你的做法是對的。師叔近來可好嗎?」

  這是他第一次稱穆娟娟做師嬸,穆娟娟聽了甚為高興,說道:「好。他的武功也快恢復了。」

  衛天元道:「啊,這可真是大喜事啊!我還以為……」說至此處,忽地想起令師叔失了武功的就正是穆娟娟,連忙止口。

  穆娟娟道:「你不必避忌,他的內功是給我用化功散化掉的。這種藥散,我只會配製而不會解,莫說你以為他永遠不能恢復功力,我也以為是如此的。」說至此處,嘆了口氣,續道:「我做了這件事情,真是後悔莫及。說起來應該怪我多疑,我以為他總是不能忘懷前妻,要是不把他的內功廢掉,他始終會離開我的。我打算得不到他的心,也要得到他的人。」

  上官飛鳳笑道:「後來你才發現,他的心本就是向著你的。你不但得到他的人,也已經得到他的心了。」

  穆娟娟道:「可是我做的這件事,卻是大大傷了他的。他是個嗜武如命的人,一旦失了武功,他雖然沒埋怨我,我也知道他心裡難受。」

  上官飛鳳道:「現在你們都不必心裡難受了。」

  衛天元只道她已研究出解藥,笑道:「師嬸,這可應了一句俗語:解鈴還得系鈴人啊!師叔不過失掉一年的練功時間,但你對他的苦心,相信他是終生不會忘記的。」

  穆娟娟道:「你以為是我替他解的嗎?不,這解藥直到現在我還不懂應該如何配製呢。」

  衛天元正等待她說下去,穆娟娟卻忽地一頓,半晌說道:「我不想見這個人,我先走一步,你的疑問,上官姑娘會給你解釋的。」

  她的輕功不在上官飛鳳之下,一轉身就沒入林中。

  上官飛鳳笑道:「原來是這個人,怪不得銀狐都給他嚇跑。」

  衛天元定睛一看,那個人已經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了。

  並不是什麼武功高強的人物,但吹牛的本領則是天下第一。

  這個人是著名的「包打聽」,原來的姓名叫申公達,武林中人因為他和《封神榜》中那個專愛造謠生事、挑撥是非的申公豹相似,只差一個字,就索性叫他做「申公豹」。

  「申公豹」是曾參加過在梅清風家裡的那一次聚會的,在那次聚會中,也曾為天璣他們出謀劃策,教他們如何對付衛天元和上官飛鳳的。他不知道天璣早就有了一套計劃,根本用不著他出主意。

  他心中有鬼,突然碰見衛和上官二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也知道憑他的本領是決計逃不脫的,只好笑嘻嘻的迎上去。

  「兩位是剛從華山下來的吧,幸會,幸會。」「申公豹」笑嘻嘻的說道。

  「幸會?你見我們都還活著,恐怕有點失望吧?」衛天元道。

  「衛少俠說笑了。」「申公豹」道:「我知道你們在揚州曾遭受一場無妄之災,但早已平安度過了。我替你們慶幸都來不及呢,豈能幸災樂禍?」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的好心。請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想上華山問候天梧道長。」

  上官飛鳳似笑非笑地說道:「問候天梧道長是假,想向天璣表功才是真的。可惜你來遲了一步,要不然你倒可以和他喝一杯慶功酒。」

  「申公豹」給他說中心事,饒是臉皮粗厚,也不禁有點尷尬。

  衛天元心裡好笑,說道:「現在還不遲。據我所知,他還留有半壇陳酒,等著你去喝呢。」

  「申公豹」見他們似乎心情甚好,最少是並無殺他之意,便大著膽子,陪笑道:「兩位真會說笑。我早已知道,兩位和華山派所結的梁子,其實乃是一場誤會了。實不相瞞,我正是想上山為你們解釋的。不過,現在也用不著我來解釋了,天梧掌門、天璣道長他們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料想他們亦早已發覺這是一場誤會了。」他見衛天元和上官飛鳳能夠活著下山,大膽作此猜想。說罷,心中忐忑不安,留神兩人神色。

  上官飛鳳笑道:「看來你好像什麼事情都知道,包打聽確是名不虛傳。」她這天確是心情甚好,這一點倒是給「申公豹」猜中了。

  「申公豹」道:「多謝姑娘誇讚。請問姑娘和衛少俠是上哪兒?」

  上官飛鳳道:「你打聽我們的行蹤幹嘛?」

  「申公豹」道:「姑娘,你莫多疑。只是你們假如要回齊家的話,我倒有個消息告訴你們。」

  衛天元道:「什麼消息?」

  「申公豹」道:「令師祖已經離開王屋山,我曾去拜訪他,連丁勃也不在家。令師祖是已經十多年未下過山的,此次不知何故離開。你們打聽清楚了才回去似乎好些。」

  衛天元道:「哦,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麼?多謝你提醒,但卻不必有勞你來替我擔心了。」

  「申公豹」訕訕道:「衛少俠精明能幹,本來無須我多嘴的。衛少俠要是沒有什麼吩咐,我告辭了。」

  衛天元哼了一聲,冷笑說道:「要你不多嘴、不去造謠生事,那就等於要一隻狗不要吃屎一樣,吩咐你也是多餘的。你給我滾吧!」

  話是說得十分難聽,但聽在申公豹耳朵里,卻是如蒙皇恩大赦,連忙說道:「是是,我一定記著衛少俠的教訓,愛說話的脾氣縱然一時改不了,造謠生事那是決不會有的了。」他本來以為衛天元不肯放過他的,哪知衛天元只是叫他「滾」,說話再難聽,他也是喜出望外了。果然就像一條狗似的夾著尾巴溜走。

  衛天元默默前行,許久都不說話。

  上官飛鳳道:「咦,你又在想些什麼?還在生申公豹的氣嗎?」

  衛天元道:「這種人怎值得我為他生氣?我只是在想,他說的那個有關我爺爺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原來王屋山距離華山不過兩三日路程,衛天元是曾動過念頭,要不要回家一次,探望爺爺的。

  上官飛鳳道:「申公豹喜歡吹牛,但他的消息也不一定全是假的。」

  衛天元道:「那麼你以為他這個消息是真的了?」

  上官飛鳳點了點頭,說道:「我倒有幾分相信他。因為他造謠也必定要有造謠的目的,亦即是說對他多少也得有點好處,他才造謠。你不回家,我想不出對他有什麼好處,不過你若放心不下,一定要回去看一看的話,我也不反對。但咱們恐怕又得耽擱數日路程了。」

  衛天元聽她說得如此勉強,當然知道她的心意實是不想自己回家的。

  「爺爺和她的父親曾經有過一點過節,她可能是害怕爺爺阻撓我與她的婚事。而且,目前正是白駝山主準備向她父親挑釁的時候,隨時都可以發難。她當然是希望我能夠趕快和她回去的了。」

  心意已決,衛天元便即笑道:「咱們早就說過,從今之後,咱們是永遠不會分開的。你急著回家,我當然是陪你去先見過岳父。不過,你也一定要答應我,將來陪我一起去拜見爺爺。」

  上官飛鳳笑靨如花,伸出指頭,輕輕刮他的臉,說道:「不識羞,我的爹爹是不是喜歡你還未知道呢,你就以女婿自居了。」

  衛天元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敢擔保你的爹爹一定誇讚我是世上無雙的好男兒,只有我才配得上他的獨生愛女。」

  上官飛鳳道:「嘟,嘟,法螺越吹越響了。真是老王賣瓜,自贊自誇。」

  衛天元道:「我這可不是胡說的。你爹爹最喜歡的人是你,沒說錯吧?」

  上官飛鳳道:「那又怎樣?」

  衛天元笑道:「你爹最喜歡你,你最喜歡我,那你說他還能不喜歡我這個女婿嗎?我即使是大飯桶,恐怕他也要誇我是天下第一了。」

  上官飛鳳笑道:「還算你有自知之明。不過說真的,爹爹疼愛我倒是確實如你所說那樣。」說罷,眼波流轉,似憂似喜的望著衛天元。

  衛天元懂得她的心意,輕輕說道:「你放心,爺爺待我有如親孫兒,他喜歡我就像你爹喜歡你一樣。」

  上官飛鳳道:「只要你對我好,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衛天元道:「即使不是為了我的緣故,我想爺爺也會喜歡你的。因為你這次幫了他的大忙。幫他的兒子洗脫了暗殺天權真人的嫌疑。」

  上官飛鳳道:「這是銀狐的功勞,我可不敢冒領。」

  衛天元想了起來,說道:「對啦,她說我師叔的武功即將恢復,可惜沒說完就走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記得穆娟娟臨走之時,是叫他問上官飛鳳的。

  上官飛鳳道:「很簡單,我家的內功心法和齊家的內功心法合起來練,三個月內,就可以恢復他失去的功力。當然,怎樣合起來練,也還得有人指點一點竅門。」

  衛天元恍然大悟,說道:「啊,我懂了。銀狐不惜得罪她的姐姐,取得那封密件,想必就是用來和令尊交換內功心法的。」

  上官飛鳳道:「對銀狐來說,這是一舉兩得。即使我的爹爹不用內功心法為餌,她也應該做這件事的。不過,爹爹乃是因利乘便,讓那封信轉兩次手到我的手上,才好連帶把你的嫌疑也洗脫了。」

  衛天元道:「多謝你。」

  上官飛鳳道:「你我之間,也要言謝?」

  衛天元笑道:「不錯,你救過我的性命,已經不只一次了,要多謝也多謝不了這許多。我應該說,我的爺爺也要多謝你。」

  上官飛鳳道:「或者他會對我說一聲多謝,但他只怕不會喜歡我的。」

  衛天元道:「你別多心,爺爺不會把你當作妖女的。你不知道,我的爺爺就和你的爹爹一樣,也是曾經被許多人當作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的。」

  上官飛鳳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衛天元道:「那是為了什麼?」

  上官飛鳳道:「說出來請你也別多心。你的爺爺本來是希望你娶他的孫女的,是不是?」

  衛天元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他以前曾否有過這個念頭,我不敢說。但現在我則敢說他沒有了。祖父雖親,但至親卻還是莫如父母。兒女的婚事畢竟還是應該由父母作主的。漱玉師妹是由她的父母作主,而且加上她的繼母在內,一致贊同將她配給楚天舒的。你說我的爺爺還能不接納楚天舒做他的孫女婿嗎?」

  上官飛鳳不作聲。衛天元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上官飛鳳道:「我承認你的話說得有理。」聽這句話的語氣,似乎是應該還有「下文」的,但她卻沒有說下去。

  衛天元道:「你承認有理,那就行了。」

  上官飛鳳忽道:「你的師叔曾托銀狐傳話,對你表示歉意,我幾乎忘記對你說了。」

  衛天元一怔道:「他用不著對我道歉呀!」

  上官飛鳳道:「是不是為了他要女兒另婚的事?」

  衛天元想了起來,笑道:「你又多疑了。依我想,恐怕是因為他在京城第一次和我見面的時候,曾經要捉我去給白駝山主換他的女兒吧。但這件事也早已揭開了,我不會抱怨他的。」

  上官飛鳳問道:「如此說來,一切結果都很美滿了?」

  衛天元心情極佳,笑道:「是呀,美滿得超乎我的期望。師妹有了歸宿;華山派掌門被害一案真相大白;師叔的武功行將恢復;銀狐可以名正言順的做齊夫人;我的前任師嬸也可以安心做楚夫人了。這一切結果不都很理想嗎?」

  上官飛鳳拖長聲音說道:「一——切——結——果——都——很——美——滿?」

  好像晴空出現雲翳,衛天元的臉色暗淡下來,黯然說道:「唯一的遺憾,只是雪君,她、她死得不值……」

  上官飛鳳沒有搭話,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但人死不能復生,過去了的我們也只能當它過去了。飛鳳,你說是嗎?」

  這本來是上官飛鳳以前拿來安慰他的說話,現在卻已是由他自己說出來,好像這本來就是他想要說的話,徵求上官飛鳳的同意了。

  上官飛鳳本來應該從心底笑出來的,但她臉上沒有笑容,心中也只有苦笑。

  這也是她以前沒有想到的,她的願望已經達到了,但卻沒有感到預期的歡樂。

  她沒有作聲,甚至臉上一派「不置可否」的冷漠。

  衛天元的神情卻已重新開朗,就像一抹雲翳遮不住燃燒的太陽。

  「一切的不幸都過去了,是嗎?不錯,我們還有仇人需要對付,但已不是在暗中摸索了。有你和我在一起,什麼困難,相信我們都能夠應付!」

  這時他才發覺上官飛鳳神氣有點特別,頓了一頓,又再問她:「飛鳳,你不是這樣想嗎?為什麼你不說話?」

  上官飛鳳這才淡淡說道:「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多謝你對我的信賴。」

  衛天元笑道:「我是靠了你的鼓舞,你的支持,才能夠活下來的。我不信賴你還信賴誰?」

  他歇一歇便即接下去說道:「還記得莫愁湖上的一句聯語嗎?試看一局殘棋,問誰能識?如今看來,這局殘棋,是已經解開了。」

  不錯,是難怪他有這個想法的。華山的疑案解開了,他和師妹的葛藤解開了,對姜雪君的感情上的結解開了。心中的快慰,不正等於一個棋手解開了一局本來以為是茫無頭緒的、十分複雜的殘棋嗎?

  他希望上官飛鳳能夠分享他的喜悅。

  但上官飛鳳卻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冷靜說道:「懂得下棋的人都知道,殘棋的變化是最為複雜,也是最為奧妙難測的。往往你以為已經解開了,其實卻還有你未曾想到的變化在後頭!」

  衛天元笑道:「飛鳳,你真是個怪人,在我對一切都絕望的時候,你會鼓勵我振作起來;在我高興的時候,你卻反而對我潑冷水。」

  上官飛鳳笑道:「讓你的頭腦冷靜些,那不好麼?」

  衛天元一想,點頭笑道:「你也說得有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那麼,依你看,這局殘棋,還有哪一著是我們未能解開的?」

  上官飛鳳道:「我已說過,我不是高明的棋手。這局棋變化莫測,我又豈能盡悉其中奧妙?」

  衛天元道:「你的意思是你尚未曾看出是哪著棋?」

  上官飛鳳道:「不錯,要是我早就看出,我就不用擔憂了。我只是隱隱覺得,可能還有我們難以預測的變化在後頭。」

  衛天元笑道:「自從我們相識那天開始,不論我碰上什麼疑難之事,都是得到你的指引解開的。倘若你還不能算是高明的棋手,我根本就不懂下棋了。」

  上官飛鳳道:「多謝你的誇獎,但願這只是我的過慮。不過,不懂下棋的人往往也有妙著的。說不定那步棋將來還得靠你來解呢。」

  衛天元笑道:「你越說越像禪機了。不過名師出高徒,倘若真的如你所言,我能夠想得出什麼『妙著』的話,那也還是你這位名師的指點之功。」

  他只當上官飛鳳是和他隨便說笑的,哪裡知道,在上官飛鳳布置的「棋局」之中,的確是還有一步棋,上官飛鳳也還未能解開的。

  這關鍵的一著就是姜雪君的生死之謎!

  這個謎倘若解開了,衛天元又將會對她如何呢?

  殘棋的變化往往是最複雜的,上官飛鳳也沒把握預知這個變化。

  目前,她只能如一個平庸的棋手,「見步行步」了。

  楚天舒和齊漱玉也正在並肩同行。

  他是和齊漱玉回家的。

  那日楚勁松棄家出走,為了安全起見,把家人分作兩路。楚勁松夫妻和女兒楚天虹一路,準備到翦大先生那裡暫避一時。齊漱玉想回家看爺爺,則讓楚天舒伴她回去。

  齊漱玉的爺爺是天下第一高手,又是在王屋山隱居,絕少與外間來往的。對齊漱玉而言,天下還有哪個地方比自己的家更為安全。不但她這樣想,楚勁松也放心讓兒子和她回家避難。

  甚至連他們的心情也沒有避難的悽惶,只有回家的愉快。

  他們已經在江湖上闖過幾年,風浪亦已經過不少,在揚州不能立足也算不了什麼,失了一個家還有另一個家,不但齊漱玉沒把它當作一回事,楚天舒亦是處之泰然。

  「依我說,今後你就把我的家當作你的家吧。這樣才公平。」齊漱玉笑道。

  「咦,這怎麼扯得上公平兩字?」楚天舒作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氣問她。

  「這你都不懂嗎?你的爹爹已經有女兒陪伴,如果我也留在你的家裡,我的爺爺由誰陪伴?」

  楚天舒故意氣她:「俗語有云:嫁雞從雞,嫁狗從狗!」

  齊漱玉噗嗤一笑,說道:「你要是一條狗,我不把你宰了才怪,還會從你?管它雅語俗語,我偏要說是娶妻從妻。」

  楚天舒笑道:「好,依你,依你,誰叫我喜歡你呢。但卻不知你的爺爺喜不喜歡我。」

  齊漱玉道:「爺爺對你如何,你早就應該知道。」

  楚天舒道:「不錯,說正經的,前年我在你的家中遭受金狐暗算,要不是你的爺爺犧牲三年功力救我一命,我哪裡還有福分做他的孫女婿。這件事我還未多謝他呢。」

  齊漱玉笑道:「你對我好,就是多謝他了。對啦,你說起這件事情,我可想起來了。當時連爺爺都有點懷疑,你中的那枚毒針是銀狐射的。想不到銀狐如今卻變成了我的後母。不瞞你說,自從我知道爹爹和她的事情,我是一直把當她當作壞女人的。想不到……」

  楚天舒接下去道:「想不到她會對你這樣好,可見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是不能只信人言的。」

  齊漱玉道:「可不是嗎,再以我爹爹來說,如今仍然把他當作大魔頭的恐怕也為數不多了。我想,假如爹爹和穆娟娟回家,爺爺相信也會原諒他們,接受穆娟娟做他的兒媳了。」

  她越說越開心,但在高興之中,卻也有點遺憾,「可惜媽媽這次卻不肯和我回家。」

  楚天舒笑道:「若是這樣,豈非又不公平?」

  齊漱玉道:「此話怎說?」

  楚天舒道:「你們一家子團聚,我的妹妹將來也要嫁人的,她嫁了人,我的爹爹還有何人作伴?」

  齊漱玉道:「你不知道,我家的王媽本是媽媽的奶娘,這些年來,她一直惦記著我的媽媽,要是媽媽能夠回來,對她來說,那才是天大的喜事呢!」

  楚天舒道:「王媽身體好嗎?」

  齊漱玉道:「她的身子一向都很硬朗。」

  楚天舒道:「那你可以放心,她一定見得著媽媽的。」

  齊漱玉道:「你怎能說得這樣確定?」

  楚天舒道:「因為我懂得你爺爺的為人,他是不為禮法所囿的高人,一定不會拘泥於世俗之見。」

  齊漱玉懂得他的意思,心裡想道:「媽媽改嫁楚家,本來是得到爺爺默許的,她現在或者還是不好意思回家,但將來待我和天舒成了婚,她不回去,爺爺也會請她回去。」

  楚天舒笑道:「世上往往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齊楚兩家的冤讎早已化解,咱們亦已從兄妹變作夫妻了,我想咱們兩家人將來也可以變作一家人的。」

  齊漱玉面上一紅,嗔道:「油嘴滑舌,沒有半句正經的話兒,不和你說了。」心裡卻是想道:「但願如此。」

  不知不覺,家門已然在望。

  齊漱玉忽地起了童心,說道:「咱們不要拍門,悄悄爬牆進去。」

  楚天舒道:「為什麼?」

  齊漱玉道:「我已經對丁大叔說過年底才回家的,爺爺一定想不到我會提前回來,我要讓他得個意外的驚喜。」

  楚天舒笑道:「以你爺爺和丁大叔的本領,只怕咱們還未曾爬過牆頭,就給他們當作小賊打下來了。」

  齊漱玉道:「打斷你的雙腿更好。」

  楚天舒道:「這樣狠心!」

  齊漱玉道:「打斷你的雙腿,你就只會叫痛,不能胡說八道了。」

  說笑之間,齊漱玉已經爬過牆頭,楚天舒跟著也跳了進去。

  忽然他們發覺有點不對了!

  他們本來準備一跳進去,就會聽到丁勃的喝問「是誰」的。

  哪知什麼聲音都沒有!

  齊漱玉不敢再淘氣了,叫道:「爺爺,你看是誰來了?」

  仍然沒有回答!

  齊漱玉吃了一驚,叫道:「丁大叔,丁大叔!」

  楚天舒道:「要是丁大叔在這裡,他早就該聽見了。咱們還是進去看看吧。」

  齊漱玉嘀咕道:「爺爺是從不下山的,丁大叔在揚州比咱們早一日動身,他的腳程只有比咱們快,不會比咱們慢,按說也應該早已回到家中了。為什麼他們都不在家呢?」

  楚天舒道:「不要著慌,王媽總會在家的。」

  齊家是「天下武學第一家」,楚天舒和齊漱玉一樣,都是未曾想到齊燕然也有可能遭遇意外,縱有意外,這「意外」也不過是因事離家而已。

  他們先到齊燕然的房間,再到丁勃的房間,兩個人都不見。這也是早在他們意料之中的,如今不過是由眼睛來證實而已。

  齊漱玉滿腹疑團:「丁大叔途中因事耽擱,那猶可說,爺爺卻因何事離家?」她懷著疑問,趕忙跑進王媽房間,叫道:「王媽,王媽!」

  一踏進王媽的房間,齊漱玉就不禁呆住了,聲音也突然凍結了。

  王媽躺在床上,臉如金紙,雙眼緊閉。

  這剎那間,她幾乎以為王媽是死了。

  「王媽,你怎麼啦?請你張開眼睛看看我吧!」

  忽見王媽動了一動,眼睛果然慢漫張開了。

  「你認得我嗎?我是阿玉呀!」

  「啊,小姐,是你和衛少爺回來了嗎?」

  聲音雖然好像蚊叫,但畢竟是能說話了。

  雖然認錯了人,但畢竟是看得見了。而且還知道有兩個人。

  齊漱玉道:「唉,王媽,你怎的病成這個樣子?」

  王媽道:「你見著媽媽沒有?我、我好惦記她!」

  齊漱玉道:「你放心,媽就會回來看你的。爺爺呢?」

  王媽道:「丁、丁大叔、他、他……」齊漱玉有點奇怪,她為何不說爺爺的下落卻先講丁大叔,但也沒有攔阻她。

  王媽的聲音微弱之極,斷斷續續地說道:「丁大叔,他、他死了!」

  齊漱玉這一驚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叫道:「他怎麼死的?」

  只見王媽嘴唇開闔,卻已聽不見語音。

  楚天舒連忙上來,手掌貼在她的背心,默運玄功,施行急救。

  齊漱玉把耳朵貼近她的唇邊,這才聽得見她的說話。但卻不是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衛少爺,老爺,叫你、叫你……」她仍然是把楚天舒當作衛天元。

  齊漱玉知道她已是無法說出丁勃的死因了,忙問:「爺爺怎樣?」

  不知是否回光反照,王媽聲音大了一些。

  「老爺,沒事。他叫衛少爺去,去白駝山!」

  齊漱玉知道楚天舒懂得一點醫術,聽見祖父沒事,鬆了口氣,說道:「奇怪,王媽怎的一下子病得這樣重,大哥,你看看她得的是什麼病?」

  楚天舒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不對!」

  齊漱玉道:「什麼不對?」

  楚天舒道:「她好像是中毒!」

  齊漱玉叫道:「王媽,你快說,是誰下的毒手?」

  王媽已經閉上眼睛了。

  突然有人說道:「是我!」只聽得「波」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爆炸,斗室里登時煙霧瀰漫。

  楚天舒聞得一股香味,正是他在華山千尺幢遭受金狐暗算的那種迷香。

  煙霧迷漫中,但見兩條人影向他撲來。模樣看不清楚,只知不是金狐。

  楚天舒呼呼兩記劈空掌發了出去,叫道:「快退!」

  齊漱玉刷的一劍刺過去,可惜煙霧中看不真切,失了準頭,只刺穿了對方的衣袖,卻給對方的掌鋒掃了一下。她腳步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楚天舒單掌護身,輕輕將她一帶,衝出房間。

  那兩個人如影隨形的追出來,院子裡亦已煙霧瀰漫了。

  原來這兩個兇手是早就埋伏在屋子裡的。

  他們故意不殺王媽,讓王媽苟延殘喘,目的就是要暗算齊家從外地回來的人。他們最大的目標是衛天元,也是楚天舒合該有難,恰好這個時候回來,做了衛天元的替身。

  這兩人撲了出來,笑道:「錯有錯著,這小子是齊勒銘的女婿,身價亦已不輸於衛天元了。」

  楚天舒咬緊牙根,護著齊漱玉,在院子裡和他們苦鬥。

  他的武功本來在這兩人之上,但此際一面要運功抗毒,卻是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幸虧他中過一次毒,抗毒的能力相應加強,雖然只有招架的份兒,一時間也還勉強支持得住。

  齊漱玉可比他差得多了,她眼前只見模糊的人影,在向她張牙舞爪,她只能舞劍防身。

  劇斗中楚天舒呼吸加速,吸進的毒氣更多,他亦已感到頭暈目眩了。

  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忽聽得大門外好像有人說話。

  「奇怪,沒有人應門,裡面卻似乎有兵器碰擊的聲音!」

  這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齊家是天下武學第一家,誰敢到他家中生事?叫道:「師父,你來聽聽……」

  他的師父道:「我聽見了,齊老前輩是無須別人幫忙的,咱們不可失禮。待他打發了……」他知道齊燕然的脾氣,要是未得到他的邀請,就闖進去,只怕齊燕然見怪。

  但他話未說完,就已知道不對了。在他們說話之間,估計裡面最少已過了十招,若是齊燕然的話,焉能容得別人在他手下走出十招?

  「齊老前輩,齊老前輩!」

  他的徒弟也在叫道:「誰在裡面,誰在裡面?」

  楚天舒雖然中毒,神智尚清,仔細一聽,聽見這個人的聲音了。

  「奇怪,這不是鮑令暉麼,他怎會來到這兒?」鮑令暉是洛陽名武師鮑崇義的兒子,鮑家和楚家乃是世交,那年楚天舒到洛陽參加徐中嶽的「婚宴」,就是住在鮑家的。

  他無暇細思,連忙大叫:「鮑兄,是我!」

  他這麼張大嘴巴一叫,登時毒氣攻心,身形好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幸好,在他將倒之際,鮑令暉已經沖了進來!

  而且和鮑令暉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當世第一流的高手。武當派五大長老之一的玉虛子。他是鮑令暉新拜的師父。

  院子比較開闊,毒霧已經隨風四散。但殘餘的毒霧還是令得鮑令暉感到一陣昏眩。

  他衝到楚天舒身邊,和那人對了一掌。那人身形一晃,鮑令暉卻給他打得彎了腰。

  那人發覺鮑令暉武功尚不如楚天舒之高,冷笑道:「好小子,你也來找死!」正要出拳再打,玉虛子拂塵一揮,已是把他的肋骨打斷兩根。

  另一個人比同伴機靈,一見有人進來,立即把齊漱玉抓到手中,往外就跑。齊漱玉失了楚天舒的掩護,本身已是沒有抵抗的能力了。

  「你不要這女娃子的性命,就追來吧!」那人以為有了護身符,玉虛子武功再高,也是難奈他何。他把齊漱玉高舉起,當作盾牌,奪路硬闖。

  哪知玉虛子不但追上來,而且一掌打在齊漱玉身上。

  他用的是「隔物傳功」,齊漱玉毫無傷損,那人胸口卻是如受鐵錘一擊,登時雙手鬆開,齊漱玉跌在地上。

  救人要緊,玉虛子無暇追敵,只好讓他們走了。

  齊漱玉居然還有氣力,身一沾地就反彈起來,叫道:「舒哥怎麼樣了?」

  楚天舒道:「我沒事。」

  齊漱玉道:「唉,你的聲音有點不對。玉虛道長,你一定要救他!」

  玉虛子已經揮舞大袖,把殘餘的毒霧掃蕩乾淨,說道:「你放心,我會救他的。」

  「咕咚」一聲,齊漱玉忽然又跌倒了。原來她早已是筋疲力竭,只因記掛著楚天舒,才有那一躍之力的。

  楚天舒亦是勉強支持的,見齊漱玉倒下,他吃了一驚,只覺地轉天旋,登時也不省人事了。

  玉虛子武功雖高,卻不懂解毒,不禁皺起雙眉。

  鮑令暉道:「那兩個妖人諒還走得未遠,咱們追上去逼他們交出解藥。」

  玉虛子搖了搖頭,說道:「不行,他們中毒甚深。我離開他們,只怕解藥拿了回來,也沒用了。」

  他把齊、楚二人並排放在一起,背脊朝天,左掌貼在齊漱玉的背心,右掌貼在楚天舒背心,以本身真氣輸送進去,幫助他們凝聚真氣,這樣可以增強他們抗毒的能力。

  但這樣的辦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時間一長,玉虛子還是不能保全他們的性命的。

  就在此時,忽地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遠遠傳來:「你們是什麼人,給我站住!」聲音突變高亢,接著喝道:「大膽妖人,豈有此理!」

  玉虛子聽出這女子的聲音,當真是喜同天降,忙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把聲音送出去,「瑤光道友,留活口!」

  原來來的乃是華山派唯一的女長老瑤光散人。玉虛子知道她出手狠辣,故而二話不說,一開口就提醒她。

  但可惜還是遲了。

  只聽得一個慘厲的聲音叫道:「我死了,你們也休想得到解藥!」

  接著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似是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呀,師父,不好了!」

  這少女是瑤光散人的徒弟青鸞。

  瑤光散人道:「胡說,師父有什麼不好?」

  「我說的是解藥,這妖人把一個瓶子拋下去,裡面裝的一定是玉虛道長要的解藥。」

  瑤光散人一面走來,一面說道:「這兩個妖人膽敢對我的徒兒無禮,我已經把他們殺了。你因何要留活口,是要逼供,還是要解藥?」

  原來瑤光發現這個人從齊家出來,覺得奇怪,正要盤問他們,這兩人認得她,知道她是玉虛子的好友,情急之下,又再重施故技,想把青鸞擄作人質,瑤光大怒出手,出手就不留情,劍如閃電,一下子就刺中他們的要害。解藥在其中一人身上,他臨死前把解藥拋下去,下面是個泥塘,當然無法找了。

  玉虛子大為失望,嘆口氣道:「我本來是兩樣都要的。」

  瑤光聽不見齊燕然和丁勃的聲音,大為奇怪,說道:「齊家出了什麼事情?誰要解藥?」

  玉虛子道:「楚大俠的兒子和齊老前輩的孫女。」驀地想了起來,說道:「對啦,你的瓊花玉露丸好像也是能解百毒的,是嗎?」

  瑤光散人道:「哼,一個是忘恩負義的小畜牲,一個是水性楊花的小賤人,有解藥我也不給他們。」

  青鸞聽說楚天舒中毒垂危,卻已踏進齊家了。

  瑤光跟著進來,說道:「你已經救過他一次了,他對你怎樣?這樣的負心漢子,你還要救他!」

  青鸞道:「師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救楚公子,並沒存著為自己打算的念頭。第一次在千尺幢救他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瑤光道:「你的心意,瞞不過我,哼,縱然你沒有說出來,他也應該知恩報德。」

  青鸞淚盈於睫,叫道:「師父,你……」

  瑤光道:「好,你不怕日後更加傷心,也任由你。」把臉轉過一邊。

  玉虛子搭訕道:「這是我新收的徒弟,名叫鮑令暉。他的父親是洛陽鮑崇義。」

  鮑令暉上來行禮,瑤光散人淡淡說道:「很好,很好。鮑老頭是個老實人,他的兒子想必也錯不了。」

  玉虛子道:「我是來拜訪齊老前輩的。但你怎的也到這裡來,是路過還是……」

  瑤光道:「齊燕然我高攀不起,我是來找他的僕人丁勃的。」

  玉虛子道:「在江湖上知道丁勃名頭的人恐怕比知道齊燕然的人還多呢。你找他何事?」

  瑤光道:「青鸞還俗,想知道她在鄉下還有什麼親人。」

  原來青鸞的母親是瑤光散人義結金蘭的姐妹,父親則是丁勃的小同鄉。二十年前,青鸞父母雙亡,丁勃就是受她父母之託,將襁褓中的青鸞抱上華山,送給瑤光散人撫養的。

  玉虛子嘆口氣道:「丁勃已經死了。」

  瑤光吃了一驚道:「怎麼死的?」

  玉虛子道:「給白駝山的妖人害死的。」

  瑤光散人道:「齊燕然呢?」

  玉虛子道:「趕往白駝山給丁勃報仇去了。」

  瑤光半信半疑,說道:「你不是親眼見到的吧?」

  玉虛子道:「我剛剛來到。」

  瑤光道:「那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玉虛子道:「齊燕然留下一封信給衛天元,封面卻沒寫上名字。我拆開來看了。」

  青鸞給楚天舒服了一顆瓊花玉露丸,跟著替他推血過宮。楚天舒似醒非醒,眼睛沒有張開,嘴裡卻在叫道:「玉妹,玉妹,要死咱們一起死!」

  瑤光冷冷道:「你聽見沒有,他念念不忘的還是他的玉妹!」

  青鸞不作聲,放下楚天舒,又走過去救治齊漱玉。或許是因為一來齊漱玉中毒較深,二來是施救遲了一點,她的手足已經冰冷,青鸞挖開她的牙關才能讓她吞下藥丸,急得青鸞滿頭大汗。

  瑤光嘆道:「青鸞,你這是何苦!」底下的話沒說出來,意思卻是可以猜想得到的。她是因見徒弟去救「情敵」而有所感。但也可以聽得出來,並無責備的意思在內,只是為徒弟感到不值。

  玉虛子道:「我為你有這樣一個徒弟而感到驕傲。」

  瑤光道:「不錯,她的心地是比我好上十倍、百倍,我是不肯饒恕別人的過錯的,你不知道麼?」

  玉虛子心道:「我知道你是在我面前故意裝成這樣的,其實你是面冷心熱。」

  青鸞忽道:「師父,請你發發慈悲。」

  瑤光道:「你要我怎樣?」

  青鸞道:「楚公子似乎尚可性命無憂,這位齊姑娘,她,她……你老人家還是過來看看她吧。」

  瑤光道:「我不用看也知道,她的功力比楚天舒差得遠,瓊花玉露丸也不是對症解藥,她的性命最多能保三天。」

  青鸞道:「你老人家不能救她嗎?我知道你有金針刺穴的解毒之法。」

  瑤光道:「像她這樣中毒之深,每天要針灸三次,最少要三七二十一天,還得細心服待她,她又不是我的親人……」

  青鸞哭起來道:「師父,你就看在我的分上,救救她吧。」

  瑤光道:「你急什麼,她還有三天性命呢。我也用不著現在就給她針灸。」

  青鸞道:「啊,那你是答應我了。師父,你真……」

  她的一個「好」字尚未出口,瑤光已是說道:「我沒這樣說過!」

  往事不堪提

  玉虛子忽地站了起來,說道:「瑤光道友,我想和你說幾句話,咱們外面走走,好嗎?」

  瑤光道:「有話可以在這裡說。」

  玉虛子道:「這裡有兩個病人,醫生和病人似乎都是需要安靜的,對吧?」

  瑤光道:「你大概不是想要和我吵架吧?」

  玉虛子笑道:「這可說不定啊,你若是怕吵架輸給我,那就得接我劃出的道兒。」

  瑤光道:「打架我也不怕!」

  玉虛子道:「好,不怕,那就走吧!」

  兩人步入屋後面的松林,瑤光道:「這裡沒有人聽見了,要吵架還是要打架,隨你的便!」

  玉虛子道:「兩樣我都不要。」

  瑤光道:「哼,你不是說過的嗎……」

  玉虛子道:「我只是說,說不定要和你吵架,那就是可以吵架,也可以不吵架。最好是不吵。」

  瑤光道:「吵不吵架,全要看你。」

  玉虛子道:「哦,我倒以為全要看你呢。」

  瑤光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最好莫要勸告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你應該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什麼。」

  玉虛子道:「對不住,我還未知道。」

  瑤光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寡情薄義的男子!」

  玉虛子道:「你知道我平生最痛心的是什麼?」

  瑤光呆了一呆,似乎想說什麼,終於沒說。

  玉虛子則接下去說道:「我最痛心的是有情人不能成為眷屬,有情卻被錯當作無情!」

  瑤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玉虛子道:「我不是想勸告你做什麼,只是想問你一件事。」

  瑤光道:「何事?」

  玉虛子道:「聽說你最近去了一趟揚州,可曾重遊二十四橋?」

  瑤光想不到他問的是這樣的「事」,說道:「我哪裡還有工夫去逛名勝?」

  玉虛子道:「是沒有時間,還是沒有心情?」

  瑤光板起臉孔不答。

  玉虛子嘆了口氣,輕輕念道:「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瑤光散人臉上現出一片紅暈,但眼神仍是冰冷的似含怨恨。

  玉虛子道:「記得嗎,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就是在揚州二十四橋邊。當時你為我唱姜白石這首詞,我吹簫相和。」

  瑤光散人道:「陳年舊事,我早就忘了。」

  玉虛子道:「最後一次約會也是在二十四橋邊的。第一次約會你可以忘記,最後一次約會,你總不該忘記吧?」

  瑤光道:「別說了。你若要和我吵架,那就痛痛快快再吵一場吧!」

  玉虛子笑道:「果然你沒有忘記,不錯,咱們最後那次約會,是以吵架而分手的。但要和我分手的是你,我可沒有想過要和你……」

  瑤光道:「這些話你現在說已經太遲了,我不要聽!」

  玉虛子道:「當時我也曾經和你說過的……」

  瑤光道:「當時我不要聽,現在我也不要聽!」

  玉虛子道:「你不願重提舊事,聽我說個故事好不好?」

  瑤光道:「你說什麼都與我無關,我也早已沒有聽故事的興趣了。」

  玉虛子道:「好吧,聽不聽由你。我說給自己聽。」

  他開始說故事了,瑤光把臉轉過一邊,但並沒有走開。

  「從前有個男子,他出身名門,文才武藝都很受到親友的誇讚,而且他還有美男子之稱,因此他也不免有點驕傲,等閒的庸脂俗粉,他都不放在眼內。」

  瑤光散人說是「不聽」,但當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卻發出了兩聲冷笑。

  玉虛子繼續說道:「不錯,他也犯了一般世家子弟的通病,自以為能武能文,就不免有點自命風流自賞。他看不起庸脂俗粉,有時卻也和他同一樣身份的朋友在風月場中走走,但那也只是逢場作興而已,並非真的拈花惹草的。當時的風氣如此,他的毛病只是不能免俗。其實他的一班朋友並無品格低下的人在內,即使是在風月場中的宴會,也只是飲酒賦詩。」

  瑤光忽道:「你替那位自命風流的美男子辯解,也似乎辯解得太多了?」

  玉虛子繼續說道:「後來那個男子在江湖行俠仗義的時候,結識了一個女子,他才深自懺悔,知道自己過去錯了。」

  瑤光冷笑道:「他那樣驕傲,也會知錯麼?」

  玉虛子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正因為他妄自尊大,一旦發覺他自己原來是井底之蛙的時候,他才知錯。過去,他眼中所見都是庸脂俗粉,只道普天下女子都是如此,沒一個女子配得上他。待到他結識了那個女子,唉——」

  瑤光道:「怎麼樣?」

  玉虛子道:「那女子才貌勝過他,武功勝過他。唉,不是他看不起別人,而是他怕別人看不起他了。」

  瑤光道:「你倒很會替別人送高帽。嘿嘿,那我倒要問你了,既然那個女的這樣好,何以他們後來又會鬧翻?」

  玉虛子道:「因為那個女的比他更驕傲,她不能原諒他的過去。」

  瑤光道:「就只不能原諒他的過去這樣簡單?」

  玉虛子道:「還加上一點小小的誤會。」

  瑤光道:「一點小小的誤會?你倒說說看,那是什麼樣的誤會?」

  玉虛子道:「他的父母替他訂了一頭婚事,其實他是不知情的。家中給他訂婚之時,他正在出門呢。」

  瑤光道:「我也曾經聽過這個人的故事,和你說的好像並不一樣。他的未婚妻和他本是中表之親,青梅竹馬,自小就給家人當作一對小夫妻的。可是他和表妹的事情,他卻從來沒有對那個女子說過。」

  玉虛子道:「誤會就在這裡了,他並不是個拘謹的人,他和表妹一起長大,儘管別人拿他們來開玩笑,他自問心裡無她,每次回家,還是樂意陪表妹一起玩的。他也並不認為這是嚴重的事情,所以也就沒有想到要提前告訴那個他所喜歡的女子。」

  瑤光道:「提前是什麼意思?」

  玉虛子道:「他喜歡那個女子,卻不知道那個女子是否肯接納他的愛意。他是準備待交情更進一步,才向那女子求婚的。在那女子答應了他的婚事之後,當然是什麼都會告訴她的了。不料家裡給他訂婚之事,卻是那個女子先知道的。他怎樣解釋,她卻不能原諒他了。」

  瑤光道:「他們吵翻之後,第二天晚上,他做什麼?」

  玉虛子道:「和一個好朋友在蓬萊閣飲花酒。」蓬萊閣是揚州一間最出名的妓院。

  瑤光散人連連冷笑。

  玉虛子不待她發話便即說道:「他得不到心上人的諒解,胸中鬱悶難宣,這才無可無不可的陪朋友去飲花酒,也好借酒澆愁。」

  瑤光散人冷笑道:「如此說來,倒是那女子的過錯了?」

  玉虛子道:「不是誰的過錯,只是對一件事情,各有不同的看法罷了。他跑到風月場中借酒澆愁,的確是太過放縱自己,但如果你知道他當時那樣苦悶的心情,我想你也不至於認為他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了吧?」

  瑤光冷笑道:「我不但應該原諒他,似乎還應該幫他罵那個女子太過古板,不懂得欣賞他的名士風流,對吧?」

  玉虛子道:「如果他知道那女子那晚還留在揚州,他一定不會跑去蓬萊閣的。但他雖然是在妓院之中,卻的確是眼中有妓,心中無妓。」

  瑤光道:「哦,心中無妓?但我聽說,那晚他好像還為了一個揚州名妓和別人爭風打架?」

  玉虛子道:「打架是實,爭風是假。蓬萊閣有個賣藝不賣身的清水倌人,陪他朋友喝酒,有個土豪強要『梳攏』(即要她陪宿之意)她,他一腔悶氣,正在要找個地方發泄,就發泄在那土豪身上。後來他才知道,他喜歡的那個女子正是因為聽到他這件事情,氣跑了的。唉,說閒話的人當然都是喜歡加油添醬的……」

  瑤光道:「那個女子還不至於去呷一個妓女的醋!」

  玉虛子道:「那她為何不肯原諒他呢?」

  瑤光道:「第三天他去了什麼地方?」

  玉虛子道:「第三天一早,他就回家去了。」

  說至此處,他偷偷一看瑤光面色,不覺嘆道:「我明白了,那個女子一定是誤會他趕回家去的原因,以為他是因為和她鬧翻了,又要回到未婚妻的身邊了。」

  瑤光道:「難道不是這樣麼?」

  玉虛子道:「要是他打算回家娶妻,後來也不至於出家當道士了。」

  瑤光道:「那是因為他的未婚妻也不肯原諒他的緣故。」

  玉虛子心情激動,說道:「咱們不必繞著圈子說話了,我給你看白紙上的黑字!」眼中含淚,拿出一封信來,抽出發黃的信箋,遞給瑤光。

  瑤光道:「這、這是——」

  玉虛子道:「這是爹爹在我給他的一封信上的批示。這封信是我在自家的門口寫的。」

  瑤光散人先看「批示」,只見那幾行字筆劃歪斜,寫的是:「婚姻大事,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抗命拒婚,即屬不孝。父子關係,早已脫離,收回成命,應毋庸議。但你表妹目前尚未許配他人,除非你求得她准你恢復夫妻名分,並為你求情,否則吾家絕不能容此不孝之子進門也!」

  玉虛子說道:「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回家是為了辦退婚的。但得不到父親的諒解,他以脫離父子關係來作威脅,逼我遵從父母之命。我不肯屈服,只好到武當山去做道士。」

  此時瑤光亦已把玉虛子那封信看完了。是玉虛子求父親准他回家省親的一封信。「為什麼你這封信是在自家的門口寫的?」瑤光問道。

  玉虛子道:「這是過了兩年之後的事了,我以為過了一段日子,爹爹的氣也應該消了一些。哪知我回到家門,爹爹卻命家人攔阻,不許我踏進家門。我討了紙筆,寫這封信向他求情,但結果卻仍是得到如此這般的批示。唉,後來我才知道,爹爹那時正在病中的,他有病也不許我進去看他,可知他對我的氣惱。他的書法本來是很好的,想必一來是因他在氣怒之中,二來是體弱無力,筆劃才這樣歪。後來,再過一年,爹爹,他、他就死了。」

  他用不著「畫蛇添足」,瑤光已經知道他也並沒遵從父親的「批示」,去求他的表妹「覆水重收」了。

  瑤光半晌說不出話,過了一會,方始嘆道:「都是我,我……累得你們父子……」

  玉虛子道:「我從不怪你。得不到父親的原諒,當然難過,但若是得不到你的原諒,我更加難過。」

  瑤光道:「你的表妹呢?」

  玉虛子道:「我爹爹去世之後,她也知道我是絕不會改變主意的了。她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你不至於現在還誤會我……」

  瑤光道:「過去的事不要提了,但我還有一事未明。」

  玉虛子道:「請說。」

  瑤光臉泛紅暈,低聲說道:「我等了你五年,方始上華山出家的。你不知道,那晚在二十四橋邊,我雖然和你決裂,但心裡、心裡,還是、還是……」臉上紅暈更甚,不知不覺,現出少女的忸怩了。

  玉虛子接下去替她說道:「心裡還是盼望我來賠罪的,是嗎?」

  瑤光道:「我不敢要你賠罪,但等了五年,都見不著你的一面,我又怎能不心灰意冷?不錯,我知道你在我之前,已經做了道士,但武當派的道家弟子和在一般道觀出家的道士不同,所要遵守的清規戒律是沒這麼多的。比如就拿我們華山派來說吧,華山派弟子也有道俗之分,但我的徒兒青鸞,她要還俗,已經得到我這個當師父的允許,也還要經過一年時間,方能如願。武當派是沒有這麼嚴格的,你不還俗,也總可以來看一看我吧?誰知一直等到二十年之後,我們的掌門死了,你來弔喪,我們方始見上一面。呀,你也未免太驕傲了!」

  她抑制了二十多年的心裡話,就好像衝破一個缺口的洪水,突然傾瀉出來!

  玉虛子當然懂得她話里的話。她不但盼望他來賠罪,甚至是盼望他來求婚的。否則她就不會提到武當派的男性,道家弟子還俗要比華山派的女道士容易了。

  玉虛子嘆道:「可惜當時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唉,當時恐怕我們都是誤會了對方的驕傲。不過,我並不是不想向你賠罪,後來之所以遲遲不去,也並不是因為驕傲的緣故。」

  瑤光道:「那是為了什麼?」

  玉虛子道:「初時是因為我爹的緣故,我還希望得到他的諒解,和你名正言順成婚的。後來我對此絕望了,但想縱然得不到他的諒解,似乎也不宜令他太過難堪。我是想等多一點時間,待事情稍微『冷』了才說的。」

  瑤光道:「但令尊在第三年的年頭就仙逝了。」言下之意,即使是從玉虛子父親去世的時候算起,她亦已等了三年。

  玉虛子道:「我本來是準備為父親戴孝一年,孝服滿了,就來、就來找你賠罪的,不料正是在那一年,發生了齊勒銘和我們武當五子比劍的事。」

  瑤光道:「哦,這兩件事又有何關連?」

  玉虛子道:「你要知道其中緣故?」

  瑤光點了點頭,問道:「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玉虛子道:「不是難言,而是難看。」說至此處,頓了一頓,喟然嘆道:「自從那次和齊勒銘比劍之後,我就避免和你見面。即使到了現在,唉,咱們雖然見上了,但、但……」

  瑤光道:「不錯,咱們現在雖然見上了,也還不能說是已經見了面!」原來玉虛子一直是蒙著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的,面具雖薄,卻已掩蓋了他原來的面貌了。

  「為什麼你不讓我見到你的廬山真面?請相信我,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在我的眼中,你還是從前的你!」瑤光聲音急促,連珠炮似的說了出來,情緒也似乎受到他的感染,頗為激動。

  玉虛子終於一咬牙根,說道:「好,你要知道其中緣故,你自己看吧!」

  面具拉下來了!

  二十年前,玉虛子是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在他的臉上,卻好像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車軌一般,有十幾道傷痕!

  玉虛子那次和齊勒銘比劍必定受傷,這一層瑤光散人是早就想到了的。但卻想不到他傷成這個樣子!

  這剎那間,瑤光散人也不禁呆住了!

  玉虛子冷冷說道:「是不是嚇怕你了?」

  瑤光散人撲上去抓著他的手,叫道:「潘郎!」

  玉虛子苦笑道:「你想不到你的潘郎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一個醜八怪吧?」

  瑤光散人充滿激情的叫道:「不,不,你還是我眼中那個潘郎!你比從前更美,我好喜歡!」

  玉虛子道:「你別哄我了,丑就是丑,美就是美,丑的不能當作美的。從前的潘郎早已一去不復返了。我變得這樣醜陋,你還喜歡什麼?」

  瑤光道:「容貌的美怎比得上內心的美?嗯,現在我才明白,當初你並不是存心拋棄我的,我怎不喜歡?」

  這時輪到玉虛子呆住了。半晌說道:「你真是這樣想?」

  瑤光道:「虧你還是學道的人,難道你還不懂得軀殼只是一具臭皮囊的道理?」

  玉虛子大喜過望,說道:「如此說來,我現在向你賠罪,也不嫌遲了?」

  瑤光面上一紅,輕輕甩開他的手,說道:「用不著賠罪,我早已原諒你了。咱們可以像從前一樣做朋友。」

  玉虛子道:「就只是做朋友麼?」

  瑤光道:「你我都已歷遍滄桑,但求兩心如一,又何必著重形式上的婚姻?何況我們心中的結都已解開了,那就應該可以達到更高一層的境界啦!我想這道理你不是不懂,而是你不願意接受。」

  玉虛子默然不語,心裡想道:「其實她和我一樣,都是未能忘情。不過,她說的這個感情上更高的境界,也未嘗沒有道理。」

  瑤光道:「過去的不必追悔,但已經過去的恐怕也只能讓它過去了。如今,你是武當派的長老,我也是華山派的長老!」

  玉虛子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是害怕像咱們這把的年紀,又是長老身份,一旦還俗成婚,會惹別人笑話?」

  瑤光道:「我不是怕別人的笑話,但卻何必執著不化?」

  玉虛子道:「你要為我說佛法麼?」

  瑤光笑道:「儒釋道三教同源,道理其實都是一樣。儒家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釋家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勘破色空,方成正果。道家說:神遊象外,返璞歸真,方為得道。所謂『正果』與『得道』似乎都可以解釋為永生不滅的上乘境界。人生道理如此,男女之情亦不例外。」

  玉虛子苦笑道:「恕我鈍根,難明妙諦。」

  瑤光道:「咱們的事,談到這裡,似乎可以結束了。還是談小輩的事罷。」

  玉虛子道:「小一輩和咱們不相同,他們是既不想做和尚,也不想做道士的。」說至此處,不覺笑道:「其實,咱們當初也並不是想做道士,只緣造化弄人!」

  瑤光道:「你又來了,我說過不談咱們的事的。請你言歸正傳。」

  玉虛子道:「好,言歸正傳。我約你出來,是想你不但能夠解開心頭的第一個結,也能夠解開第二個結的。」

  瑤光道:「第一個結是我們之間的誤會。這個我懂。但第二個結又是什麼?」

  玉虛子道:「第二個結是你對楚天舒和齊漱玉的成見。」

  瑤光道:「怎見得我對他們是有成見?」

  玉虛子道:「你不是認為他們用情不專嗎,這就是成見。」

  瑤光道:「這不是『認為』,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實。」

  玉虛子道:「你說說看。」

  瑤光道:「先說齊漱玉。誰都知道她喜歡的是她的師兄衛天元,當年她趕往洛陽徐家,就是阻止衛天元和姜雪君重修舊好的。但曾幾何時,她又變成了她異父異母哥哥的未婚妻子了。」

  玉虛子道:「不錯,他們是青梅竹馬之交。但這情形,豈不正是像我和我的表妹一樣。」

  瑤光道:「似乎不大一樣吧?」

  玉虛子道:「他們的感情可能比我和表妹深厚得多,但實質還是一樣的。他們之間,並沒有產生真正的愛情,只因自小在一起,齊漱玉就自以為是愛上師兄的。待碰上了楚天舒,她才漸漸明白這個人才是她真正所愛的人,就像我當年碰上你一樣。不同的只是我並非漸漸明白,我是一見上你就知道……」

  瑤光一揮手打斷他的話,說道:「不談咱們的。再說楚天舒吧,許多人都知道,楚天舒的心上人本來是姜雪君的。」

  玉虛子笑道:「看來你對楚天舒好像更加不能諒解?」

  瑤光道:「不錯,我看他是風流成性,就像……」突然住口,原來她本想說「就像你一樣」的,但一想玉虛子其實也並不是如世俗所云的那種「風流成性」的人,縱然他年少之時,的確是有「風流」一面,這話就說不下去了。

  玉虛子笑道:「楚天舒的確有點和我少年時候相似,但不能據此說他用情不專。知好色則慕少艾,他和姜雪君大概也只限於單方面的思慕而已,不能算是真正愛情。甚至一個人的一生,也不能限制他只喜歡一個女子,只要他找到他真正所愛的人,而又彼此相愛的話,不再移情別戀,那就行了。」

  瑤光道:「你又怎知道他是真正愛齊漱玉呢?」

  玉虛子道:「但我們也找不到證據,說他是欺騙齊漱玉的愛情。」

  瑤光道:「那我的徒弟又如何?」

  玉虛子道:「男女之情,不能勉強,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瑤光嘆道:「青鸞自小跟我,就像我的親女兒一樣。我總希望她能找得一個好丈夫。唉,華山派也並不是沒有才貌出眾的俗家弟子,那麼多師兄師弟,她一個也看不上眼,偏偏愛上了外人。」

  玉虛子道:「她救了楚天舒的性命,也不見得就是愛上了他。」

  瑤光道:「我是她的師父,難道我還不知道她的心事!哼,無論如何,楚天舒總是欠下了她的救命恩情!」不知不覺她又遷怒於楚天舒了。

  玉虛子暗暗好笑:「剛才她說得那樣好,好像已經悟道,誰知一當問題發生在她心愛的徒弟身上,她卻還是那麼執拗,難以理喻。」當下笑道:「若然說到恩情,最大之恩,莫如父母之恩,你說是嗎?」

  瑤光道:「那還用說,父母之恩是每個人必須報的。但你無端提起父母之恩作甚?」

  玉虛子道:「我是想到我本身的例子。當初我的父親不許我們相愛,逼我另婚,我寧願出家,也不肯遵從父命,並非我忘了父母之恩,而是我不能為了報恩去勉強自己愛一個本來不愛的人。這件事情,我一直認為沒有做錯。」

  弦外之音:青鸞對楚天舒雖有救命之恩,但總還不如父母生養之恩吧?碰上了男女感情的問題,即使動以父母之恩,尚且不能勉強呢。瑤光說不出話來了。

  玉虛子緩緩說道:「在楚天舒方面來說,他是應該報答令徒的救命之恩的,假如令徒有什麼事情要他幫忙的話。但這種報答,卻不一定就是以身相許。」

  瑤光想了一想,說道:「但你剛才說過,年輕的男女,往往會把一種對異性的傾慕,誤作愛情。」

  玉虛子道:「不錯。尤其是在很少機會接觸異性的情形底下,更是如此。」

  瑤光道:「那麼『日久生情』這句老話,你也認為是不可靠的了?」

  玉虛子道:「不能一概而論。若是各方面都不適合的人,相處久了,恐怕只會生厭,不會生情。」

  瑤光道:「世界上很難找到各方面都適合的兩個人,倘若有兩個女的,都是各有一部分適合那個男子,那又如何?」

  玉虛子道:「倘若是在這種情形底下,較多機會相處的那對男女,這才可以用得上『日久生情』那句老話。」

  瑤光道:「著呀,那我倒要試一試了。」

  玉虛子道:「試什麼?」

  瑤光道:「試一試楚天舒和齊漱玉的愛情是真是假,也試一試青鸞是否能夠與楚天舒日久生情?」

  玉虛子怔了一怔,說道:「咦,你想幹什麼?」

  瑤光道:「待會兒你就知道。咱們出來恐怕已有半個時辰了,該回去啦。」

  回到齊家,齊漱玉仍然昏迷未醒。楚天舒則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不時發出囈語,他們踏進房間的時候,剛好聽見他在叫一聲「妹妹」。

  玉虛子看著瑤光散人,微微一笑。

  楚天舒忽地又叫了一聲「師妹」,瑤光聽見,也似笑非笑的看了玉虛子一眼,說道:「他的師妹好像是姜雪君吧?」

  玉虛子道:「這兩個人都是他掛念的人,難怪他會想起她們的。不過,對她們的思念,卻未必是完全一樣了。」

  瑤光不置可否,說道:「他的傷雖然較輕,但心神也該寧靜。」當下點了他的睡穴。她的點穴,另有一功,點這個睡穴,是可以令楚天舒熟睡,對他的身體有益無害的。

  青鸞見師父的態度業已改變,對楚天舒也關心起來了,不禁喜出望外,說道:「師父,你肯答應我的請求了吧?」

  瑤光道:「哦,你什麼請求,我都忘了。」

  青鸞撒嬌道:「師父,你別逗我著急了,我是求你救這位齊姑娘一命呀。她中的毒比楚公子重得多,恐怕只有你用金針刺穴之法,才能救她了。」

  瑤光道:「你急什麼,這件事慢些再說。我先問你,你是不是還打算去找你的家人?」

  青鸞道:「唯一知道我家人的消息只有丁大叔,丁大叔已經死了,我縱有此心,卻可找誰打聽?」

  瑤光道:「這樣說,你還是想去尋找親人的了。」

  青鸞道:「我在家鄉有什麼親人我都不知道,但我當然還是希望能夠找得到他們的。」

  瑤光道:「好。玉虛道友,你呢,你又準備怎樣?」

  玉虛子隱隱猜到她的幾分心意,說道:「我本是和小徒來拜訪齊燕然老前輩的,如今齊老前輩已經到白駝山去了,我雖然幫不上他的什麼忙,也準備到白駝山去走一趟。」

  瑤光道:「好,那麼麻煩你帶我這徒兒一起去。」

  青鸞一怔道:「師父,你要我上白駝山?」

  瑤光道:「不錯。據我所知,丁勃與齊燕然名為主僕,實是家人一般。丁勃的朋友,齊燕然都知道。所以丁勃死了,你仍然可以從齊燕然的口中打聽到你家人的消息。」

  青鸞道:「但楚公子和齊姑娘……」

  瑤光道:「齊燕然留下的信,是要衛天元趕往白駝山的。楚天舒是衛天元的好朋友,而且齊燕然於他亦曾有數命之恩,於理於情,他也是應該到白駝山去的。他中的毒不算很重,有你在途中照料他,相信他在抵達白駝山之前,已經好了。」

  青鸞道:「這麼遠的路,我只怕負不起照料他的責任。」

  瑤光道:「有玉虛道長和你一起,你怕什麼?你不照料他,難道要我把一個大男人帶回華山的群仙觀去嗎?」

  青鸞道:「齊姑娘又如何?」

  瑤光道:「她中的毒很重,恐怕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治好,她是絕不能去白駝山的了。好在華山離此地不遠,沒辦法,只好由我帶她回華山去替她療毒了。」

  青鸞道:「我、我……」

  瑤光道:「你怎麼樣?」

  青鸞本是有所顧慮,顧慮把齊楚二人分開由她們師徒照顧,自己恐怕會惹出嫌疑。但這話可不好意思說出來,而且路上也是有玉虛子師徒同在一起的。

  「沒,沒什麼,我只是捨不得師父。」她只好這樣說了。

  瑤光笑道:「傻孩子,師父又不能陪你一輩子,遲早要分開的。你已經還俗,這次我帶你來找丁勃,本來也就想你單獨跟丁勃回鄉探親的。」

  齊家有現成的馬車,瑤光說道:「齊燕然有事於白駝山,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乘這輛馬車走吧。我在齊家多留一晚,明天再另外找輛車子,和齊姑娘回華山去。」青鸞雖然有點尷尬,但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唯有如此了。正是:

  情假情真何待試,干卿底事巧安排?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