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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好戲連場 靈堂混戰

2024-04-25 18:07:37 作者: 梁羽生

  玲瓏布局 妙手解危

  假戲真做

  衛天元和上官飛鳳來到瘦西湖的時候,楚天舒也正在帶領齊漱玉遊覽揚州的另一處名勝。

  齊漱玉在楚家的地位甚為微妙,既是楚家的女兒,又像是楚家的客人。童年失去的母愛,如今已經得到了加倍的補償。

  她不但得回失去的母愛,也開始嘗了異性的友誼滋味。這些日子,她常常拿楚天舒來和衛天元比較,說也奇怪,反而是沒有兄妹名分的衛天元令她覺得更像是她的哥哥。而這個有著「兄妹」名分的楚天舒,倒變得像是她的知心朋友了。

  這一天,楚天舒見她秀眉似蹙,說道:「玉妹,你好像悶悶不樂,是還在想著你的元哥嗎?」

  齊漱玉搖了搖頭,說道:「他是無須我掛慮的。我有時會想到他,也只是希望知道他的下落而已。但現在我並不是想他。」

  楚天舒道:「那你是在思念爺爺吧?」

  齊漱玉道:「不錯,我的確是有點思家了。」

  楚天舒笑道:「思家?這裡不就是你的家麼?」

  

  齊漱玉道:「你不要挑剔字眼上的毛病,我說的是老家。媽媽在這裡和你們過得很好,但爺爺卻是個孤獨的老人。」

  楚天舒道:「你來了還未到半個月呢,要回老家,也得過了年才回去吧。揚州的名勝古蹟很多,對啦,有一個地方你還沒有去過的,我帶你去遊玩。」

  齊漱玉興致不高,說道:「那地方比得上瘦西湖嗎?」

  楚天舒道:「那個地方不是以風景著名的,但來到揚州的遊客,假如時間只是容許他選擇一個地方的話,恐怕大多數人寧願不去游湖,那個地方卻是非去不可!」

  齊漱玉的好奇心給他勾起了,說道:「哦,那是什麼地方?」

  楚天舒道:「史公祠。」

  齊漱玉道:「史公是誰?」

  楚天舒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你總會知道吧?」

  齊漱玉道:「啊,敢情你說的這位史公,就是明末在揚州殉難的那位大忠臣史可法?」

  楚天舒道:「不是這位大忠臣,揚州人怎會為他立祠?」

  齊漱玉道:「我自小就聽得爺爺說過史可法死守揚州抵抗清兵的英雄事跡,想不到揚州有他的祠堂,那是非去不可了。但我卻有點覺得奇怪,他是大明的忠臣,清廷為何容許揚州為他立祠?」

  楚天舒嘆道:「這就正是韃子聰明之處了,他們在揚州大殺十天,揚州的老百姓還是殺不完的。殺人越多,老百姓就越恨他們。但建了這座祠堂,倒是有許多人甘願做他們的順民了。」(按:清代到了乾隆年間,改用高壓與懷柔的雙管齊下政策。清兵入關之初,揚州嘉定二地屠戮最慘,乾隆為了緩和民憤,是以准許揚州為史可法立祠。)

  史公祠離他們家不很遠,大約半個時辰多一點就來到了。

  他們踏進史公祠,剛好聽見有兩個遊人在議論那副懸掛在正殿當中的對聯。

  胖的那個道:「這副對聯寫得好,明朝氣數已盡,那是非亡不可的。大清天子仍然准許亡國之臣有專祠祭祀,享受千秋香火,真是皇恩浩蕩令人感涕!」

  齊漱玉抬眼望去,原來那副對聯寫的是:

  一代興亡關氣數

  千秋廟貌傍江山

  那瘦的道:「吾兄高論,可惜吾兄不能生與史可法同時。」

  那胖的道:「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瘦的道:「你們若是生在同時,你就可以把這番順逆之理說給他聽了。依小弟之見,其實史可法懂得不能逆天行事,不如向真命天子歸順更好!」

  那胖的連連點頭,說道:「吾兄議論更見透闢,佩服,佩服!」

  齊漱玉心裡罵道:「放屁,放屁!」只見楚天舒也皺起了眉頭。

  齊漱玉把他拉過一邊,悄悄說道:「這兩個甘願做韃子奴才的傢伙,咱們給他們吃一點苦頭如何?」

  楚天舒連忙說道:「千萬不可,在這裡鬧出事來,要連累爹爹的。你知不知道,爹爹這次從京師回來,已經是引起了穆志遙猜疑的了。」

  那兩個遊客只在正殿打了個轉,匆匆就走出來。那胖的道:「我忽然想起,今晚似乎還有一個宴會。」

  那瘦的道:「對啦,這次的詩酒之會是范觀察十日前就折柬相邀的,你不說我都幾乎忘了。」

  楚天舒目送他們離開,如有所思,齊漱玉笑道:「你怎麼還不和我進去,是想送這兩個傢伙一程嗎?」

  楚天舒低聲道:「這兩個傢伙走得如此匆忙,倒是有點奇怪。」

  齊漱玉道:「有什麼奇怪,他們不是說要赴什麼詩酒之會嗎?」

  楚天舒道:「祠堂後面,還有史閣部的衣冠冢的。這兩個傢伙,即使不以史公為然,但既來到此間,多留片刻又有什麼打緊?他們連衣冠冢都不去看一看就走了。」

  齊漱玉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在他們的心目中,或許把那個什麼官兒的宴會,看得比去瞻仰史可法的衣冠冢更重要呢。」接著笑道:「這兩個無恥的傢伙走開,咱們樂得耳根清靜,你理他們作甚?難道你懷疑他們是聽見咱們在罵他們才走的嗎?」

  楚天舒懂得齊漱玉的意思,是笑他疑心生暗鬼的。要知他們在外面小聲說話,假如那兩個人在大殿裡也聽得見的話,武功上非有過人的造詣不行。齊漱玉當然不相信兩個人是懂得武功的。楚天舒卻在心裡想道:「人不可貌相,這兩個人看似庸俗不堪的附庸風雅之輩,但焉知他們不是裝出來的?不過,也無謂令玉妹擔心了。」於是笑道:「不罵也罵了,管他們聽不聽見,咱們進去吧。」齊漱玉笑道:「對啦,左也提防,右也顧忌,做人還有什麼意思,你這幾句話才算有點男兒氣概。」

  這天遊人很少,那兩個人走了之後,就只剩下他們了。楚天舒道:「正殿這副對聯雖然寫得不好,但裡面有些對聯還是寫得不錯的。咱們進去看看。」

  齊漱玉道:「這副對聯,豈只寫得不好,什麼興亡關氣數云云,簡直是騙人的鬼話。」

  楚天舒忽然笑了起來,說道:「你說起鬼話,我倒想起來了,這副對聯就是和一段鬼話有關的。」

  齊漱玉詫道:「是什麼鬼話?」

  楚天舒道:「這副對聯,據說就是最初奉命修建史閣部祠墓的那個揚州知府謝啟昆寫的。他捏造一段鬼話,說是夢見史可法,他問史可法:公祠中少一聯,應作何語,史可法就教他寫這副聯語。當然這是騙人的鬼話,別有用心。但話說回來,他不這樣寫又如何落筆?」

  齊漱玉想了一想,說道:「是啊,他做清朝的官,卻要為抗清的明朝忠臣立祠,這副對聯確實難寫。」

  楚天舒道:「所以他就只能把興亡歸之氣數了。這樣,既可以迎合皇帝的意思,叫老百姓不要仇恨異族的皇帝,又不致貶低史可法。倘若他不是這樣寫,不但烏紗帽保不住,這座史公祠也不能建立了。」

  齊漱玉嘆道:「原來這裡面還有這許多學問,倒是我錯怪他了。」

  楚天舒道:「古話說得好:知人論世。議論一個人,要設身處地為他著想,不能太過求全責備的。」

  齊漱玉笑道:「多謝老師指教。但剛才那兩個傢伙的議論,無論如何,我不能贊同。」

  楚天舒道:「那兩個傢伙又怎能和謝啟昆相提並論?不過,咱們也不要發太多議論了,還是進去看看對聯吧。有些對聯,依我看還是寫得不錯的。大概因為時間過得久了,滿清皇帝為了故示寬大,也不理會那麼多了。」

  齊漱玉在他的指點下,讀了兩副對聯。

  (一)

  讀生前浩氣之歌,廢書而嘆;

  結再生孤忠之局,過墓興悲。

  (二)

  生有自來文信國

  死而後已武鄉侯

  齊漱玉道:「前一副對聯把他比作文天祥,後一副對聯更進一步,將文天祥與諸葛亮(武鄉侯)都拿出與他並論,更難得了。」

  楚天舒道:「生有自來文信國這句上聯也有個傳說的,相傳史可法的母親是夢見了文天祥(文信國)來投胎。」

  齊漱玉道:「這兩副對聯比正殿當中那副對聯是好了好多,但好像總還欠缺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你說得是,前一副對聯只是傷感,未免令人有灰溜溜的感覺。後一副比擬得當,但文字平庸,而且只加論述,也缺乏感情。」

  齊漱玉笑道:「感情太多,你又說它傷感過分,要好可就難了。」

  楚天舒道:「感情也不只限於傷感的,咱們看下去。」此時他們已來到史可法的衣冠冢了。墓柱刻的那副對聯是:

  心痛鼎湖龍,一寸江山雙血淚;

  魂歸華表鶴,二分明月萬梅花。

  楚天舒道:「上聯用的是黃帝在鼎湖仙去,乘龍上天,群臣攀龍鬚欲追隨而不可得的典故。寫史可法對皇帝的忠心。下聯二分明月萬梅花,則是揚州眼前的景物。寫的是史可法在揚州殉難的史實。」

  齊漱玉道:「史可法當然是個大忠臣,但他在揚州為國捐軀,只是表彰他的一個忠字,似乎還嫌不夠。還有更好的嗎?」

  楚天舒道:「你看這副如何?」

  齊漱玉跟著他念道:

  殉社稷,只江北孤城,剩水殘山,尚留得風中勁草;

  葬衣冠,有淮南抷土,冰心鐵骨,好伴取嶺上梅花。

  齊漱玉贊道:「這副對聯好!」

  楚天舒道:「好在哪裡?」

  齊漱玉道:「老師,你莫考我。好在哪裡,我可說不上來。還是你給我講解吧。」

  楚天舒道:「這副對聯夾敘夾議,有史實,又有感情。江北孤城,淮南坯土,切合史可法死守揚州的故事;風中勁草,嶺上梅花,則是讚揚他的品格。大丈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就是勁草和梅花的風格!」

  齊漱玉道:「說得好!做人是該做風中勁草,嶺上梅花。這樣寫是要比只歌頌『忠臣』境界更高了。」

  楚天舒道:「你的見解也很高啊!」

  齊漱玉笑道:「好在這裡沒有外人,否則給人聽見,恐怕要笑咱們兄妹互相吹捧了。」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有人笑道:「我聽見了!大哥,你好偏心。」

  走進來的是楚天虹。

  楚天舒笑道:「你不服氣我贊玉妹麼?」

  楚天虹道:「玉姐武功比我好,讀書比我多,見識比我高,我怎會不服她呢?我不服氣的是你的偏心,姐姐來了,你就好像壓根兒忘了我這個妹妹了。」

  楚天舒笑道:「你是怪我不和你一起來玩,是嗎?誰叫你起身晚,我們來的時候,你還未起床呢。而且我知道你會自己找來的。」

  楚天虹道:「你以為我是貪玩才來找你的麼?是爹爹叫我找你們回去的。」

  楚天舒問道:「有什麼事?」

  楚天虹道:「家裡來了一個客人。」

  楚天舒道:「客人是誰?」

  楚天虹道:「是一個你們意想不到的客人。不過這個客人,我相信玉姐一定是很高興見到他的。」

  齊漱玉心一頭跳:「難道是元哥?」說道:「別叫我猜啞謎了,打開悶葫蘆吧。」

  楚天虹笑道:「這悶葫蘆的蓋子,反正一到家裡,就可以打開。你急什麼?先猜一猜吧。」

  齊漱玉只道是衛天元,卻不願把她的猜想說出來。

  她和楚天舒兄妹匆匆趕回家去,回到家中,才知她猜錯了。

  客人不是衛天元,是丁勃。

  丁勃是她家的老僕,但她的爺爺是從來不把他當作僕人看待的。齊漱玉還沒出生,他已經是在齊家的了。齊漱玉一直是把他當作家庭的一分子的。丁勃又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和揚州大俠楚勁松也是老朋友的。

  齊漱玉又驚又喜,說道:「丁大叔,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是爺爺叫你來接我回去的嗎?」

  丁勃說道:「你的爺爺叫我出來找你,不過你在這裡,卻是你的爹爹告訴我的。他想知道你的近況,叫我替他來看一看你。」

  齊漱玉道:「啊,原來你已經見過爹爹了,他怎麼樣?」

  丁勃道:「他和穆娟娟一起,很、很好。」齊勒銘武功已廢,丁勃不願齊漱玉為父親擔心,是以沒說出來。不過,他說齊勒銘過得「很好」,也不算是假話。有穆娟娟伴陪齊勒銘在山中隱居,齊勒銘的日子的確是比在江湖上闖蕩的日子逍遙自在得多。

  「你的爺爺是盼望你回去,不過也不必急在一時,我知道你來到揚州也不過半個月光景,你過了年回去也可以的。」丁勃說道。

  「丁大叔,你幾時走?」齊漱玉問道。

  「說不定,大概會有幾天逗留。」丁勃道。

  楚天舒忙道:「丁大叔已經說過,你過了年回去也可以的。你不必急著跟他走。」

  齊漱玉道:「哦,你過幾天才走,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她不理會楚天舒,繼續向丁勃發問。

  丁勃道:「是有一點事情,和你也有間接關係的。」

  齊漱玉連忙問道:「是什麼事情?」

  丁勃道:「你知道衛少爺的下落麼?」

  齊漱玉道:「我正想向你打聽呢。我雖然去了一趟京師,卻沒見到他。只知道他在秘魔崖曾經鬧出一樁震動京師的大事。後來就不知道他的行蹤了。」

  丁勃道:「我倒知道他一點消息,聽說他現在是和上官雲龍的女兒在一起。」

  齊漱玉道:「上官雲龍的女兒,那、那不就是……」

  楚天舒道:「不錯,就是咱們曾經到過她在北京的家裡,但卻沒有見到她的那個上官飛鳳。」

  齊漱玉心裡一酸,暗自思量:「如此說來,莫非那些謠言竟是真的了?」

  丁勃繼續說道:「聽說衛少爺和那位上官姑娘一起,已經來到江南。很可能就在這一兩天,來到揚州。」

  齊漱玉道:「丁大叔,你說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必就是指元哥這件事吧?」

  丁勃道:「不錯,我這次來揚州,另外一半原因就是為了衛少爺而來。」

  齊漱玉道:「許多人說上官雲龍是天下第一大魔頭,他的女兒是心狠手辣的妖女。上官飛鳳為人如何,我捉摸不透。但爺爺卻好像沒有說過她爹爹的壞話,我也不知他究竟是否魔頭。丁大叔,你既是為了元哥而來,你打算怎樣?」

  剛說到這裡,忽見有人抬了一口棺材進來。

  齊漱玉吃了一驚,問道:「爹爹,你要這口棺材作甚?」

  楚勁松打髮腳夫走後,說道:「這是你丁大叔的主意。」

  丁勃說道:「我打算做一齣戲。」

  齊漱玉莫名其妙,說道:「做一齣戲?」

  楚勁松笑道:「這齣戲還得你幫忙來唱才成。丁大叔已和我說好了,只不知玉兒你肯不肯做這齣戲的配角?」

  齊漱玉道:「主角是誰?」

  丁勃道:「就是你的元哥,也可能還有那位上官姑娘。」

  齊漱玉道:「丁大叔,你們究竟、究竟……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她本來想說「你們究竟搗的是什麼鬼的?」礙著繼父的面子,話到口邊才改。

  楚勁松道:「玉兒,你隨我來。」

  齊漱玉跟隨繼父踏入一間屋子,一進門就呆住了。

  這本來是一間書房,如今卻布成了靈堂模樣。剛剛抬來的那口棺材,就放在屋子當中。

  楚勁松道:「老丁,你看布置得如何?」

  丁勃說道:「差不多了,依保定的俗例,棺材頭還要點兩盞長明燈。」

  楚勁松道:「牌位上還沒寫字,你看怎樣寫好?」

  丁勃道:「她是小輩,不能由你供奉的。待會兒再斟酌吧。唔,還有,最好多一張畫像,供弔客瞻仰遺容。」

  楚勁松道:「舒兒的畫還過得去,就由他來畫這張遺像吧。」

  齊漱玉定了定神,說道:「爹爹,丁大叔,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楚勁松嘆口氣道:「叫我怎麼說才好呢?嗯,老丁,還是你告訴她吧。」

  丁勃緩緩說道:「人生如戲,小姐,你何妨把靈堂當作戲台。」

  楚勁松這才接下去說道:「這台戲很有可能今晚就會上演,不過你是不用念辭的,只看人家做戲就成。」

  丁勃接著笑道:「看也不用看,只需耳朵來聽。」

  齊漱玉聽了丁勃的解說,方知自己要扮的是什麼角色,她感到委屈,但還是答應了。

  衛天元來到了楚家,正是三更時分。

  他不想驚動別人,最好是先和楚勁松見面。然後由楚勁松幫他安排,單獨約見師妹。他是恐防師妹或許是和徐中嶽的女兒同一間房間的。

  但怎樣才能恰好先見著楚勁松呢?楚勁松也可能是夫妻同宿的,他不能摸進每一間房裡偷窺。

  只有一個辦法,稍微露出一點聲息,楚家以楚勁松武功最高,他會首先覺察的,這就能把他引出來的了。

  但,「稍微露出聲息」,這「稍微」可得恰到好處才行。否則難保不驚動了楚家另外的人。

  正在他躊躇之際,忽地看到園中一角有間屋子,屋內隱隱有燈光。是誰在屋子裡面,這麼晚了,還沒睡呢?

  一陣風從那邊吹來,風中有檀香氣味。

  衛天元怔了一怔,暗自想道:「難道這間屋子是佛堂?但楚大俠可並不是信佛的居士呀。」

  此時他已經發現掛在這間屋子門外的一對藍燈籠了。

  他更覺得奇怪:「門口掛藍燈籠,那是表示家有喪事的。但一般都是在大門之外,不會只掛在家中某一間屋子外面的。不會是楚家死了什麼人了吧?」

  忽地隱隱聽見屋子內似乎有人輕輕抽泣。

  衛天元打了一個寒噤,心裡卻是又驚又喜。

  他想起了那次在保定老家的瓦礫場中,曾聽過似乎是姜雪君聲音的一聲嘆息。

  這次的抽泣聲比那一次的嘆息聲音更清楚了,但抽泣聲只能聽出是個女子,這個女子是不是姜雪君呢?

  他並不相信姜雪君還在人間,但他卻禁不住胡思亂想:「莫非是雪君冤魂不息,她知道我來,要顯靈麼?」

  那次他是一追上去,就不見「鬼影」的,這次他不敢莽撞了,把身形藏在假山石後,心裡想道:人鬼殊途,也許她還是不願意我見到她,我不要把她嚇跑了。

  他剛剛藏好身形,果然就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從那間屋子裡走出來。

  不是「女鬼」,是徐中嶽的女兒徐錦瑤!

  衛天元最不願意見到她,想道:「她的父親死有餘辜,她卻是無罪的。我不要驚嚇她,待她走了我再進去看。」

  徐錦瑤正在向著他藏身處走近,忽地停了腳步,喝道:「是誰?」

  衛天元方自一驚,便聽得有人說道:「師妹,是我!」

  徐錦瑤道:「元哥,你把我嚇了一跳!」

  衛天元心中苦笑:「元哥的稱號倒是一樣,可惜她的『元哥』不是雪妹生前喜歡叫的那個元哥。」

  原來來的這個人乃是徐錦瑤的師兄郭元宰。他是從京師護送徐錦瑤和楚天虹回揚州的,此時仍然住在楚家。在徐中嶽的弟子之中,以他的品行最為端正,這也是衛天元早就知道的。

  郭元宰道:「師妹,你又跑去罵姜雪君了?」

  衛天元一聽大奇,這句話好像是責備徐錦瑤經常去罵姜雪君似的,怎麼可能呢?

  徐錦瑤道:「她害死我的爹爹,我不該罵她嗎?」

  郭元宰道:「不錯,師父是因她而死。不過,這件事情,恐怕師父也有、也有……」

  徐錦瑤道:「我知道爹爹也有不是之處,但不管如何,姜雪君既然另有情人,當初她就不該嫁給我的爹爹。」

  衛天元心裡想道:「當初她是以為我早已死了,她為勢所逼,這才上了徐中嶽的圈套。不過郭元宰莫說不知內里情由,縱然他知道內里情由,也是不便在徐錦瑤面前說她父親的壞話。」

  郭元宰道:「師父和姜雪君已是同歸於盡,俗語說一死百了,咱們做後輩的又何必去計較那些是是非非。再說,姜雪君是楚大哥的師妹,她的靈牌也是楚家立的,你對她的靈牌罵她泄憤,對主人也不大好吧。」

  衛天元這才懂得所謂「又跑去罵姜雪君」是怎麼一回事情。心中頗為不滿,想道:「你罵我不打緊,罵雪君可是不該!」

  只聽得徐錦瑤道:「你猜錯了,我不是罵姜雪君。」

  郭元宰道:「是罵衛天元嗎?」

  徐錦瑤沒有回答,卻道:「說老實話,我也知道我說姜雪君害死爹爹,這句話是重了一些,但按照你的說法,你也承認,爹爹是因她而死的。為了這個緣故,我的確恨過她。不過,現在我不恨她了,我反而覺得她可憐呢!」

  郭元宰黯然道:「姜姑娘的確是紅顏薄命,值得可憐。」

  徐錦瑤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是可憐她的薄命嗎?她的薄命是自作自受的。不過報應來得這麼快,我卻是想不到的。她恐怕也是死的那天才知道呢,知道已是遲了。所以我覺得她又是可憐,又是可笑!」

  郭元宰似是一怔,說道:「什麼報應?恕我愚鈍,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徐錦瑤道:「這件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衛天元聽說已經來到江南了,說不定這一兩天內,就會來到這兒。不過,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

  郭元宰道:「他和誰一起?」

  徐錦瑤道:「大魔頭上官雲龍的女兒!」

  郭元宰默然不語,半晌說道:「如此說來,那些謠言竟是真的了。」

  徐錦瑤道:「他們一路同行同宿,是有人親眼見到的,還能有假?」

  衛天元是曾在莫愁湖邊那間旅店和上官飛鳳同住一幢房子,心裡想道:「這個謠言想必是因此而起。江湖上盡有許多愛嚼舌頭的人,像申公豹那類包打聽,捕風捉影便可大造謠言,不值得我為它生氣。只不知那所謂『親眼見到』我和飛鳳的人是誰?孟仲強和凌玉燕雖然是在那間旅店,但莫說我沒有給他們識破,即使業已給他們識破,凌玉燕目前恐怕也還在那間客店養病呢。」他並不為謠言生氣,猜不出是什麼人,也就不去再想它了。但別人說他「負心」,他的心情卻是甚為激動。

  只聽得郭元宰嘆了口氣,說道:「姜雪君屍骨未寒,衛天元即移情別戀,我也要為姜雪君感到不值了!」

  徐錦瑤冷笑道:「他們早已在姜雪君生前就打得火熱了!秘魔崖之戰我不在場,但我聽得在場的人說,姜雪君其實是給他們氣得自殺的。嘿嘿,這叫做一報還一報,報應還當真來得快呢!姜雪君背夫偷漢,害死了我的爹爹,想不到她的老情人就當著她的面勾搭上別的妖女!」

  郭元宰道:「衛天元竟是這樣一個負心薄倖的男子,我也是想不到的。不過,姜雪君都已死了,咱們也不必再說、再說她的閒話了。」他本來是想責備徐錦瑤幸災樂禍的,但一想到她的遭遇也是可憐,就不忍用那樣重的口氣了。

  郭元宰和徐錦瑤走了,衛天元才走進那間屋子。

  果然是一座靈堂!棺材頭有兩盞長明燈,他看見了姜雪君的遺像,看見了姜雪君的牌位。

  悼念、悲痛、憤懣、感傷……種種情緒,糾結心頭,他跪在靈前,撫著棺柩,對姜雪君傾訴心頭的鬱積。不僅把姜雪君當作情人,也是把姜雪君當作知心的朋友。孩子受了委屈要向母親訴說,成年人則只能找知已傾吐了。雖然在姜雪君生前,他們由於會少離多,在他們之間恐怕也還未曾有過這種真正的友誼,但此際他卻的確是這種心情。

  衛天元撫棺低訴:「雪君,別人怎樣罵我,我都不管。我只是來求你的原諒。雪君,我想你是不會罵我薄情的,是嗎?你是知道的,在你生前,我的心裡就只有一個你。你還記得嗎,有個時候,你曾經想過成全我和師妹,這件事情,或許也曾在你的心頭留下一抹陰影吧?但你終於還是明白了,是不是?

  「不錯,齊師妹是從小喜歡我的,她不怕在你面前表露對我的愛意,她的心意,我也知道。但我始終都是把她當作小妹妹看待,從來沒有像愛你那樣的愛過她。

  「假如我是別人說的那種薄倖男兒,見異思遷,我早就應該愛上師妹,這樣,既可以報答爺爺對我教養之恩,又可以得到幸福的家庭生活,我娶了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要受別人責罵,更要遭遇尚未可測的許多風險!

  「師妹是個好女子,是塊潔白無瑕、未經人工雕刻的美玉。論才貌也不會輸給上官飛鳳。假如我對你沒有真情,在我未曾得到你的音信之前,我為什麼不愛上她?卻要到現在才愛上上官飛鳳?」

  他在靈前絮絮不休的低訴,拿婉拒師妹之愛這件事情,表達他對姜雪君的一片真意。他卻不知道,躺在棺材裡的卻並不是姜雪君,正是他的師妹齊漱玉!

  他始終把齊漱玉當作小妹妹看待,齊漱玉亦是知道的。但這次從衛天元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卻還是令她感到了難堪。

  不錯,衛天元也稱讚了她,但稱讚也還是不能消解她心中的氣憤:「為什麼要把我和那妖女相比?哼,你既然說我並不輸給那個妖女,為什麼又給那妖女迷上了?雪君姐姐生前,你不愛我,我不怪你。但現在雪君姐姐雖然死了,卻還是屍骨未寒,你這樣快就移情別戀,雪君姐姐原諒你,我也不能原諒你的。我並不是稀罕你的愛,從我知道你和那個妖女混在一起的時候起,我已經不是像從前那樣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只是盼望你施捨一點愛情的小姑娘了!」她幾乎要嚷出來:「衛天元,我要你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愛你了!」

  當然她終於還是忍住,並沒有嚷出來。但氣憤已是令得她的身體微微震抖!

  衛天元手撫桐棺,隱隱地感覺棺材像輕輕的動了一下。

  在棺材裡生氣

  衛天元悚然一驚,思疑不定:「是雪君顯靈呢?還是我的幻覺?」

  他心情更加激動了,繼續說道:「雪君,你聽見我的稟告了?我想,你一定會諒解我的,是吧?唉,記得你倒在我的懷中的時候,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很快活。我走了,會有人照顧你的。』雖然你沒有把她的名字說出來,但我知道你說的一定是上官飛鳳。

  「雪君,我和你同過患難,我們兩家遭受的是同樣的命運。我們的感情是在患難中滋長的。我和飛鳳也是如此,要不是她,我早已死了。是她救了我的性命,又鼓勵我活下去。我不能對你說謊,如今我愛她就像從前愛你一樣。

  「如今我已遵照你的遺囑,和飛鳳訂了親了,飛鳳今晚本來也要來拜祭你的,是我怕惹起風波,將她勸阻。不過,她對你的一番心意,我是帶到你的靈前來了。你知道嗎?她是把你當作『姐姐』一樣尊敬的。你知道『姐姐』的意思嗎?你我雖然沒有夫妻名分,但在她的心裡,已經是把你當我的前妻了。

  「雪君,我對你從來不說假話。我這番話要是給別人聽見,或許更會加重我的『薄倖』罪名,但我知道你是一定不會說我薄情的。只要你諒解就成,別人怎樣想法,我才懶得理會呢!」

  他哪裡知道,這個「別人」也包括他的師妹齊漱玉在內。

  齊漱玉在棺材裡聽見他這番說話,氣得幾乎跳起來。

  她不相信姜雪君臨終時候是把衛天元託付給上官飛鳳。少女總是有著少女的自尊的,雖然她已知道了愛情不能勉強,她也明白了衛天元對她的感情是哪種感情,但她還是只能相信,假如姜雪君當真說過那句話,「會有人照顧你的」那個人,應該是指她而不是指上官飛鳳。

  「不要臉!」她在心裡罵了出來:「雪君姐姐屍骨未寒,你就移情別戀。你分明是怕別人罵你薄倖,這才曲解雪君姐姐的意思。你別戀就別戀好了,何必還要來訴說對雪君姐姐的『真情』?你是貓哭老鼠呢,還是特地來氣她的呢?」

  死了的姜雪君不會生氣,她卻真是生氣了!

  她一生氣,呼吸就不知不覺重濁起來。雖然隔著一層棺材板,衛天元也開始有點察覺了。

  「難道有人躲在暗處?」他拿起棺材頭的一盞長明燈,四下察看,「鬼影」也沒有一個。

  棺材又動了一下!

  「雪君,是你顯靈嗎?我不害怕見到你的,你索性現出身形,讓我見一見吧!」

  他期待的姜雪君的「鬼魂」,當然沒有出現。但棺材又第三次動了一動!

  俗語說「事不過三」,他不覺疑心大起。

  疑幻疑真,他把耳朵貼著棺材,凝神靜聽。此時齊漱玉已是動也不敢一動,呼吸亦已恢復正常了。但衛天元練過聽聲辨器的功夫,聽覺非常敏銳,仍然能夠隱隱約約聽見一點聲息。

  「不對,死了的人怎能呼吸!管他是鬼是人,總得看個明白!」他大著膽子,一咬牙根,突然伸出手來,就去揭開棺蓋。

  楚勁松和妻子在臥房裡相對而坐,熄了燈火,黑暗中輕聲交談。

  「主角已經來了。只不知這齣戲的結局是否和咱們預期那樣?」楚夫人莊英男說道。

  楚勁松苦笑道:「我並不是一個規行矩步的人,旁人認為是行為不檢的事情我也曾經做過,但像這樣荒唐的兒戲之事,我可還是破題兒第一遭。要不是老丁勸我聽他的安排,我……」

  莊英男笑道:「老丁其實是為了你。我問你,你願不願意把我的女兒變作你的媳婦?他們不同父母,兄妹只是一個名分,按說是可以成親的。」

  楚勁松道:「他們成為夫妻,我和齊勒銘也可以從冤家變作親家,我當然願意結這門親事。不過,依我看來,自從玉兒來到咱們家中之後,她和天舒的感情也似乎很是不錯,假如不唱這齣戲,他們或許也可以、也可以彼此漸漸愛上的。」

  莊英男道:「推測或許可以如此,但我總是不能放心。你要知道,玉兒是和天元一起長大的,她一心一意想嫁給天元,聽老丁說,她還曾為他害過單相思病呢。雖說事過情遷,但若不是讓她知道天元業已另結鴛盟,她恐怕還不會死了這條心!她心裡有著另一個人,將來不管是和誰成婚,婚姻也不會得到幸福!」

  楚勁松道:「但即使事情都是按照老丁的安排實現,也不過唱了半出而已。這齣戲是否以大團圓結局,可還在未可知之數呢!」

  莊英男道:「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哪有完全不冒一點風險的。不管結局如何,都是值得一試。」

  楚勁松道:「假如是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結局呢?」

  莊英男道:「這齣戲是丁勃編的,丁勃是你的老朋友,你應該知道,他並不是一個荒唐的人。」

  楚勁松忽道:「夫人,咱們許久沒有下棋了。我記得你上次布的那個『玲瓏』(圍棋殘局,稱為玲瓏),我現在都還未能解開。」

  莊英男道:「咦,你怎麼突然想起下棋來了?那個玲瓏,其實也並不難解。變化雖然好似十分複雜,但關鍵的著法也不過三著。這三著棋看得通透,玲瓏就可解開。」

  楚勁松道:「老丁的設計也可以比作一個棋局。我就是怕有一步棋看不通透,那就會下錯了子。」

  剛說到這裡,就聽得有人說道:「你是哪一步棋看不通透?」

  丁勃走進來了。

  楚勁松道:「這主意不是你出的吧?」

  丁勃笑道:「畢竟是老朋友,你知道我沒有這種鬼才。實不相瞞,要你們夥同我唱這齣戲,這主意是穆娟娟出的。」

  莊英男皺眉道:「哦,主意是她出的?」

  丁勃說道:「嫂子,是否懷疑她不安好心?」

  莊英男道:「不,我只是奇怪她為何愛管這個閒事?」她的心裡,其實的確是有點信不過「銀狐」的。

  丁勃說道:「她可並不認為這是閒事。少、少……嫂子,她覺得虧欠你的太多,故此想為你們兩家化解。據她說,少爺對勁松兄雖然沒有從前那樣惡感,但心頭的結可還沒有解開的。少爺只有漱玉這個女兒,父女之情,勝於一切。假如小姐嫁給了勁松兄的公子,那就什麼仇怨都可以化為烏有了。」丁勃是齊家的老僕人,習慣了把齊勒銘稱作少爺的。以前他也習慣把莊英男稱作「少奶」,只因他也是楚勁松的老朋友,時刻提醒自己,這才記得改變稱呼。

  莊英男道:「穆娟娟出的這個主意,勒銘知不知道?」

  丁勃道:「我想少爺是知道的。」

  莊英男道:「你怎麼知道他知道?」

  丁勃道:「少爺和我談過衛少爺和那位上官姑娘的事情。他說他們二人倒是一對。他還說他以前也曾想過要衛少爺做女婿的,但現在主意已經變了。我就問他喜歡把小姐許配給誰,他說玉兒的事情自有她的母親作主,他不管了。」

  莊英男道:「那也未能證明他已經知道了穆娟娟出的這個主意呀。」

  丁勃道:「最後少爺還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他說他相信在選女婿這個問題上面,娟娟的看法會和你一樣。只要是你們二人都同意的人選,那么女兒的婚事如何安排,他也都會欣然同意。假如不是穆娟娟在他面前露過口風,少爺不會這樣說的。」

  莊英男道:「勁松,你還有哪步棋看不通透?」

  楚勁松道:「是最關緊要的一步棋,衛天元真的是已愛上了上官飛鳳嗎?」

  丁勃道:「這個我當然不能替他作答。但少爺是曾經見過他們二人在一起的,少爺冷眼旁觀,也覺得他們二人是性情投合的一對。這些日子,他們一路同行,人言藉藉,恐怕也未必全是謠言。」

  楚勁松想了一想,問道:「聽你們說的勒銘的口氣,倒似乎並不認為那位上官姑娘是個妖女?」

  丁勃說道:「豈只不認為她是妖女,她的父親上官雲龍,許多人說他是天下第一大魔頭的人,我家少爺對他也甚為推重呢。」

  莊英男道:「勒銘以往的行事雖然頗多乖謬,但他對上官雲龍父女的看法我是信得過的。」弦外之音,不用擔心衛天元娶妻不當。

  楚勁松道:「我也希望衛天元能娶得一個好妻子,但假如他和上官飛鳳的關係不是如咱們所想的那樣,這齣戲恐怕就會唱得荒腔走板了。」

  丁勃說道:「如果衛少爺不是真心歡喜那位上官姑娘,上官姑娘要他也是沒用。咱們試他一試,對上官姑娘也是無損。」

  楚勁松默然不語。

  丁勃笑道:「戲已經唱到一半了,現在該輪到咱們這兩個老角登場啦。走吧,走吧!」

  楚勁松道:「當真要假戲真做?」

  丁勃笑道:「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總之要記得你演的角色是一個關心他的長輩,那就可以戲假情真了。」

  楚勁松道:「其實是為老不尊!」接著苦笑道:「說老實話,像這樣捉弄小輩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都覺得有點荒唐。」

  丁勃道:「楚兄,你不是想反悔吧?」

  楚勁松笑道:「誰叫咱們是老朋友呢,沒法子,我只好和你聯手做一次荒唐事了。」

  丁勃微有歉意,略一遲疑,似乎想說什麼,但卻沒有說出來。好在他是走在前面,楚勁松沒有看見他臉部的表情。

  原來他還是有一件事情瞞著老朋友的。

  他不但見過齊勒銘和穆娟娟,還見過另外一個人。而且是見這個人在前,得到了這個人的指點,他才見得著舊日的少主人的。

  今晚的安排,也並不是完全出自穆娟娟的主意。甚至可以這樣說:這齣戲的戲文是那個人編的,穆娟娟只不過在枝節上的安排參加一點意見而已。不過這個人是誰,他卻是不便向楚勁松和盤托出了。

  楚勁松和丁勃放輕腳步,走近「靈堂」。剛好聽見了衛天元的自言自語,兩人發出會心微笑,好像在說: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不錯,來得正是時候。衛天元正在準備揭開棺蓋。

  棺蓋還未揭開,忽然聽得有人在叫:

  「衛少俠!」

  「衛少爺!」

  是兩個人同時在叫。一個聲音非常熟悉,另外一個聲音也不算陌生。

  他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只見楚勁松和丁勃已經站在他的面前了。

  「楚大俠,丁大叔,你,你們……」

  「我是特地來這裡等候你的。」丁勃說道。

  衛天元定了定神,說道:「楚大俠,請恕我不請自來。我本是想來拜訪你的……」

  楚勁松道:「我並不覺得奇怪。我知道你會為姜雪君來的。你已經拜祭過了吧?」

  衛天元點了點頭。

  丁勃說道:「衛少爺,你的心事已了,那就請立刻和我回家去吧!」

  衛天元怔了一怔,道:「立刻?」

  丁勃說道:「不錯,你不知道你的爺爺是多麼盼望你們回去嗎?」

  衛天元道:「哦,原來是爺爺叫你到這裡找我和師妹回去的。」

  丁勃說道:「正是。爺爺因為你和小姐久不歸家,十分掛念,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小姐是來了這裡,他想你多半也會到楚家來的,所以叫我趕來揚州,找你們回家。他說要是你們不能一同回去的話,哪一個先回去也好。你要知道你的爺爺雖然身體壯健,畢竟也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了。一個孤獨的老人當然希望有個晚輩在跟前陪伴他的。」

  衛天元道:「那就讓師妹先回去陪伴他吧。」

  楚勁松道:「衛少俠,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衛天元道:「我想把姜雪君的靈柩運回她的故鄉,與她的父母葬在一起。」

  楚勁松道:「這件事我可以代辦。或許你未知道,江湖上頗多不利於你的流言。這件事與其你辦,不如我辦。雪君的父親是我同門師兄,我給她的一家辦理喪事,也是名正言順。」

  衛天元想起自己一路上碰上的事情,情知若是由他押運姜雪君的靈柩回去,的確會惹出許多意想不到的麻煩的,雪君的靈柩也未必能夠順利運回故鄉。於是道:「楚大俠,你既是以雪君師叔的身份出面治喪,那晚輩也不便和你爭了。」

  楚勁松道:「好,你既然不和我爭,那就該和丁勃馬上回去。」

  一個說「立刻」,一個說「馬上」,衛天元不覺笑道:「楚大俠,我還沒有見著師妹呢,你就要下逐客令了?」

  楚勁松道:「不是我下逐客令,但我認為你是不必等待漱玉來和你見面了。」

  衛天元道:「她不在家嗎?」

  楚勁松道:「她在家。但你無須與她見面,丁勃在等著你動身呢!」

  衛天元道:「為何你們催得如此之急?」

  楚勁松道:「玉兒來到我家不過半個月,他的母親已經和她說好,要過了年才讓她回去的。」

  衛天元不覺起疑,強笑說道:「師妹過了年回家不打緊,但你讓我多留片刻也不行嗎?」

  楚勁松道:「我要你馬上跟丁勃走是為了你好。」

  衛天元說道:「哦,那麼要是我多留半個、一個時辰,待見了師妹才走,就有什麼事情不好了?」

  楚勁松眉頭一皺,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給他回答的是丁勃。

  「衛少爺,你是和那妖女同來揚州的吧?」

  「哪個妖女?」衛天元澀聲問道。

  「上官雲龍的女兒!」丁勃說道。

  衛天元面色一沉,說道:「上官雲龍的女兒不是妖女!哼,假如這話是別人說的……」

  「那你就要和他拼命了,是不是?」

  衛天元默認。

  丁勃嘆口氣道:「衛少爺,你剛才在姜姑娘靈前說的那些話我聽見了,唉,原來你果然是愛上了那、那……上官雲龍的女兒!」

  衛天元冷冷說道:「我喜歡誰是我的事。不過,倘若說到那位上官姑娘,別人罵她妖女我不奇怪!丁大叔,你卻似乎不該把她當作妖女!」

  「為什麼?」

  「你是因為別人說她的父親是大魔頭,你才把她當作妖女的吧?」

  「不錯,人家都這樣說!」

  「但爺爺卻不是這樣說!丁大叔,你和爺爺作伴幾十年,難道你沒聽見過爺爺談及上官雲龍,爺爺對他也相當尊重的。」

  丁勃嘆道:「但別人都這樣說,那、那……」

  衛天元道:「那又怎樣?」

  楚勁松道:「衛少俠,你是聰明人,難道還不明白?別人都這樣說,那就不管那位上官姑娘是怎樣的人,你和她一起就只能招禍,不會有福了!」

  衛天元道:「是禍也好,是福也好,我都願意一人承擔。」說至此處,瞿然一省,縱聲笑道:「楚大俠,我明白了,你是怕我連累你!」

  楚勁松哈哈大笑,笑得比他更大聲。「衛少俠,在你的心目中,原來我楚某人竟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衛天元道:「揚州大俠楚勁松本來不應是怕受人連累的人,但你因何要趕我走?」

  楚勁松道:「我只是想你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更緊要的是離開那個招惹是非之人!」話意再也明顯不過了,那即是要他離開上官飛鳳!

  衛天元面色十分難看,說道:「楚大俠,你是我尊敬的長輩,但喜歡跟誰在一起,這是我自己的事,請恕不能從命!告辭!」

  丁勃叫道:「衛少爺,你……」

  衛天元道:「丁大叔,請恕我現在也不能和你一起回家。」

  丁勃、楚勁松攔住門口,不約而同地說道:「你要去哪裡?」

  衛天元談淡說道:「我從來處來,去處當然也只能就是來處了。」

  丁勃道:「衛少爺,你怎的如此執迷不悟,仍然要回到那位、那位上官姑娘的身邊呢?」

  衛天元道:「丁大叔,我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說過的話從無更改。爺爺我當然是要回去探望他的,但不是現在!」

  楚勁松忽道:「衛少俠,請你留下!」

  衛天元道:「咦,你不是要我馬上走的麼?」

  楚勁松道:「我現在已經改變主意了。」

  衛天元道:「哦,你肯讓我和師妹一見了麼?好,那就請你將她喚出來吧。」

  楚勁松道:「她已經睡了,明天你再見她不遲。」

  衛天元道:「不,我和飛鳳已經說好,天亮之前就回去的。我想師妹不會怪我吵醒她的,我只要和她見上一面,說幾句話就走。」

  楚勁松道:「不行,無論如何,你也得過了今晚才走!」

  衛天元道:「剛才你要我馬上離開,現在又要我留宿,這,這……」

  楚勁松道:「這並不矛盾。」

  衛天元道:「哦,我明白了。要是我跟從丁大叔回家,你就巴不得我走得越快越好。但你卻不願意我回到飛鳳那兒。」

  楚勁松道:「我也只是要留你今晚,以後我就不管了。」

  衛天元疑心大起,問道:「為什麼你們一定要攔阻我今晚回去見她,我是答應過她的。」

  楚勁松道:「這個諾言,我勸你不要遵守了。」

  衛天元道:「楚大俠,我知道你素重言諾,為何卻要別人不守諾言?」

  楚勁松似有難言之隱,嘆口氣道:「我也不知怎樣說才好,但反正到了明天,你就會明白的。」

  衛天元疑心更甚,說道:「你們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是不是?我等不到明天了,你們不說個明白,我就自己回去弄個明白!」

  楚勁松道:「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我怕受到你的連累,是我怕你受到別人的連累!」

  丁勃忽道:「上官雲龍有個得力手下,名叫公冶弘,他是早就來了揚州的,家住觀音山大明寺附近,對嗎?」

  衛天元道:「丁大叔,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看來你想必亦已知道我們是住在他的家裡了。」

  丁勃點了點頭,說道:「不是我的消息靈通,是別人的消息靈通。」

  衛天元道:「別人,哪些別人?」

  丁勃說道:「那可多了,有些是上官雲龍的仇家,有些是中原的俠義道。這兩幫人雖然身份不同,正邪混雜,但有一樣卻是相同的,他們都是與上官雲龍誓不兩立!」

  衛天元道:「那又怎樣?」

  丁勃說道:「他們不敢上崑崙山去向上官雲龍挑戰,對付上官雲龍的女兒他們是有把握的,實不相瞞,已經有人叫我參加他們的行動,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沒有答應。」

  衛天元急道:「快說,什麼行動?」

  丁勃說道:「活捉上官雲龍的女兒,要是活的捉不到,死的也要!」

  衛天元道:「圍攻計劃,定在何時開始?」

  丁勃說道:「正是今晚三更!」

  衛天元是三更時分來到楚家的,此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

  楚勁松道:「衛少俠,你明白了吧,要是你此際趕回去,可能碰個正著,所以……」

  衛天元大叫道:「讓開!」楚勁松側身一閃,卻用了一招拂雲手,把衛天元向他猛推的力道卸開,丁勃隨即一招「旋轉乾坤」,雙掌齊出,一框一帶,兩人合力,把衛天元的身形帶過一邊。總之不讓他走出靈堂的門口。

  衛天元火紅了眼,沉聲說道:「楚大使,丁大叔,你們不讓我走,我寧願死在你們掌下!」

  丁勃卸開他的掌力,說道:「衛少爺,我是奴才身份,豈敢傷害主人。但這是你爺爺的主意,你的爺爺是希望你最好離開那個妖女的!」

  衛天元怒道:「好吧,你既然是奉了爺爺之命來攔阻我,你殺了我也不算是以下犯上了,你使出殺手吧!你不使我可要使了!」

  丁勃道:「爺爺的話你也不聽了?」

  衛天元道:「別的事我可以聽,這件事情你在我死後告訴爺爺,原諒我不能奉他之命!」

  只聽聲如裂帛,丁勃的衣袖被衛天元一個龍爪手撕去了一幅,在掌風中化成片片蝴蝶。

  但在丁楚二人合力阻攔之下,衛天元雖然使出殺手,仍是未能衝出。

  丁勃見他形同拼命,也自有點心驚,暗自想道:「這齣戲似乎也該適可而止了。嗯,不如換幾個角色唱那下半場吧。」

  衛天元喝道:「丁大叔,我不想傷你,我知道你也不想傷我的,但今日之事,實是逼我,逼我不能、不能……」

  話猶未了,丁勃忽地閃開兩步,說道:「唉,衛少爺,你不知道,即使我讓你走,他們也不會讓你走的!」

  衛天元道:「他們是誰?」

  就在此時,園子裡的假山背後,花樹叢中突然跳出了七八個人,涌到靈堂來了。

  「我們是上官雲龍的仇家!」那些人齊聲說道。

  衛天元認得為首那兩人正是他在保定之時,在他老家門前那片瓦礫場上,伏擊過他的那兩個貌似胡人的漢人。

  為首那兩個人向楚勁松唱了個喏,說道:「西門霸、東方雄拜見楚大俠,請楚大俠原諒我們騷擾貴府。」

  楚勁松道:「只要你們不為已甚,我可以置身事外。你,你要知道……」

  西門霸道:「我知道衛天元是丁勃的少主人,丁勃是你的老朋友。」

  楚勁松道:「你們知道就好。」

  西門霸哈哈大笑起來。

  楚勁松怔了一怔,說道:「我和丁勃是老朋友,這又有什麼好笑?」

  西門霸大笑過後,說道:「楚大俠,丁勃大概還沒有和你說過吧,他是你的老朋友,也是我們的老朋友啊!三十年前我們曾經和他在黑道上聯手做買賣!」

  說罷,回過頭來,對丁勃施了一禮,說道:「丁大哥,我們知道衛天元算得是你的少主人,看在咱們以往交情的分上,我們當然不想傷害他。但可也得請你幫個忙,幫忙勸勸你家的少主人……」

  衛天元早已是氣憤填胸,忍耐不了,陡地喝道:「丁大叔,你是不是要和他們聯手再做一次買賣?」

  丁勃呆了一呆,說道:「衛少爺,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我還能出賣你嗎?不過——」

  衛天元道:「你若不願與我為敵,那就不必再說什麼『不過』了。為了保全你和他們的交情,你不幫他們,我也不要你來幫我!」

  丁勃竟然好像同意他這提議,說道:「衛少爺,我希望你最好先聽一聽這兩位朋友的來意。能夠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說罷,他就退過一邊了。

  衛天元冷笑道:「丁大叔,你這兩朋友和我也不是初會面了。他們的來意,我早已知道!有一筆舊帳,我正等待他們來算呢!」

  西門霸哈哈一笑,說道:「衛少俠,你錯了。我們並不是來和你算舊帳的。我們是上官雲龍的仇家,與你並無深仇大恨。不錯,在保定那晚,我們曾經和你打過一架,也曾經吃過那妖女與你聯手的虧。但這次我們只是為了對付那妖女來的,只要你置身事外,我們絕不把事情牽連到你的頭上。」

  丁勃說道:「對啦,衛少爺,你就安安靜靜在這裡過一晚吧,何必……」

  話猶未了,衛天元已是一聲大吼,喝道:「誰要對付上官飛鳳,先得對付我!」

  大喝聲中,猛衝過去。

  只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西門霸以一對虎頭鉤、東方雄以一把斫山刀擋住了他的劍。他們帶來的那些人亦已迅速布成陣勢,把衛天元困在陣中了。

  只見西門霸和東方雄二人聯手,已是足以和衛天元匹敵,何況與他們同來的那些人亦非泛泛之輩。

  衛天元急怒交加,喝過:「我和你們拼了!」腳尖點地,身形平地拉起,一招「鷹擊長空」,長劍凌空刺下。東方雄橫刀一封,使的是「鐵門閂」招數,刀劍相交,火花四濺。東方雄的厚背斫山刀損了一個缺口,遮攔不住,險些傷在他的劍下,但衛天元攻得太急,身子懸空,空門四露,兩支花槍,已是向他雙脅刺來。

  與此同時,西門霸的虎頭鉤亦已鎖住了他的青鋼劍。西門霸本來就是和東方雄配合作戰的,虎頭鉤來得比那兩支花槍更快。

  這剎那間,饒是衛天元也不禁心頭一涼,只道是絕計難逃一死了。

  哪知西門霸的虎頭鉤一絞,借那旋轉之力,把衛天元的身形帶過一邊,虎頭鉤立即鬆開,衛天元腳落實地,恰好避過了那兩支花槍。

  東方雄在地上打了個滾,站起身來,帶著幾分氣憤說道:「好小子,我們不想傷你,你卻當真要拼命麼?」

  衛天元已是狀若瘋虎,喝道:「不錯,我是自己找死!你們不讓我走,唯有與你們同歸於盡!」又是猛衝過去。

  他這話倒非恫嚇,他不理死活,的確是可以和西門、東方二人拼個同歸於盡。

  丁勃趕忙一揮衣袖,替東方雄拂開衛天元的劍尖,但劍光過處,他的另一邊衣袖,亦已化成片片蝴蝶。

  衛天元情知若有丁勃插手,他是絕計走不了的,和敵人拼個同歸於盡,也不可能。「丁大叔,你……」衛天元氣得說不出話來。

  丁勃說道:「我說過兩不相幫的,但別人不欲傷你,你又豈可捨命傷人?」

  楚勁松心裡想道:「戲演到這裡,是應該適可而止了。」他打了個手勢,請兩方停手,緩緩說道:「衛少俠,你果然是個多情種子,你要走,那就請你……」

  「走吧」兩字尚未出口,忽地聽得一聲唿哨,園子裡影綽綽多了許多人。

  楚天舒的聲音在園子的一邊大喝道:「哪條線上的朋友,不請自來,當我楚家是好欺負的嗎?……哼,原來是你們這兩個鷹爪孫!」

  原來跑在前面那兩個人,正是楚天舒日間在史公祠碰上的那兩個傢伙。此時已是換上一副矯捷的身手,哪裡還有日間所見的「腐儒」模樣?楚天舒是一發現有夜行人來到,便即出來喝問的。他銜尾急追,此時方始認出那兩個討厭的傢伙。

  那兩個傢伙腳步絲毫不緩,已是來到靈堂了。

  楚天舒不知道他們的來歷,他的父親楚勁松卻是知道的。這兩個人都是大內衛士,胖的那個叫魯廷方,瘦的那個叫韓柱國。跟他們來的這班人,有好幾個也是楚勁松在穆志遙的統領府見過的。

  魯廷方一到就笑嘻嘻地說道:「楚大俠,多謝你的妙計,幫我們截留了欽犯!」

  他明知楚勁松正是想要把衛天元放走的,卻故意將楚勁松說成似乎是和他們串謀的人,把楚勁松弄得啼笑皆非。

  韓柱國更是厲害,他不動口卻先動手,一揚手便是三枚餵毒的透骨釘,暗器出手,這才喝道:「衛天元,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你吧!」衛天元避開一枚,西門霸給他打落一枚,另一枚卻貼著他的肩頭飛過,擦傷了一點皮肉。

  楚勁松道:「兩位大人,你們弄錯了……」

  魯廷方不待他說下去,便即說道:「沒錯,這小子正是穆統領所要捉拿的欽犯飛天神龍!咦,聽說你是在京師和飛天神龍交過手的,你還不知道飛天神龍就是他嗎?」

  楚勁松道:「我知道,但這裡不是京師,是我楚某人的家!」

  弦外之音,其實並不難解,楚勁松的意思是:這裡是我的家,在我的家中可不能任由你們捉拿人犯。但魯廷方卻佯作不解,哈哈一笑,說道:「對,你已經幫了我們太多忙了,從此刻起,捉拿欽犯的事,讓我們料理就成,我們來到你的家中,當然不敢再勞煩你的家人幫手。」

  楚勁松是江南著名的武林世家,他也正是借著世家的身份,掩護他的反清義士領袖的身份的。倘非萬不得已,他絕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暴露都不可以,當然更不能在行動上與朝廷公開作對了。

  此刻是不是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呢?正當他考慮要不要公開和這班人翻臉的時候,在他的面前已是突然間另起波瀾!

  西門霸突然「倒戈相向」,雙鉤一立,「當」的一聲,把韓柱國的判官筆彈開。

  韓柱國大吃一驚,喝道:「你們不是上官雲龍的仇家麼?」

  西門霸道:「不錯。」

  韓柱國道:「那你們怎麼反而顛倒幫起衛天元來了?難道你們不知、不知……」

  西門霸道:「我們知道他是上官雲龍的准女婿。」口中說話,仍是奮戰不停。

  魯廷方繞過去要抓衛天元,東方雄橫刀擋在他的面前,喝道:「不許你們動衛天元一根頭髮!」

  魯廷方大怒喝道:「你們既然是來對付衛天元的,怎的連敵友都不分了?」

  東方雄冷笑道:「你懂不懂江湖規矩?」

  魯廷方道:「什麼規矩?」

  東方雄道:「江湖的規矩,一是私仇私斷,不容官府插手。只有沒出息的人才借官府之力。我們來尋仇是我們的事,我們可並沒有請你幫忙!」

  西門霸在另一邊接著說道:「倘若那個人的仇家不只一個,那麼還有第二條規矩,即是:先到先得。如今是我們先找上衛天元的,捉他、殺他,由我們作主,與你無關!」

  魯廷方怒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們是來捉拿欽犯,不是普通仇斗!」

  西門霸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們正是一幫目無王法的野人,管你什麼欽犯不欽犯,我們只知按照江湖規矩辦事。」

  此時,兩邊的人已是混戰起來,打出「靈堂」去了。

  這一個變化大出衛天元意料之外,他不禁疑團滿腹,暗自想道:「在保定那晚,這兩個人暗算我,好像也是聲言要來捉拿我這個『欽犯』的,我只道他們定是鷹爪一類人物,怎的他們卻和鷹爪打起來呢?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不錯,西門霸等人是已經說明他們是上官雲龍的仇家,但連這一點衛天元也不能不起疑了。要知上官雲龍在西域的仇家,十九是邪派中人,西門霸、東方雄貌似胡人,顯然是從西域來的,而邪派中人,又豈肯輕易和朝廷作對?

  衛天元隱隱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對」,但究竟是哪一點「不對」,卻又說不上來。這個「不對」,在他心裡只像是一團模糊的幻影,還未能確定「形象」。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莫愁湖名聯的一句警句:「試看棋局情形,問誰能解?」眼前亂紛紛的混戰,就好像一個千頭萬緒的棋局,令他難以解開。

  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棋局」乃是高手所布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覺一片茫然,站在「靈堂」門口,竟似痴了。

  楚勁松走到他的身邊,悄悄說道:「衛少俠,你還不走?」

  他這才瞿然一省,是啊,自己本來是要走的,為何還留在這裡?

  西門霸和魯廷方這兩幫人的混戰,還在殺得難分難解,論武功是西門霸這班人較強,但人數都是魯廷方那幫人多,寡不敵眾,西門霸這邊漸漸轉為劣勢了。

  衛天元道:「這些人怎樣……」

  楚勁松道:「此間事你走了我自會料理。」

  可是正當衛天元要走未走的時候,忽聽得丁勃喝道:「哪條線上的朋友?」

  又有一幫人闖進來了!

  這幫人來得有如暴風驟雨,最前面那個人更是捷如飛鳥,身形剛剛掠過圍牆,便即聲到人到!

  「楚大俠,累你久等了,我們來得好像正是時候吧?」

  楚勁松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天璣道長!」

  天璣道人哈哈笑道:「不錯,是我帶領本派同門和俠義道助拳的朋友來了!」

  楚勁松道:「我好像不是約你們今晚來的!」

  天璣道人大笑道:「那有什麼關係,只要來得是時候就行!咦,那妖女還沒來麼?」

  他不待楚勁松回答,接著又再說道:「妖女沒來,先把這小魔頭拿下!」

  說時遲,那時快,楚勁松尚未拿定主意,他已闖進「靈堂」,刷刷刷一連三劍,把站在門口的衛天元逼得退回「靈堂」。

  跟著他來的還有華山派三位長老,天策、天樞兩個老道士,和女道士瑤光散人。

  這幫人以華山派的弟子為主,江湖上各門各派的「俠義道」也很不少。那些不屬於華山派的「俠義道」,雖然是拉雜成軍,陣容亦甚可觀。領袖人物是梅花拳的掌門人梅清風,八卦掌的掌門人王殿英,還有少林派的還俗弟子印新磨,以及洛陽的名武師謝國堂、鐵力夫等等。

  楚勁松叫道:「天璣道長,有話慢說。」他語音未落,天璣道人已是連環三劍,把衛天元逼回「靈堂」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梅清風等人亦已來到。

  梅清風道:「我們日前派人給楚大俠送來的那份英雄帖是附有一封書信的,那封信是小弟親筆所書,不知楚大俠看過沒有?」

  楚勁松道:「已經看過。」

  梅清風道:「那妖女的身份以及她和衛天元的關係,我在信中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言下之意,楚勁松似乎不該還有懷疑。

  楚勁松道:「不過——」

  他剛說得兩個字,印新磨便搶著說道:「楚大俠,你是江南俠義道的領袖人物,想必不會是要替這姓衛的小魔頭說情吧?」

  楚勁松不知怎樣措辭才好,只能說道:「事情恐怕不如你們所想那樣簡單!」

  王殿英和鐵力夫齊聲說道:「簡單也好,複雜也好,先把這小魔頭拿下再說!」他們是徐中嶽生前的好友,在徐中嶽和姜雪君舉行婚禮那天,曾經吃過衛天元的虧的。

  謝國堂也道:「不錯,目前已在混戰之中,為免夜長夢多,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他所說「快刀斬亂麻」,當然亦即是贊同把衛天元先行拿下的主張了。

  天璣道人的聲音從「靈堂」內傳出來,說道:「楚大俠,你不知道,敝派前任掌門被人暗殺一案,和姓衛這小魔頭也有關連的。今晚之事,無論如何,我們是不能放過這小魔頭的了!」混雜著叮叮噹噹的白刃交擊之聲,顯然他在靈堂里和衛天元已是展開激鬥。

  他的兩個師弟天策道人和天樞道人拔劍出鞘守在靈堂門口。他們一言不發,但這樣的態度已是不啻向楚勁松提出警告:「要是你想進去幫衛天元的話,先得闖過我們這關!」了

  楚勁松心頭火起,暗自想道:「我若要闖進去,憑你們也未必就攔得住。不過華山派好歹總是同道,可不能說翻臉就翻臉。」

  他尚在躊躇,卻有兩個人跟在天璣道人之後,跑進「靈堂」去了。是華山派晚一輩的弟子涵谷道人和涵虛道人。天策、天樞這兩個老道士果然只是攔阻「外人」,並不攔阻他們的本派弟子。

  齊漱玉躲在棺材裡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但聽得兵刃交擊的聲音越來越是猛烈,不由得暗暗吃驚:「怎的好像假戲真做了呢?」

  天璣道人是華山派的劍術高手,運劍如風,招招指向衛天元的要害。

  衛天元一咬牙根,喝道:「天璣道長,你苦苦相逼,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天璣道人冷笑道:「不客氣又如何……」話猶未了,只覺白刃耀眼,衛天元刷的一劍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天璣道人回劍遮攔,擋了個空,嗤的一聲,衣袖被劍鋒削了一幅。

  天璣道人大怒道:「好小子,真要拼命麼?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衛天元冷笑道:「你的厲害,我已經知道了。我的厲害,你卻恐怕還未知道!」

  衛天元的劍法是齊燕然親自傳授的,齊家劍法,奧妙繁複,雖然倘若是大家都練到最高境界的時候,齊家劍法也未必就能勝過華山派的劍法,但天璣道人所知道的齊家劍法卻不如衛天元所知道的華山派劍法多,衛天元一旦使出渾身解數,登時就把天璣道人殺得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涵谷、涵虛跑了進來,一見師叔不敵,立即雙劍齊出,同聲喝道:「好小子還敢逞凶,今日非殺了你替先師報仇不可!」他們是前任掌門天權道人的得意弟子,聽得師叔說衛天元和他們師父被害一案有關,也不細問情由,便把衛天元當作大仇人了。

  這兩人的劍術只比天璣稍遜一籌,但年青力壯,出手比天璣還更狠辣!

  衛天元是和西門霸那些人打過一場的,那一場雖然不過「做戲」(但衛天元卻並不知道對方是做戲的),也耗了他不少氣力。他和天璣單打獨鬥,本來已是感到氣力不加了。

  此時他以一敵三,更感不支,十數招一過,險象環生。

  劇斗中衛天元欺身進擊,佯攻涵谷,劍鋒中途一轉,突然指向涵虛的咽喉。

  涵谷的長劍已是斜斜刺出,回救不及,急忙飛腳踢衛天元的後心。

  衛天元側身一閃,涵虛避開了他的劍刺,腳步踉蹌,碰著了棺材。涵谷那一腳正好也是踢著了棺材。

  「蓬」的一聲,棺材蓋突然揭開。

  天璣等人饒是藝高膽大,突然看見棺材裡一個「女鬼」站了起來,也是不禁嚇了一跳,忘了合擊衛天元了。

  齊漱玉跳出棺材,激憤大呼:「天舒哥,你和叔叔做的這齣戲未免做得過分了吧,難道你們當真要把衛大哥置之死地?」「這齣戲」本來是楚勁松叫她幫忙做的,但她不便怪責後父,只好把楚天舒作主體來罵。但在抱怨的辭句中也還是把後父帶上一筆(她已習慣把後父稱為叔叔)。

  衛天元失聲道:「師妹,是你!雪君呢?」

  涵谷、涵虛一呆之後,雙劍又刺過來。齊漱玉無暇回答,衛天元也無暇發問了。

  楚天舒沖入「靈堂」,澀聲叫道:「讓開!」

  天策、天樞雙劍平伸,攔著門口。楚天舒不顧一切,硬衝過去。

  天策長劍虛晃,駢指點楚天舒的穴道。只聽得「錚」的一聲,天策道人長劍脫手。原來丁勃已是後發先至,硬生生的在兩人中間插進去,替楚天舒擋住了天策道人了。天策道人的長劍就是給他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出手的。

  楚勁松喝道:「舒兒不可對前輩無禮!」他口裡是這麼說,身體卻擋在天樞道人的面前。明是斥責兒子,實是掩護兒子進去。他在武林的地位比丁勃更高,武功也比丁勃更強,天樞道人可還不敢真的對他無禮。

  靈堂惡鬥

  楚天舒進入「靈堂」,天璣道人沉聲說道:「楚少俠,不干你的事,請你出去!」

  楚天舒怒喝道:「這裡是我的家,我要你們滾出去!」

  天璣道人哈哈一笑,說道:「令尊已經接下了我們的英雄帖,即使是令尊也不能叫我們滾出去!」

  此時涵谷正在和齊漱玉交手,涵虛則從旁協助天璣,向衛天元進逼。五個人分成兩堆廝殺,殺得難分難解。

  齊漱玉急於過去和衛天元會合,一招「玉女投梭」,劍光如練,當胸刺去。這一招攻得太急,正合涵谷心意。他使了一招「橫雲斷峰」,橫劍一封,「當」的一聲,兩把劍碰個正著。齊漱玉劍法並不遜於涵谷,但可惜內力卻是頗有不如,雙劍相交,硬碰之下,強弱立判。齊漱玉身形連晃,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涵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你站穩了再來吧。」哪知齊漱玉並沒「站穩」,就「再來」了。她踏的是「醉八仙」步法,身形傾斜,卻已變招刺到。這一下實是涵谷始料之所不及。雖然沒有給她刺著,剎時間也給她殺個手忙腳亂。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妖女不愧是齊勒銘的女兒,倒也不可太小覷她了。」只可惜齊漱玉終究是吃了內力不足的虧,不過片刻,又給涵谷搶回先手。

  衛天元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齊漱玉形勢不妙,怕她再戰下去,就要吃虧,立即使出險招,一招「星漢浮槎」,劍點散開,宛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遍灑下來。涵虛不識此招,連忙舞劍防身,不敢攻敵。天璣道人以一招「大漠孤煙」投進對方的劍圈之中,應付雖然得宜,但是否抵敵得住,他自己亦是毫無把握。要知單打獨鬥,他是打不過衛天元的,而此際涵虛自身難保,只顧防禦,等於是他又在和衛天元單打獨鬥了。

  饒是他應付得宜,也給一個劍點落在他的身上。但奇怪的是他並不感覺怎樣疼痛,只是外衣穿了一個小孔,內衣都未刺穿。衛天元似是強弩之末,劍尖稍稍沾著他的身體,手臂就垂下來。天璣道人心頭大喜:「原來這小賊已是氣衰力竭,只要楚勁松不插手,我定可擒他!」

  他哪知道衛天元不只是氣力不加,他還是中了餵毒的暗器的。韓柱國剛才打他的那枚透骨釘,是淬過毒的。當時只是僅僅擦傷他的一點皮肉,故此沒有立時發作。以他的內功造詣,這點輕傷,本來不足為害。但在與天璣激鬥之後,抗毒的能力大減,這才開始發作了。這一招就是由於他使得太狠大急,突然一陣頭暈,以致功敗垂成的。

  就在此時,楚天舒剛好踏進「靈堂」。

  天璣道人長劍一伸,把齊漱玉的身形也籠罩在劍光之下。輕輕說道:「看在楚大俠份上,你們不要傷他!」這句話是對他的兩個師侄說的。

  涵虛抽出身來,與師兄涵谷並肩作戰。他們得到師叔的指示,出手頗有分寸,但他們的本領本來就比楚天舒勝過一籌,二人聯手,布成劍網,楚天舒如何還能闖得過去?

  衛天元背靠桐棺,大口大口喘氣。天璣道人劍中夾掌,意欲將他活捉,衛天元緩緩出劍,劍尖伸縮不定。天璣道人是劍法的大行家,一看就知他是一招刺七穴的劍法。倘若沒有齊漱玉在旁,他還可以欺負衛天元內力不濟,拼著給他刺中穴道,亦無大礙。最多麻痹片時,便可復元,衛天元則已傷在他的劍下了。此際是有齊漱玉在衛天元身旁的,倘若他們刺著穴道,如何還能容得他有片時喘息?那時不是衛天元傷在他的劍下,而是他傷在齊漱玉劍下了。天璣當然不敢冒這個險,急急變招。他變,衛天元也變,劍尖晃動,始終是對著他的穴道。天璣暗暗後悔,不該叫兩個師侄都去阻擋楚天舒。但想衛天元氣力不加,「看你還能支持多少時候。」這麼一想,為了維持面子,也就不改變命令了。

  楚天舒的判官筆被涵谷涵虛雙劍封住,施展不開,漸漸給逼到了牆角。

  「看你還能支持多少時候?」天璣道人心念未已,忽聽得一聲咳嗽,「靈堂」內又多了一個人了。

  這次進來的竟是揚州大俠楚勁松本人。

  楚勁松一聲咳嗽,說道:「舒兒,我剛剛教訓過你,不可對長輩無禮,你怎的又……」

  楚天舒道:「爹爹,你沒看見嗎,這牛鼻子老道可正在欺侮妹妹!」

  天璣道人因見衛天元劍法精妙,一時之間,自己不易得手,恰好在楚勁松進來的時候,他改變了戰略,竟欲先捉齊漱玉,他使了一招龍爪手,堪堪就要抓到齊漱玉的琵琶骨了。

  楚勁松沉聲說道:「天璣道兄,請不要和小輩一般見識!」

  天璣被他一喝,不敢便下殺手,卻道:「楚大俠,你放心,我已經吩咐他們,絕不會傷害你的公子。」

  楚勁松冷冷說道:「多謝。但請你也別傷害小女!」

  天璣道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楚大俠,你這樣說倒是令我糊塗了。我一向知道府上只有一位公子,卻哪裡來的女兒?」

  楚勁松道:「這位姑娘就是……」

  天璣故作驚詫,說道:「她不是齊勒銘的女兒嗎,怎的又變成你的女兒了?」

  涵谷涵虛把楚天舒逼到牆角,攻勢已經放慢,準備應付新的變化。他們聽見師叔如此作弄楚勁松,忍不住笑出聲來。

  楚勁松涵養再好,也禁不住心頭火起,沉聲說道:「我是她的繼父,有什麼好笑?」

  天璣道人道:「哦,我明白了,原來你娶了她的母親。亂世男女,離合本屬尋常,不錯,是沒有什麼可笑。但油瓶女兒總比親生兒子隔一層吧?恕我說句老實話,齊勒銘是眾所周知的大魔頭,他的女兒在我們眼中也只能當作妖女!別的事情不說,只說今晚的事情,她的行為就是荒唐已極。楚大俠,你礙著尊夫人的面子,不便管教這個油瓶女兒,我替你管教,不正好麼?」說話之間,作勢又要擒拿齊漱玉了。

  楚勁松忍無可忍,攔在齊漱玉面前,瞪視天璣道人,哼了一聲道:「你容不容許我說話?」

  天璣道人雖然是謀定後動,是早就作好了準備才來的。但此時見楚勁松不怒而威的模樣,心中亦是頗有怯意。他不敢出招,只好說道:「楚大俠,你是主人,我豈敢不尊重你,有話請說。」

  楚勁松道:「我不要你的什麼尊重,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貴派的前任掌門令師兄天權道長十分尊敬,貴派現任掌門天梧道長也是我欽佩的朋友。至於你嘛……」

  天璣冷冷說道:「我這樣的小人物當然是值不得你楚大俠敬重的了?」

  楚勁松道:「你是華山派長老,本來是應該受人敬重的。但現在我只想對你說三個字。」

  天璣道:「哪三個字?」

  楚勁松沉聲道:「滾出去!」

  天璣道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喝道:「楚勁松,你……」提劍便刺。

  楚勁松一掌劈出,天璣那一劍已是刺了個空。他側身一閃,似乎還想進招,但已是身不由己的向後直退。

  他退到門邊,剛剛穩住身形,突然間又好像受人用力一推似的,還未站穩,又蹬蹬蹬的接連退了三四步,直退出了「靈堂」。

  原來楚勁松那一掌名為「龍門三疊浪」,內中包藏三重內力,如同波浪一般,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天璣道人若在平時,或許不致敗得如此狼狽,此際他和衛天元已拼鬥了一場,內力早已大打折扣,哪裡還能抵擋?

  涵谷涵虛見師叔果然被逼得「滾出去」,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從側門逃出去。

  天璣被楚勁松的掌力逼出「靈堂」,最後那一重力道還未消解,兀是在地上直打圈圈。涵谷涵虛是自己逃出來的,倒是跑得比師叔快得多,回到自己人當中了。

  華山派弟子見狀大驚,紛紛向他們發問:「出了什麼事情?」「天璣長老受了傷麼?」

  涵谷憤然說道:「楚勁松反而幫那個小魔頭,要我們滾出去!師叔就是就是……」他故意把楚勁松要天璣道人滾出去說成是「要我們滾出去」,果然激起了華山派的公憤。

  「豈有此理,即使楚勁松是江南的武林盟主,也不能這樣侮辱我們!」

  「哼,我看他是因為娶了齊勒銘的老婆,姓衛那小魔頭是齊勒銘的師侄,他就和這小魔頭做了一夥了!」

  正在華山派弟子七嘴八舌,要大興問罪之師的時候,楚勁松出來了。

  「請華山派各位道兄別聽小人挑撥,我只是要天璣道兄滾出去……」

  話猶未了,華山派的人已是齊聲喝罵:「你膽敢如此侮辱我們的長老,還能說我們是受了挑撥?」

  和華山派一起來的那些人喝罵得更大聲:「侮辱華山派長老就是侮辱我們,楚勁松,你說不出一個道理,今天我們就絕不能放過你!」

  楚勁鬆緩緩說道:「我會還給你們一個道理的,但不是此時。此時請你們先出去,日後我會親上華山,對天梧道長說明一切。那時再向你們賠罪。」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更加是如同火上澆油了。

  瑤光散人是華山派唯一的女長者,雖是女流之輩,性情卻最剛傲,聞言大怒,冷笑說道:「楚大俠,你這個請字,我們可不敢當!天璣是我的師兄,我也不敢接受你的『破格』優待。哼,只要你贏得我手中這把劍,我倒甘願自己滾出去!」要知天璣道人在華山派六個長老之中排行第二,天梧道人沒來,他就是同門之長了。楚勁松是要天璣道人「滾出去」的,瑤光散人說的不敢接受他的「破格」優待,就是這個意思。

  楚勁松苦笑道:「你聽我解釋……」

  天樞道人剛才輸了一招給他,氣還未消,喝道:「還用得著什麼解釋,滾出去和請出去還不都是一樣!好,有本領你就要我們滾出去吧!」說時遲,那時快,瑤光散人已是刷的一劍,刺向楚勁鬆了。天樞跟著來到,和她雙戰楚勁松。

  瑤光散人的劍法比天璣還更狠辣,天樞較弱,但也不差。楚勁松要勝他們二人已經不易,何況瑤光散人是個女子,過招之際,他不能不有一些顧忌。比如說擒拿的功夫就不能用在她的身上,若是用內力來震傷她,與華山派的結怨就更深了,這是楚勁松也不想的。如此一來,在瑤光凌厲的劍法攻擊之下,楚勁松只有招架的份兒。

  不屬於華山派的那些人,此時亦已與華山派站在一條線上,同聲斥責楚勁松的不是,躍躍欲動了。

  梅清風冷笑道:「楚大俠也是要請咱們出去的,咱們怎樣?」

  王殿英道:「他雖無禮,咱們可不能倚眾欺寡,這筆帳日後再算。」

  鐵力夫道:「日後再算?那咱們現在幹什麼?」

  王殿英道:「楚勁松要庇護那姓衛的小魔頭,你說咱們應不應該聽他的話?」

  鐵力夫登時省悟,說道:「對,咱們偏不聽他的話,把那小魔頭和那小妖女一併擒了吧!」

  此時衛天元剛好和齊漱玉楚天舒三人,走出「靈堂」。

  鐵力夫在洛陽徐家那一次和衛天元交手,是曾吃過衛天元的虧的,此時他看出衛天元已經受傷,正是報仇的機會來了,第一個就衝上去。

  丁勃說道:「衛少爺,割雞焉用牛刀,讓老奴來吧!」他迎上前去,一招「推手」,雙掌劃成弧形,輕輕一帶,鐵力夫立足不穩,給他帶過一邊。只聽得「轟隆」一聲,「靈堂」的一面磚牆塌了月牙形的半角,磚泥碎片紛飛。

  原來鐵力夫練的是極為剛猛的外功,雙臂有千斤之力,但他的力道卻給丁勃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撥過一邊,打在牆上了。

  說時遲,那時快,「轟隆」聲中丁勃已是抓著鐵力夫頸背的厚肉,將他抓得雙足離地。丁勃大喝道:「滾出去!」鐵力夫那鐵塔般的身軀,應聲飛出了數丈開外。

  跟在鐵力夫後面那些人,見丁勃如此厲害,不覺都是一呆,停下腳步。

  天策道人怒道:「丁勃,原來你還是死心塌地要做齊家的奴才,那就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丁勃笑道:「哦,原來你剛才是對我客氣麼?好,那就請你不必客氣,再來較量較量吧!」

  天策道人剛才給他打落手中的長劍,這把劍還是剛剛拾起來的,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得滿面通紅,大怒喝道:「剛才我是沒留神你的偷襲,你以為我當真是輸了給你麼?」

  齊漱玉嘻嘻笑道:「何必斗口,是真是假,打過不就知了?」

  印新磨喝道:「妖女,你是自身難保,還敢取笑人家?」

  齊漱玉仍是嘻嘻笑道:「少林寺的大和尚好威風啊!小女子敢取笑別人,也不敢取笑少林寺的大和尚的。」

  印新磨是少林寺的還俗弟子,齊漱玉卻還是稱呼他為「大和尚」,而且重複提「少林寺」,那是一來恥笑他不守清規,二來恥笑他離開了少林寺,卻還倚仗少林寺的威風的。

  印新磨當年雖然不是被逐出門牆,但卻確是因為守不住少林寺的清規戒律,才要求還俗的。他不善言辭,給氣得雙眼發白,喝道:「我不在少林寺,少林寺所傳的伏魔降妖的功夫還未忘記,今天就用來拿你這妖女!」

  楚天舒雙筆揮出,冷笑說道:「大和尚欺負小姑娘,不要臉!」替齊漱玉擋住了印新磨。

  另一邊,天策道人亦已和丁勃再次交上手了。

  涵谷、涵虛恐防師叔有失,雙劍齊出,加入戰團。三人聯手,合斗丁勃。

  丁勃的武功是比天策高明,但也高明不了多少。他剛才之所以一彈指就能打落天策手中的劍,那是因為天策當時全神放在衛天元身上的緣故。故此雖然不能說是偷襲,但也可說得是天策並無足夠的防備。此時他為了報這一指之仇而來,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丁勃自是不容易得手了。涵谷、涵虛二人是華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最強的兩個,丁勃以一敵三,甚感吃力。要不是他臨陣經驗豐富,早已落敗。

  園子裡那兩幫人的混戰未停止,華山派(和他們一起來的那些人包括在內)又已和楚家這一邊的人混戰起來了。

  八卦掌掌門人王殿英那次在洛陽徐家也是吃過衛天元的虧的,印新磨被楚天舒擋住,他則和衛天元交上了手。

  衛天元沉著應戰,一面運氣抵禦毒質的蔓延,一面凝神注視對方掌影,見招解招,見式化式。王殿英雙掌翻飛,與衛天元作繞身游斗,兀是攻不進去。洛陽名武師謝國堂上來幫他,以二敵一,方始稍稍占得上風。

  天璣道人已經調勻呼吸,恢復精神。冷笑說道:「楚勁松,你現在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還要保護那妖女麼?」

  楚勁松給瑤光散人和天樞道人纏住,脫不了身,大怒說道:「不要臉,你若不怕天下英雄恥笑,儘管去欺負我的女兒!」

  天璣的確是想去活捉齊漱玉的,給楚勁松喝破,倒是不好意思過去動手了。只能鐵青著臉反唇相稽:「你才是不要臉,誰不知道這妖女是齊勒銘的女兒。她的母親改嫁,她可還是姓齊!」

  瑤光散人一聽不像話,皺著眉頭說道:「師兄,你少說兩句。讓我的徒兒去拿她吧。」

  與此同時,天璣道人邀來的那些人,早已有四五個同時說道:「割雞焉用牛刀,我來拿這妖女!」

  五六個人同時向齊漱玉跑去,但還是瑤光散人的徒弟青鸞走在最先。她挽了個劍花,劍光四面展開,擋住了齊漱玉,也擋住了後面的人。

  「好男不與女斗,各位叔伯,請讓我來對付這個妖女!」

  「好男不與女斗」,這句話說得十分刺耳,卻也甚為得體。反面的意思,即是男子漢大丈夫豈可欺負女流之輩。這些人雖然未必是真正的俠義道,卻也都是有點名氣的人物,一聽這話,誰還敢厚著臉皮圍攻一個少女,訕訕的果然都退開了。

  青鸞是瑤光散人的得意弟子,劍法與齊漱玉不相上下。她口中把齊漱玉罵作「妖女」,表面看來,也好像是使出渾身解數,但每到緊要關頭,卻往往以巧妙的手法避免施展殺手,以免碰個兩敗俱傷。齊漱玉何等聰明,不過二三遭,便也看出了她的心意了。兩人打得難分難解,也並非故意弄假,而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看得別人眼花繚亂。雙方劍法都是快如閃電,手法何極巧妙,旁人若非留心細察,又哪能看出她們乃是手下留情?此時「靈堂」前面已經分成好幾堆廝殺,最受人注意的一堆,當然是瑤光散人和天璣道人雙戰楚勁鬆了。

  楚勁松劍掌兼施,一招鐵鎖橫江,長劍橫披,把瑤光散人攻勢擋住,掌力一吐,又把天樞道人逼得退了兩步,朗聲說道:「各位請聽我一言,穆志遙的一班手下也是來捉拿衛天元的,如今正在和另一幫自稱是上官雲龍仇家的人相持不下,各位豈可與鷹爪孫聯手?這就是我要各位先退出去的意思!」

  他開頭還只是稱魯廷方那班人為「穆志遙的手下」,雖然已是對官居御林軍統領的穆志遙不敬,但江湖上一般的稱呼習慣,本來就無需對官場中人加上尊稱,因此他雖然直呼其名,稍微不敬,也還不覺得怎樣礙耳,但到了「鷹爪孫」這三個字一出口,許多人都是不禁嚇了一跳了。

  要知這麼多年來,楚勁松極力掩蔽自己的真正身份,甚至不惜和穆志遙往來,就是為了不想給官府知道他是和反清的義士一路的。如今這「鷹爪孫」三字從他口裡說了出來,那已是等於公開表明他是反清的了。他若不是豁了出去,拼著把身家性命全都可以拋棄,如何能說出這三個字?

  天璣和梅清風邀來的那些人,有一小半是平素一向對楚勁松甚為欽佩的俠義道,一聽他這樣說,料想其中定有蹊蹺,本來想去圍攻衛天元和丁勃的,也都裹足不前了。

  天璣道人卻是哼了一聲,說道:「這是兩樁事情,豈可混為一談?姓楚的,你若嫌黑白兩道的人在你家中鬧事,我替你把這兩幫人都趕出去!」

  他把手一揮,登時就有許多人加入戰團。

  這些人並非華山派弟子,但卻差不多都是天璣道人邀請來的。

  天璣道人說的本來是:把這兩幫人都驅逐出去的,但他的這班朋友卻分明是偏袒一方。偏袒魯廷方、韓柱國這一方,亦即是被楚勁松斥為「鷹爪孫」的這一方。不錯,他們加入戰團,表面看來,是亂砍亂殺,對兩方面的人都加以攻擊,但只要稍微細心察看,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攻擊魯廷方這一邊的人乃是虛招,攻擊西門霸那一邊的人則幾乎每一招都是殺手!

  西門霸這幫人數較少,本來就是處於劣勢的,如此一來,當然是更加不敵了。不過片刻,傷者累累。有三四個且已傷重身亡。

  但如此一來,可也把梅清風看得直皺眉頭了。

  要知這次跑來楚家的「俠義道」,除了華山派弟子之外,是以梅清風為首的。但和梅清風有關係的卻屬小數,大多數是憑著天璣道人的情面請來的,這些人連梅清風都不知他們的來歷。不過天璣是華山派六大長老之一,梅清風自也只能相信他請來的朋友是「俠義道」。

  梅清風本人並非反清幫會的人物,行事有時甚至有點糊塗。但無論如何,他卻還是多少有點正義感的。此時一看這些人的所為,分明是偏袒「鷹爪孫」一方,那如何還算得是什麼「俠義道」?

  他心裡正在嘀咕,尚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天璣道人抗議,忽聽得有人高聲叫道:「崑崙山上,幻劍靈旗。」

  接著另一個人叫道:「不奉靈旗,幻劍誅之!」

  梅清風大吃一驚:「難道是上官雲龍親自來了?」他知道,天璣也知道,「幻劍靈旗」是上官雲龍仗以號令西域武林的。

  他們吃驚,衛天元這一喜卻是非同小可,他不覺失聲叫道:「飛鳳,你來了嗎?」

  沒有猜錯,果然是上官飛鳳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幫人已經進入楚家。

  一共只有四個人。在前面開路的是兩個胡人,沒人認識他們。當中的一個少女正是上官飛鳳。

  但最令得眾人奇怪的卻是最後面的那個人。

  這個人竟然是武當派五大長老之一的玉虛子!

  兩個胡人,一個手裡拿著大鐵錘,刀槍劍戟,給他鐵錘一擊,無不飛上半空。功力稍弱的,不但兵器脫手,虎口流血,人也給震暈過去。另一個更厲害,雙手空空,衝進正在廝殺著的人群之中,隨手一抓,就把人像小雞一樣抓了起來,拋出去。這兩個胡人也好像業已知道每個人的身份似的,他們的鐵錘、鐵掌可只是對付「鷹爪孫」。

  但傷人最多的還是上官飛鳳,她「幻劍」展開,快如閃電,倏而向東,倏而向西,轉眼之間,已有六七個「鷹爪孫」和十幾個天璣道人邀來的那些「俠義道」傷在她的劍下。

  混戰登時停止,以魯廷方和韓柱國為首的那班「鷹爪孫」和給他們助拳的「俠義道」都作鳥獸散了。西門霸、東方雄那一班人則在忙著救死扶傷。西門霸本人也受了傷,不過他還是代表他的屬下弟兄,首先上來向上官飛鳳行過參拜之禮!這才退下去救護同伴。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西門霸這班人乃是上官雲龍的下屬。園子裡那兩幫人的混戰已經停止,「靈堂」門前的打鬥,卻還是雙方未肯罷休。

  上官飛鳳走過來了。

  玉虛子是一直沒有出手的,此時卻緊緊跟在她的背後。

  梅清風見上官飛鳳向他走來,面上變色,說道:「我們不是屬於西域十三門派的,和令尊更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的幻劍靈旗可管不了我!」口氣雖然還是不甘示弱,但顯然亦已是心內發慌了。

  上官飛鳳道:「你不妄動,我就不管你。」說罷,一聲喝道:「都給我罷手!」

  印新磨和王殿英此時已經合在一起,雙戰衛天元,洛陽名武師謝國堂則已止手了。那使鐵錘的胡人喝道:「讓我來見識見識少林派的瘋魔杖!」大鐵錘一擊,印新磨碗口大的鑌鐵禪杖給他打得拗曲,只聽得「噹噹當」震耳如雷的三聲巨響,響到第三聲時,印新磨的禪杖已是給打得變成弓形,印新磨大叫一聲,口噴鮮血,倒在地上。王殿英則早已給衛天元一把抓住,拋了出去。

  但華山派的三名長老,顧住自己的身份,仍是不甘罷手。

  玉虛子朗聲說道:「華山派各位道友,要是你們信得過我的話,請先罷手!」

  天璣冷冷說道:「你是用什麼身份說話?」

  玉虛子道:「當然是華山派朋友的身份。」

  天璣冷笑道:「不對吧?不錯,以往你是我們華山派的朋友。但如今,嘿嘿,你是誰的朋友,大家都已有目共睹。」

  玉虛子道:「我是華山派的朋友,也是這位上官姑娘的朋友,我不偏袒哪方。據我所知,上官姑娘也不是要來和貴派作對的。但你們若不罷手,勢必斗個兩敗俱傷,又焉能知道她的來意?」

  其實,倘若此際上官飛鳳加入戰團的話,華山派勢必一敗塗地。「兩敗俱傷」云云,那已是玉虛子顧全華山派體面的話了。

  涵谷涵虛首先停手,接著天策道人也按著劍柄不發招了。

  「師兄,念在武當派和咱們華山派的交情,咱們似乎也不妨聽聽他怎麼說。」天策道。

  玉虛子道:「不是我有話說,是這位上官姑娘有話和你們說。」

  天璣氣往上沖,說道:「我們為什麼要聽她的話?就算上官雲龍親自前來,他的幻劍靈旗也管不到我們華山派頭上!」

  瑤光散人招數已經放慢,神情似是思疑不定,望著玉虛子憤然說道:「說來說去,原來還是說客身份!」

  上官飛鳳微笑道:「你錯了!」

  瑤光散人道:「他不是你請來的嗎?」

  上官飛鳳道:「不錯,他是我請來的。但一不是請他作說客,二不是請他助拳,只是請他作個見證。」

  瑤光散人一怔道:「見證,什麼見證?」

  上官飛鳳沒有即時回答,卻面對著天璣道:「我管不著你,但有一個人卻可以管你!」

  天璣道:「誰?」

  上官飛鳳道:「華山派現任掌門天梧道長。他要你們立即回去,不准你們在此處生事!」

  天璣怒道:「胡說八道,本派掌門的命令要你傳達?」

  上官飛鳳道:「我知道你們不能相信,所以特地請玉虛道長來作見證。」

  天璣冷笑道:「你和這、這……他們一夥,你可以為她作證,小偷也可以保釋強盜了。」他本來想罵「妖女」的,但心裡著實有點害怕上官飛鳳的「幻劍」,不敢罵出口來。不過雖然沒有罵出來,卻仍是繞著彎兒,「損」了上官飛鳳和玉虛子一下。

  上官飛鳳倒不動怒,只是說道:「看在天梧道長分上,我不想罵你,這筆帳會有人跟你算的!」

  玉虛子似乎更加不以為意,微笑說道:「上官姑娘,其實你是無須找我來作見證的。」

  上官飛鳳道:「人證物證俱全,更好一些。」

  天璣一怔道:「什麼物證?」

  上官飛鳳道:「貴派掌門的手諭!」

  此言一出,華山派弟子無不驚詫,天璣、瑤光同聲說道:「拿來一看!」

  上官飛鳳道:「你們爭著要看,給誰好呢?」說至此處,對著天璣,把手一揚。

  天璣對她頗為忌憚,生怕她是使用暗器,本能的側身一閃,只見在她手中飛出的卻並非暗器,而是一張紙。

  瑤光散人已經把這張紙接到手中了。

  這張紙飛得不快不慢,瑤光散人接到手中,亦並無異狀。

  上官飛鳳笑道:「放心吧,我若要害你們,也無須使毒。」

  不過這張紙上雖然沒有毒,卻有天梧道人親筆寫的字。而且,一張紙輕飄飄的居然能夠從上官飛鳳手中飛出來,不偏不倚的飛到他們面前,速度也不算慢。上官飛鳳的內力之深,手法的運用之妙,還是令得華山派一眾弟子大為驚異。

  瑤光散人道:「咦,真的好像是掌門師兄的筆跡。」

  天策、天樞、涵谷、涵虛等人都圍攏來看,只見那張紙上寫道:

  「字諭本派弟子:先掌門師兄天權真人被害一案,已見端倪,以前種種揣測,均非事實。疑兇另有其人,不久將可水落石出,與齊家無涉。揚州之行,可以作罷。見字火速回山,不可妄生枝節。天梧手諭。」

  天璣道人看了這張手諭,疑心大起。說道:「這張手諭,你是怎麼取得的?」正是:

  手諭傳來如棒喝,名門正派有奸徒。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上冊完)

  梁羽生先生簡介

  梁羽生(1924-2009) ,本名陳文統,原籍廣西壯族自治區蒙山縣。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香港開創新派武俠小說,大受歡迎,風行全球華人社會超過半世紀。

  梁羽生出生於書香門第,畢業於嶺南大學經濟系;曾任職於香港《大公報》和《新晚報》。先生博聞多見,對歷史頗有研究,文學根底深厚,尤其在中國古典詩詞、對聯方面造詣很深。由1954年他的第一部武俠小說《龍虎鬥京華》開始連載發表,至1983年間,共創作了三十五部經典武俠小說。其中,《白髮魔女傳》、《萍蹤俠影錄》、《雲海玉弓緣》、《七劍下天山》等是他代表作,更多次搬上影視熒幕。

  先生晚年旅居澳洲,他給自己寫的輓聯「笑看雲霄飄一羽,曾經滄海慨平生」正代表一代武俠小說宗師著述浩瀚,萍蹤俠影,永留萬千讀者心間。

  1. 龍虎鬥京華

  2. 草莽龍蛇傳

  3. 塞外奇俠傳

  4. 七劍下天山

  5. 江湖三女俠

  6. 白髮魔女傳

  7. 萍蹤俠影錄

  8. 冰川天女傳

  9. 還劍奇情錄

  10.散花女俠

  11.女帝奇英傳

  12.聯劍風雲錄

  13.雲海玉弓緣

  14.冰魄寒光劍

  15.大唐遊俠傳

  16.冰河洗劍錄

  17.龍鳳寶釵緣

  18.狂俠天驕魔女

  19.風雷震九州

  20.慧劍心魔

  21.飛鳳潛龍

  22.俠骨丹心

  23.瀚海雄風

  24.鳴鏑風雲錄

  25.游劍江湖

  26.風雲雷電

  27.牧野流星

  28.廣陵劍

  29.絕塞傳烽錄

  30.劍網塵絲

  31.彈指驚雷

  32.武林天驕

  33.幻劍靈旗

  34.武當一劍

  故事簡介

  本書為《劍網塵絲》的姐妹篇。寫「江湖浪子」齊勒銘如何改邪歸正的故事。齊勒銘不滿其父寵愛師兄衛承綱,又與出身名門的妻子莊英男不和,日益沉迷酒色,終至夫妻反目,離家出走。某次與武當五老斗,受了重傷。得邪派出身的「銀狐」救護,隠居荒山十餘年方始恢復武功。其妻改嫁揚州大俠楚勁松。齊找楚報復,並欲不利於衛承綱之子衛天元。但卻被其親生女兒齊漱玉感化,終於和衛天元連手,大破御林軍統領與販毒頭子白駝山主之製毒機關。

  主角:齊勒銘、衛天元、姜雪君、楚天舒、齊漱玉

  前集:《劍網塵絲》

  目 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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