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放手去
2024-04-28 01:04:09
作者: 希行
皇帝以為朱川只是說笑,畢竟這馬奴一向信口開河誇大其詞,尤其是涉及霍蓮,但當霍蓮走進來時,皇帝心裡不由嚯了聲。
這的確不像人樣了。
因為先前雖然對皇帝請求離開都察司去北境,但因為皇帝尚未允許也未公布,霍蓮還是都察司都督,還穿著那身黑金衣袍。
霍蓮是很好看的,奪人心魄,咄咄逼人的那種美。
當然,現在也很好看,只不過變成了枯敗的美,亦是令人不敢直視,多看一眼就會被捲入深淵。
「這是怎麼了?」皇帝不由問,讓朱川去傳太醫,又冷笑,「因為那女人走了?」
雖然沒有把七星等墨徒抓起來,但也不是放任不管了,至少不能讓那女人再跑進皇宮大殿用刀架著他的脖子。
所以對七星等人的動向很了解。
知道這女人離開京城回許城了。
走了好,趕緊走吧,也別再回來了。
怎麼?愛寵走了,霍蓮就要死要活的?
霍蓮制止要奔出去喊太醫的朱川,對皇帝施禮:「臣沒事。」
皇帝心裡呵了聲:「行,朱川,別去找太醫了,他說沒事就沒事吧。」
朱川委委屈屈應聲是。
「叫你來是告訴你。」皇帝看著案頭,淡淡說,「梁氏兄弟的去處兵部已經商議好了。」
說罷擺擺手。
一旁的內侍忙拿起冊卷捧給霍蓮。
霍蓮打開看,耳邊是皇帝的聲音。
「他們領北海軍屢建奇功,將才可嘉獎,領兵還是要繼續領兵,所以讓他們分別去川貴東南之地,官升一級。」
霍蓮舉起冊卷叩拜:「臣謝陛下。」
皇帝冷冷說:「他們的事,用你來謝啊?」
霍蓮抬頭看著皇帝:「陛下能如此待他們,是給臣的面子。」
皇帝呸了聲:「你在朕面前有什麼面子!」人也站起來,神情憤怒,「你想想你做的事,你對得起朕嗎?還敢講面子?朕殺你一百次都不夠!」
霍蓮俯身:「陛下息怒,臣有罪。」
朱川在旁小聲說:「陛下我們都督的心是在陛下這裡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再看著俯身在地的霍蓮。
「霍蓮。」他說,「雖然你行事讓朕失望,但朕還可以留你在都察司。」
這也就是說,他還相信霍蓮。
朱川的眼一亮,神情歡喜:「就知道陛下不會怪罪都督的,陛下對都督最好了!」說著又喊霍蓮,人也跪下來,「都督,我知道,你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對陛下也是一心一意的。」
霍蓮抬起頭看著皇帝:「如果不是有陛下,臣活不了這麼多年。」
皇帝看著霍蓮,神情有些恍惚,是啊,他與霍蓮本都不屬於朝堂,他們兩個可以說是相伴相依走到如今。
突然變成皇帝的惶惶然皇子,殺了義父茫茫然的少年,兩個人都看不清前路,他試探著邁步,霍蓮舉著刀在前。
霍蓮為他掃去了舊人舊事,如今坐在龍椅上舉目望,終成他的新天地。
「如今陛下身邊不是非臣不可了。」霍蓮接著說,「陛下在朝堂要做的事,無須任何人相助,所以,請陛下允許,讓臣去為陛下守關保疆域。」
說罷重重俯身在地。
「都督——」朱川抓著霍蓮的衣袖哽咽喊。
前方站著的皇帝心裡一聲嘆息,幽幽說:「朕,知道,你本不屬於這裡。」
現在走,倒也好,避免將來還要親手斬下這隻左膀右臂,他也並非無情無義,只不過身為皇帝有時候不能講情義。
離開朝堂去領兵守關,將來的生死國法軍律皆有定論,與他這個皇帝有沒有情義無關了。
皇帝看著霍蓮:「你想走,就走吧。」
霍蓮抬頭對皇帝一笑,再重重叩頭高聲:「臣謝陛下隆恩!」
朱川在旁忍不住匍匐在地嗚咽:「都督你走了我怎麼辦?」
霍蓮看向他:「我走了,陛下身邊有你,我也放心。」
朱川抬起淚眼看他搖頭:「但我不如都督,我根本不行,離開都督,我什麼都不是。」
霍蓮也搖頭,神情有些悵然:「當初失去義父,失去一切的時候,我也以為我不行,但其實沒有誰離不開誰,只要去做,也沒有不行的事。」
他伸手拍了拍朱川的肩頭。
「你看你最近對付我不是做得很好嘛。」
說著哈哈一笑,將身上的御賜黑金袍,佩刀,一一脫下摘下,整整齊齊疊放好,再對皇帝一禮。
「末將霍蓮,告退。」
他站起身來,退了出去。
朱川跪坐在地上,淚水模糊了視線。
皇帝也默然一刻,再沒好氣的看朱川:「你還愣著幹什麼?不跟上你的都督?」
朱川將眼淚一擦,向皇帝那邊跪行幾步,再俯身哽咽道:「臣是梁寺買給他家小公子的馬奴,小公子那時候剛分到一匹馬,需要一個奴僕伺候馬匹,現在梁寺沒了,梁家小公子也沒有了,臣沒有主人可依了。」
說到這裡撲過去抱住皇帝的腿大哭。
「陛下,您不能也不要臣啊!」
皇帝又是氣又是好笑又是嫌棄,抬腳將他踹開:「滾,像什麼樣子!」又指著地上霍蓮放下的衣袍佩刀,「還不趕緊拿起來,到底還做不做事?你能不能爭氣點?」
朱川哦了聲,抬袖子擦淚。
一旁的內侍們等到皇帝這一句話,再無遲疑蜂擁而上,有人給朱川捧衣,有人給朱川遞刀,有人攙扶他。
「小爺,可不能在陛下跟前哭了。」
「陛下還指著你做事呢。」
「以後也不是小爺了,要稱呼都督。」
「朱都督,咱們快更衣吧。」
.......
.......
坐在都察司的大廳里,看到穿著便服的霍蓮走進來,梁大子等兄弟下意識都站起來。
「你們的調令,你們也都知道了吧?」霍蓮問。
梁大子點點頭,視線在霍蓮身上打量,遲疑問:「你,真要去北海軍了?」
霍蓮看著他,忽地一笑:「大將軍是覺得我不行嗎?」
梁大子忍不住也笑了,有些眼發熱,梁八子小時候又頑皮又促狹,不想喊兄長的時候,就喊他大將軍。
能再聽到這個玩笑話,梁大子真是說不上什麼滋味。
他亦是笑著擺手:「哪裡哪裡,小將軍威武。」
霍蓮一笑沒再說話。
梁六子在旁撇嘴嘀咕:「這麼多年沒領兵,能行嗎?」
霍蓮看他一眼:「行不行,你睜大眼睛看就好。」
梁六子哼了聲:「反正你要是把家裡弄亂了,別怪我罵你。」說罷扭過頭不看霍蓮。
「干好了你怎麼做?」霍蓮的聲音傳來,「跪下來喊我哥哥嗎?」
家裡的男孩子們小時候最喜歡相爭的就是誰當老大,尤其是年紀差不多,都恨不得讓別人喊自己哥哥。
這也是梁六子七子八子從小不斷的口角。
梁六子將頭轉回去,對霍蓮瞪眼,呸了聲:「休想!」
霍蓮不再理會他。
不過兩句舊話讓廳內的氛圍變得輕鬆。
「我今日讓你們來是接走婉婉。」霍蓮接著說,「北地,她還是暫時不要去了。」
舊地重遊,重回家鄉,並不是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高興的事。
梁大子兄弟們顯然也明白,點點頭。
「好。」梁大子說,「我帶她走吧。」
梁二子皺眉:「大哥,滇南惡劣,她哪裡受得了,還是跟我去嶺南吧。」
梁六子哈一聲:「二哥你跟大哥有什麼區別!還是跟我去河西。」
兄弟們開始爭論,霍蓮並不參與,只坐著聽,似乎專注又似乎走神,與廳內的熱鬧宛如兩個天地。
直到門口兵衛帶著梁思婉來了。
「婉婉!」
看到站在門口的女子,梁家兄弟們忍不住熱淚盈眶,大聲喊,湧上去。
看到他們湧來,梁思婉臉上並沒有驚喜,反而帶著恐懼。
「八子——」她喊。
霍蓮下意識站起來,走過去,梁思婉躲在他背後,似乎不敢看梁家兄弟們。
「許久不見。」梁大子忙將大家制止,向後退了退,柔聲說,「婉婉認不得哥哥了?我是大子啊。」
其他兄弟也紛紛報上自己的名字。
梁六子更是上前一步:「婉婉你怎麼了?我們先前見過的。」
梁思婉抓著霍蓮的胳膊,站在他背後,呼吸急促問:「他們來幹什麼?他們要幹什麼?」
霍蓮轉過頭,安撫道:「沒事,他們離開北境了,現在調任去其他的地方,大家還都官升一級,得了不少賞賜,然後我會去北境,領北海軍。」
梁思婉似乎聽懂了,又似乎聽不懂,抬頭看他:「你要去北境了?」
梁六子搶先答:「是的,婉婉,他要回去了,你不用跟他去,我帶你去河西怎麼樣?可以看荒漠,還可以騎駱駝,你還沒見過駱駝吧!可好玩了!」
其他兄弟們也紛紛開口邀請,廳內嘈雜熱鬧。
但梁思婉似乎沒聽到,只看著霍蓮,喃喃:「你要去北境了?你要領北海軍?要離開這裡了?」
霍蓮點頭:「對,我們可以離開這裡了,可以去——」
他的話沒說完,梁思婉發出一聲尖叫。
「為什麼還能離開——誰都不許走——」
伴著尖叫,她從袖子裡抓住一把匕首,狠狠刺向霍蓮。
血在霍蓮的胸口綻開。
猝不及防陡然生變,廳內的熱鬧一凝,旋即掀破了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