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皆是虛妄
2024-05-10 00:26:12
作者: 雲川縱
陸九萬望著滿紙血淚發呆,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直到白玉京輕手輕腳溜進來,膽大包天湊到她腮邊啄了一下。
女千戶出手如電,本能地去擒他,卻在觸及他笑嘻嘻的俊臉後放鬆了下來。陸九萬摸了摸面頰,哭笑不得:「你欠揍哇?」
「娘子想怎麼揍為夫?」白玉京歪在條案上,側著身子望她,「就像話本里寫的,這樣那樣?」
「滾蛋!」陸九萬老臉微紅,一把推開了他,正色問道,「你勸好孫二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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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白玉京意興闌珊地跳上條案坐下,耷拉著腦袋嘆息,「他可能生真氣了。他說,騙傻子,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陸九萬一時無言,許久,才露出複雜神色:「我能說你……」
「我知道我活該。」白玉京怏怏不樂地接口,「我騙傻子,是我不對,我理虧。」
陸九萬探手示意他低頭,呼嚕了把他的腦袋,笑道:「你以誠待人,人便以誠待你。你最初對他懷著利用之心,人家生氣也是應當的。不過那晚你自己也說如今是把他當好兄弟的,你不妨跟他開誠布公談一談。」
「談什麼,談我怎麼忽悠他?」
「不,談談你的心路歷程。」陸九萬勸解道,「人與人相處是需要時間的,都有個從互相提防,到互相認可的過程。那種甫一見面就成刎頸之交的才稀罕。他不像愛鑽死胡同的,你敞開心扉跟他聊聊,想來會有用的。」
白玉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傾下身來,試圖把腦袋抵在心上人肩窩,可惜因著高度差實在太大,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
陸九萬瞧著他,忽而一笑,站了起來,不容置喙地按住了他的後腦勺。
白玉京下巴搭在她的肩窩,讓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衝擊得心花怒放,整個人嘚嘚瑟瑟恨不得搖尾巴。
「白玉京。」陸九萬讓他下巴蹭得發癢,忍不住數落,「你不要亂動。你知道什麼才頭搖尾巴晃麼?」
「嗯,我喜歡!」
「我不喜歡!」陸九萬按捺不住去揪他起來,誰成想這廝一把抱住了她,黏黏糊糊地哼唧:「人家心情不好,你遷就一下嘛!」
女千戶薅他髮髻的手停住了,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隨他去了。
溫熱的腦袋靠在肩窩上,呼吸噴在脖頸間,激得陸九萬起了層雞皮疙瘩。男子輕輕哼著,沒腔沒調,偏生顯得格外愉快,像極了得了骨頭的大狗。
原本讓蔣柔刺激得滿腔戾氣的陸九萬,緩緩放鬆了下來,反手抱住了他。
靜謐值房裡,陽光透窗而入,傾瀉在相擁男女身上,這場景分外和諧,如比翼鳥落入凡間。
兩人溫存了一會兒,雙方似乎都吸足了精氣神,慢慢緩過勁來,才鬆了開來。
「你忙吧,我去找嚴開。」白玉京戀戀不捨地舔舔虎牙,強迫自己往外走,「密文破解得差不多了,傍晚應當可以給你。」
陸九萬望著他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沾了一手久久不散的香氣——白公爺連面脂都是香的。
再坐下來工作,陸九萬仿佛吞了靈丹妙藥,精神抖擻,心平氣和,之前為陰鬱憤恨困住的神志掙脫了出來,得以客觀梳理案情。
就目前的情況看,長興教在白月光這條線上深耕多年,對男人的了解刻板又細膩,已然能夠根據他們的審美培養出符合要求的女子,並以這些女子為蜘蛛,織出了一張縱橫北方,浸透了錢權氣味的蛛網。
這張蛛網籠罩了勛貴與各衙門的實權者,並悄無聲息向縱深處蔓延,直至大家驀然回首,發現大燕處處都有他們的痕跡。
如果當年鍾春雪也是被他們擄走的,她也會是某個人的替身麼?她要學習扮演的又是誰呢?做這個局的人,籌謀了不知多少年,害了不知多少無辜女子,然而他們針對的掌權者,沒準兒還覺得他們善解人意,知情識趣。
這實在太荒謬了。
女子的臉,是天生父母給的。可有的人因此扶搖而上,有的人卻因此墜入深淵。
她們真的是因著一張臉而困在宿命的樊籠不得掙脫里麼?
不是的,困住她們的是某些人的貪慾。因為貪慾,某些人生出了野心,開始覬覦他們不該染指的東西,並將無辜之人推至身前,自己則只敢藏在暗處遙遙指揮。
陸九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急迫之心,她想要救那些女子,想要將她們拖出深淵,想要讓她們堂堂正正生活在陽光之下。
而非用著別人的面容和身份,跌跌撞撞走過一段看不到盡頭的噩夢。
「白月光和替身?」筆尖塗抹著白紙,她冷冷笑道,「沒人能決定別人的人生,沒人可以強行分出真偽,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話音落下,紙張破開,墨漬滲入紙下,在條案上洇了開來。
紙張上赫然便是「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八個大字,龍飛鳳舞,遒勁有力。
秋風起了,掠過庭院,呼嘯著沖向萬里長空,吹散了漫天雲層。
黃土飛揚的官道上,一行商隊不疾不徐趕路,看方向似乎是衝著太行山。待過了太行山,便是晉地,那是晉王的地盤。
官道低矮,一側是高聳的土坡和樹林。吳良隱在林中,健步如飛,仗著站得高看得遠,肆無忌憚計算著他們的人數和輜重,考慮在太行山前留下他們的可能性有多大。
正午的陽光熾烈而灼燙,車隊選了一塊水澤停下來,布置好防衛和屏風後,恭請諸女下車透氣。
為首的兩名女子均身姿窈窕,戴了冪籬,瞧不清面容,不過吳良知道她們一個是聖母,一個是蕭太妃。
二女似乎聊不來,一個站在站在樹下陰涼處,指揮著護衛埋鍋造飯;一個則獨自站在水邊,眺望對岸的青山。
吳良瞧了會兒,看見聖母身邊名喚阿箬的中年婦人落了單,好像是想進林子採摘野菜。
他登時來了精神,悄悄靠近了阿箬,算計著可以通過她探聽下消息。
然而這婦人明明腳程不快,偏偏吳良趕過去後卻撲了個空,林子裡空空蕩蕩,縈繞著一股子甜香味,卻並沒有人跡。
吳良覺得不對勁,正想撤出去,阿箬又突然從一株樹後現出了身形。
她微微一笑,衝著男人猛一揚手——甜香味剎那濃郁了數倍。
吳良只覺頭暈眼花,勉力往後退了幾步,便踉蹌倒地,人事不知了。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金紅的夕陽透過斑駁樹葉,照在他的眼皮上,刺得他眼球疼。
吳良手指動了動,呼地睜開了眼。
他還活著,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極有經驗地品了品嘴裡的味道,確認沒有被餵毒。
這可奇了怪了。
吳良扶著樹站起來,猛不丁瞅見自己前襟探出了一塊布。他慌忙掏出來,展開一看,那是一張地圖——通往長興教總壇的地圖。
他的任務莫名其妙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