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和而不同
2024-05-10 00:25:57
作者: 雲川縱
陸九萬與白玉京雙雙起晚,兩人窩在值房吃朝食的時候,雲板已然響過了七聲,遲到的小官小吏紛紛排隊受罰,有人積攢的天數太多,已然從小板換成了大板,官署里鬼哭狼嚎,沒個清淨。
白玉京聽了會兒,「噗嗤」笑了,搖晃著手裡的驢肉火燒道:「幸虧你是一所之長,不然就咱倆今日這樣,怕也得趴下來挨揍。」
陸九萬喝了口粥,跟著笑:「就你這細皮嫩肉,又黑白顛倒著過的,將來若是入了朝,可怎麼辦吧!」
「可我有爵位啊!」白玉京得意洋洋,「這得感謝趙孟頫。這個人書法固然好,可為官總有股子怠懶,有次他遲到被人抓住了,給人按著打了屁股。他覺得丟人嘛,就去找副丞相哭訴,說什麼刑不上大夫,對他動手,有辱斯文,也侮辱朝廷。然後,元朝真給改了。自此各衙門的頭頭們都不用因為遲到挨揍啦!」
陸九萬還是第一次知道這段軼事,不由感慨:「造福了士大夫,卻亂了法紀。」
「你這話就以偏概全了,你怎知身居高位之人遲到不是去干正事了呢?」白玉京反駁道,「他們日理萬機,晚上睡得晚了,早上起不來也很正常吧?」
「可是規矩定下來,就是要人遵守的呀!」陸九萬認真道,「若是每個高官都仗著官職遲到早退,那下屬有要事該去找誰?上行下效,上頭不遵守規矩,下面的也有樣學樣,那大家想升官的理由不就多了條,嗯,違紀不受處分?」
白玉京哭笑不得:「人家都做到堂上官了,再跟小吏一樣挨板子,多尷尬了!我看你也經常卡著點點卯啊,萬一哪天有個意外遲到了,你還真想挨揍啊?」
陸九萬解釋:「可我們白澤衛偶爾遲到罰錢就好,挨揍的一般是無故經常遲到的。」她頓了頓,說得更詳細點,「我是覺得吧,所謂一視同仁,要講顏面都講顏面,給上頭留了麵皮,卻對下頭如此苛刻,就,一樣律令,兩種執行,可操作的餘地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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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一時失語,他沒料到隨口感慨,竟讓陸九萬如此在意。
陸九萬也覺得自己較真了,咬了口蔥餅,情緒有些低落:「最近遇到的事情比較多,想得遠了。」
她有時真覺得朝廷過於優待有權之人了,規矩約束不到他們,違法可以贖刑,總而言之,在這個時代當官,尤其是當文官,可真舒服。
白玉京看她情緒不高,連忙轉移了話題,說起了昨夜與白歌的交流。
陸九萬果然被吸引住了,她沉吟著道:「也就是說,你與薛諒是患難見真情,狗剩挺怕你。白玉京,你是嚴父嗎?」
白玉京張了張嘴,不確定地喃喃:「或許?我總覺得吧,我跟狗剩,少了那麼點心有靈犀,關係不尷不尬的,就,怎麼說呢,缺了點,缺了點……」
「煙火氣?」
「對!」白玉京重重點頭,「我跟他,見了幾次面了,依然是禮法架子下的父子,就,天地君親師那套。我們倆,可能父子緣淺了幾分。」
陸九萬想了想,猜測:「或許是,你倆在夢中年紀差不多,他有點違和感,跟你親近不起來?」
「興許吧!」白玉京沒了胃口,勉強喝完粥,便推開了剩餘的吃食。
陸九萬也不嫌棄,確認他吃飽了,隨手抓起最後一塊驢肉火燒,邊吃邊道:「不是我挑刺哈,照這麼說的話,你兒子對你和薛諒的描述,我覺得也挺,缺少煙火氣的。」
「太書面語了?」
「嗯,沒準兒是我多心了,抑或是狗剩跟你們夫妻倆感情平淡,不好描述。」陸九萬猶豫了下,詳細分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講我家的事情時,是怎麼說的麼?」
白玉京想了想,陸九萬從未明說過父母感情好,但是提起他們時,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以及事例,都在昭示著這曾經是一個十分美滿的家庭。
「感情甚篤,一向不錯,這個描述是非常空洞的。」陸九萬吃完火燒拍拍手,「如果要我來理解,那便是相敬如賓。」
客客氣氣,相互尊重,唯獨少了點夫妻該有的親昵。
「你是說,我跟薛諒……」白玉京沉吟著道,「並非基於男女之情才結合的,更像是,一場合作,一段彼此心知肚明的聯姻?」
「有這個可能。」陸九萬持著勺子,刮乾淨碗底的粥,聳了聳肩,「既然你倆關係不是針鋒相對,我說這些,就跟挑撥離間似的。你自己考慮考慮吧!」
兩人一起收拾了碗筷,陸九萬將餐具抱到水渠邊,白玉京極有眼色地舀了水幫她沖洗。兩人一個洗刷,一個澆水,雖無言語,配合得卻相當默契。
看看四下無人,白玉京小聲問:「你那位好師兄,是不是對勛貴有意見?」
陸九萬手一頓,莫名其妙抬眼看他:「誰?我哪位……東宮那位?」
「嗯!」白玉京神色有點憋屈,「你不覺得他收拾勛貴收拾得太狠了麼?這就是你說的『仁懦』?這分明是心機深沉,能忍!」
陸九萬默不作聲,將碗盤細細刷乾淨,控過水,才一邊往回走,一邊嘆息:「從你的立場而言,周家確實有過河拆橋的嫌疑。不過從我的立場而言……」她略略停下,轉頭看他,「勛貴多少有點越位了。這種爭端其實一直都有,皇權與勛貴,勛貴與庶民,有時候某一階層的人想得到的太多,必然會損傷另兩方的利益。」
天光下,女子的神情是那樣認真,認真到少年不由自主端正了態度:「可是皇室才是世間最大的勛貴,不是麼?」
陸九萬無言以對,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可是陶然,這是周家天下,周家再怎麼貪,也會顧及到一個平衡,會給庶民黔首留一條活路。那畢竟是大燕稅賦的根基。勛貴會麼?有多少勛貴會在乎這些?」
「所以他們就該死麼?」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衝上心頭,白玉京語氣陡然激烈,「所以他們家族百年積累,就活該充了國庫;所以他們的子孫,就活該受到打壓;所以他們……縱使遭受不公,也不能反抗,對不對?」
世間從沒有觀念完全一致的人,所謂一致,要麼是有一方在遷就,要麼是一方別有用心,要麼是兩人相處時日太短,還沒來得及暴露。
此時此刻,平靜的表象倏然破碎,露出了水面下的暗流。
他們其實是有著如此多的分歧,卻因相愛太快,導致誰都沒有細思。
陸九萬這一路上,雖然享受了外公、父親、太子的庇護,可說到底,陸家往上數也只是平頭百姓,陸九萬骨子裡還是偏向庶民的。
而白玉京,自出生起,享受到的就是鐘鳴鼎食之家的待遇,作為既得利益者,他早已習慣了將人分為三六九等,即便他努力去理解庶民的艱辛,但這個前提是雙方矛盾沒達到你死我活。
兩人怔怔對望,漸漸有種無力感縈繞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