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張遠琛
2024-05-10 00:24:35
作者: 雲川縱
陸九萬實在不敢判斷,臨近散值又趕回了官署,直接找趙長蒙匯報此事。
「不是給你放假麼?你怎麼又回來了?」老趙都驚了,「丫頭,你不用這麼拼,咱這兒不是離了你轉不開。」
「呸!您別想把我攆回家!」陸九萬沒心思跟他扯,官署不缺人,意味著飯碗不夠鐵,那才真的驚悚好麼!
趙長蒙徹底服氣,給她豎了個拇指:「你樂意用案子沖淡難受勁,隨你吧!反正把你累病了,我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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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琢磨著最近得時刻把吳良帶身邊,免得哪天陸正綱殺上門來找自己算帳。
那個渾不吝,最不講規矩,律令條文可困不住他。
陸九萬懶得與他爭辯,將安富坊的怪事說了遍,最後總結:「那本韻書絕對有問題,沒準兒上面有陶盛凌的重要罪證。」
「你方才說,蕭太妃可能捲入其中?」趙長蒙的關注點卻是皇城之內,他背著手在房中踱了圈,問,「你那日去佛堂,蕭太妃在做什麼?」
「就是在抄書啊!」陸九萬解釋,「她可能對訓詁學感興趣吧?不然都這個歲數了,再去鑽研韻書,有點說不過去。」
「用什麼字體?」
「我認不出來。」陸九萬老老實實描述,「像是隸書,又像是楷書。」
趙長蒙閉了閉眼睛,喃喃:「我怎麼把她給忘了呢?」
陸九萬不太明白。
趙長蒙轉身進裡間取了張碑帖臨摹本,在案上鋪開,問:「跟這個像麼?」
陸九萬湊過來,看來看去,遲疑著點頭:「有點。不過我看什麼都一樣,能認出裡頭有隸書的痕跡,就不錯啦!」
「這是褚遂良的《伊闕佛龕碑》,楷書中夾雜隸書。」趙長蒙不知是給自己梳理思路,還是給下屬講解,「史書對他的記載是工隸楷,精於鑑賞。」
「咦,我好像練過他的字帖?」陸九萬覺得這名有點熟。
「你肯定練過。」趙長蒙回過神來,笑道,「他跟長孫無忌齊名,都是唐太宗留給子孫的顧命大臣。練楷書的,左右離不了歐顏柳趙,褚遂良造詣不遜於四大家,只不過他本人研習過多種字體,筆畫有個人風格,不好練,不適合入門。」
陸九萬似懂非懂,卻明白了一點:蕭太妃的楷書造詣比嘉善帝要深。
「所以,有可能是蕭太妃模仿了陛下的字跡?」陸九萬輕聲猜測,「陶盛凌和蕭太妃可能有牽扯,兩人一個負責宮外,一個負責宮內?」
「有這個可能。」趙長蒙點點頭,「我記得蕭太妃早年曾模仿四大家的字,幾可以假亂真。陛下的字,必然是比不得四大家的。」
這消息委實有點顛覆普通人的認知。
陸九萬猶豫著開口:「可是,屬下現在有理由相信長興教可能跟晉王有關,但,蕭太妃不是跟莊太妃是死對頭麼?她怎麼會,與長興教有牽扯?」
「知人知面不知心。」趙長蒙笑了下,「我在白澤衛待了那麼多年,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破事見多了。」
陸九萬沉默了會兒,忽然問:「您既然在白澤衛待了那麼久,那,定然知道張遠琛的案子是怎麼回事吧?」
這個話題轉得突兀而又合情合理,她自信對方不會瞧出自己其實已思量許久了。
趙長蒙確實沒懷疑,只以為她是突生好奇。他豁然轉頭,瞪視著得力幹將,眼裡帶著凶戾,他一字一頓威脅:「這不是你該問的。」
陸九萬這個人,向來是屬毛驢的,順著來可以,越不讓她幹啥,她越好奇。這種性子吧,研究案子的時候是優點,可上司想掩蓋某些機密時,這就是個麻煩,不知道哪天就給你炸了。
趙長蒙顯然是清楚這點的,指著人嚴肅警告:「關於他,是陛下的禁忌,你別去碰。」
「可是案子總得查啊!」陸九萬爭辯,「鄭越離開司禮監,與張遠琛入獄,發生在同一年。兩人都是東宮舊人,按理說對陛下忠心耿耿,但是……您不覺得太巧了麼?如果那張紙箋上的字,是蕭太妃寫的,那麼印章應當出自鄭越之手,這兩人都很危險。那您說張遠琛會毫無瓜葛麼?」
「可他已經死了!」趙長蒙怒視她,「人死為大。」
陸九萬瞧出他對張遠琛有感情,緩了口氣,認真地道:「鄭越也死了。他留下的印章還能調出通明石。那麼張遠琛不會留下點東西麼?比如白澤衛里可能有內鬼。」
趙長蒙沉默了。
官署的晚鼓響了,「咚咚咚」,沉悶而震人心弦,各處值房迴蕩著青年們狼嚎的聲音,順著秋風吹向各處,一直飄進了趙長蒙的值房。
「多精神啊!」趙長蒙聽著歡呼聲,笑了下,「我曾經也像他們一樣有精神,也跟你一樣有股子拼勁。」
可是嘉善二年後,一切都變了。
他高升了,亦裹足不前了。
「張指揮使這個人,謹慎、清廉、性子內斂,還有點書生意氣,對誰都和和氣氣的,有時候甚至不像是白澤衛的老大,倒像是文官隊伍里的人。」老趙終於開了尊口,「他夫人出身書香門第,看不慣他幹這行,陛下繼位前,兩人就和離了。為了讓孩子走正途,孩子歸了外家。」
陸九萬越聽越覺得這個形容有點熟,仔細一想,不由恍然,這不是老趙裝出來的那副文人模樣麼?合著是跟張遠琛學的!
「他,其實我也搞不懂他怎麼就走到了絕路。」趙長蒙搖搖頭,「榆林之戰後,有一天陛下突然下令將白澤衛給封了,我們這些由張指揮使一手提拔起來的,通通被關了起來。那段時間,大牢里刑訊逼供的聲音就沒斷過,連我也給拉過去挨了幾下狠的。」
「陛下是懷疑,張指揮使跟榆林之戰有關?」
「不清楚。我至今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趙長蒙嘆息,「有一天我們被放了出來,張指揮使卻被關了起來。我偷偷給他送水的時候,看見他,並未受刑,只是額頭上有傷,像是硬物砸出來的。」
那時候的趙長蒙遠不如後來心思深沉,他還樂觀地覺得張遠琛是惹怒了陛下,等陛下消了氣就沒事了。
「我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後來,他就自殺了。」趙長蒙苦笑,「事發後,陛下調走了關於此事的所有卷宗,皇城和白澤衛都展開了大清洗,死了許多人。有的人是真冤枉,有的人是的確參與其中。總之,很長一段時間,人心惶惶,唯恐自己被人攀咬出來。」
陸九萬靜靜聽著,似乎能看到當年血流成河的情景。
待老趙話音落下,她才輕聲問:「那,張指揮使,無辜麼?」
趙長蒙搖搖頭,沉聲嘆息:「他說沒有冤情。他是自己認罪的。我去看他時,他跟我說,一失足成千古恨,讓我別學他。」
老趙顯然對張遠琛有深厚的感情,隔著仙霧看人,惡人亦有仙姿。
陸九萬沒那個負擔,她實事求是地道:「張指揮使與夫人和離,或許是早知自己要糟吧?您說,什麼樣的人,才會那麼早就安排後路呢?」
趙長蒙扭頭怒視她,然而呵斥在喉中滾了幾滾,最終還是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