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啟明星辰（六）

  殿外眾人如熱鍋上的螞蟻，又群龍無首，各個面面相覷，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殿內眾人卻異常的平靜，從留下來的那一刻起，生死便已經置之度外，變得無所畏懼。

  蘇辰聽完了袁一的話，沒跟他多費口舌，反倒是點了點頭，自顧自將時間倒了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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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閹黨亂國不過只是一句空話。」他轉身看向站在後面的戶部尚書夏吉，「國庫空虛與閹黨之間並沒有什麼直接的聯繫，要說有……那也是強加上的。」

  「為了給皇室找一個能夠承擔國庫虧空的替罪羊，聖上費勁了心思。」蘇辰看著倒在龍椅上的周益龍，「但聖上沒想到，當時負責監督運銀的米元思，看透了他的想法，也明白了他的意圖。」

  「米元思到底是怎麼死的，聖上和你袁一都是一清二楚。他沒有叛國，他只是看起來像是叛了那龍座上的皇權而已。」蘇辰輕笑，「連實證都沒有。」

  「這一案之所以最後扣在閹黨的頭上，也是因為從頭到尾，什麼實際的證據都拿不出來。」他頓了頓，「也是，縝密如米大閣領那般，料你們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什麼實證，更別提所謂叛國只是莫須有的罪名罷了。」

  「家父到底因何而死，兩位心中真的沒有數麼？」蘇辰不再偽裝，當著那些不明真相的朝臣的面，拿下了自己身份的面具。

  他就是米修。

  「當年，北境饑荒，鬧出人吃人的慘劇，國庫卻窮得連萬石糧食都買不起。」他娓娓道來，「可當時大晉的屬國倉加，國富民強，正虎視眈眈盯著整個大晉。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北境亂了，幽州勢必失守。為了不被百姓拷問良心，皇帝就需要一個替罪羊。」

  「當時年幼的我，和聖上吃了一頓晚宴，我給聖上出了一個主意。要麼花錢消災，從北境定期運銀子給倉加，要麼將閹黨推出來，成為眾矢之的。」

  蘇辰頓了頓，冷笑一聲：「小孩子才做選擇，聖上他全都要。」

  於是，大晉的國土上，出了一條通往倉加的官道，由閹黨把持了二十年。

  「聖上很聰明，官道若是出事，那就是米元思管理不力，袁一調度無方，與他無關。家父便是在這樣的北境下，預計到了二十年後，閹黨會到達權勢滔天，可控皇族的這一日。家父在二十年前，籌謀二十年後，嚇到了袁一，也嚇到了聖上。」

  「袁一知道家父所說一切無比精準，定會成真，而聖上卻是因為……就算成真了，也已經有解決的方法了。」蘇辰勾唇淺笑，「所以，他自毀長城，拿著家父嘔心瀝血鑽研出來的方案，扭頭便誅了米家全家。」

  蘇辰深吸一口氣。

  「他不知道，為了完成米元思計劃中的一切，不僅僅需要大晉的配合，還需要倉加的配合。他不知道倉加有位謀士，手裡牽著一根線，於千里之外左右著大晉的時局。」

  他望向袁一：「袁一，你能走到今天，不是靠你自己所謂的掙扎，你只不過是被他一點一點地洗腦了而已。」

  「是他告訴你，知人知面不知心，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也是他無數次地問你，背著這莫須有的罪名，你真的可以忍？是他告訴你，漫長官道，你侵吞個半數，買通地方官員之後，沒人會揭發你。也是他告訴你，只要不動太子，你所做一切都可以被原諒。也是他說，只要你不下達任何指令，讓下面的人自己去領悟便可以在宮內過得高枕無憂？」

  袁一的面頰逐漸扭曲出驚訝的模樣。

  「你沒那個能力，看不透他的真實意圖。」蘇辰頷首，「你只要認定自己是無辜的那個人，你之後再做的事情，便沒有一件是無辜的。你只要碰了官道的銀子，便是一個開始，人都是貪婪的，你不會有滿足的那一天。你打著無辜的招牌，中飽私囊，獲取權利，並將所有的仇恨都落在了周氏的身上。」

  蘇辰淡淡一笑：「這個路子，是不是很熟悉？」

  龍椅之上的兩個人，一個為了不背著道德的包袱，仗著皇權，肆無忌憚。

  另一個舉著無辜的受害者招牌，卻不願意離去。

  他對那權力甘之如飴，他說得再多再好聽，也只是為了自己而已。

  不過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錯只錯在，當主人的，沒料到自己養的小狗，吃飽了就會變成大狗。

  當狗的，沒想清楚自己膘肥體健之後，實際上是一道可口的戰備糧。

  更沒想到，天外有天，自己的主人，也不過只是別人砧板上的肉。

  袁一緩緩站了起來，他怒不可遏地看著蘇辰，指著他的眉心，怒吼：「你！你這個小人！米家的殘黨餘孽！」

  蘇辰不以為意地攤了攤手：「米家確實對你，對周氏，確實算不上坦蕩蕩，但卻無愧於天下。」

  「你賄賂倉加的錢財，米家拿回來了，挽救大晉稅收的人才，米家也送進來了。在這個奸臣淘汰忠臣的乾元殿裡，米家保住了僅存的為國為民的忠良。」他冷冷的看著袁一，「你就算說我是小人，是餘孽，我也依然無愧天地，無愧列祖列宗。」

  他看著袁一，又看向一旁雙目緊閉的周益龍：「治理天下，坐鎮天下，要的是能臣將才。你們被一群烏合之眾牽著鼻子走，親小人遠賢臣，落得如此境地，居然不思悔改，還在想著如何把頭頂的黑鍋扔出去，實乃令我大開眼界。」

  「盆滿缽滿，權傾朝野的時候，不見你與天下人共患難，生死關頭，卻在這絮叨過往曾經，細數別人如何對不起自己，還要求眾人同情……」蘇辰背手搖頭，「你好大的臉面。」

  袁一的唇角抽動了幾下。

  「看來，是沒必要和蘇大人繼續聊下去了啊。」他冷哼一聲。

  恰在此時，殿外響起一聲呼喚：「公公，太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