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不要嘗試改變時空
2024-05-09 20:24:42
作者: fishhh
唐柔忘記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
青年讓她躺在自己腿上,賢惠地給她洗頭髮,興致勃勃地擰開水調試水溫,又拿吹風機吹乾。
略顯笨拙的過程中濺了她一身水,又用濕漉漉的觸手裹著她親親抱抱,仿佛給她重新洗了個澡。
他心滿意足,仿佛在做什麼快樂事。
唐柔感覺自己在受很大的苦。
整個人又濕又冷,還沒有力氣,再三制止阿爾菲諾無果後,她半死不活地仰躺著,急需做夢。
夢境至少可以讓她短暫地擺脫這隻觸手怪。
身體極度疲憊,精神卻異常興奮。
她沒辦法進入到穩定的夢境當中,也就沒辦法通過做夢這一手段回到過去,整個人煩躁得翻來覆去,把原因歸結在阿爾菲諾身上。
看他的眼神惡狠狠的,幾次三番對他說,「別碰我了!你很涼!」
阿爾菲諾總是短暫地聽一下話,幾秒之後又期期艾艾地粘過來。
他聽話,但只聽一小部分,對唐柔的話有著自己獨到的理解。
也就在這種煩不勝煩的情況下,唐柔對他久別重逢的寵愛很快消失。
她的溫柔也只存在了短暫的一小會兒。
阿爾菲諾勾著她的頭髮,下垂的眼尾略帶委屈,用擬態人類的手臂圈著她。
即便唐柔像炸毛的貓一樣暴躁也不願意鬆手,任由她推推搡搡,像縱容不馴的愛寵一樣縱容她,無奈地說,「柔柔,別鬧了。」
唐柔,「……」
她覺得阿爾菲諾搶了她的台詞。
良久後,筋疲力竭的人類疲倦不堪的睡過去,沒有進入過去的世界,而是進入了一個有些扭曲的、和人類世界類似,仔細觀察卻會發現大不相同的世界。
與曾經在夢中見到過的地上城很相似,乍一看和人類世界相同,文字卻像亂碼一樣,變成一個又一個的馬賽克,樓宇之間的商業GG模糊一片,像被特殊手段處理掉的閹割畫面。
街道上行走著一坨坨泥濘不堪的生物。
像融化的瀝青。
唐柔覺得恐怖,她轉身,面前出現一扇門。
擰開後,又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一次,進入了水底。
撲面而來的潮水密不透風地包裹著她,寒冷侵蝕著每一寸骨骼,撕扯靈魂,讓她意識瘋狂又恍惚。
冥冥間,她好像看到了古怪綺麗的水底世界,一切詭譎繽紛,像被嚴重污染過的泥漿,粘稠而洶湧。
片刻後,她又來到了陸地上。
這一次是濱海城市,有教堂,一群人在祈禱,身上穿著聖潔又整齊的白袍,和白袍下露出的並不是臉,而是一根根扭曲的觸手。
這裡的人全都由一團觸手組成。
唐柔站在那裡,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異類。
她斷斷續續做了許多夢,又像是去了許多不同的次元,來到了不同的世界裡。
然而那些夢境的某一刻,都被從天而降的觸手破壞,墨綠色的沼澤撕開天空,將世界生生撕開了一條裂縫。
每一個世界裡的生物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來,仰頭看向天空,發出驚恐的呼聲。
它們四散逃開,不停尖叫和哭喊,又或是跪在地上,像跪拜神明一樣跪拜從天而降的巨大觸手。
而每一次,那些觸手都直勾勾地奔著唐柔而來。
唐柔站在原地,仰望著那些綠色,渾身沉重到像化成了雕塑,像化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又像變成了輕盈而無重量的羽毛,被觸手纏著卷上天空。
每一個世界都在她離開的那一瞬間扭曲崩塌。
阿爾菲諾抵達的每一個世界都坍塌毀滅,化為虛無。
「這些世界、太脆弱了,無法承擔我的到來。」他這樣說著,輕輕拍打著唐柔的背脊,對她柔聲說,「繼續睡吧。」
唐柔無意識地抱住他的胳膊,睏倦地問,「剛剛那些世界是真實的嗎?」
阿爾菲諾想了想,坦言,「對生活在那些世界裡的東西來說,是的。」
可隨後他又糾正,語氣率真中帶著一絲不自知的冷漠邪惡,「可它們很弱。」
弱者,沒有拒絕強大力量的資格。
唐柔抱住他的頭,低聲說,「閉嘴。」
那些話不能細想,會讓人發瘋。
阿爾菲諾順從地閉上嘴,臉頰貼著她。
「十年前,沙灘上,那個快被太陽曬死的軟趴趴的東西,是你嗎?」唐柔忽然又問。
阿爾菲諾從裝睡中睜開迷濛的眼,慢慢回憶著,良久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慢吞吞地說,
「柔說的是,那一次?」
「你記得!真的是你?」唐柔聲音拔高了一些。
阿爾菲諾點頭,「是我。」
她很驚訝,「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麼早以前?」
「早嗎?」
對於他漫長的生命來說,那只不過是循環往復過程當中的某一個節點,他們的生命不像人類這樣短暫,每一天都在追尋所謂的意義和價值,當生命的長度變成他們這樣,已經不在乎所謂活著的意義。
他們甚至可以沉在海底,沒有任何活動,沉睡上漫長的時間。
漫長到一個文明的更替。
只不過以他的語言能力,還不足以向唐柔描述他漫長的生命。
阿爾菲諾只是說,「嗯,那個時間、我見過柔。」
時間在他們眼中,是有輪廓的。
唐柔怔怔地仰頭,看那雙近在咫尺的眼,「所以我們十年前就見過?」
「可以、這樣說……吧?」
唐柔又問,「海邊的那個東西跟你有關係嗎?那個紅色的怪物跟你有關係嗎?會吸血的那個!」
她還問,「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有一截、斷掉的觸手、留在那裡了。」
說到這裡,阿爾菲諾露出一些傷心的神色,抱著唐柔的肩膀低低地說,「是柔弄斷的,不記得了嗎?」
她弄斷的?
唐柔苦思冥想,終於想起在某一日清晨,她被纏在自己身上的軟體生物嚇到,因此用木棍戳斷了它一根觸手的行徑。
「那根觸手?」
阿爾菲諾輕輕點頭,「我的每一條、觸手、都可以思考。」
他認為自己的觸手是漂亮的,獨立的,比人類還要能幹和聰明……儘管只有他自己這麼認為。
那條觸手被遊輪上的倖存者們留下,像敬畏神的遺蹟一樣敬畏它,用海邊被他吃掉的巨大海洋動物骸骨混入各種珍貴的礦石,將鮮活的觸手包裹其中,做成巨大的神像。
他們憑藉想像力還原他的面貌,並將他敬重為神。
人類真是一種盲目追求力量的弱小生物。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有很強,可以用虛無縹緲的由人自己編造出來的東西,去統治一群人的意志。
「那,那隻紅色的怪物?」
他皺眉,「不是我。」眼神頗有些嫌棄。
可隨後又想到了什麼,不說話了。
那一天,唐柔在教堂里推倒了那個巨大的神像,將神像摔碎了一條裂口,神像中藏匿的觸手感知到唐柔的氣味,擁有自主意識般離開。
又寄生在徘徊在那片海域的巨大異種生物身上,控制著那個東西。
可那條觸手沒有繼承他的記憶,也不知道他有多愛她,只是本能地被唐柔身上殘留著的他本體的味道吸引了。
唐柔還在生氣地說,「那個生物把我囚困在沒有人的世界裡,讓我每天都很痛苦。」
他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了。
唐柔又問,「那既然你發現了我,為什麼不來那個世界找我,為什麼要毀掉地上城?」
她仍然記得阿爾菲諾撕裂時空將用觸手將她卷出來時的畫面。
阿爾菲諾想了良久,緩聲說,「同一個時空、不能出現兩個相同的靈魂。」
這句話,有人說過。
唐柔依稀記得,夢境中出現的那個未來世界的納西索斯,也說過這句話。
想到這裡,她不由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見過那個未來世界的納西索斯了,又或者說,自從那最後一次夢境中,未來那個納西索斯告訴她,她已經改變了未來時,她就再也沒有在夢境中見過他。
究竟是她的命運變了,還是她說改變了某些未來,導致未來那個導致一直在夢境中會見到的納西索斯,冥冥之中因為蝴蝶效應消失了?
一種未知的失落束縛著她。
「既然過去是可以改變的。」唐柔好像在黑暗中尋到了火把的人,眼睛一點點亮了起來,「那我是不是,可以改變某些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拯救某些她錯過的人?
「柔,不要改變時空。」
黑暗中,冰冷的手指撫摸著她的臉,「不要嘗試、做這種事。」
「為什麼不可以?」
他換了個問法,像慈愛的長輩看待天真頑劣的孩童那樣循循善誘,用溫吞的語氣詢問,「柔柔,想改變、什麼?」
想改變什麼?
「我想救人。」她急切地說,「我有想救的人,我有遺憾的事,我也有責任去改變一些本不應該發生的過往……」
「柔,為什麼覺得、只要回去了、就能改變?」
「因為我已經改變了呀。」唐柔坐直了一些,湊近阿爾菲諾,極力證明自己,「我曾經救下過阿瑟蘭,真的,那一次,她本來可能會被寄生的一種生物傷害,可我提前夢到了那些畫面,讓她來到我家……
所以阿瑟蘭現在還好好的活著,不是嗎?而且我還改變了……」
「那麼,」阿爾菲諾輕聲打斷她,慢吞吞地問,「那一次,是不是有別人、死了?」
唐柔猛然僵住。
寒意順著背脊攀爬。
是的,那一次有別人死了。
離開巴別塔之前,唐柔因為做過一場夢,將停電夜本來準備回家的阿瑟蘭叫到了自己家,因此讓她平安地度過一晚
第二天,保安發現阿瑟蘭的鄰居死於非命。
那是一對年輕的夫妻。
死狀和夢境中,唐柔看到的阿瑟蘭的死狀一樣。
「對嗎?」阿爾菲諾溫吞的聲音,在安靜又冰冷的房間中顯露出某種漠然的質感。
你看,一條快要決堤的河,如果無法疏通,只是有人改變了它的流向。
那麼改變的並不是它的水量,僅僅只是將這場決堤,從中游變成了下游。
總有人要承擔這一切。
唐柔恍惚間,再一次想起了未來的那個納西索斯。
總是將睡夢中的她拉扯進破破爛爛的酒館裡,對她說許多聽不懂的話的納西索斯。
她曾經猜測未來的自己或許會死,她的死讓納西索斯放棄了自己的靈魂,因此另一個納西索斯誕生。
可唐柔現在沒有死,按照阿爾菲諾的說法,那個未來的納西索斯是不是消失了?
所以這麼久以來,她再也沒有見過夢中的那個他。
這就是,所謂的代價嗎?
「柔,不要改變時空。」
冰冷的觸手悄無聲息地將她纏住,包裹進寬闊而又強大的懷抱。
要把她纏緊,帶進身體裡。
「我會、保護你。」
……
第二天清晨,實驗基地的內線電話驚擾了一室靜謐的氛圍。
墨綠色的觸手如同離弦的箭,在將通訊儀器擊碎,之前被人類纖弱的手攔住。
它立即軟趴趴的像果凍一樣毫無殺傷力,貼著她的手腕乖巧的蹭了蹭。
唐柔一夜未眠,頂著沉沉的眼圈爬起來接了電話。
是Zero的那位指揮官邀請她去參觀Z基地的實驗室,並向唐柔介紹他們最近發現的特殊收容物。
唐柔揪著自己的頭髮衝進洗漱間,匆忙洗漱一番後,又要回自己房間換衣服。
阿爾菲諾從床上爬起來,那些墨綠色的觸手眨眼間消失不見,「我和柔一起去。」
這位來自異世界的生物轉瞬間變成了蒼白又陰鬱的人類青年,面容精緻,五官俊美,整個人透露出一絲漠然而不自知的邪惡。
「不行,你先不要來。」唐柔皺眉,視線在他身上來迴轉了轉,無奈的說,「衣服也破了,等我回來的時候給你拿套新的。」
剛來到這裡,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甚至沒有摸清Z的底細。
她不能冒險。
阿爾菲諾對這樣的安排並不滿意,他不想離開,一分一秒都不願意。
他想彌補這段時間的缺席,想當唐柔的影子,無時無刻地跟隨著她,他已經和她分開太久,太想她了,想到想把她捆在自己身邊,甚至想將這個柔弱的人類關起來,只能被自己一個人看見。
她一定無法掙脫他的束縛。
甚至可能會哭,會示弱。
他瘋狂的想要把她藏進自己的身體裡,這些齷齪而貪婪的心思,唐柔一概不知。
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阿爾菲諾就會覺得很空虛,他沒有睡眠,也不會睡覺,與那些沉浸在海洋深處的巨大生物不同,他在睜著眼睛的那些日日夜夜,總是在思考,在想唐柔在做些什麼。
阿爾菲諾無法形容自己對她的思念,也無法描述出這種感覺。
每一寸神經,每一寸細胞,每一根觸手都在叫囂著對她的渴望,瘋狂地涌動著對她的占有欲。
可最終,在唐柔的溫聲細語和輕柔的愛撫下,他敗下陣來,壓抑著垂在身側的手,顫抖不停的手指,露出勉強而僵硬的笑容。
「那柔,一定要早點回來。」
他善於偽裝和等待,他已經等待很久了,再堅持一下,或許就能得到她的愛意。
他一定要在飼主的心裡占有一席之地,所以現在還不能發瘋。
唐柔在這樣馴服的假象中,自以為勸住了阿爾菲諾,拉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氣並不比房間裡新鮮。
一夜未歸,不知道水母怎麼樣了,想到月現在的形態,唐柔稍稍鬆了口氣。
沒關係,水母總是最聽話的。
走廊盡頭的電梯門封鎖了,上面顯示電力故障。
唐柔轉過頭,自然而然地推開了安全通道的門,沿著空曠的步梯往下走。
噠、
噠噠……
長而靜謐的樓道,迴蕩著她的腳步聲。
像有很多人,在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