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零嘴罐兒
2024-05-09 19:48:22
作者: 西山微
柳如海背著診箱,又從二老爺房裡出來,腳下踏著廊道碧色花磚。
廊道對面,一個瓜子臉,綠襖兒美貌丫頭捧著盒子,又來了二房院子。
他下意識就避開,繞了遠路。
這丫頭,他昨天見過。應該就是細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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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從岔廊上走,繞開了細柳,免得明日又被青羅女鬼在家門口攔著,懷疑他們是一夥兒的奸細。
「柳先生,如何?」連二管事在廊屋裡等著。
「二老爺除了積食,只有幾個老毛病,晚生索性一併給開方子。明日再來複診。」
連城眼神一閃,二老爺膝蓋痛風的毛病,可不好治。居然就這樣輕易開方子。
柳如海想,二老爺本就是在試他的醫術。
為了他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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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複診,又是連二管事送柳如海過來。
「二老爺這膝蓋,學生還要再來用兩回針。」
二老爺詫異著針術的效果,立竿見影,他慢慢走了幾步,又快走了幾步,大喜拱手:「老朽殘軀一切全托壽石先生,明後日便勞先生大駕。六弟那邊,也要請先生看顧。」二老爺確實沒料到他醫術如此高明。
「不敢,學生本份。」
柳如海微笑,二老爺越是如此用心試他的醫術,越中了南康侯的意。
人人都以為是二老爺身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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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南康侯府里冷眼看著,怕是這兩位老爺,都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正房這位侯爺兄弟怎麼突然關心起自己。
連二管事是唯一能揣測到侯爺心思的,恐怕是小公子每年也有弱病要請大夫,但眼下這時節,繼母與庶子,萬一有點不好聽風聲傳出來,於侯夫人不利。
於侯爺也未必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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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柳公子。侯爺還在等柳公子。聽聽二老爺的病情。」
柳如海重新踏上外書房的廊,就看到了曹夕晚熟悉的身影。她繫著黑紅緞子出毛披風,往二門的月洞門裡去了。
他一笑,她是沒撞上他,否則必要警告他不要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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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供奉。」秦猛斜踏一步,拱手,不著痕跡擋住了他的視線。
柳如海微怔,淡然打量他。
秦猛心中一震,這位年輕大夫,好森然的雙眼。
難怪青娘子別的未提,偏偏只提醒了他一句:
「若是見到姓柳的大夫,秦大人還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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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進了正房院子,從南廊下走,準備找找自己住的屋子,她娘說了把包裹和手爐都放在她屋子裡了。
突然嫣支從一間房裡探出頭,拉了她一把:「這裡。」
她連忙進到廊屋裡,攏了裙子就坐在炭盆兒前烤腳,萬沒料到,從嫣支嘴裡聽到了細柳的事。
侯爺與侯夫人新婚十天的時候,竟然吵了一回嘴。有人聽到了侯夫人哭著說:
「我就不讓出來!就不!你疑心我好了!是我毒害她!藥早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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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是細柳聽到了?」曹夕晚吃驚。
嫣支連忙擺手,她們在正房前院的右廂梢間裡,嫣支和曹夕晚分在一個房間。
她翻出她娘放在這裡的包裹兒,嫣支也過來幫她鋪床。
二人在床架子裡湊頭說小話。不叫外面聽到。
嫣支壓低了聲音:「細柳她好背運,聽到動靜就去送熱水,哪知道是夫妻吵架。就被侯夫人罵了。侯爺也惱了就在外間睡了。早上叫細柳侍候更衣的。夫妻兩頭都拿細柳作筏子吵嘴呢。那起子人看到這樣子,豈有不亂傳的?」
曹夕晚一連打聽了這些天,終於打聽到了這一個實在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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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向侯爺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是——毒害她?」曹夕晚和嫣支
一張床,她套好了厚被子,坐在床里,她以帕掩嘴,微咳了咳。
丫頭屋子裡沒有暖炕,但有炭盆兒,黑炭里幽藍深紅的火苗兒旺跳著。
「是不是你?」嫣支附耳,又倒了盞暖水給她。
曹夕晚搖搖頭,誰知道夫妻吵架在說誰?她解開看柜上的兩個包裹,嫣支說,都是她娘早放進來的。但她明明只有一個衣裳鋪蓋包裹。
「你看你,帶了這麼多藥材。我本以為還是零嘴兒但一嗅全是藥材香呢。」嫣支坐在旁邊,委婉安慰著她,「沒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包裹里不是一包包藥材,是含服的藥片零嘴。光是罐兒竟然十幾隻。全是圓肚子小口灰色陶罐兒,她一眼就認出了這口沿有雙層方勝紋路的陶罐兒。因為柳如海的院子裡就有幾十隻,全是他莊子裡送來的干肉和鹹菜。
如今全換成了藥片、藥糰子。
嫣支探頭嗅嗅,裡面居然還有參片:「好細的工夫。你爹娘對你真好。怕是你爹子替你弄的?不懂藥材可弄不好。」
曹夕晚瞅她一眼。
嫣支也是家生子,雖然平常和她不怎麼親近,但這丫頭和素雲好,她自然是
從素雲嘴裡聽說她身子大不如以前。
「你放心。素雲姐說你是個好的,還讓我照顧你。說你在外書房做習慣了。回內宅心裡難過。平常呆呆的就知道學些醫啊藥的想討好太太。這樣子,容易被欺負。」
她沉思著,她在素雲眼裡,難道是呆丫頭樣?
雖然她如今少思少慮,也不打打殺殺,自然就不費心思,延年益壽。
但似乎,內宅里和衙門還是不一樣。
她一直想,她就算是個廢人,回了內宅也是一個聰明機靈的丫頭,隨便看幾天醫書,就會替老姨奶奶經絡按摩,老姨奶奶腰痛就好了些,誇她。
這要在衙門裡,就是拍到了上官的馬屁。她的才幹也會被看在眼裡。
在內宅也應該這樣才對。
她爹不就是這樣的?老太太就特別喜歡她爹。
「素雲姐說,你不如曹爹子機靈,曹爹子走在內宅里,就沒人敢小看他。」
她默默聽著。
那是,她爹溜班兒偷懶,仗著老太太的勢,又有侯爺寬待。大管事二管事都當沒看到。
「你又不如吳大娘,吳大娘我都知道,她是最勤謹的人了。上夜的時候從不吃酒,也不玩牌。」嫣支抿唇兒笑。
她把十幾隻陶罐子從包裹里拿出來,在床鋪上一隻接一隻擺開。心想:那是,她娘只給別人的酒局、開賭局望風。每回頭一個抓到的就是她。
嫣支還拉著她手嘆:「我們這一輩兒,都不如爹娘。我娘常常說我小姐身子奴才命,又懶又饞。吃不了苦頭,捻輕怕重,什麼輕省就喜歡什麼。眼裡沒主子。多虧命好在這府里有爹娘的老臉在。曹姐姐,我們都一樣,沒事兒的。」
曹夕晚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懶。京城裡來了什麼野路子的高手,侯爺都是說:小晚,你去,讓他知道什麼是京城天子腳下的規矩。
衙門裡最重最累的話兒,都是她在干。潛暗河追殺反賊的的時候從不捻輕怕重。曹夕晚想。
她突然驚覺。難道她的性子像她娘?是個好欺負的?
「小晚姐,你就和吳大娘一樣。是個好性兒。」
「……」晴天霹靂。她驚呆了。
「要不是都說你在外書房是個幹練人,我都不敢相信,你頭一回來就和太太頂嘴。」嫣支掩嘴笑個不停,又悄悄問,「小晚姐,你不喜歡侯爺?她們都說你要做姨娘的,你沒答應?侯爺長得可儒雅,雖然年紀比咱們大了些……」
她瞅瞅嫣支,這位是侯府裡頭一號的美貌丫頭,脾氣直,性子開朗。侯夫人也挺喜歡她的。估摸著,侯夫人看出來了,嫣支是不會悄摸摸地勾引侯爺。
「小晚姐,你的病怎麼來的?」嫣支眼有不安。侯夫人那句毒害,讓人不安。
「我沒中毒……」她歪頭想著。其實太太的茶點裡沒有毒,但她袖中那張小字條兒上寫著「有毒。」這二字,她總得當心。
這事她暫且不能告訴別人。
「那就好。太太畢竟是千金小姐。不知道和侯爺在吵什麼呢。」嫣支放心了。南康侯府里,還沒出過家奴被主子毒死的事情。
曹夕晚開了隨身玉瓶兒,服了兩丸子藥,瞅著床上十幾隻陶罐兒。她尋思著名醫柳小子今天在角門那邊還問了:「進府里,吃藥還方便?」
她低頭開了幾個罐子,也用困惑懷疑的眼神打量著裡面,有參片、首烏片、土茯苓團等補藥。裡面的切片都是一錢一片,整整齊齊。藥糰子也是一錢一丸。
她本來只讓她娘幫她準備點老參片。畢竟在府里,吃補藥熬食粥不方便。
她娘有這個細心思,但不懂藥。這裡十二罐藥都可以含服,平常放粥里也行。
她爹才沒這個細心。
她歪頭想了想,莫非是柳如海做好,給她娘的?她一直和娘說,冬天冷了不方便,多花幾個錢讓別人做事。
若是和老姨奶奶一樣,入冬都走不動路,豈不是自己吃虧。
看來,她娘花錢讓柳如海做了這些?又沒聽她娘說帳目。
她立時弄了支素銀簪子,仔細在藥罐子裡撥著,細看不像是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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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踏進外書房,拜見侯爺,不免想起,忘記把藥箱裡防凍的藥油給她了。
倒也不是有什麼情意,總覺得是兒時一個念想。應該要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