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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一章 治癒一切弊病的靈丹妙藥

2024-05-09 17:38:53 作者: 吾誰與歸

  于謙從來不懷疑陛下的英明,即便是陛下從來沒釣上來過魚,即便是陛下沒有任何的軍事天賦,只有火銃打得准,但是于謙從來不認為陛下不夠英明,恰恰相反,于謙一直高度擁護陛下幾乎一切的決定,在某些時候,還得大明皇帝拉著于謙,不要讓于謙太過於大跨步。

  這已經是第一百六十六期鹽鐵會議,即便是陛下在親征、在南巡的路上,依舊在補足大明的財經事務相關理論。

  而今天,陛下拋出了兩個觀點,第一個是供應就是需求,生產力等於購買力,而第二個就是破門謬論。

  這個謬論廣泛存在,而且深入人心,即便是以于謙在國家之制上的才能,他都沒有將這個謬論,抽絲剝繭的理解的如此透徹。

  筆正吹噓的報復性,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天災人禍,對生產力造成了破壞,就是對購買力造成了破壞。

  

  朱祁鈺對著李賓言頗為確切的說道:「李侍郎,有人會說只要願意想一想,誰都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然而,穿著各種偽裝的破門謬論,在歷史上卻是最揮之不去的,而且現在的大明,這種謬論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泛濫。」

  「如今,有許多人在一本正經地重複著這種謬論:比如商行商總、大把頭、詩社的筆正、國子監的經學博士、翰林院的翰林編纂、甚至是在座的袞袞諸公。」

  「這些人掌控著話語權,他們有的是人才、有的是資財去將破門謬論,偽裝成各種臃腫模樣,他們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各自的立場、各自擅長領域,宣揚著巨大的破壞行為,所帶來的好處,進而心安理得做著破壞行為。」

  「謹遵陛下聖誨。」李賓言恍然大悟,他這個站在大明經濟中心的松江巡撫,差點都被這種虛假繁榮的話術給騙了,更遑論那些對這些不懂的百姓,對這些不明白的學子們,他們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他們的固有理念里,就會生出一種理所當然的正確。

  就像當初王復在奉天殿內,跟皇帝討論與民爭利,一模一樣。

  朱祁鈺說完了這一大段話之後,才對著戶部尚書沈翼繼續說道:「為什麼不行鈔法,除了避免大明稚嫩的財經事務因為某些人的貪婪,剛剛萌芽就胎死腹中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鈔法很容易出現另外一種經濟學謬論,那便朝廷不用收稅,就可以擁有花不完的錢。」

  「無論是鹽引,還是大明寶鈔,戶部寶鈔局刷子一刷,這些能當錢用的廢紙,就變成了堂而皇之的錢,最後導致大明稅制的徹底敗壞。」

  沈翼聽聞之後,猛的嚇了一身的冷汗,鹽引、寶鈔和大明稅制之前千絲萬縷的聯繫,是他這個戶部尚書之前根本沒有想到的問題!

  而睿哲天成的陛下,似乎從一開始就對這個問題洞若觀火,看得清楚且明白。

  朱祁鈺接著說道:「一般的混帳或錯誤的朝廷,在粗糙的治理下,可能將一個國家置於悲慘的境地,比如北宋末年的宋徽宗,章惇章宰相就說他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果然一語成讖,北宋在他手裡,陷入了悲慘的境地。」

  宋徽宗在登基之前是端王,章惇極其反對宋徽宗的登基,果不其然,宋徽宗趙佶把大宋江山給搭進去了。

  「但與之相比,無論是朝廷,還是百姓,對於世界認知的持續進步、改善自我的恆久努力,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卻能在更大程度上促進國家的繁榮。」

  「如果我們翻開我們厚重的史書,就會發現一件有趣的事兒,雖然朝廷或者說肉食者們,肆意揮霍、課徵重稅、荒謬的商業管制、司法腐化、災難性戰爭引發的全面崩壞、叛亂,洪災旱災蝗災地龍翻身等等,在不停的摧毀財富,但這個糟糕的朝廷,似乎可以持續很長的時間。」

  「那是因為,大明百姓們努力創造財富的速度更快罷了。」

  「當大明百姓創造財富的速度低於肉食者們破壞的速度,或者說,肉食者們破壞的速度,高於百姓創造財富的速度,那便離改朝換代不遠了。」

  「朕特別喜歡皇叔的一句話,他說,大明終歸是要亡的,但是咱們大明天生骨頭硬,至少要清楚,自己是怎麼死的。」

  大明的骨頭天生就是硬的,因為這個朝代建立之初,就是不肯對著韃虜下跪的人建立的,亡天下沒關係,文明不亡便是,亡天下沒關係,但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才最憋屈。

  中書舍人們拿著鋼筆奮筆疾書,恨不得自己長出八隻手來把陛下說話的神情都記錄下來,之後再提煉總結,成為《景泰鹽鐵新論》中的觀點。

  李賓言對審計的問題,還有疑惑,他先後分享了幾個案例,朱祁鈺的筆寫寫畫畫,勾勾抹抹。

  李賓言面色沉重的說道:「計省負責審計,但是我有一些疑問,還請諸位共鑒。」

  「現在似乎有一種奇怪的觀點,那就是大明朝廷的支出,是治療所有經濟弊病的靈丹妙藥。」

  「大明燋炭、煤鐵價格混亂、雨雪天氣價格飛升,靈丹妙藥就是官廠,現如今水洗煤六文一斤;河套地區缺少良田,缺少灌溉,三百萬銀修景泰安民渠,解決民生;大明揚帆萬里的水師,在龍江造船廠的泊位上慢慢腐朽沉江,只需要重新支出之後,就可以讓大明造船業煥發生機;大明通衢九省的長江水路不通,朝廷支出投入,就可以讓這條水路變成了通途;廣西缺少出海口,平陸運河的提案,連最應該反對的戶部尚書沈不漏,都不曾反對。」

  「那麼,朝廷支出是解決所有經濟弊病的靈丹妙藥嗎?朝廷的支出,界限又在哪裡呢?」

  沈翼立刻說道:「我反對了!」

  「但是一說廣西沒有出海口,這等生民大計,你讓我怎麼反對?朝廷的錢取之於民則用之於民,廣西的百姓需要這條運河,有了它,廣西就不是那個毒蛇齜牙,煙瘴流放之地了,我怎麼反對?生民所期,我不能反對。」

  「徐有貞最好不要貪腐,否則我就是游也要游到廣西去,咬都咬死他!」

  沈翼對於每年多了一百萬銀的支出是非常心痛的,作為戶部尚書,在錢糧支出之事上,有著僅次於陛下的決策權,他的意見直接影響到了皇帝陛下,這是朝廷賦予他的權力,管理好每一分錢是他的義務,和他手沒有縫隙,一文不漏沒關係。

  但是一想到欠發展的廣西,有了這條運河之後,沈翼就咬了咬牙,同意了下來。

  年富頗為疑惑的說道:「按照李侍郎的說法,好像是這樣,似乎所有的經濟弊病,只要朝廷支出,就可以解決,但是這世間存在治癒弊病的靈丹妙藥嗎?我不信。」

  于謙點了點桌子說道:「治癒經濟弊病的靈丹妙藥和長生不老、萬世不移之法,都一樣的荒謬。」

  「山東左布政裴綸,曾經上書就談到了這個問題,說山東地面這官道驛路,今天平整硬化路面,第二年又來,這折騰來折騰去,這錢顛過來倒過去的話,屬實是奇怪,便不可批准。」

  「陝西行都司,以前的營堡拆了建,建了拆,今天建了新城,也沒人,就那麼放著,最後都拿來堆肥了。」

  「我們應該確立的是界限,界限在哪裡呢?」

  朱祁鈺停下了手中寫寫畫畫的筆,因為群臣都看向了睿哲天成的皇帝陛下,當大明在財經事務上遇到不懂的難題時,看向陛下,已經形成了路徑依賴。

  對大明的朝臣而言財經事務這方面,實在是太薄弱了,他們或許明白,但是又很難說出來,餃子倒進了茶壺裡,倒不出來。

  朱祁鈺笑著說道:「李侍郎的問題是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工坊不景氣、行業不景氣,我們用朝廷支出去解決;失業問題,我們也用朝廷支出去解決;大明的產業鏈不完整,有了問題,也要朝廷支出去解決,朝廷是什麼?無所不能的真武大帝?」

  「萬夫一力,方能天下無敵。」

  「朝廷自然要支出,這是朝廷掌控再分配權力的具體體現,而且要占主導地位,起到引導作用。」

  大明朝廷顯然不是無所不能的真武大帝。

  事實上,工坊行業不景氣,朝廷支出解決不了;

  失業問題,朝廷支出以工代賑能解決部分,但是能解決全部嗎?

  產業鏈有了問題,朝廷真的能解決嗎?

  大明造船事,看似是朝廷支出解決了,是因為大明造船業本身就非常發達,建一個空中樓閣,除了浪費國帑,竊國為私之外,意義不大。

  朱祁鈺引用了劉伯溫的萬夫一力,天下無敵為經典,繼續說道:「商行商總、大把頭、詩社的筆正、國子監的經學博士、翰林院的翰林編纂、甚至是在座的袞袞諸公,在各行各業,在各自擅長的領域都非常擅長製造謬論,最後形成一個龐大的謬論網。」

  「而大明經濟的謬論之母,就是四個字,不勞而獲。」

  「正如朕之前所言,不用鈔法的原因之一,朝廷不用收稅,就可以擁有花不完的錢,這是朝廷的不勞而獲。」

  謬論之母,或者說經濟謬論的枝幹,就是這四個字,不勞而獲。

  朱祁鈺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我們要清楚的知道,我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稅收,朝廷支出的每一分錢,都必須通過徵稅去彌補。」

  明末,大明開徵三餉,去填補遼東的大窟窿,就是典型的朝廷花的每一分錢,都需要稅收去彌補的典型案例,若是濫伐、超發,最後的結果就是大明寶鈔。

  「錢法,御製銀幣和景泰通寶,能確保的就是大明朝廷的支出,都要用徵稅去彌補,而朝廷支出的界限在哪裡?」朱祁鈺提了一個問題,看向了所有人。

  鹽鐵會議上四五十位臣工,都抬頭看著陛下等待著答案。

  朱祁鈺也沒賣關子,頗為確切的說道:「簡言之,如果讓納稅的所有人,都覺得朝廷把納稅的錢投在這裡,比不納稅、個人自掏腰包更有價值,那麼這樣的支出,就沒有什麼問題。」

  「其一,不能為了建造而支出,無中生有。比如于少保舉的兩個例子,就是典型的無中生有,明明沒有需求,非要供給,最後一塊銀幣只有一面,徒增笑柄。」

  「其二,為了以工代賑而支出,比如兩宋那四百多萬的廂軍,沒有了土地的百姓們成為了流民,流民聚集在一起發生了民亂,為了安置這些廂軍,不得不耗費大量的朝廷支出去安置這些流民,這種支出顯然是完全沒必要的。」

  「這樣說起來,仍然略顯複雜,在財經事務中辯經很難形成符號,朝廷支出的界限,就在八個字,主次分明,輕重緩急。」

  「以平陸運河為例,諸位明公認為這是為了建一個奇觀哄朕開心,還是廣西民眾迫切需求,才建造平陸運河?主要目的是為了媚上,還是為了安土牧民?」

  「很顯然,平陸運河是為了安土牧民,那就是再貴,再難,也要把它建出來,給廣西一個出海口。」

  媚上的支出不是沒有,大明兩個戶部尚書,你一言我一語,硬生生把胡濙給皇帝選秀女的八萬銀,砍到了兩萬銀,把六十六響禮炮,砍到了十八響。

  泰安宮和戶部官署的燈盞里,真的只有一顆燈芯。

  于謙認真的品味了一番這八個字,主次分明,輕重緩急,看主要目的,就是朝廷支出的界限,就是審計的界限。

  「陛下聖明!」于謙俯首朗聲說道。

  「陛下聖明。」

  一片山呼海喝之聲,朱祁鈺甚至分不清楚這些臣子是真心還是溜須拍馬,他在位已經十五年,朝中已經沒有了反對的聲音,以致於朱祁鈺甚至會產生一絲迷茫,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

  所以,他才要南巡,親眼看到,才會安心。

  「陛下,冉寧妃遞了道奏疏。」興安小聲的將一本奏疏遞給了朱祁鈺,這是冉思娘為第一署名的《素問頌》,解刳院的兩院判陸子才、欣可敬、眾多太醫聯名書押,呈送御前。

  朱祁鈺打開一看,稍微看了兩眼,就直呼,好傢夥!

  大明解刳院搞出了一種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確切的說,冉思娘沒有侍寢的這幾個月,搞了一份天大的嘉瑞出來。

  祥瑞本來就是糊弄人的,但顯然,冉思娘、陸子才、欣可敬、大明太醫們,並不是糊弄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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