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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九章 紙貴墨貴,書就貴,讀書就貴

2024-05-09 17:38:28 作者: 吾誰與歸

  景泰十四年三月初三,又是一年踏春時,士子們往往會以踏青詩會的名義,前往京師附近的遊山玩水之餘,進行相親。畢竟春天到了,萬物復甦,便又到了繁殖的季節,其中西山遊人如織,士子們借著大好春光吟詩作賦,仕女們在廟裡燒柱香,求個美好的姻緣。

  而此時的大明皇帝朱祁鈺,正在接見工部尚書王卺、工部左侍郎年富,年富前往河南巡視河道後,再次回到了京師,而這一次年富回京,將會接替王卺成為大明的工部尚書。

  朱祁鈺手裡拿著兩本奏疏,對著王卺和年富說道:「一刀紙是一百張,七十文一刀的是黃本紙。」

  「十八枚景泰通寶,能買一斤裡脊肉,那麼四斤裡脊肉才能換一刀黃本紙,紙張泛黃而有異味,不凝墨。」

  「稍微好點的本紙一刀就要四百到五百文,二十多斤的裡脊肉才能換一刀,而那最好的磁青紙(黑紙抄金粉經書用的),僅僅一張就要二兩五錢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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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斤最下等的墨,就要二百四十五文景泰通寶,一隻筆,就是最差的也要三十文左右。」

  「脫產供養一個讀書的人,僅僅一年,就需要四銀左右,京師京營的軍士,一年才二十銀左右,可是京營也就只有二十四萬人罷了,一個京營的軍戶,當差之時,最多養兩個孩子讀書。」

  京營軍戶比大明工匠要賺的更多一些,而大明工匠,省吃儉用可以養兩個讀書的孩子,但是大明農莊的農戶,只有壯勞力,才能在不脫產的情況下,讓一個孩子在社學裡讀書,而燈油更加昂貴。

  農莊法的孩子,大多數都是半工半讀,能把蒙學讀完都是少數,物質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築。

  生活不只是養孩子讀書,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要錢?

  朱祁鈺之所以能夠對群臣吆五喝六,是他連內帑的錢都很少動用做自己的私事,因為他軟飯硬吃!

  冉思娘嫁給皇帝,朱祁鈺不僅一分錢沒花,還撈了個聚寶盆,冉思娘皇莊藥廠出產的康復新液、光悅面脂、百寶丹、養顏丹等等成藥,是泰安宮的主要財政收入來源。

  吃軟飯怎麼了?人冉思娘樂意。

  年富滿是笑意的說道:「陛下,這就是臣今天來的目的,精於度數,能造作機器,力小任重,制械以供民用,以利民生的器曆局司正詹忠諾,這幾年,又做了一些玩意兒,臣以為值得陛下移步一觀。」

  年富作為于謙的好友,當年在河南一起打過土豪的戰友,從來不晃點陛下,眼下解決不了的問題,于謙從來不會開口,年富也不會,年富既然他來到了講武堂說起了大明讀書難的問題,自然是有話要說。

  朱祁鈺這才瞭然,笑著說道:「哦,這樣,獻祥瑞是吧。」

  「是的。」年富非常確信的說道:「臣今天就是奏聞陛下,器曆局要獻祥瑞。」

  獻祥瑞有著極其明確的規定,分為五種嘉、大、上、中、下,而伴隨著祥瑞,需要寫一篇頌,來歌頌皇帝的功績,皇帝受祥瑞後,群臣要引證古典,再上一份賀表,皇帝再令禮部畫影圖形,昭示全國,最後還要專門定製專門的器具來放置祥瑞。

  這是一整套的獻祥瑞的流程。

  這些祥瑞的畫風五花八門,比如雍正剛登基那會兒,有人鼓譟雍正擅改遺詔、弒君篡位的風力,這種事總是越描越黑,皇家辛密更是不宜公開。

  有些個朝臣們就在清孝陵,就是順治皇帝的墳頭,種了一大堆的蓍草,作為祥瑞獻給了皇帝,皇帝龍顏大悅,當場弄了個金漆織雲龍紋描金箱盛放這些蓍草,以昭示自己的正統。

  獻祥瑞這種事,是被大明清流嗤之以鼻的行徑,而且很容易陷入幸進的輿論風波之中。

  年富馬上就要履任,在上位之前,借著祥瑞表明自己諂臣的身份,表述自己的政治立場,年富這種正臣,搞這種獻祥瑞的事兒,難道就不覺得無恥嗎?

  不覺得,因為他知道,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因為可以推動大明生產力的快速發展,若是能一直獻,他巴不得每天都獻一個,工部要是能每天獻出一個嘉瑞來,年富做夢都笑醒了。

  景泰年間的祥瑞,不是麟鳳五靈也不是景星、慶雲,更非名物,而是奇技淫巧的生產工具。

  朱祁鈺來到了欽天監十大曆局,而十大曆局的對面就是貢院和國子監,國子監的監生,看著皇帝的大駕玉輅來到門前,就知道這又是去欽天監。

  時至今日,陛下登基至今,就從來沒有進過一次國子監,監生都是天子門生,陛下真的是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相反欽天監,陛下倒是常去,這不,又來了。

  監生們對對面那群天文生恨得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因為國子監的監生,並不會那些討好皇帝的技術。

  當然國子監的監生們會對別人說:他們高貴的人格,不允許他們趴在地上,討好皇帝!

  朱祁鈺下了大駕玉輅,來到了十大曆局,墨翟卷著褲管的塑像風采依舊,而欽天監監正貝琳帶領十大曆局和天文生們行禮。

  之前的欽天監監正許敦,沒有挺過去年的冬天,染疾而亡,葬在了金山陵園之內,許敦這一生都沒有獲得過個人奇功牌,但是他帶著欽天監獲得了三塊集體奇功牌,朱祁鈺給了許敦官葬的待遇,禮部還給了諡號,還給許敦的兒子三代降襲了一個欽天監的官位。

  貝林和器曆局監正詹忠諾帶著陛下走在欽天監內,來到了一架紅綢蓋著的機器面前,而後興安拉開了機器。

  這台紙機甚為簡單,用木料做漿桶和機架,使用了兩個輥子拉伸轉動的環形無端銅網。

  造紙時紙漿從漿桶中撒入銅網上,紙漿中的水通過銅網流回漿桶中,濕紙頁經過小輥壓水,成為半乾的紙頁,從機後卷取下來。

  詹忠諾用手搖動著紙漿機說道:「漿桶有單頁的木板,可以將桶內的紙漿攪動到銅網過篩,而後水流入漿桶之內,繼續使用,輥壓機壓水,加快濕紙變成紙頁。」

  「這是最簡單的紙機。」

  「最簡單?」朱祁鈺很明顯聽出了詹忠諾話裡有話。

  詹忠諾頗為凝重的轉動著紙機繼續說道:「這面銅網制長27寸,寬48寸,在一刻鐘的時間,可以製作四十五丈長的半干紙,一天大概可以製作五百四十斤的紙,是最簡單的黃本麻頭紙,是給遍布大明各地的農莊使用的,可以用畜力,可以用水力,極為簡單就可以架設,銅網可以更換為鋼網,雖然壽命更短,但是成本更低。」

  「每一個農莊架設一台紙機,需要五到六個成丁操作,即便是孩子也可以參與切碎麥秸稈、針葉、木葉、竹、蘆葦、甘蔗等備料之事上,農莊就地取材,可以供五百戶到一千戶學子使用。」

  黃本麻頭紙,就是逢年過節燒紙錢的那種黃色的紙,即便是如此,一刀仍要七十二文錢,農莊讀書不易,能就地取材就就地取材,能節省成本就節省成本。

  朱祁鈺很是欣慰,看著面前這台一丈長、三尺高的紙機,不住的點頭。

  「陛下請這邊來。」詹忠諾帶著皇帝來到了一間廠房面前,打開了廠房的大門,裡面大約有五十多步長,這才是詹忠諾要獻的祥瑞,基於大明現狀,既要有符合農莊小作坊生產使用的紙機,也要有符合大明大規模生產使用的流水線造紙方案。

  因為皇帝要來,工坊里哪裡都是乾乾淨淨,甚至連灰塵都看不到,這是不符合工坊現狀的,天子親自視察,停下生產,打掃工坊,是一種腐朽的官僚作風。

  但從欽天監、十大曆局諸官,到普通工匠,都沒有任何的怨言。

  這是展示,展示他們的成果,給陛下留下個好印象,如果能夠通過陛下的驗收,推廣全國,那是善莫大焉之事。

  「這邊是備料間,所有來料在這裡切麻、臼搗、洗滌、浸灰,這裡是入口,這裡是出口。」詹忠諾說完,工匠們開始向裡面填料,蒸汽機開始咆哮,備料機開始飛速旋轉,將麻、甘蔗料、秸稈等物片碎,碎料在往復運動的錘頭下變成了一攤散料,而後在篩子中過水,流入了灰池當中。

  詹忠諾繼續帶著皇帝往前走,便到了蒸煮房,他指著並排的三架三人高的豎爐說道:「這邊是蒸煮房,從備料間來料入爐內,蒸煮加入大黃、鹼等助宜漂白,銅墊密封和大黃可以縮短蒸煮時間,現在一爐只需要一個時辰,而古法造紙,至少要三個時辰。」

  朱祁鈺大為驚奇的問道:「你們是怎麼想到加入大黃的?」

  就像是在桐油里加入薑片可以有效增加桐油的保質期,讓桐油從六個月的保質期,增長到兩到三年,順利從雲貴運抵松江府等地,進行造船使用。

  加入鹼本身就是造紙的環節,但是加入大黃,這東西是草藥,怎麼想到在造紙裡面加入大黃的?

  詹忠諾趕忙解釋道:「一碗燉爛的大黃,可以使一個人中毒,這種毒是解刳院那邊發現的,而後發現可以用於洗滌衣物,有漂白的作用,被稱之為草毒,低劑量的草毒,可以刺激腸道排出,造紙時候,和解刳院溝通,才知道加入大黃能夠大量節約蒸煮時間。」

  朱祁鈺恍然大悟,冉思娘平素里喜歡吃一種養顏丹,一日早晚兩次,一次三粒,朱祁鈺之前還問冉思娘吃的是什麼,冉思娘解釋了下這是藥廠最新的拳頭產品養顏丹。

  冉思娘生了兩個孩子光彩照人,不僅僅是光悅面脂,還有這養顏丹,養顏丹吃多了是瀉藥,吃多少的量才能排毒養顏。

  這就不得不提到解刳院的成果,大黃毒,為了研究大黃為何可以排毒養顏,解刳院整整用廢了兩個凌遲犯,才弄清楚了具體的劑量,冉思娘自己吃的養顏丹里,主藥就是大黃毒,最主要的是,這玩意兒沒有耐藥性。

  為何蒸煮車間沒煮料,因為那大黃毒是毒,哪怕是陛下站一站,劑量根本達不到中毒的標準,但陛下要來,就不能煮。

  因為蒸煮房沒有開工,後續的工藝,便不能演示,但是機器就擺在哪裡,陛下能看到,詹忠諾繼續說道:「蒸煮之後,要進行碎漿、這是碎漿坊,碎漿之後除砂清洗,再過一遍大黃毒、而後入紙機,篩漿壓榨,再加入滑石粉、瓷土等,凝結壓榨烘乾,再過軋機壓光,捲紙,最後成為成紙。」

  朱祁鈺看完了一圈,對欽天監、器曆局的工作做出了高度認可,而後對著年富說道:「光說不練,假把式,開工。」

  「陛下…」年富低聲提醒著陛下,開工可以,陛下得離開車間,想看成果可以,但是因為大黃毒的存在,皇帝在,就不能開工。

  朱祁鈺又想起了當年自己在王恭廠攪拌鐵水的日子,他也是正經工匠出身,這幫朝臣都把他看成瓷器,一碰就碎。

  他也沒讓群臣為難,今日不比往昔,那會兒大明都岌岌可危,他個代班的皇帝,自然百無禁忌,現在他是大明的主心骨。

  他離開了廠房,等待著第一爐紙下機。

  朱祁鈺等了整整一個時辰,第一爐冒著熱氣的紙終於來到了他的面前,紙張細膩光潔,質量遠好過了黃本麻頭紙,那東西粗糙、受墨不凝、運筆不暢,但在鄉間卻完全夠用了,面前的這堆紙,質量要是和宣德箋紙相比,那自然比不了,但也能算得是上好本紙了。

  上好本紙一刀六錢銀,按大明眼下折算,四百二十文一刀,而黃本麻頭紙一刀才七十二文。

  「一天可出多少此等本紙?造價幾何?」大明皇帝摸著紙張的厚度,也不嫌燙,詢問著剛從車間走出來的詹忠諾。

  詹忠諾既然要獻祥瑞,那必然要寫《頌》,他稍微掐算了一番說道:「一火伏,一晝夜,三班倒,四千鈞。」

  「也就是十二萬斤紙,一刀六開為二十四斤,為五千刀,人工、來料、火炭等物,以三錢一刀售賣,作坊一年半收回投入,之後就是維護機械和原料了。」

  三錢一刀售賣,是詹忠諾考慮到大量投產之後,大明紙張價格會降低,做出的保守估計。

  事實上,他們搞的這個作坊已經開始賺錢了,但曆局並非官廠,所以也就是驗證性的試車了半年,成本已經全數收回,之後就要移交石景廠。

  研發成本已經完全收回,可見造紙其利之厚。

  「好!好!好!」朱祁鈺看著詹忠諾,不停的說好,這個大發明家來自松江府,當年倒騰出來紡車的時候,也是歷經不少波瀾,才到了京師。

  「這紙叫什麼?」朱祁鈺摸著紙張,愛不釋手,他一直在振武,但是他從沒忘記興文,振武和興文從來不是衝突,但是朝中的詭辯腐儒們,總是喜歡把這兩件事放到對立面去討論。

  詹忠諾俯首說道:「景泰紙。」

  「啊這…」朱祁鈺一愣,這個命名法確實是慣例,就像是宣德箋紙以宣德命名,一直到乾隆年間,奏疏所用紙張一直是宣德箋紙,乾隆末年,官署才改澄心堂紙為奏摺紙張。

  「那就叫景泰紙吧,不錯,興安,十大曆局,記奇功牌。」朱祁鈺笑呵呵的將放在推車上的捲紙說道:「以後講武堂用這個了,高麗貢紙就不用了。」

  此言一出,朝鮮立刻喪失了一份支柱產業,皇帝都不用了,朝中風氣一變,都會換紙。

  朱祁鈺此言也是事出有因,此次平叛建奴,有些朝鮮人混在建奴之中,而且人數有數百人之多,朱祁鈺頗為不喜,不用高麗紙,算是懲罰。

  詹忠諾、貝琳、年富、王卺都互相看了幾眼,他們不是心疼朝鮮失去了支柱產業,陛下賞奇功牌的速度太快了。

  「擠眉弄眼什麼?有話就說。」朱祁鈺看著幾個人眉來眼去,笑著說道。他仍然對著景泰紙愛不釋手,一旦造紙形成了工業化,大明的孩子們讀書會少很多的花銷,哪怕是黃本紙,造的多了,窮人孩子能讀書,那是多麼了不得的一件事。

  年富俯首說道:「陛下,造紙是其中一件,今天要獻的祥瑞還有制墨。」

  紙貴墨貴,書就貴,讀書就貴。

  想要普及教育,不是拿出活字印刷術,就能改天換地,大明活字印刷術非常成熟,多數就是應急,往往刊行的書都要製版。

  王卺老了,年富又是個知行合一、身體力行的賢臣,作為左侍郎,年富在石景廠炮藥司起火後,石景廠總辦陳有德身亡的情況下,依舊毫不猶豫的走進了炮藥司。

  王卺教不了年富多少東西,就留給年富一些政治遺產,造紙和制墨,就是王卺給年富留下的坐穩工部尚書的遺產。

  「還有啊!好好好,好的很,走,去看看。」朱祁鈺一樂,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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