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姐姐

2025-02-17 12:12:40 作者: 琴瑣

  「什麼?」

  「船即將行如急流,請您回船艙。」柯里頎道。

  「知道了。」我隨口應一聲,卻沒有半分要起來的意思,直到他再次催促我,我怒而起身道:「你真煩,不是說我知道了嗎?」

  他一愣,那暖暖的笑容散了,很擔心地看著我說:「公主有不開心的事嗎?」

  「沒有!」我沒好氣地堵回去,徑直往我的船艙去,擦身而過時聽見他說,「您一整天沒有笑過了。」

  我駐足靜立,心重重地沉下去,極輕地說:「柯里頎,我笑不出來怎麼辦?」

  

  「公主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呢。」他道。

  「是嗎?」我轉眸看著他,苦笑道,「幸好五哥沒有看見我這副樣子。」言罷我回船艙去,再沒有出來。柯里頎說我把喜怒都寫在臉上,我又怎好再出去叫人看到,我還沒學會隱藏自己的情緒,那就隱藏自己吧。

  晚飯照舊沒什麼胃口,侍女們只當我一味挑剔,也沒說什麼,早早遣散她們後,便躺在床上看書,書都是翻過無數遍的舊書,早就興趣索然,不過是手頭有件事做,發散一些心思。燈光昏暗,看久了便感睏倦,正要合眼,突然船體仿佛撞上了什麼一陣晃動,幾乎將我震到地上。

  但聽一聲清脆,我屋裡的油燈落到地上碎裂開,火苗就著地毯倏然竄起,我大呼:「來人!」

  柯里頎應聲便闖入來,扯過床上的棉被將火苗撲滅,卻不等我問話,隨手將衣架上的黑色氅衣將我兜頭裹住,低聲說一句「公主不要出聲,跟著我走。」便把我攔腰緊緊貼在身上帶出了船艙。此時我才發現,外頭竟是一片混戰,船上多處已被點燃,不知從那裡冒出來的一艘大船撞上了我們,不斷有黑衣人湧上,一如那一夜。

  「怎麼回……」我剛想開口,記起柯里頎叫我不要出聲,便緊緊摟著他的腰跟隨他,我不能讓自己身陷險境,只有安全離開這裡,才可以做更多的事,我信任身邊這個男人,此時此刻願意將我的生命託付給他。

  可我仍舊想不通為什麼我們一行屢遭襲擊,就因為船上這些兵器?可從前也不曾聽哥哥們說哪兒哪兒的兵器運輸遭搶劫,為何什麼事都叫我遇上?

  廝殺聲將我拉回現實,柯里頎沒有戀戰,只是帶著我往船尾退去,那裡有救生船隻,他大概是想帶我離開,可是五哥怎麼辦?

  我們一步步退向船尾,也有侍衛趕來保護我,可黑衣人不斷衝來,形勢十分危險。柯里頎放下我去鬆開救生船,我看著侍衛們一批批倒下,渾身都跟著顫慄。

  此時但見一個黑衣人躍出人群,救生船一處有燈火,我們的行跡很明顯,他迅速向我和柯里頎衝來,手中明晃晃的長劍直直朝柯里頎背心刺去,我本能地護過去,張開雙臂直面那蒙面人。

  卻是這電光火石間,那把長劍停在了半空,同時我聽到救生船落水的嘭響,柯里頎飛身踢開蒙面人的長劍,攔腰將我抱起,縱身躍下的一瞬,蒙面人竟朝我撲來,我的手無意識地從他的面前拂過,竟扯下了他的面罩,燈火將他的眉目照得清明,我的心幾乎因此停止跳動。

  當我隨柯里頎落入救生船,他奮力將船隻劃開時,我的視線仍停留在船尾那個男人的身上,他的人尾隨而來似要向我們射箭,卻被他攔下了,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似乎看著我,而我也正看著他。

  容朔!為什麼是你?

  可你記著,我一輩子不會忘記你的模樣,一輩子不會忘記今晚的情景,容朔,這筆帳我一定找你算來!

  當柯里頎劃著名船帶我到達岸邊安全的地方,天已蒙蒙亮,我累極了害怕極了,容朔茫然驚訝的臉孔在眼前揮之不去,所有的事情都複雜起來,沒有一環可以銜接上,仿佛從我離開京城起,所有的一切就潛移默化地展開,而我似乎是唯一不知情的那一個,可事實上又有幾個人知情?

  「柯里頎,你知道嗎?」我大聲問他。

  他一怔,茫然,沉默。

  容朔!

  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我生命里的男人,當我一封家書上稟父皇我願意嫁入容家的時候,他親手將一把無形的利劍刺入我的心臟,他要怎麼解釋昨晚的出現?偷襲皇子和公主,他意欲何圖?他們容家要做什麼?

  「公主。」柯里頎輕聲叫我,甚至伸出手握住了我,「不要太激動,您的臉漲得通紅。」

  我緩緩回過神來,直覺得身心疲憊,而他繼續道:「我們上岸吧,您需要休息。」

  正如昨晚將生命交付給他,此時此刻我也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識,如行屍走肉般跟著他走了很長一段路,終於在一個沿江村落安頓下,我心心念念的農家飯在這個時候端到面前,不啻是天大的笑話,我怎麼可能咽得下一口飯?

  柯里頎卻吃得很多,大碗大碗的米飯灌下去。我知道他要積攢體力保護我,可不是我矯情,我真的什麼也吃不下。歇腳的這幾天,我越發變得瘦弱,而天氣漸冷,我的咳喘之症隨時可能爆發。

  他不知道我為什麼那麼難過,也許在他看來只是遭遇了一場襲擊而已,他又怎會知道,我送出去的信函已追不回來,而那個即將成為我丈夫的男人,那一晚用劍指著我。五哥行蹤不明,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傷害我的哥哥,面對這樣殘酷的事實,我要如何打起精神,而又該怎麼辦?

  回京嗎?回京去告訴父皇一切,是,他一定會相信我,可這就代表著容家的覆滅,代表著泓昶沒有未來,泓昶自小生活在母后的陰影下,難道要他以後的生命依舊在外祖家族的陰影中抬不起頭嗎?他可是我的弟弟呀!

  這日柯里頎強硬地將我帶入城鎮看大夫,配了治療咳喘的藥後,他身上的銀子也幾乎殆盡。路過一家當鋪時,我褪下耳環交付給他,讓他當回應值的價錢,本以為憨直的他會被欺負,畢竟我的東西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品,沒想到他很機靈,拿回來的銀子和我預估的差不多。他更道:「公主這對金鑲和田玉紅珊瑚耳墜,應該值更多的錢。」

  我笑道:「你也認識紅珊瑚和田玉?」

  他一愣,只是道:「曾經在旅途上和一位****珠寶商販學過。」

  我笑笑不語沒有深想,在城鎮裡休憩一日後,我便吩咐他去買馬車乾糧和冬衣,更讓他打聽好出行的路線,他問我:「姑蘇是公主想去的地方?」

  我苦笑:「那裡有我想見的人。」

  「皇室得不到您的消息,會擔心。」柯里頎很擔憂。

  我卻笑:「父皇會找到我的,他比誰都了解我。」

  意外的是,並沒有什麼追兵一路逼迫我們,南下往姑蘇的路途一帆風順,沒有了車馬儀仗前呼後擁,只有柯里頎隨身相行,我竟也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自在,鬱結的心情在路上散開許多,將至姑蘇時,柯里頎竟說:「公主你笑了。」

  到達姑蘇時,已是十一月末,這裡早落下第一場雪,我棄車步行,穿著厚厚的氅衣踩著吱嘎作響的白雪前行,一路上我們典當過三次飾品,足以支撐我豐衣足食地來到這裡。

  而雖然一路辛苦,我竟沒有引發舊疾,自然柯里頎悉心照顧是頭一件功勞,可我自己也的確小心許多,因為不知該去往何處的我,此處是最後可以匿藏自己的地方,如若連這裡也無法到達,我還能做什麼事?

  柯里頎靜靜地隨著我前行,他總是順從我所有的決定,讓我安心之餘也漸漸生出依賴感,甚至一度覺得有他在,就足夠了。

  「你認得漢字嗎?」一路問路而來,我們在一座大宅前停下,我指著匾額上的大字問他。

  他暖暖地笑起來:「如果不認字,怎麼替公主抓藥典當東西?」

  我也笑,「那你念給我聽。」

  「棠越書院。」

  「這是我外公曾經執教的書院。」我驕傲道,「我的母親出身自書香門第,雖是女流但學識淵博,我四哥就是謹郡王,從小跟著我的母妃念書學習。」

  他很認真地聽我講,眸中露出的崇敬神情特別可愛。

  「抓不到我,抓不到我!」突然有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一個胖乎乎的小傢伙從門裡跑出來,是個才五六歲模樣的男孩兒,正不知從哪兒滾了一身雪。

  我跑上前將他抱住,兇巴巴地說:「跑什麼?」小男孩兒驚慌失措地看著我,幾欲要哭,我又凶道:「鄒建毅,男孩子怎麼可以哭?」

  小傢伙更是愣住了,一個陌生人竟叫得出他的名字,難道不奇怪嗎?此時從門內追出一位窈窕少婦,小傢伙如遇救星掙脫開就撲回去,急吼吼地喊著:「娘,娘……」

  我緩緩起身與那少婦對視,她靜靜地看著我,又看看我身後陌生的柯里頎,而後柔聲道:「小丫頭,怎麼一個人來了?」

  「大姐姐!」我哽咽,看見她,忍了一路的眼淚頃刻泫然而下,「大姐姐,我好想你……」

  姐姐纖眉深蹙,幾步上來將我擁入懷裡,連聲問:「怎麼了?我的初齡,這是這麼了?」

  「娘。」小建毅扯扯姐姐的衣擺,「這是誰?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姐姐鬆開我,將兒子抱起來朝著我,笑呵呵說:「這是你小姨,建毅不是一直要看小姨嗎?小姨長得好看吧,比娘好看是不是?」

  小建毅眯眼瞅著我,壞壞地笑:「小姨哭鼻子呢,小姨羞。」

  我赧然抹去眼淚,姐姐則放下兒子拍拍他屁股說:「去告訴爹爹和姐姐,小姨來了。」

  「嗯!」建毅樂呵呵地朝裡頭跑,奶聲奶氣地喊著:「姐姐、姐姐,小姨來了。」

  姐姐捏了我的手,柔聲道:「進屋去吧,手冰涼冰涼的,我真不敢相信你是一個人跑來的。」她越過我的肩頭看看柯里頎,問,「是你的侍衛?」

  我點頭,她朗聲朝柯里頎笑道:「不認識我吧。」

  柯里頎茫然地站在那裡,姐姐方道:「我是舜元公主的長姐。」他一驚,忙跪在雪地里行禮,「末將參見大公主。」

  「來。」姐姐牽著我往書院裡去,只是跨過那一道門檻,便有暖意襲來,我再不必漂泊。

  棠越書院如今是姐夫在主持,眼下正值冬假,書院裡空蕩蕩的,侍女僕人雖不認得我,但聽建毅一路吆喝進去,皆已知我的身份,紛紛出迎行禮。不久便見清俊的姐夫帶著一個女娃娃出來,那才八歲的小姑娘怯怯地躲在她父親身後偷眼看我,建毅則樂顛顛指著我告訴她,「大姐,這是小姨吶。」

  「公主有禮。」姐夫向我行禮,我笑道,「姐夫又鬧虛文。」

  「你別理他,就是瞎正經。」姐姐欣然,忙吩咐下人,「去打掃客房,再燒熱水,把蔥油餅煎上,煮一壺熱熱的杏仁露來。」轉身又指著柯里頎對管家道,「給這位大人安排屋子,一切都伺候好了。」

  眾人應著,而柯里頎也被擁簇而去。我幾步走到外甥女的面前,蹲下身子道:「璐兒不認得小姨了吧,你都長這麼大了。」

  姐姐十八歲那年下嫁給了國子監最優秀的才子鄒皓,可是他辛辛苦苦研讀數年,最終卻沒有入仕,反退到姑蘇這座美麗的江南小城,甘心在棠越書院裡做一名授課的夫子,父皇便下旨讓他承接棠越書院,一晃十年。

  十年裡姐姐只回過京城兩次,一次是生下璐兒後,再一次就是前年中秋,只是第二次他們僅夫妻倆回來,並沒有帶著孩子,故我只見過襁褓里的璐兒,轉眼我過了及笄之齡,小璐兒也長大了。

  「小姨好。」她靦腆地向我行罷禮,又躲到姐夫身後去了。

  「先去洗漱休息,來日方長,有的是時候說話。」姐姐不由分說便帶我走,建毅那裡朝我做鬼臉,還羞著臉說,「小姨哭鼻子呢!」

  我朝他凶回去,卻被姐姐拉著走了,她嗔一句:「你啊,還像個小孩子。」我嬌氣道,「我本來就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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