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不得婚嫁
2025-02-17 12:12:31
作者: 琴瑣
屋子裡靜了,我除了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便再沒有其他氣息。我將自己蜷縮在角落,臉頰擱在膝頭,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我努力想讓自己想些什麼,卻空洞得令人恐懼。
我只知道,母后死了,因為我不願嫁給她的侄子,她氣死了……
外頭有急促的腳步聲,是符望閣的一個小宮女跑回來問奶娘我醒了沒有,奶娘肯定後,小宮女便即刻要回壽皇殿去復命,又多說一句:「敬貴妃哭暈了,賢王妃也哭暈了,那裡亂糟糟的。」
她們都在哭?我冷然一笑。
「主子呢?」
「就靠咱們娘娘一個人撐著了,皇上一直沒來過。」
渾身一顫,我闖的禍,母妃在替我承受嗎?
很快外頭又靜了,我知道奶娘就在外頭,只要我輕輕喚一聲她就會進來抱著我,可是……我這樣的壞人,值得被疼愛嗎?
我為什麼不答應呢,不就是嫁給容朔麼?我若答應了,興許她一高興什麼病都好起來,就不會死,貴母妃就不會哭暈,七嬸嬸也不會哭暈,母妃……也不用去支撐那樣混亂的場面,所有的錯都是因為我,因為我!
我將自己蜷縮得更緊,把臉埋得更深,悶得幾乎要透不過氣來,只希望這樣別人就再也看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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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不久,奶娘的聲音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倉促而來,房門被推開,我聽見最溫暖的聲音在喊我,「初齡!」
我稍稍抬起頭,看著那纖柔的身子撲向我,亦是刺目的縞素,蒼白得讓人心驚膽顫。
「初齡,來,到母妃這兒來。」母親單膝跪在床上朝我張開懷抱,她纖長的眉毛微微顫抖著,從沒見她如此擔心地看過我。
「母妃……」我嗚咽出聲。
母妃一嘆,索性爬上床來,將我摟緊在懷中,道:「娘在這裡,初齡不怕。」
「你們都討厭我了對嗎?因為我氣死了母后,是我害死她的……」我哽咽,眼淚已撲簌而下。
「傻丫頭,我的傻初齡。」母后心疼至極,擁著我道,「為什麼這樣想?你那麼聰明,為什麼會把事情想成是這樣的?那日在涵心殿的事,怎麼會有第四個人知道?父皇和母妃都不說的話,母后她怎麼知道你不願意嫁?母后是久病不治,和初齡有什麼關係?」
我直直地看著她,父皇曾說母親有一雙不會騙人的眼睛,通透得直入心底,我就想從這雙眼睛裡看到母后死時的模樣。
她耐心地對我解釋:「你母后去世時,身邊只有你父皇,她走得很安詳,遺容也是慈眉善目好像睡著了,初齡不要害怕,人都會死的,母妃也……」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抱住母親的脖子,終於嚎啕大哭起來,咳著喘著對她說,「母妃……不要離開初齡,永遠……永遠都不要。」
「好孩子,哭吧,哭出來就不怕了。」她任由我伏在身上宣洩心中的恐懼和難過,直到我再沒有力氣再沒有眼淚,才將我抱下床,吩咐奶娘,「將公主的孝服拿來。」
看著奶娘捧來素白的衣服,我不自禁躲到了母親的身後,她暖暖的手牽起我,「不怕,娘幫你穿。」
當一身素白穿戴齊整,我沉重地一步步跟著母親來到壽皇殿,說是心虛也好,說是愧疚也好,總覺得所有人都在看我,而他們的眼裡有憤怒有仇恨,都在怪我……
「初齡。」母親適時打斷了我的思緒,溫和平靜地說,「跟著絡梅進去行禮,不要怕。」
卻是此刻,外頭通稟皇上駕到,我轉身看過去,父皇一身玄色長衫緩緩走上台階,眾人紛紛叩拜下去,唯獨我和母親立在了中央。
父親緩步走過來,母親方福身,而我依舊呆立著,心裡念著:他一定很生氣,因為我的任性刁蠻和驕傲,讓他的結髮妻子憂鬱而終。
「父皇帶你進去。」可他還是那樣溫和地對我說話,牽我的手,一步步往停放皇后靈柩的殿閣而去,我回頭看母親,她只是平靜沖我點了點頭。
「初齡……」父皇屏退內侍宮女上罷香,又指引我行禮上香,一邊看著我行叩拜之禮,一邊道,「你離宮的原因皇后並不知道,但是她臨終前父皇答應了她一件事。」
我跪在蒲團上沒有起來,只等他說話,但父皇卻伸手攙扶我,帶我緩步走到皇后的棺木邊上,正色看著我道:「父皇答應將你指婚給容朔,但那是父皇答應的事。齡兒,此刻你自己告訴皇后,你願意不願意。你若願意,三月後即行大禮;你若不願意,這件事自此不提。」
我呆呆地看著他,為什麼這件事又繞到了我身上?他對我的溫和寵溺都不見了嗎,為什麼他要讓我自己來做如此殘忍的決定,去……寒一個已逝之人的心!
父皇很平靜,似乎在解釋我心中的疑惑:「婚姻是你自己一輩子的事,父皇答應母后,是想她走得安詳,可父皇相信她在天之靈,也不願強迫你。你告訴父皇,告訴母后,你是否願意?」
看著如母親所言,安詳如熟睡著的母后遺容,我鬆開被緊咬的雙唇,深深吸一口氣壓下欲碎的心痛,回答:「初齡,不願意!」
父皇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幻,他只是看著我簡單地說:「好。」
當我跟隨他步出正殿,好讓其他宗室族人進入行禮,泓昶披麻戴孝也往裡去,作為兒子他要時刻守在靈柩邊,我正抬起頭恰與他四目相對,是我心虛嗎?我看到我的弟弟在恨我!
跟隨在泓昶身後的,正是容朔,似乎是特例讓他以侄子的身份與泓昶一起為皇后披麻戴孝,守護靈柩,他目光前視沒有看我,而我卻記起了昨日昏厥前的那張臉,似乎不是明源。
我一步跨到容朔的面前,讓他看見我,他一怔,隨即後退半步朝我欠身。
「你……」我出聲,卻說不出後面的話。
「怎麼了?」父皇走到我的身邊,看看我,再看看容朔。
「沒事。」我答,對父皇道,「我們走吧。」一邊說一邊轉過身,見泓昶已跨入殿內,正立在裡頭等他的表兄,他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目光炯炯、深邃堅毅,不知他在看誰,可與我對視的一瞬,迅疾就避開了。
他真的在恨我嗎?難道說母后曾對泓昶講過要讓我嫁給容朔的事?若是如此,他一定是恨我。但若不是,究竟是這孩子生性這般的目光讓虛心的我誤會,還是他因為別的事厭惡我?
「齡兒。」父皇又喚我。
「沒事。」我依舊重複那兩個字,轉頭又見母妃忙碌,心中不忍,便道,「請父皇回涵心殿歇息,亦請父皇節哀、保重身體。兒臣想留在這裡陪伴母妃,幫她做些事,父皇,我長大了。」
「很好。」父皇欣然,也沒有多說什麼,便轉身離去。
我遂隨著母妃做一些瑣碎的事情,或接待宗室家眷,或在正殿誦經祈福,忙忙碌碌時間很快過去,****夜夜的重複後,七日停靈結束,皇后的殯禮正式舉行。
父皇寫下數千字的悼文,書盡皇后為朝廷、為皇室、為他所奉獻的一生,七日內三次追加諡號,最終諡曰孝賢順德仁皇后。喪禮隆重浩蕩,皇帝更下旨舉國治喪,全國禁娛一年,京城皇族世家三年不得婚嫁。
三年不得婚嫁,我亦包括在內,我知道,若那****說「願意」,三年就會變成三月,父皇最終偏心我,漫長的三年,可以讓很多事都淡去,而那時我已十八歲,心智性格皆會有所變化和成熟,不論我到底嫁不嫁,這三年,興許是我人生最後可以揮霍的一段時間。
於是皇后的喪禮一結束,我就踏上了離京的路,我突然害怕這個皇宮,不敢告訴任何人泓昶看我時的異樣,怕別人知道我心虛,怕別人誤會泓昶給他帶去更多痛苦,所以想離開,離得越遠越好。
猶記得八歲那年父皇下江南,因皇后身體不好不能隨行,所以他只帶走了母妃,而我本該同行,但是明源卻病倒,我捨不得他,便留在了京城。父皇和母妃這一行足足去了大半年,母妃告訴我,父皇帶著她幾乎走遍了大江南北。
作為他們的女兒,我也該踏遍自己的國土。第一站我要往東北去,母后有遺物給十四叔,我去完成她的所託。記事是在三歲還是四歲?我不記得了,只記得十四叔回來過一次,且他的妻兒並沒有跟隨,早就不記得十四嬸嬸是什麼模樣,而泓昇、初晴更是完全沒有印象,母后說我曾親過泓昇,可我也不記得了。
不過父皇不會讓我獨自上路,五哥泓昭成了我的護駕。五哥擅長帶兵打仗,對於朝務就不在行,而今四海昇平無仗可打,除了練兵外,他便很悠閒。故而父皇托他保護我,言說離開東北後,可隨我去任何地方。
眾兄弟里,五哥因幼年出嗣十王府,早早就是親王身份,而功勳卓越的三哥、四哥也都還只是郡王。當然五哥也不差他們,當年西北戰亂時,他和四哥帶兵前往,曾單槍匹馬潛入敵營,秘殺敵將首領,讓翌日作戰時敵方大亂,四哥得以順利帶兵長驅直入。
凱旋歸朝後,父皇將頭功賞給了五哥。
不提這些事也就想不起來,此刻挑窗看著騎在高馬上的五哥,瞧他雄姿英發的模樣,便想起六哥的話,只是仍不敢信。
六哥說當日慶功宴上五哥喝醉了,他幫著將其先送去永壽宮,結果大醉的五哥抱著耿夫人痛哭不止,嚇得耿夫人不知所措,胡亂找藉口讓六哥先回來,可是六哥不放心,走了後又折回去,竟隱隱聽見五哥對耿夫人哭說:「兒子總算對得起父皇了,父親他在天之靈也能安心了吧。」
其實這句話並沒什麼可奇怪的,但六哥說他還聽到過傳聞,講五哥其實是耿夫人和十皇叔的私生子,父皇為了手足之情沒有問責,而是反讓五哥出嗣繼承十皇叔衣缽。所以那日聽見五哥這樣哭,便覺得傳聞是真的。
天真爛漫的我實在忍不住,就告訴了母妃,結果被狠狠罵了一頓,母妃更勒令我不許再對任何人提,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生氣,哭了好幾日,連父皇都驚動了。可是不論他問我們母女哪一個,都不肯說出了什麼事,結果鬧得父皇和母妃好些天不開心。始作俑者的我還要從中協調,後來也不知怎麼,他們又好了。
「其實真真假假,又有什麼關係?」我輕嘆一聲放下窗幔。
去東北的路很長,五哥因父皇的囑咐而讓隊伍走得很慢,這一走竟是從五月末走到了八月,將臨中秋時我才抵達東北。十四叔早已得到快報,只是騎馬來接我的,卻是才將滿十三歲而已的泓昇,不過這孩子十三歲,竟長得很五哥一樣高。
「皇姐生得真好看!」小傢伙一見我,竟是直白地誇我。
「你是泓昇?」我驚訝地站到他身下,踮起腳尖來和他比身量,笑道,「你怎麼那麼高?你才十三歲。」
泓昇笑道:「還是不及父親。」
我搖頭笑道:「還不滿足?你的幾個小哥哥,會嫉妒的。」
五哥也拍拍他的肩膀說:「這身量,再過幾年可以隨十四叔上戰場了。」
我朝他身後望了望,問:「到家裡還有多遠?」
「快馬走小路,不到小半個時辰,若是坐車,從大路過去得兩個時辰。」泓昇答。
「不行不行,再坐車我就要死了。」我轉身跳上車,將一身披帛釵環褪下,把母后給十四叔的東西隨身帶上後,下車來直接對五哥和泓昇道:「讓大部隊慢慢走,咱們騎馬回去。」
五哥也不想再耗功夫,自然答應,我瞧見泓昇的大白馬雄赳赳的,不由分說跑過去翻身上馬,這馬兒竟是溫馴得很,半分不排斥我。
「泓昇,這馬給姐姐騎可好?」
他笑笑,無聲答應了,繼而牽過侍衛的馬匹騎上,我們一行人便飛馳而去,走小路先回定康親王府。
路上只聽泓昇讚嘆:「皇姐騎術甚佳!」
我不言語,只是專心策馬,便聽五哥驕傲地回答他:「你皇姐五歲就跟著我上校場玩耍了。」
「皇姐你太厲害了!」泓昇嚷嚷著,揚鞭策馬追上來說,「皇姐我們比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