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蘭亭集序（四）

  一日，辯才和尚正在房中練字時，蕭翼來訪。蕭翼見辯才和尚正在模仿王羲之的字體，便笑道：「大師，王右軍的書法冠絕天下，無出其右者。想不到你跟我一樣，也喜愛他的書法。我也常常模仿，總是難以領悟其神韻。但我看大師這字，已經寫得頗有些意境了。不知大師是怎麼練的，可否傳授我一二？」

  辯才和尚的字雖然寫的不錯，但哪裡有什麼王羲之的神韻。蕭翼這麼說，只是為了恭維他，讓他放鬆警惕而已。

  果然，辯才和尚聽他如此誇獎，高興的說：「蕭居士謬讚了！其實我也只是看得熟了，練得多了而已。王右軍的書法神韻，豈是常人所能模仿？你看那世上流傳的臨摹之品，都是些平凡之作，哪有幾個能得其神韻的！不過，我曾經看到過內府供奉挧書人馮承素所臨摹的《樂毅傳》，的確是形似神似，乃是上佳之作！」

  蕭翼聽辯才和尚說「看得熟了」，心中一動，明白這和自己的任務有莫大關係。蕭翼覺得自己接近辯才和尚多日，如今他已經毫無戒心，便下定了決心。

  蕭翼說：「大師說的極是，我有兩幅臨摹王右軍的作品，取來請大師點評一下，如何？」辯才和尚自豪的笑道：「好！這世上寫字比我好的人有不少，但說起鑑賞王右軍的字，卻沒有人比我更在行！蕭居士，你去取來給我看看吧！」

  蕭翼回到房中，從行囊中拿出幾個捲軸。這是他從長安出發之前，特意跟李世民借來的。這是兩幅王羲之不太出名的真跡，還有兩幅臨摹之作。蕭翼帶這些來，就是想當作誘餌，引辯才和尚拿出蘭亭序。此時剛好派上用場。

  蕭翼拿著兩幅臨摹之作，回到辯才和尚房中，打開一個捲軸，擺到辯才和尚面前。辯才和尚故作矜持的看了看，然後搖了搖頭說：「這是《快雪時晴帖》，這是王右軍描寫他在大雪初晴時的愉快心情，還有對親朋好友的問候。雖然我沒見過真跡，想來應該是寫得輕盈暢快。但這個臨摹之品，只顧著臨摹字形，卻忽略了字意。全篇過於工整嚴謹，字裡行間少了那種歡愉的氣息，形似而神不似，不是上佳之作！」

  

  蕭翼聽辯才和尚說得有理，心下也是十分贊同，不由對他佩服起來。蕭翼將《快雪時晴帖》收起，又打開另一個捲軸，辯才和尚一看，啞然失笑。

  蕭翼忙問：「大師為何發笑？」辯才和尚得意的說：「蕭居士，這字我認得！這幅臨摹的《黃庭經》雖然沒有署名，但一定是虞世南之作！」蕭翼故作驚訝的問道：「啊！這幅《黃庭經》確實是虞國公所臨摹，因家父與他有舊，才能從他那裡求來。大師是怎麼知道的？」

  辯才和尚搖了搖頭，笑而不語。蕭翼又問：「那大師覺得這幅《黃庭經》如何？」辯才和尚點點頭說：「虞世南的字要比我強，更有些王右軍的神韻。但是他又過於追求神韻，而忽略了字形。你看這黃字的一點，明顯下筆過長。這幅《黃庭經》神似而形不似，也不是上佳之作！」說完，辯才和尚搖頭晃腦、頗為自得。

  蕭翼見辯才和尚如此，知道時機成熟，就故作神秘的低聲說：「大師，聽你今天這麼一說，真是令我茅塞頓開。我有一個秘密，不忍再瞞著大師，但請大師為我守密！」辯才和尚見他說得鄭重，就答應道：「蕭居士放心，你我既是同鄉，又都愛王右軍的書法，難得如此投緣。你有事儘管說來，我定會為你守密！」

  蕭翼低聲說：「大師，我還有兩幅家傳的王右軍真跡！怕泄漏消息，被賊人惦記，所以之前才不敢說出來。但剛剛聽了大師的解說，我發現你才是當世最懂王右軍書法的人！如果我不拿出這兩幅真跡讓你鑑賞，實在是心中不安。」

  辯才和尚心中劇震，聽完蕭翼的話，他又驚又喜。王羲之的作品，流傳至今的，也不過才二三十帖，其中大半都已經被李世民收入大內之中。辯才和尚喜的是，即將看到王羲之的真跡；驚的是，眼前這書生是何等身份，竟然能擁有兩幅真跡。

  蕭翼見辯才和尚目光閃爍，猜到他心中所想，便說：「大師請放心，這兩幅真跡來歷清白，真的是我家傳之物。」辯才和尚疑惑的問道：「敢問蕭施主，你到底是什麼人？」

  蕭翼裝作狠了狠心的樣子說：「不滿大師，我祖上乃是大齊皇室，不信請看！」說完，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印璽，遞給了辯才和尚。辯才和尚接過印璽，見上面刻著「永明」二字。辯才和尚飽讀詩書，知道這事南齊武帝蕭賾的年號，立時深信不疑，拱手道：「原來蕭居士竟是大齊皇室之後，失敬了！」蕭翼確是南齊後裔，這一點倒沒有騙他。

  蕭翼擺擺手道：「大師客氣了，大齊早就是百年前的過眼雲煙，如今我只是個普通書生而已。現在，大師相信那兩幅真跡，來歷是清白的吧！請大師稍候，我這就去取來。」

  不一會兒，蕭翼又捧著兩幅捲軸過來，辯才和尚連忙親自打開，仔細看了起來。半晌之後，他抬起頭說：「這《遠宦帖》和《長風帖》確是王右軍真跡！我怎敢對真跡做出點評！但這雖是真跡，卻不是最好的！我見過一幅王右軍的真跡，那才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之作！」

  蕭翼知道他說的必然是蘭亭序，便追問道：「竟然有這樣的作品？請問大師所說的是哪一帖？」辯才和尚搖了搖頭，蕭翼連連追問，他只是閉口不言。蕭翼故作生氣的說：「大師！我不只拿出自己祖傳的真跡給你欣賞，還把自己是身份的秘密都告訴了你！可是大師卻連那字帖的名字，都不肯對我說。到底是不把我當朋友，還是根本就在吹牛？」

  辯才和尚被他用言語一激，憋得非常難受，想了想還是忍住了。他有些無力的辯解道：「蕭居士，你誤會了。我當然把你當成朋友，我也不是在吹牛！只不過這件事，我答應過師父，要嚴守秘密……」

  蕭翼揮揮手打斷了辯才和尚的話，憤怒的說：「大師不必再說了，既然你不把我當朋友，那我這就告辭了！明日我便離開這永欣寺，真是羞於與你為伍！」說完，伸手就去收拾桌上的捲軸。

  辯才和尚見狀，連忙上前阻止，焦急的說：「哎呀！蕭居士，你誤會我了！」蕭翼心知此時絕不能放鬆，還得繼續逼他一逼。蕭翼拂開辯才和尚的手，冷漠的說：「辯才大師，你以後不要再說自己是廬江人了。那裡是周瑜這等大英雄的故鄉，不應該有你這樣的人！」

  辯才和尚委屈不堪，只覺氣血上涌，他再也按捺不住，高聲說：「好！蕭居士，今天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王羲之的傳世之作！」說完，他搬過一個梯子，爬上房梁，取出了蘭亭序。辯才和尚將蘭亭序打開，大聲說：「蕭居士你看，這便是王右軍的蘭亭序！」

  蕭翼見他雙手抓的緊緊，便搖搖頭說：「大師，聽說蘭亭序早就失傳了，連當今皇上都多年尋之不得，怎麼可能在你這裡？」辯才和尚氣得雙手發抖，只覺得如果不能將此事說清楚，自己會活活憋死。他將捲軸塞到蕭翼手中，氣急敗壞的喊道：「你看！你看！你仔細看看！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蕭翼接過捲軸仔細一看，果然是蘭亭序。

  他心中大喜，順手將捲軸收入袖中，然後拿出一幅詔書，大聲說：「聖旨下，辯才和尚接旨！」辯才和尚驚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臉色忽紅忽青，反覆變了幾變，只覺嗓子發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然後便暈了過去。蕭翼雖然心中同情他，但皇命難為，他將聖旨留在辯才和尚房中，帶著蘭亭序連夜離開了。

  李世民的得到蘭亭序後，晝夜欣賞，愛不釋手。親自臨摹了幾幅，總是難得其中的神韻。便傳令侍奉宮內的拓書人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真等四人，令他們各拓數本，賞賜給諸位皇子和近臣。眾人臨摹數次，雖然也都是上佳之作，但總感覺缺少點什麼。

  馮承素手捧書法聖物卻難學其神，心中十分苦悶。終於有一天，他借酒澆愁之後，又坐到了書案前。他突然有了感覺，趁著酒意提筆下字，一氣呵成。

  寫完之後，只見那幅臨摹之品極似真跡，字裡行間攲斜疏密、錯落有致，通篇打成一片。用筆俯仰反覆，筆鋒尖端銳利，時出賊毫、叉筆。既保留了照原跡勾摹的痕跡，又顯露出自由臨寫的特點。摹臨結合，顯得自然生動，並具「存真」的優點。充分體現了王羲之書法遒媚多姿、神情骨秀的藝術風神。

  因這年是神龍年，所以這幅臨摹之品便稱為神龍本，被皇室當成寶物流傳下來。